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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明月作品集第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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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沧海明月作品集 作者:肉书屋

    沧海明月作品集第7部分阅读

    再一次否定了他的推测,低眉淡淡道——

    “我和帝释天,没有任何关系。”

    拓跋锋长长吐了一口气,忽然轻松了不少——既然她不是天帝,那么他们之间就没有必须你死我活的理由。他蓦然间发现,自己似乎是把这个异族人当作了自己人,怎么也不愿意出手伤她。

    青衣少女的手忽然抬起,戴着碧玉环的手握着箫,直指他的眉心,她的语气,也忽然凛冽的不带一丝暖意!

    “拓跋锋!我只是为了维护中原武林的荣誉。”

    “因为我也是汉人,因为我有这个能力,因为这关系到华夏的荣辱——

    “所以,我绝对不会容许你杀掉天帝!”

    “哦?哈哈……!”看着对方苍白的脸上极度认真的表情,拓跋锋忽然笑了起来,大笑着问,“怎么,好象你断定你们那个汉人天帝不是我的对手吗?你怕他输给我,丢了你们所有中原武林的脸?”

    “你说的不错。”以为她会激烈地反驳或否认,然而出乎意料地,青衣少女竟一口承认!

    为什么?难道,中原武林的至尊,居然是一个名不副实的家伙吗?

    看着契丹武士惊讶的神色,迟疑着,少女终于开口:

    “其实……早在三年前,由于练功时的走火入魔,天帝他,已经是一个废人了。他近年的隐退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是,如今你终于逼的他不得不站出来!”

    “那么,在你找到他之前,我就得杀了你!”

    她话语中的杀气一句比一句更浓厚起来,说到“杀”字时,全身的青衣无风自动。

    虽然对于杀气做出了本能的反应,但是冷笑还是不自禁地从轩昂男子的唇边流露——

    “哈哈……那为什么他不出来公告天下?他是留恋着那样的虚名和荣华吧?”

    “而且,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我呢?这样全天下人都不知道的秘密,你怎么会知道!何况,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也许他不信任的直言惹起了少女的怒火,激烈的反驳接连而来——

    “天帝昔年锋芒太露,仇家遍布天下,如果武功尽失的消息传开,他还活得了吗?!”

    “我为什么要骗你?你以为我喜欢和你决斗吗?”

    “我师傅一直在替天帝治疗,想恢复他的武功,我当然知道这个秘密!”

    仿佛发觉自己说的话已经太多,青衣少女立刻收住了嘴。然后,手上的箫再一次扬起——

    “不必再说了,蛮子,我们来判生死决高低吧!”

    高手过招,毫厘之差便是阴阳相隔。百尺竿头,每进一步或退一步,回转的余地都是狭小的。在比试时,如果任何一方单方面地存了顾惜对方性命的想法,不肯狠下杀手,那么他的血势必会溅在对方的衣袂上。所以,她一开始就说清楚了比试的底线:判生死。

    那就是说,任何一方都不用顾及另一方的死活,都要倾尽全力地搏杀!

    她是一个聪明人,知道拓跋锋内心深处对于救命恩人的顾忌,所以主动提出了这一条。她不想占任何的便宜。

    但拓跋锋的眼光却仍然有些游移不定……手指握剑的力道几次加重,又几次放松了下去。

    没办法……真的没办法了…………他不能不杀她!不能不杀她!

    他只有杀了她!

    但他内心却缺少了以往对敌时那种一往无前、誓无反顾的豪气,第一次感到有些不确定起来……

    “你这样会死的!”忽然,对面青衣少女冷冷地说了一句,“连眼光都无法集中地看着我!剑现在成了你的累赘了,而不是你身心的一部分。”

    “我给你半个时辰时间——你自己调整好心态!”

    她声音淡淡地飘落,然后她整个人也随之飘起,坐在了树林的枝头,静静吐纳运气。

    剑从拓跋锋手上颓然垂下,剑尖指着地面。他也开始走到一棵古樟树底坐下,开始反复地思考眼前的情况,和自己的内心开始对话——他必须说服自己的心,让自己充满斗志去决斗!他是绝对不能死在这里的……那样艰难的道路,他已经快要达到梦寐以求的终点了,如何能被任何人挡住!?

    绿叶丛中,青衣少女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苍白的脸上隐隐有淡淡的淤青。

    她手指拈着剑诀,但是指尖却忽然微微发抖,不受她意志控制的开始发抖。

    又,又开始犯病了吗?……她有些无奈的苦笑着。密林的上空,陡然传来一声异样的鸟啼,急促异常,不停地在上空盘旋不肯离去。“哑……哑!……”

    青衣少女的眼睛蓦然睁开!

    古树下,契丹人振衣而起。

    他终于下了一个决心。

    他的目光澄净明亮,气度凛冽而从容——他又恢复了以往的他!他来到草地的正中站定,没有抬头看对方,只是看着自己手中的剑淡淡宣布:“可以开始了……”

    他的话说完了,奇怪的是,树上的少女居然许久没有出声回答。

    拓跋锋也没有追问或抬头看她,只是凝神屏气地看着自己的剑尖。

    “今天,我们休战吧……”忽然,树上的少女出乎意料有些微弱地说。

    “好。”也是出乎少女意外地,对方没有问为什么,干脆至极地同意。

    “三天以后正午……在此地……我们再战。”树上的声音又渐渐远离,断断续续地传来,最后轻的无以复加,“记住了……不见不散,不死不休……”

    声音终究如丝一般地断在树林里,然而出乎意料地,这一次没有洞箫的乐曲相随。

    “不见不散……不死不休……?”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最后听到的一句话,拓跋锋脸色非常难看地收起了剑,但还是有些出神——为什么?为什么两个本来不认识不相干的人,竟到了这样的地步?!

    不死不休……难道,非得要有这样惨烈的结局吗?

    她一直也是不愿意和他为敌的吧?要不然,也不会几次三番地救他……如果她不是心地纯良的人,她完全可以不必用“决斗”那么危险的方法阻止自己,她本来就有很多机会可以杀了他的。

    甚至今天也是。

    ——他刚刚和十大高手的第九位决斗过,身心都受到了重创,如果此刻和她动手,他几乎是必输无疑的……然而,她却主动把日期往后推了三天、而不愿意占这么一个便宜。

    她那样文弱的女孩子和他比武,从体力上说本来就是有些吃亏,何况……看来她身体还有病。

    正在出神的他,没有注意到天空中方才那一阵的鸟啼,也在少女消失的同时渐渐远去。

    ―

    “金乌金乌……不哭了……我不是没事吗?”

    “不要叫啊——我和你一起去见师傅还不行吗?”抚摩着停在肩上的乌鸦光洁的羽毛,青衣少女不停地轻轻和鸟儿对话,而焦躁不安的鸟儿还是一次次地发出悲啼,用头轻轻蹭着少女白中泛青的脸颊。

    “我不会有事的啦……只是,只是很想、很想再睡一会儿罢了……你放心,我会醒来的。”少女的声音又一次轻了下去,头轻轻地垂在胸前,仿佛倦了一般地睡过去了。

    ――――――――――――――――――――

    三日之后。

    阳光垂直地从密林的枝叶间射到了地上,潮湿的青苔间开始蒸腾起淡淡的氤氲。

    正午已经到了,那正是不见不散,不死不休的时刻。

    然而,站在林间空地正中的只有青衣少女一个人——只有她一个。

    阳光静静地直射到了她身上,照射得她原本就苍白的皮肤似乎要闪出水晶般透明的光来。乌黑的长发被丝带紧紧束起,平日飘逸的衣袖也在袖口处被扎上了——看样子,她是已经作好所有准备来赴约的。

    但是,这里什么都没有——甚至也没有此时此刻绝对应该在这里的另一个人:拓跋锋。

    她怔怔地、不可思议地望着草地上,仿佛那里忽然开出了奇异夺目的花来。

    湿湿的土露出黝黑的颜色,青苔在树底和岩石上铺出一片湿润茂密的绿意。然而,空地上那片青苔却是被划得零落破碎的——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

    “在下认输,永不复入中原。”

    歪歪扭扭的,仍然是她一开始就嘲笑不止的狗刨式的字迹。只有签名是非常漂亮的——

    “契丹人拓跋锋。”

    潇洒不羁的笔锋,看起来居然有几分王逸少的味道在里面……

    “啪。”手中的箫轻轻掉到了地面上,青衣少女怔怔地俯下身,抬起苍白纤细的手指触摸着苍苔上的字迹,眼睛里忽然有亮亮的波光闪动——她还是估计错了他:在离颠峰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依然还能做到如此洒脱从容地抽身而退!

    如果非要杀了不想杀的人,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那么他还不如转身离去;

    如果为了达目的背弃了自己心中的准则,那么他所追求的东西也将毫无意义;

    在这个视武如命的契丹人心中,居然有着比武术荣耀更珍贵的东西存在!

    碧色的苍苔在她纤弱的手指间轻轻拂动,她看着地上的字,轻轻仿佛安心地叹了一口气,许久不曾动一下。看着看着,她忽然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苍白的脸在苍翠的青苔间触目惊心,就象一朵凋零在深夜里的白玉兰。

    “哑……哑…………”天空中,忽然又传来了金乌急切的叫声。

    黑色的大鸟翩然落在地上失去知觉的少女身边,焦躁地不断叫着。

    “阿弥陀佛……果然在这里。唉,看来还是来晚了……”随着乌鸦的声音而来的,是一个缁衣芒鞋的老尼,她疾步上前抱起了委顿在地的青衣少女,查看她的伤势。然而,她的目光一时间也静止在空地的青苔上——

    看着青苔上那一行字,她苍老的脸上忽然有奇异的神色掠过。

    ――――――――――――――――――――――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在雁门关外的一家路边小店里,白衣人微笑着喝下了最后一杯酒,然后把一锭银子扔在桌面上,起身解开了随身的包袱,把里面一件皮袄猎装穿了上去,换下了原来的长衫。

    他就要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了……既然自愿放弃了原来的目标,立誓不再进入中原一步,那么,他就是要回到漫天黄沙中放马狩猎了。

    西出阳关无故人——但是,在这个偌大的中原,他又有什么“故人”可言呢?

    西出塞外,唯一的,只是再也见不到那个青衣少女而已——那个吹着洞箫的幽灵般苍白的少女、和那宛如天籁的箫声……一切,只会成为将来在风沙中回味一生的往事。

    或许遥远的将来,在大漠的帐篷里或者长白山的木屋中,酒酣耳热后的他、也会对儿孙们说起青年时一人一剑挑战中原的豪情,会说起那个唯一不视他为洪水猛兽、如同雪山圣女一样不食人间烟火的汉族青衣少女。然而,他知道他是无论用什么言语都无法形容那样的箫声……那仿佛来自天际的洞箫曲声。

    他邂逅了传奇,然而,他居然连传奇中女主角的名字都不曾知道……竟然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不由自主地喃喃叹息了一声,然后抓起了剑。

    “她姓苏,名叫曼青。”忽然间,竟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大惊——自己方才无意的自言自语,竟然被人听到了?有高手在侧,而他竟然毫无察觉!

    回过头,看见的是店中一个角落里坐着的一个缁衣老尼,沉静而苍老的脸,如同林中那棵千年的古樟:“贫尼唤她青儿。”

    那是个绝世的高手——在第一眼看见空寂大师的时候,拓跋锋心中就跳出了这样一个判断。但是此刻即使天帝亲自来到他面前,也无法激起他比武的欲望。现在,只是他离去的时刻而已。

    “苏曼青……”慢慢地念过那三个字,奇异的笑意在他的眼中弥漫开来,真是很好听的名字,很适合那个坐在枝头吹箫的青衣少女——他明白,这段传奇结束了。以后,大漠江南,万水千山,永不相逢。

    但无论如何他是幸运的,终于知道了传奇中女主角的名字,从此便可毕生珍藏。

    “多谢大师告知……吾无憾矣!”他大笑起身,握剑出门。门外的杨树下,他的爱马正对他扬蹄欢嘶,急不可待想挣脱缰绳的羁绊,早一刻踏上归乡的路途。

    关内刚有早春的迹象,杨花如雪般在空气中飞舞;

    然而,关外的故乡,一定还是满目的冰雪晶莹。

    马后桃花马前雪,出关怎得不回头?

    “请带青儿一起走罢——在她的呼吸停止之前。”

    牵起马,刚刚转过马头,他耳边忽然听到这样一句不可思议的话来。

    ―――――――――――――――――――

    氤氲的檀香气息在竹舍里袅袅散开,伴随着风动竹叶声的,是苍老而苦涩的话语。

    空寂师太一边和对面坐着的契丹剑客缓缓叙述着,一边把煮沸的水注入青瓷壶中,看着枯绿色的茶叶在灼热的水中慢慢舒展,变出滋润的颜色,满是皱纹的脸上忽然有些抽搐。

    某些东西一旦枯萎,就是无法再次舒展开的——比如爱情……还有生命。

    “青儿……青儿是我拣来的孤儿。

    “她自小就有病——很严重的病。

    “在她不到一岁的时候,我就发现在襁褓中的她经常憋气得直哭,小脸常常是青紫色的。

    “我那时是不大懂医术的,于是去问了武林中最出名的墨神医——他说青儿肺部有天生的缺陷,无法很好地呼吸空气,而且随着年纪的长大,最多到二十岁上,她的肺就会慢慢地僵化、失去呼吸的能力。

    “他还说,要尽力延长这个孩子的生命,就不能让她呼吸浑浊的空气。于是我干脆从武林里销声匿迹了,带着她隐居到了雁荡山麓里——为的是能让她自小就呼吸林中新鲜的木叶气息。

    “当然……为了让她的身子健旺一些,我传了她一些养神静气的内功。听说吹箫可以调节气息,锻炼肺部的扩张能力,我就开始悉心地找来曲谱,让她开始学起来。

    “让我意外的是,青儿居然有那么高的习武禀赋。

    “连天帝都对我说过,青儿资质绝顶,是一个百年难见的武林奇葩。何况,她自小在林中长大,学武更加是心无杂念,进步神速……十五岁的时候,她的武功已经足以挤身天下一流高手的行列了。

    “可是,每次看见她一天比一天漂亮,武功一天比一天出色,我反而心里仿佛撕裂一样——那些都有什么用呢?即使她是天下第一的高手,天下第一的美人儿,但是,她的生命只能延续到二十岁那年而已……

    “青儿一直单薄得让人担心……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一样。

    “我整日地提心吊胆,在她睡着的时候经常整宿地守在一边,静静听她均匀的呼吸声——我就怕有那么一天,在静静睡着的时候,她忽然就不再呼吸。

    “……很可笑吧?我这样一个出家几十年的人,却始终无法看开尘世间的恩怨纠缠……”

    “青儿很聪明也很听话,每天喝很多的药,却从不叫苦,也不问自己得的是什么样的病——但是,我知道她心里清楚着,因为每过一天,她就要去后山,在自己种的紫竹上刻一道痕迹,一年换一棵竹子。

    “而她,一共也只种了二十棵紫竹,甚至每年冒出来的新竹,都被她一一移植到别处。

    “她很活泼,甚至比一般的女孩子都开朗爱笑,每天因为一件很小的事就会在那里笑个不停——我经常想,她二十年来笑的时间,恐怕比其他人一生都多……象我,自从出家后,几乎都没有笑过了。

    “虽然这样,她却不能去人多的地方,因为不洁的空气对她来说是致命的。她只能在深山老林中,和我这样的老尼姑作伴……虽然养了金乌,但是她每天也只能和鸟儿说说话而已。

    “我的故人也很少,偶尔有客来,她就很高兴,缠着对方讲外面的事情和江湖上的演义。

    “就是从我那些故人那儿,她知道了什么叫民族大义和胡汉区别,她最喜欢听木兰从军之类的故事,大概羡慕故事里女英雄身上那张扬的生命活力和激|情。虽然,她只是单薄得犹如一张剪纸的女孩子。

    “后来,我一个北方的老朋友来了,带了一朵天山上的雪莲来,给青儿治病用。那一次青儿特别高兴,拿着那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莲翻来覆去地看,要我的老朋友讲讲外面的故事。

    “老朋友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但是看到青儿苍白脸上热切的神色,也不知不觉迁就她了,于是,就讲他当年在大漠中邂逅的一场场因缘——流沙、古城、海蜃、雪山、仙女。然后他说起,在那些游牧民族里有一个古老的传说,在遥远的雪山上,住着一个美丽的圣女,如果有迷路的牧人无意中看见了她,就会忘记回家,在雪山里痴痴地发呆,一直到冻死,灵魂也就会被困在雪山上。

    “青儿却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那个仙女一定也是很寂寞,才想让人来陪她聊聊。

    “朋友很难过地看她,然后对我提出,说要带她去关外,换个环境,再想办法治疗。

    “青儿很高兴,但是不知道我的意思,只是定定地看我,想让我同意。

    “我没有点头……我是要留在中原的,为了某一个人的缘故——还是上面那个老话,我这个人,其实完全没有出家人的四大皆空啊……到了最后,我还是没有同意。

    “我是自私的,因为寂寞,我不能让青儿离开我的身边。

    “老朋友无可奈何地走了,青儿整整三天没有笑过。

    “我知道,我是囚禁了她的梦想了……

    “那一次后,她就渐渐开始透露出病弱的气息——服用的药量成倍地往上加着,然而她还是一次次地因为无法呼吸而失去知觉。

    “她的生命随着年龄的变化开始慢慢延展、变薄,变得失去厚度,宛如一张薄而脆的纸张,轻轻的风吹来就飞扬而起,仿佛要随风而去……我忽然想起她生命的期限,想起她仅有的梦想——看着她如同夕阳照耀下的树叶那样发出灿烂而脆弱的光芒,我开始后悔……我到处打听那个漂泊无踪的老朋友的下落,想同意他把青儿带到关外去。

    “然而,我得到的消息却是——在两个月之前,他被一个从关外来的契丹武士所杀。

    “哈……拓跋少侠,你不必吃惊,不错,他就是十大高手中的雪山神剑——也就是你入关后找的第一个对手。

    “他是个江湖人,死于江湖是理所当然的归宿。我不能抱怨什么或惋惜什么——何况,他是死于光明正大的挑战和决斗中。我只是想到,可能我要亲自带青儿去塞外了……但是,中原却有我至今无法割舍的东西。

    “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然而,曼青却因为我老朋友的死而恨你……因为你这个蛮夷粉碎了她的梦,而且,杀死了她尊敬的长辈。她想起了她听过的故事,故事里的女英雄都是为国赴死、不让须眉的豪杰。

    “她决定要杀了你。但是她也知道身体的恶化和虚弱,于是,她开始注意起你来,每一次你决斗,她都偷偷地去观战。因为她想了解你的出手和武功路数,以便在挑战的时候多一些把握。

    “我已经不忍心阻止她做任何事——她,今年已经十九了!

    “随着期限的临近,如当年墨神医所说,她的病越来越严重起来……甚至在白天时,都会忽然昏迷过去。而由于肺部功能的丧失,她已经很少再吹箫了。我就想,她想做什么,就由她吧!

    “她一生是病弱而无闻的,但是,她却可以选择灿烂的死……在她生命的最后岁月里,就让她随心所欲地展现吧,让世间所有人知道她、惊叹她,惋惜她。

    “——那样,也总算不辜负了她短短二十年里,无人知晓的惊世才华。

    “我想,如果你在决斗中用了什么见不得人手段的话,暗中观战的青儿是会立即杀了你的——然而你没有。使出见不得人手段的,竟然却是中原的武林名宿!

    “青儿的心是很纯净的,所以她惊讶了——她救了你。以后,在你杀到天帝座前之前,她都很快乐地和你相处着……

    “那半年来她真的很快乐,真的——我从来没有在她脸上看见过那样灿烂的笑靥。

    “她曾说,她最羡慕你身上那样张扬的生命气息和活力,羡慕你来自她梦中的大漠雪山。

    “她说你是好人,甚至比很多汉人都要好——雪山大漠里出来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

    “然而……她也对我说,她一定会阻止你杀天帝,她会用生命来捍卫中原武林的荣耀和声名!

    “我同意了——我甚至想过,如果她没有成功,如果她死在了你的剑下,那么,我就会接替她向你挑战、虽然我退隐那么多年武功早已大半荒废;虽然向一个年轻几十岁的人挑战是有失身份的——但是,我也会象青儿一样,用生命来阻止你杀死帝释天。他是中原武林的灵魂,不能败在一个异族人的剑下!

    “可是,拓跋少侠,你让人很意外……

    “我和她,都没有想过你会因为她的缘故、放弃快到终点的道路。我们都以为是非要用流血才能解决的事情,在你看来、进退之间居然是如此从容自如。

    “你执着于武学之道,却不肯做违反道义的事情。

    “从这一点上,中原武林没有任何人能够及得上你——甚至那个至尊帝释天也一样!

    “所以,我信任你,请你带青儿走吧——带她去看她想看的东西,在她的呼吸停止之前。

    “原谅我,还是无法离开中原随行。

    “这件事,应该不会麻烦你太久,希望你能答应……”

    ――――――――――――――――――――――

    在竹林的精舍里,簌簌的风声伴随着断断续续的洞箫,坐在窗台上吹箫的少女已经无力吹出连贯的音符,只是如雨打荷叶一般地,一段段零落地吹着,碧玉的镯子在她伶仃的腕骨上滑动。

    “走吧……我带你去看沙漠。”

    听到身后人的邀请,她惊讶地回头,笑容忽然如花般地在她双颊盛开——看大漠,看雪山,看长河落日,看狂风舞沙。那是她的梦,她短短一生唯一美丽的梦。

    “但是……我已经走不动了呢。”她忧虑地叹息着,青色的裙子因为消瘦已经显得宽大了——她是折断了翅膀的蝴蝶,甚至已经无法停在枝头了,也无法再次歌唱。

    “没关系,我背着你去——反正你轻得象一张纸。”他试图朗笑,但是声音却有一些黯然。

    “好吧……我跟你去。”想了想,她轻轻地笑了,点头,“我如果走不动了,可不准你抛下我不管。”

    “放心,我到死都陪着你。”脱口而出地,他居然许下了这么重的承诺,然后就后悔这样冒昧的话语是不是会让她生气。然而,少女的脸色忽然开朗,看着他,忽然清清脆脆地说:

    “我喜欢你,蛮子!”

    箫声忽然出乎意料地响了起来,如水银一般地流动在薄雾笼罩的竹林里——

    开始是矜持端雅的,仿佛隐藏着千百种的热情,带着淡淡的惆怅和惘然,依依徘徊着,仿佛有难言的留恋;渐渐地,箫音由若断欲续化为纠缠不休,但却转柔转细;萧音再转,那种极度内敛的热情、透过明亮勺称的音符缓缓绽放开来,轻柔地细诉,低回宛转。忽然间,音色转亮,压抑的热情宣泄而出,宛如百花忽然在冰川中绽放,对着风雪笑她的不死香魂……

    那是对生命的热爱,对大地的留恋,对人间一切美丽的赞颂。

    他知道,这是她在走之前,倾尽全力吹的最后一曲。

    以后,青色的蝴蝶不会再在故乡的土地上停栖,她要不停地飞、飞,一直飞到天涯的尽头。

    然后,在那里化成灰。

    在乐曲终了的时候,她走过来,握住了他的手,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契丹男子,笑笑,说:“我们走吧——抓紧时间,我要看很多很多的风景呢。”

    “空寂师太她不随我们走……”他解释了一句。

    奇怪的是,曼青只是淡淡笑了笑,并不觉得意外和失落:“我知道。师傅是要留下来照顾霍叔叔的……她不能陪我去关外,如果去了,回来霍叔叔可能已经不在了。”

    原来,空寂大师无法离弃的人,是姓霍的男子。

    她缓缓抬头,看着他,忽然又说了一句:“是我不好……我骗过你呢,蛮子——我和天帝,并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我认识他,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我想阻止你杀他,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我师傅……我知道,霍叔叔其实就是师傅年轻时的恋人。”

    “师傅一直一直不能忘了他,即使那个叫霍英铭的人,几十年前就为了追求武学至高无上的境界、而舍弃了凡俗世界——包括我师傅和他的父母亲人。

    “后来,他成了天帝,再后来又成了残废——但是,在我师傅眼里,无论他身份如何变化,他始终只是她最爱的人而已……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舍他而去。

    “师傅她……并不是一个适合出家的人呢~~”

    说话的时候,她开始收拾东西。但是带上的,却全部是药,各式各样地装满了一个行囊。

    “放心,我带你去天山,去长白山,去唐古拉念青——总能找到灵丹异药来治好你的病。”看着她纤弱的背影,他忽然忍不住开口说,“汉人用他们方法治不好的病,我们族人未必就治不好,总有办法的,丫头!我们要去很多地方去看风景,一辈子都看不完的风景。”

    “恩……”她回头,很灿烂地笑了,乖乖地点头,然后,忽然眨了眨眼睛,说:“治不好也没关系,如果我在哪里死掉了,就把我埋在哪里……你说有多好?几百年以后,就算我的眼睛都化成了土,我还是活在我的梦里面!我还是能看着大漠,看着流沙,看着草原……我再也不用象这一生一样,躲在树叶底下看阳光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走了出门,拓跋锋上去接过她手中的行囊,放在马背上,又轻轻扶她上了马,忽然有些犹豫地问:“你不去和师傅告别吗?”

    青衣少女抬头遥看了一眼另一处的精舍,那里的竹帘背后,一个苍老的身影寂寂而立。

    泪水忽然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从她苍白的脸颊上滑落。

    ―――――――――――――――――――――――――

    看着那青色的人影终于消失在竹林深处,空寂师太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眼里已经全是泪光。

    她的爱徒坐在马背上,一身青衣,拂晓的风像一群蝴蝶一样在她的袖中扑扇着翅膀,她墨一样的长发在晨风中飞扬。旁边高大的契丹男子一身白衣如雪,牵着骏马的缰绳,一边走一边朗声和青衣少女说笑着什么。

    她就这样走了,去了沙漠,只留下那只不会说话的鸟儿陪伴寂寞的老人。

    但空寂心底明白,她的青儿一定会再次回来——因为,她传奇的主角,是一个异族人,一个契丹人。那是不能被允许的。就因为这一点,注定了这个传奇无法成为真实……

    只有她知道那是无法实现的。

    空寂忽然发觉了自己和少女的区别:她自己为了那个人舍弃了自由,一生一世地留在中原,守望着那个已经成为武林传奇的恋人;而她的徒弟——那只江南的蝴蝶却追随着那个异族人飞进了另一个世界,那里,可能邂逅万千因缘,大漠、古城、飞天、仙女……青儿的余生或许再也不是她能想象。

    在那个契丹人的守护下,她会去一生梦想的地方去看风景,然后,死在那样的雪山下,成为雪山上美丽的神女。那是很美的梦……尽管是不能实现的。

    青儿是幸福的。

    至少,有一个人能够为了她而放弃到了手边的至尊荣耀;能够在她的眼睛闭上之前,带她去她梦里的地方……她是幸运的,来去匆匆二十年的人生,居然遇到了别人几生几世都碰不上的爱人。

    而自己,几十年来所执着爱着的那个人,却是和那个契丹人正好相反另一种类型。

    ―――――――――――――――――――――

    三个月后,武林中忽然惊爆了一个大快人心的消息——曾经在中原长驱直入,杀戮无数武林好手的契丹人拓跋锋,在离开中原出塞之前,于三月十一日在雁门关外被至尊帝释天手刃!

    没有人不拍手称快——特别是在辽国连年侵略大宋边界的时候,这样的消息无疑是极大地鼓舞了所有武林人。那样嚣张的家伙,最终还是没有天帝厉害!帝释天果然不愧为天下第一的高手,是中原武林的精神支柱。而中原的武功,的确是可以傲视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所有人都这样想着,心底有或深或浅的骄傲。

    然而,从来没有人提起,当时和那个叫拓跋锋的契丹人在一起的,还有一个正在昏迷中的病弱汉族少女,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她,那个契丹人完全可以脱身自保,而不用象最后那样血战至死;

    当然,更没人知道,那一场震惊天下的两族第一高手交锋,其实根本不是对等的比武,而完全是帝释天秘密组织中原武林好手所进行的一次血腥围剿,为了是在这个践踏汉族武林荣誉的异族人出关之前,把他杀死在中原的土地上。

    几千年来根深蒂固的民族优越感和武林中虚伪的道德荣誉,使各大门派的长老们不约而同地默许和支持了盟主帝释天提出来的血腥方案,并秘密派遣了本派中的精英人物参与围剿。

    那一场旷世血战的结果是惨烈异常的。

    虽然如愿以偿地狙击并杀死了那个契丹人,各门派派遣出去的二十多位高手、生还的却只有四位!一年内失去了十大高手中的九位,又经过了那一战,从此后中原武林彻底为之萧条,直到十多年后才恢复元气。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中原武林的荣誉,经过这样的事,似乎就更显得不可动摇了。

    然而,令天下人感到扼腕叹息的是,虽然挫败了不可一世的异族挑战者,中原武林的精神支柱、万众景仰的天帝帝释天,忽然在一个雨夜逝去了……

    对外说的,那只是大限已到的自然亡故——然而,只有几个亲手操办丧事的武林元老明白:那个尸体,是没有头颅的。

    是有人杀了天帝。

    而奇怪的是,从房间内部摆设和尸体的动作来看,天帝居然没有一丝觉察和反抗的迹象。

    ―――――――――――――――――――――

    苍翠的竹子掩映着精舍,帘下那个缁衣的身影更加的苍老了,她站在竹舍内,倚门而望,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终于,有一阵微风吹进了室内,轻轻吹起了竹帘。

    随着风一起吹进竹舍的,是一只青色蝶儿。

    “师傅,我、我回来了……”如同断翅般地,青色的蝴蝶无力地跌落在竹舍的青砖地面上。然后,缁衣的老尼连忙上去轻轻地扶起了她——她瘦的吓人了,轻得如同一张纸,仿佛没有任何的重量。

    “回来就好……”似乎没有看见徒弟衣服上溅满的血污,也没有问她是如何从那样惨烈的围剿中生还,苍老的手只是轻轻抚摩着少女乌黑的长发,无限慈爱地说。

    少女苍白的脸上,黑色的双眸如海般深不见底,但是眼睑底下,由于极度缺乏氧气,却有触目惊心的淤青的颜色:“我……我还赶得上回来过二十岁的生辰呢~~”

    曼青微弱地笑着,忽然说,“师傅,我有礼物给你……”

    她抬手指指,空寂师太看见了她背上的一个黑色匣子——打开匣子,苍老的身形忽然如秋风落叶一样地颤抖了起来!

    “师傅,霍叔叔、霍叔叔他……以后再也不能离开你了,你说,好不好?”青衣少女快乐地微笑着,仿佛自己真的做了一件大好事一样,“青儿帮你把他永远留下来了……你高兴吗?”

    “啪”地一声,匣子从老尼干枯的手指间落下,血的腥味忽然浓烈地弥漫在竹舍里——人头从匣中骨碌碌滚出,睁大着双眼,死前的神情,似乎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对方会向自己下杀手。

    “天啊……原来是你做的吗?青儿!他是你杀的吗?!是你杀了他?竟然是你杀了他吗!?”

    空寂师太嘶声力竭地喊着,晃着怀中少女,问。

    “我要为他报仇!”青衣少女嘴角噙着倔强的冷笑,但是眼睛里的光却渐渐涣散下去,“我快要死了……身体越来越不听使唤了,用了天魔解体大法才杀到了他疗伤的密室里。反正我也要死了……我什么都不怕……”

    忽然,她用力抓住了师傅的手,一眨不眨地看着慈爱的师尊,快要哭出来似地,颤声问:“师傅!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把我们两个的行踪透露给霍叔叔的?——是你出卖了我们,是不是?!”

    其实,不用问她也知道最后的答案——因为,他们离开中原的时候,惟独只有师傅一个人知道。

    空寂师太苍老的脸上,所有的皱纹都抽搐了起来……身体忽然颤抖得更加厉害。

    “他们向我保证过……绝对不会伤害你的……”她有气无力地回答,不敢看徒弟含泪的眼睛。

    “我知道……我只是一枚棋子,用来牵制他的棋子,不是吗?”青衣少女涣散的目光忽然尖锐了起来,指甲用力得刺入了师傅的手腕,带着哭腔恨恨的说,“你是故意请求他带我走的,不是吗?——你、你明白,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抛下我一个人不管的……所以、所以他被霍叔叔的人杀了!”

    “他死的好惨——师傅,你知道吗?他死的很惨!”她的声音凄厉而疯狂。

    “青儿,你听我说……绝不能让他在中原杀了人后,还来去自如。不然,汉人的脸,都要被丢光了……”老尼挣扎着回答,眼神却绝望而狼狈,“他是一个非我族类的胡人——杀了那么多中原人……就是该死的……”

    “哈……哈……”青衣少女断断续续地轻笑了几声,声音里隐藏着无尽的苍凉。看着亲手抚养自己二十年的师傅,一颗接着一颗地,泪水从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滑落,终于,她轻轻地说:“师傅……我不恨你……我知道,从来霍叔叔就比我重要得多的。为了他,师傅是什么都舍得下……”

    “就象、就象他为了我,什么都舍的下一样……连性命都可以不要……”

    “师傅,我恨死中原武林那些‘大侠’了……来世,我、我再也不要做一个汉人……”

    “我要做一个契丹人……去看沙漠,看雪山,看…看草原……和他一起。”

    “我再也不要做江南的蝴蝶,一辈子在树叶底下看外面的阳光……”她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脸上是大片的青紫色,她觉得身体忽然漂浮了起来,离开了师傅的怀抱,“原谅我……杀了霍叔叔,好吗?……师傅,现在,他能永远在这里陪你了……”

    视觉慢慢模糊,所有的光线也在她的瞳人里慢慢消失、变暗。但就在此时,一本她毕生未见的美丽画册忽然在眼前一页页地翻开:长河落日、大漠孤烟、雪山仙女……

    落日的古堡下,一个异族男子走过来,把正在痴痴看画的她抱上了黑骏马,带着爽朗的笑,对她说:“跟我走!我带你去看风景,

    沧海明月作品集第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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