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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明月作品集第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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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沧海明月作品集 作者:肉书屋

    沧海明月作品集第6部分阅读

    他,居然还这样坚决地离开!究竟是为了什么!”

    淡淡的微笑忽然又出现在朱雀苍白的脸上。

    “刘大人…刘大人是个好官啊……一家人都很好!”渐渐开始恍惚的眼神里,忽然有清水一般美丽天真的波光——她有些奇怪地轻轻笑着,对着风蓝说:“那两个小孩子,都笑着,叫‘姐姐,姐姐…抱抱’!真可爱啊……

    “而且、而且,他们院子里…有一丛丛的夕颜。好漂亮、好漂亮…真的不想让血溅上去啊……”她喃喃说着,似笑非笑,“要不然,我和当年那些坏人……又有什么两样呢?”

    笑的时候,她左脸上那条可怖的伤疤就跟着皱了起来,让笑容显得有些诡异。然而,她的整张脸却泛出了奇异的柔光,仿佛是碧空的明月,没有一丝一毫这个行业内杀手所有的血腥味。

    风蓝的声音仍然是冷漠的,但是眼睛里已经流露出了悲怆的神色:“因为那丛花,你就这样放过了那狗官?——你难道不知道当年正是他、帮着朱元璋屠杀了义军多少兄弟!”

    “我知道啊……”她喃喃叹息,“所以我去了,又回来了。”

    仿佛想在昏迷前将内心深埋的话说个清楚,她强自支撑着,断断续续地开口:“风蓝哥哥…你说,我们做的都是对的吗?你……你知道外面百姓怎么说我们的吗?他们说我们是乱党、是该杀的叛贼!

    “上次,李尚书被我杀了后…来送葬的百姓一直排了十多里路……看到他们哭,我心里好难过……真的好难过。”

    “从去年杀了李尚书后,我就开始在想我们做的对不对……连方将军,都已经归顺朝廷了啊。为什么我们,还必须不停的杀人呢?我不想再杀人……无论如何,我不想再杀人!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哭、有人死……

    “而且,老百姓说,不对的是我们……他们想过安定日子,而我们、我们在和他们作对呢,大家都说我们该死……只有我们死了,这天下才会太平。”

    她微微苦笑着,将深心里的话倾吐出来,泪水一滴滴从眼角滚落。

    “别听他们胡说!他们怎么能理解我们的想法?!”也许感到浮躁,风蓝的声音有些嘶哑,“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所做的事,只要无愧于心,不要在乎别人的说法!”

    悃意一波一波地袭来,她的眼帘开始渐渐有些下坠,声音也低了下去:“是的,从小到大…你都是那样教导我……而我,也是那样替你去杀人,从来、从来不想到底对或者不对……

    “风蓝哥哥,你们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我的兄长、是我的朋友…然而,即使这样……我也不想再杀人…我已经想过了,我觉得……我不能再这样做下去……”

    风蓝伸手,扶住了她,让渐渐昏睡的她靠着木槿树坐下。他的眼睛里有淡淡的悲伤,然而更多的却是释然:“原来是这样的原因么?——朱雀,如果你选的是和我们不一样的道路,那么,就自己好好的走吧。”

    夜已经深了,森林弥漫着浓重的雾气,静谧得出奇的夜里,只有血色的夕颜,在一片一片地凋零。

    那是无法见到日光的花。

    盛开于暮色,凋零于深夜,所有的美丽,都在夜色中默默化为泥土。

    希望、希望她的一生,不会是这样子的吧?无论如何,不想看见她的青春和他们一起湮灭在黑夜里。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和普通女子一样安稳终老——而不该象他们这些满手血腥的战士一样,终身只在黑暗里搏杀和奔驰。

    风蓝的眼眸里浮现出从未流露过的温和与关爱,轻轻抚摩她消瘦的双颊。

    “睡吧……明天醒来的话,什么事都没有了。”蓦然,一直不出声的青龙在旁边轻轻说了一句,带着淡淡的笑意,似是安慰着这个最小的同伴,“什么事都不会有了……你会有另一种新的生活。”

    “但是、但是我不想睡……我不想睡!”忽然之间,已渐渐委顿的朱雀挣扎而起,拉住了风蓝的手,微弱、然而几乎是哭出来一般地喃喃,“我要醒着…看着、看着你们……如果睡了……就再也、再也看不见了……”

    然而,她脑海中的记忆,却在如潮水一般地退去,渐渐变成一片惨白。

    在爱与恨都消失以前,她开口说出了深藏多年的心声——

    “还记得、记得那一天你摘给我的夕颜吗?风蓝哥哥…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那个时候,我就想……如果长大了能嫁给风蓝哥哥,那该有多好啊,哪怕就是一天也好呢……

    “可是…你总是把我当小孩子看……你不知道人会长大、会变的吗?

    “不要那么凶好不好?我实在是很怕你呢……但是,以后都不会了……都不会了……”

    终于,在喃喃说着这些话时,双眼渐渐无法控制地阖上了。

    可惜的是神志已经开始模糊的她,错过了看见以前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情景——

    她没有看见,竟然…竟然有泪水——从对面那个人漆黑的眸中蓦然滑落!

    七、

    十年平天下。

    十年休养生息。

    十年致太平。

    在经历了惊涛骇浪的战乱后,历史的激流终于平缓了下来。这十年的岁月,就如同山间的清泉般,静静地流淌着、消逝着……世上的人们,为了各自完全不同的人生奔波着,努力着——在转眼间,已经是洪武十八年。

    在百姓过着安宁平静日子的同时,大明王朝的权力斗争却是愈演愈烈。

    曾经在战乱中共同战斗,夺取天下的朱元璋朝廷,却在坐拥山河后起了严重的分化,不停地因为争权夺利而斗争,而且由于皇帝强烈的猜忌心,也不停地有惨剧上演。

    这十年来,暗杀、株连、结党、肃清、灭族…在明朝的士大夫阶层中层出不穷。

    洪武十一年,国师刘伯温被毒死。

    洪武十三年,左丞相胡惟庸被族诛。

    洪武十七年,曹国公李文忠被毒死

    洪武十八年,魏国公徐达被毒死。

    ……

    整个朝廷为之一空,那些跟随朱元璋从腥风血雨里杀出的老臣几乎无一幸免,朝野上下,都笼罩在一片腥风血雨中,人人自危。

    夕阳西下的时候,在官道上匆匆走来的一行人。

    其中那个青衣人问旁边的同伴:“老大,难道从此以后……真的就解散惊蛰组织了吗?”

    带着斗笠的蓝衫人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真是不象大哥一贯的作风啊……”那行人中年纪最轻的人不由笑了起来,在黑衣的对比下,牙齿闪着洁白的光。然而对于这个决定,看得出他是由衷的感到高兴,“从此往后,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呢!”

    吐出一口气,青衣人还是有些失落地看看天:“这么说来……以后就不和朝廷作对了?真是便宜那些人了。”

    “青龙…他们已经开始肃清同党了——连自己人都要对付的他们,还值得我们出手吗?”旁边一直没有出声说话的白虎冷冷说了一句,“何况…你真的以为靠暗杀,就能让时光倒流?”

    “反正,我听从老大的命令。”虽然有些不甘心,但青龙还是嘀咕了一句。

    旁边的玄武忽然笑了起来:“你也不要装模做样了——以后能回去和苏姑娘过安宁日子,你心里是求之不得的吧?”他捉狭地笑着,看着对方的脸反常地红起来。

    只有风蓝始终没有没有说什么,他的目光,却在看着前方近在咫尺的泉州古城。看着暮色中华灯初上的城市,看着城中的万家灯火、熙攘人群……

    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景象,历历近在眼前——然而对他来说,却仿佛是镜子另一面的东西,永远无法触及。

    自己有多少年不曾在人群中走过了?……他脱离这个世间已经太久,一直躲在黑暗里,靠着内心的仇恨活下来——却不知、外面已然换了人间。

    看着繁华的城市,他的眼光微微变了一下——这里面,没有一个人、会希望再回到十多年前动乱的岁月中去吧?百姓们希望的只是过上安定的生活,只要有饭吃、有衣穿,没有人会在乎是谁当皇帝,也不会在乎那个人是怎样当上皇帝。

    十八年前,他们是被朝廷以“叛军”的名义追杀的,然而,百姓拼死保护了他们;

    十八年后,在所有百姓口中,都是以“叛军”来称呼他们的吧?

    他们真正成了叛党了、真正站到天下人的对面去了吗?

    只是凭着手中的剑,是绝对没有办法挡住历史滚滚的洪流的,何况,如今他们的存在已然是逆了民心——所以……惊蛰,真的没有存在下去的必要了吧?

    以后,只是希望能以手中的剑,保护好身边想要保护的人而已……

    他就站在暮色中,看着灯火阑珊的城市,出神。

    “老大怎么了?”身边有兄弟们的轻声低语,然而他却仿佛没有听见。

    “不知道。近来他常常这样——可能是心里有事吧。”

    “真是的…虽然说是兄弟,几十年来、从来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青龙微微叹了口气,又是担心又是抱怨,“连这一次为什么来泉州,我们都是莫名其妙。”

    “嘿嘿,你们都错了。”依然是那个最为年轻的黑衣玄武,忽然轻轻地笑了,“这一次,我知道大哥在想什么了——喏,看前面!”

    “啊?”另外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轻轻脱口惊呼出来,看着城中里城门很近的一家客栈。

    顺着老大的目光望去——在那里,居然、居然是……

    “夕颜?!”

    那家客栈的门口空地上,居然有一丛开得正盛的夕颜——绯红色的花朵在夜色的簇拥下缓缓绽放,在暗夜里如火焰般燃烧。

    ——那仿佛是开在遥远回忆里的血色鲜花!

    不由自主地来到树下,看着这一丛在夜色里开放的花,风蓝脸上忽然有复杂的神色掠过——十年了……一转眼,又是那么长的岁月!离上一次看到这种花,已经是那么长的岁月过去了……

    他已然放下了手里的剑,回到了这丛花旁;而另外一个人,此刻又在何方?

    忽然间,他全身一震,仿佛有利剑瞬间刺穿了他的心脏!

    ——歌声!那银铃般的童声!

    “飞啊飞,飞啊飞!

    “什么飞?鸟儿飞。

    “鸟儿鸟儿怎么飞?

    “展开翅膀漫天飞!

    他就仿佛被定住了一般站在那棵夕颜树下,怔怔地看着从客栈里跑出来的一个小孩子——一个手里拿着竹编小鸟,轻轻唱着童谣蹦蹦跳跳走过来的孩子。

    幻觉吗?那个孩子是幻觉吗?

    那么,歌声……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哎呀,叔叔,摘花给我!”忽然间,那个孩子已经到了身侧,仰起头笑着对他说。他不由自主地回头看那一丛花——绯红色的夕颜。然而,那只是一片美丽的繁花,并没有他以前印象中的淋漓鲜血……没有烈火,没有尸体,也没有吊着的小孩……

    那只是一片暮色中盛开的花。

    花旁还有一个仰着头求他摘花的小孩子。

    一大朵的花被轻轻插在了孩子头上,然后,他忍不住微微地笑了笑。那只是一丛美丽的花吧?为什么一直以来,映在自己的眼中,竟然都是一滩一滩的血迹呢?

    “小家伙,你唱的歌真好听,谁教你的?”青龙在一边拍拍孩子的头,笑问。

    ——原来,来到泉州,是为了这个原因吗?是因为以前那个让人头痛的家伙在这里吗?这样看来,老大这几天的反常都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了。

    “我不叫‘小家伙’!我都已经十一岁了!我有个好听的名字——我叫夕颜哦!”孩子不服气地抬头瞪着青龙,嘟着嘴,“歌儿是阿娘教我的呢……阿娘可漂亮了!”

    阿娘……所有人的神色忽然都有些奇怪起来。

    “小颜,小颜!真是没礼貌!快把来投宿的客人带进来啊!——不要光顾着玩。”客栈的院子里,忽然传出了一个女子清朗的声音,一边抱怨一边向庭院中走了过来。

    忽然间,她的脚步停止了,直直地看着庭院里的那丛夕颜,一瞬间表情有些莫名的呆滞。

    就是一个霹雳在面前打下,也无法让风蓝的神色如同现在一样震惊——

    果然是她……那道长长的疤痕、那清水一般灵活透明的眼波,如此遥远又如此清晰地浮现出来,在古城渐起的薄暮下,仿佛是一个可以一口气吹得散的幽灵。

    ——然而,昔日握剑的手拿着箕帚,用铜钗松松地挽着头发,屋里的桌上,还放着一篮没有剥完的豌豆。桌上一灯如豆,刚刚做好的菜饭在冒着热气,一个男主人状的男子正在桌边站起身来。

    一切都是平凡而安宁的,平凡得让这里所有的人都不知所措。

    十年来不停止的奔波和杀戮,让岁月的流逝在他们感觉中变的加快了,往日的记忆对于他们每一个人来说近得都仿佛在昨天——以为只要一回头,就可以看见那个夕阳映照下的小山村和那个夕颜花下的孩子。

    但是,在看着几步之外这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平民女子时,他们终于感受到了时间无情而巨大的力量——今夕何夕,得见故人。然而,今日已非昔日,今人也非旧人。

    从绚烂复归于平凡的她,不再是朱雀,抑或是夕颜。她只是一个市井中平凡的庶民而已。昨日的一切,对于她来说,恐怕是比梦更加缥缈虚幻的事情吧?

    虽然有惊人的自控能力,但是仍然有两个字从风蓝的嘴边滑落出来:“小……颜?”

    然而,回应这两个字的,居然是那个孩子诧异的目光:“叔叔,你叫我吗?阿娘请你们进屋呢。”

    只是不知道为了什么,那个失去记忆的人居然也有吃惊的表情,在台阶上顿住了脚步,定定看着他们。但是很快地,她就恢复了常态,对小孩子说:“带几位叔叔去楼上的客房!——福成哥,来帮忙把这些客官的马牵到马厩里去吧……”她回头,对着房里的男子喊。

    “不用了,我们就走。”忽然间,他低低回答了一句,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哎,这位客官!”她的呼唤在风中响起——错了,那已经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小颜。

    什么都改变了……包括人生和命运。

    当年,她选择了离开;而他选择了遗忘——然而,离开的人离开了,但想遗忘的人真的能够遗忘吗?如今的他,也已经放下了曾经染满了鲜血的剑;然而,却觉悟得比她晚了十年——这十年的岁月,已经在他们之间划出了那样不可逾越的鸿沟。

    如今的她,只是回归了以往山村里的人生吧?

    如果抽掉那当中的八年,她的人生,应该就是这样子地延续下来。既然如此,就当作那八年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当作他们从来未曾在她的生命中出现!——就当作…从来不曾出现过……

    于是,他转身、上马、离去——不曾回头。

    不知道自己以后的人生会怎样,不知道这一世是否还有为他等待的情缘;如果有,他是否还有爱一个人的能力——然而,他还有朋友,还有兄弟,还有手中的剑和心中的道义……这一切,已足够令他在红尘中继续走下去。

    他不会忘记她,然而,也不会再去打扰她平静的生活。

    一行人上马离去时,城中不知何处的高楼上忽然传来了一缕箫声,如泣如诉地散入古城月夜——所有流逝的时光,忽然间,仿佛就在吹箫者的手指间起起落落。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暮色渐起。

    晚风吹来,满庭的夕颜缓缓绽放。

    曼青

    更新时间200376 22:48:00字数:21310

    二十岁生辰那天,一如神医的断言,她的生命终于完全失去了重量。

    而如她一生所愿地,在生命的终结时,她做出了惊世骇俗的事情——然而,却不是如同她所景仰的古书上那些巾帼英雄一样地抗击外寇,相反地,她却是亲手刺杀了中原武林的盟主,为另一个异族人报仇!

    原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曼青,其实并不是一个适合做英雄的人呢……

    ―――――――――――――――――――――――――――――

    “拓跋锋。”

    这三个字是写在那个地上死人的额头上的,用沾着血的剑尖。

    然而,不同于拿着这把剑的英俊白衣人凛冽而强悍的气质,那三个字却是笨拙而丑陋的,仿佛是一个三岁无知小孩的信手涂鸦。

    即使是这场比试的赢家,仿佛也觉得自己的无能,不由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哎,怎么还是写成狗刨一样啊?”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了清泠泠的笑声,调侃中带着揶揄。

    但是,笑声却是缥缈无定的,忽近忽远,如雾一样缠绕在人耳边。

    白衣人没有抬头,只是剑眉一轩,朗声笑了起来:“你们汉人的字很难写哪……小丫头,要么你来教我书法如何?”

    也是灌注了内力,他的朗笑如同啸吟般地穿梭在林里,到处捕捉着那个雾一样的声音,而那个声音如同丝一般牵连不断地在林中袅娜飘舞。两人有意无意地以内力相斗,于是,整个林里都充满了奇异的笑声,远远近近地追逐、回响着……

    对于这个忽然出现在决斗现场的神秘人物,他并不感到惊奇——自从黄山一战以来,几乎每一次他与人生死相拼以后,都会在现场看到或听到她。

    “喏,本小姐来教你这个蛮子……”陡然间,他听到那个飘忽的声音停顿了下来,在头顶右上方轻轻地笑。他蓦然抬头,看见了那个坐在枫树枝头的青衣少女。

    火红的枫叶因为刚才他和苍南隐叟那一场决斗的剑气而被催落了一些,在零落的枝叶间,那个少女如一只青色的蝶一般,停在颤巍巍的树枝尽端,纤弱的手指握着一支碧色的箫。

    随着她手中竹箫的移动,林间潮湿的腐土仿佛被无形的利剑划开,只听轻微的嗤嗤响声过后,苍苔上赫然出现了三个飘逸灵秀的字:“拓跋锋。”

    “好!”白衣男子忍不住脱口赞叹了一声。

    “我自小习的王逸少的字呢……”枫树上的青衣少女有些自傲地笑了起来,“师傅说,我已经有八分的火候了,都可以出去卖字为生了。”

    “哪里,我可看不懂你们汉人的狗爬字——我是赞叹小姐好厉害的无形剑气。”拓跋锋说的居然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看着地面上洒落的笔迹,轮廓分明的脸上有动容的神色:“‘弹指悲欢’?想不到中土还有存在于上古传说的武功流传!”

    “恩,所以说,你不要以为现在一路挑战中原各大高手下来从未有败绩,就小看了中原武林啊……”那个少女笑了起来,但是笑声却是有些冷冷的,“拓跋锋,这几个月来你已经连续杀了十大高手中的五个了——但是,剩下的另一半,可是越来越难了哩。”

    拓跋锋扬了扬手中长剑,甩掉了剑上的血珠,扬眉傲然道:“相信再在死人额头上签了四个名以后,我在帝释天头上写字的时候,一定会好看很多哪。”

    帝释天。一个令所有中原武林人士震慑的称号。

    只有被公推为武林第一人时,才享有的称号。

    少女苍白的脸色沉了一下:“好狂妄的蛮子……竟然小看我们中原武林的第一高手吗?就是你运气好能杀到他老人家座前,和他动手,你是连怎么死都不知道呢!”

    “小姐你也是小看我们契丹第一高手了。”

    “哼。”青衣少女似乎被他气到了,忽然从枫树的枝头消失,如同一只翩然而去的蝴蝶。

    她身形虽然消失在林里,但是蝶翅惹动的微风却仍然在林中荡漾,风里带着淡淡的木叶的香气,忽然间,又有一缕若有若无的箫声传来——

    林中忽然万籁俱寂,连依稀的鸟啼都蓦然消失。在微微流动的、带着木叶香的空气里,只有那断断续续的箫声在低回盘旋。所有流逝的时光,忽然间,仿佛就在吹箫者的手指间起起落落。

    那是美的让人屏息的乐曲——拓跋锋再一次呆住。

    又是那样的箫声。

    他忘不了第一次听到这样箫声的那一天。

    那是在他又一次从鬼门关挣扎着苏醒的时候,那个一袭青衣、如蝶一般的少女,就坐在枝头自在地吹着箫。扬起的乌黑发稍,如同雾一般在暮色中散开,忖托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瓜子脸。

    一刹间,他恍惚地意识到自己可能邂逅了传奇——在他们族中,那自远古以来就流传的、关于雪山上美丽圣女的传奇。

    他渐渐回忆起了方才结束的那一战——那个号称武林大家的黄山剑客居然使出了那么阴毒的暗器。在对方宣布服输后他放下了自己的剑,然而那种暗器就这样猝及不妨地来了……他只来得及剜出伤口附近带毒的肉,然后眼前就全部黑了。

    是这个人救了自己吗?

    她是汉人吧?——一个汉人、一个似乎是武林中人的汉人,竟会救自己?

    “喂——”嘶哑地,他对树上那个少女打了声招呼,然后不客气地说:“吵死了……麻烦你安静一点好不好?弄的我连睡都睡不着……”

    箫声蓦然而止。带着一种啼笑皆非的表情,青衣的少女从枝头翩然而落,歪头看了看只剩一口气的他,嘴角扯了一下,然后哼了一声:“真是对牛弹琴……一点风雅都没有的蛮子,知道什么《广陵散》?早知道让你死掉算了!”

    他微微一怔:果然是她救了自己,而且她知道自己是异族人……但是,为什么她会救自己呢?现在,整个中原武林的人士,都是欲杀自己而后快的吧?要知道,从入关到现在,他已经连续杀了中原武林引以为荣的十大高手中的三位了……而且,不是暗杀,是正正式式的挑战,光明正大的决斗。

    他抹杀了整个中原武林的颜面。

    他是契丹族的第一勇士,他的武功迥异于中原任何流派。虽然几十年来辽宋两国边界战争不断,导致了两个民族之间仇恨越积越深。但是,他此次一人一剑挑战中原武林,却并不是出于任何的民族恩怨,也没有任何的政治背景。

    ——他只是一个武者。他入关,只是为了挑战中原武林在武术界的权威,他不相信那些“天下武功源出少林”的名言。

    他想用自己手中的剑来证明。他要让中原第一高手帝释天的血,染上自己的剑锋!但是,要取得和那个至高无上的天帝对决的资格,他必须用其他高手的血证明自己的实力——

    他想:如果杀尽了十大高手中的其他九位,那么天帝也将不得不现身出来答应他的挑战吧?

    四个月来,三场生死决斗,无数次小械斗和暗算围剿,但是无人能撄其锋芒。

    中原武林的荣誉,正被他一步一步地在脚下踩的粉碎。

    只要是武林人士,没有不知道“拓跋锋”这个魔星的,也没有人不盼着他死——但是,这个青衣少女为什么竟然要救他呢?

    要知道,在方才他昏迷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不要说一剑杀他,就是放着他流血不管,他都只有死路一条。那个时候,让他死,为中原武林除去心腹之患,正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然而她竟然放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以动了吗?”很不客气地,她伸足踢了他一下,有意无意地踢在伤口附近,让他痛的跳了起来。

    “蛮子的生命力果然都很强啊……简直是象老鼠一样。”她喃喃自语,这样的比喻让他哭笑不得,然而生涩的汉语又让他一时无法反驳,只听她继续摸着箫自言自语,“虽然师傅说不可以趁人之危……现在他能动了,应该可以杀他了吧?”

    大惊之下,他条件反射地伸手拿自己的剑。

    剑不在身上了……他视如生命的剑,居然不在自己身上!

    一时间,他脸上也有了震惊和错愕的表情。

    “哈哈……你终于被吓到了……”少女笑声蓦然响起在夜风里,然后她的人忽然消失了——“以后不准说我的箫声难听!你这个甚么也不懂的蛮子。”笑声如蝴蝶一般在密林里飘来飘去,然后许久才渐渐远离……好精湛的内力!

    他苦笑了……原来,她不是仙女,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汉人罢了……

    蛮子……这些自负是万夷来朝的天朝上国之人,都是这样鄙夷地看待一切非自己族类的人吧?而他这样一个来自关外,冒天下大不讳挑战汉人武林权威的蛮子,正是所有中原人士视如蛇蝎的。

    然,他却决心要把中原武林所有的荣誉,在他剑下一寸寸粉碎!

    他的手终于抓到了剑,忽然有些哭笑不得——原来剑被她垫在自己脑后用做了枕头。

    不过他的笑容很快凝结了:和把剑垫在自己脑后比起来,挥剑斩下自己人头恐怕更为容易一点吧?

    为什么她不杀自己呢?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这一个青衣汉女,恐怕是大有来头啊……

    ―

    以后那两场决斗,她每次都来了……那样神出鬼没的踪迹,让拓跋锋不禁想到恐怕之前的三次决斗,这个青衣少女也是一直在一边抱膝闲看的吧?以他的身手,居然也觉察不到她是何时何地来到现场。

    虽然一方面是由于他在全神贯注地对付敌手,但是从另一个方面看来,这个青衣少女的武功即使比起自己也是不罔多让。……中原武林的十大高手成名已有十年以上,这样一个小丫头显然不是在他将来挑战名单上的,但是这个丫头的工夫,即使挤身十大高手之列恐怕也足足有余!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拓跋锋忽然想起了武当掌教真人出云子临死前看着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这个和少林一起执掌武林牛耳的一代宗师,在看见他强悍凛冽、不同于中土任何一个门派的剑法后,终于感慨地和着血说了一句实话。

    如今的他,心中也有和当日武当掌门一样的感慨。

    ―――――――――――――――――――――

    在又一场激战过后,在琴剑双侠尸体上照常留下了名字,他脱了衣服跳入旁边的水潭中清洗满身的鲜血,冰冷的水刺得几十处的伤口都撕裂一般地痛起来,他忍不住微微呻吟了一声。

    “喂,你今天和他们动手之前,身上就有伤是吧?”

    忽然间,潭边竹林里又传来了那个声音,幽灵一样地飘渺不辨何处。

    “是啊……你也看出来了?”用力把断裂在背肌里的暗器碎片拔出来,他一边从牙缝里吹着冷气一边回答,“昨天晚上碰到了据说武功不在十大高手之下的青萍剑客,一时忍不住就上去挑战了……嘶……好痛……好家伙,连金钱镖都喂毒……”

    从肌肉里拔出的金属碎片被扔入了潭水,猩红色的血在深绿色的水中弥漫开来,带着刺鼻的腥味。

    “哗……你真是好斗啊,蛮子!”竹林里那个声音有些意外地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宛如高塔檐角摇曳的风铃,饶有兴趣,“明知道今天会有硬点子要解决,居然还主动挑战别人?真的是打起架来不要命的家伙!武疯子!”

    “没办法啊,象青萍剑客那样的高手难得碰上一次,当然要和他比划比划了。”掬水冲洗着伤口的血迹,拓跋锋目光里还是剑一般雪亮的锋芒,忽然冲着竹林里那个飘忽的声音朗声笑道:“丫头,其实我倒很想和你比试一下呢!但是你老是躲着不出来,难道是怕了不成?”

    竹林的某一处,忽然传来了异常的沙沙声,那个青衣少女的声音似乎有些懊恼:“你以为我是怕你吗?论真的打起来,还不知道谁胜谁负呢!”

    “那你怎么不出来?”他有意激她,“连名字都不肯告诉别人,缩头缩脑的。”

    “你、你在洗澡啊……人家怎么能过去?”青衣少女似乎忘了用幻声掩饰自己的行踪,恼羞成怒地回答,“而且师傅说了,不能随便把名字告诉不相干的臭男人。”

    他蹙眉:“你们汉人就是守着礼教顽固不化……象我们契丹族里哪来那么多规矩!”

    “所以说你们是蛮子嘛……哼~”青衣少女嗔道,忽然恨恨地道,“——杀了我们中原武林那么多好手,拓跋锋,我非要给你一点颜色看看不可!”

    三个多月来始终言不及于武林的她,言语中蓦然流露出了憎恨之意!

    她同样是汉人……他杀的,全都是她的族人,是她那一阵营里的人。

    她话中敌意一现,拓跋锋的手立刻在水面下握住了剑柄。进入异邦的领土后,面对着每日无穷无尽的杀机和威胁,他即使是洗浴,人剑也是片刻不离。

    水面是静止的。他站在水中,握着剑,一瞬不瞬地看着岸边竹林里的动静。

    那一片迎风摇曳的苍翠中,忽然又感觉不到了那个青衣少女的踪迹——

    “嘻嘻……”忽然间,他听到笑声从近在咫尺的岸边传来,大惊之下,他连忙回头,只看见一袭青衣如绿蝶一般地没入竹林。她是无声无息地接近水潭的,然而他竟然分辨不出来——最让他吃惊的是,放在岩石上的衣物居然不见了踪影!

    “喂喂,拿我的衣服干什么!……”他这回可真吓了一跳,“你是小偷吗?快还给我!”

    “真小气…还就还啊,你以为我稀罕这些臭衣服吗?”清脆的笑声从林中四处飘逸出来,话音方落,扑簌簌一声轻响,一群蝴蝶从林中随风飞了出来,散在空气中翩翩而落。

    那是碎成片状的织物。

    “臭丫头!”真的是被这个幽灵一般的少女惹动了火气,他站在水潭中厉声大喝:“给我滚出来!”

    凝聚了十二分的内力,他一剑击向水面。平静的潭水忽然如同沸腾一般,化为千百道白气刺入林中,直教竹林枝残叶落!在萧萧的木叶声中,忽然又响起了幽然的洞箫声,仿佛来自天边,穿越千山万水来到他耳际,欢跃而自在。

    箫声在吹到第一句末时,已经远在数里之外。

    拓跋锋站在水潭中央,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箫声远去的方向——果然是说到做到的人,立马就“给了他好看”。这样的高手,居然是如此顽皮天真的少女——看来中原能人异士真的不可小觑了……

    微微的山风吹来,赤裸的身上已经不自禁地有些冷了起来,但是没了衣服,赤裸着身体,怎样才能离开这个水潭呢?面对着这个棘手的问题,这个一人一剑挑战中原武林的契丹族勇士也不由挠着头开始发愁起来……

    ―――――――――――――――――――

    那已经是二十多天前的事了,离今天的第九场决斗已经有一段日子。

    但是一想起自己当时狼狈的样子,他内心仍然有恼怒的火光,凝神细听,在千回百转的幻声中分辨出了真实的方位,带着重伤的身形展动,闪电般地向青衣少女藏身的地方追去。

    “哎呀!”也许因为过去一直是闻声不见面的交往,青衣少女似乎没有料到这一次对方会出其不意地追来,正待从枝头起身飞纵,一袭白衣的契丹人已经单足点在了她所在的树枝上。

    “你想干什么?”箫从她嘴边放了下去,但她却用比洞箫更好听的声音嗔道,“想打架吗?”

    拓跋锋哑然失笑——这样一个如明珠仙露一般女孩,开口闭口就是和人打架,即使是见惯了塞外女子豪放爽朗的他也不由为之绝倒。中原怎么还有这样的女孩子啊?真是不知道那两个姓孔和姓孟的老头子是怎样调教他们的后代子孙的……

    “偷衣服的小贼……”他一开口不由笑了起来,不知道怎的,虽然还是不清楚这个女子的身份,但是自己却对她毫无对其他汉人的防备之心,“真想揍你一顿——害我困在水里到天黑才敢出来。”

    “嘻嘻……”青衣少女也微微地笑了起来,起初还想保持一些矜持,但是越想越有趣,实在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的树枝乱颤,几乎让拓跋锋从枝上一个跟斗栽下去。

    他连忙足踏横枝,稳住了身形:“丫头,你叫什么名字?跟踪我那么久,一定知道我所有情况了——但是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这岂不是很不公平?”

    “你有本事的话,也可以来跟踪我啊~”青衣少女歪着头一笑,“如果你象我那么闲,倒是可以和我玩一样的捉迷藏游戏……”

    她轻轻一跃,从枝头跳回了地面,忽然侧头看了看他:“九幽鬼母已经是第九个了……蛮子你的命还真是大呢。”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刚刚死去的一代高手,忽然叹了一口气。叹息声似乎颇为忧患,和她平日烂漫天真的声音迥然不同:“我说,是汉人杀了你爹娘还是烧了你家园?为什么蛮子你要和中原武林过不去呢?……你非要把事情做绝吗?抢到天下武功第一的名头,真的那么重要?”

    “请你就此为止,返回塞外好不好?”

    拓跋锋惊讶地看着她——虽然知道她必定是中原武林的人,但是他没想到她会忽然间摊牌。

    “我不是为了抢什么天下第一……”他也从枝头跃下,负手站在她身侧冷冷回答,“我只是想证明一件事:中原的武学,并不是一定就天下无双的。我只是想给那些几百年来自夸自大的中原武林一个警告,天下武功并不仅仅源出少林,就是异族人士里,也有比他们都厉害得多的!”

    “只是为了赌这一口气?”少女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连声音也开始散发出寒意,“你已经杀了很多人了。”

    “哦,我向你保证,再杀一个人我就立刻离开中土。”锋锐的笑意从嘴角溢出,他抬手擦了擦因为方才搏斗而溢出嘴角的血——不错,已经是杀掉了除天帝以外所有的十大高手了,接下来帝释天没有任何不出来接受他挑战的理由。他甚至已经和那个神秘人物约好了,如果今天一战他不死,就在半月后和天帝决战在天都峰顶。

    只要再击败那个汉人的武林至尊,他就可以功德圆满地返回塞外,重新去大漠里放马狩猎。

    当然,他是要踩着所有中原武林的牌匾离去!

    “话已至此,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看来,你是非要和天帝分出一个你死我活来,才肯罢休。”青衣少女忽然又低低笑了一声,很奇怪的笑,就象是洞箫里呜咽而出的一个模糊的音符……

    “那么,我就是不想打架也不行了!”她蓦然转身,精气一敛,眼里有淡淡的神光透出,右手的竹箫横在当胸,竟然是比试时的起手式。她平日有些病弱的瓜子脸上,也罩着一层杀气!

    “你这是——?”被这个平日嘻嘻哈哈的丫头反常的慎重吓了一跳,拓跋锋虽然在对方杀气流露的同时,反射性地伸手握剑,却仍然有些懵懂地呆头呆脑问了一句。

    忽然间一个可怕的想法掠过他脑际,吓出了他一身冷汗:

    “难道……你就是至尊帝释天?!”

    那个神秘的武林第一人,虽然三年来已经从未在江湖中出现,但是中原武林每发生一件大事,莫不处在他强大的威望和影响力之下。——但是,谁都没有看过真正天帝的尊容……他,或者她,似乎只是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

    少女看着对方错愕的神色,缓缓摇了摇头。

    “或者,你是他的亲人或弟子,必须要维护他?”

    青色的竹箫轻轻摆动,

    沧海明月作品集第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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