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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明月作品集第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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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沧海明月作品集 作者:肉书屋

    沧海明月作品集第5部分阅读

    保护什么吧?

    他刚想笑,那热辣辣的东西忽然从喉头冲了出来!

    ——血!脏腑中的血!!

    所有的意识忽然一刹间都变成了空白。最后留在他眼帘里的,只是那木槿树下那一丛刚刚绽开的夕颜。象血一样的夕颜。

    在渐渐开始拉远的意识中,居然开始回荡起一首童谣——

    “……飞啊飞,飞啊飞!

    “什么飞?鸟儿飞。

    “鸟儿鸟儿怎么飞?

    “展开翅膀满天飞~

    “……………”

    缥缈得宛如远处高楼上的歌声。

    他不由自主地跟着,跟着,轻轻地和着那梦里的童谣。

    “唱吧……请、请不要停下来……”

    -

    “什么飞?鸟儿飞……”

    夜色已经渐渐地开始降临了,整个森林罩着一层淡淡的薄暮,只有那一丛夕颜在暮色中还是血一样地醒目。而朱雀就坐在树下,反复地、轻轻地唱着儿时古老的歌谣。

    玄武静静地在她身侧昏迷,惨白的脸上居然有微微的笑意。想起之前一样故意在她剑下流血,而放自己走脱的青龙和白虎,她脸上忽然有哭和笑两种交织的表情!

    八年了……曾以为他们是全都忘了那一天的事情了,然而,他却居然还记得这首童谣!他们四个人、和自己一样都不曾片刻忘记过这首歌谣吧?虽然八年里的血和汗,已经足够汇集成一条深而宽的河川,把他们所有人和昔日完全隔了开来……

    那个时候的她,还是一个十一岁的垂髫幼女,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普通猎户家的孩子。

    而风蓝他们,也绝对不是现在的杀手。

    从十一岁到如今的十九岁:八年。好长的岁月啊……黑暗中奔驰的岁月——然而,为什么前方连一点点预示着出口的亮光都没有呢?

    “……鸟儿鸟儿怎么飞?展开翅膀漫天飞……”昔日唱着这首童谣的孩子,手上已经染满了鲜血……难道,杀人、或被杀,就是她以后一生的命运吗?

    从十一岁那一天开始的血色的人生,难道真的要延续到永远吗?

    微微的夜风吹来,有零落的花瓣纷纷扬扬洒落下来,落在玄武黑色的衣服和惨白的脸上。夕颜,是只开一夜的花——是永远见不到阳光的花吧?

    轻轻叹息着,她伸手去拂玄武脸上的残花,嘴里依然轻轻地哼着古老的曲子。

    忽然间,她伸在空中的手僵住了!

    有谁、有谁居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她的背后?居然在她完全没有发觉的情况下,就制住了她背后的全部空门!

    冷冷的剑锋紧贴着她后颈,白皙的皮肤因为剑芒的寒气而微微起了疙瘩。

    “老大?”她轻轻问,语调里有一丝颤抖。

    “不要停,继续唱。”身后那个声音冷漠地吩咐,同时一件东西“啪”地落在了她衣襟上,“给他吃这个!”

    及时的药物使垂死的人有了转机,听着玄武渐渐稳定下来的呼吸,她的歌声里充满了喜悦——颈后那寒气逼人利剑,对于她来说似乎完全没有一丝的压迫力。

    “为什么不走?”后面那个人问。

    “如果我不回来,玄武就会死在这里。”她的声音很平静,“死在你教给我的舞风双剑下。”

    “就是为了他你才在这里等死吗?”

    “如果换了他是你,也一样。”

    “……”

    不知是不是因为震动,后面那个人的呼吸一刹间有些紊乱。

    “跟我回总坛去。”颈后的寒意忽然消失,风蓝的声音低低地传来,“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

    朱雀怔住了,眼神不易觉察地变了变——老大的意思是说,如果她回去,就不再追究任何责任吗?没有完成任务,当面违抗他的命令,甚至为了脱离,还杀伤了组织里的重要人员……作为组织里的老人,她完全知道这其中任何一条都足以致命!

    风蓝居然说,如果她肯回去,一切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连他这样的人……也会徇私?

    ——以前连组织里的人犯一个小小失误、都会严惩不贷的铁面无情的老大!

    她唇角漾出了一个苦笑——说到底,还是因为八年前的那件事吧?是因为她死去的双亲、还有脸上这道恐怖的刀疤吧?

    ——八年以来,所有人都是破格对待她这个孤女的,连风蓝都一样!

    暮色萦绕着风蓝颀长挺拔的身影,缓缓回过头去,只看见他一身深蓝色的大氅和漆黑、一丝不乱束起的头发。那一丛夕颜在暗色的森林里更加的醒目,一朵一朵,宛如一处一处四溅开的鲜血!

    八年前那扑天盖地而来的鲜血……

    伴随着血腥味的,还有那一首古老的童谣——

    “……鸟儿飞。鸟儿鸟儿怎么飞?……”

    稚嫩的童声,歌谣如银铃般地在记忆里回响起来。

    三、

    “小颜,别光顾着唱歌!快把药端去给里屋的哥哥!”随着慈爱的声音,父亲的大手抚上了她扎着朝天椒小辫的脑袋,同时,母亲从药壶里倒出了浓浓的草药汁,笑吟吟地递过来。

    “恩!”她顺从地捧着一大海碗的药汁,一颠一颠地向里屋跑了过去。

    “别走太快,小心药泼出去!”母亲擦着额头的汗,叮嘱。

    “哥哥、哥哥!喝药!”喘着气,踮起脚把药碗放到木桌上,小女孩雪白的脸泛着红晕。

    听到她的嚷嚷,本来死气沉沉的屋子里忽然之间仿佛有微风流荡起来。或坐或躺的几个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这个还没桌子腿高的小孩子,然后,其中一个的脸上泛起了笑意,微微俯下身来:“辛苦了呢,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我叫夕颜!——喏,是和那漂亮的花一样的名字!”小女孩摇着朝天的小辫子,指着窗外院子里一丛绯红色的花,骄傲地仰头说。

    “嗯,小颜将来长大了,一定会比花更漂亮哪!”旁边另一个坐着的哥哥也微笑着,拿起了桌上的海碗,喂那个躺在床上的人喝了下去。

    受到这样的夸奖,小女孩捂着脸,有点不好意思吃吃地笑了。

    “喝完了药就走吧。二弟,你背着四弟。”忽然间,那个一直站在窗口向外望的蓝衣少年回过头来,吩咐其他几个,“这地方不能呆久,恐怕官府马上会查到这里。”

    看着床上的伤员,大家迟疑了一下,才默默点了点头,开始收拾东西,连那个重伤在身的人也吃力地挣扎起身。

    “呜哇!”陡然间,小女孩扁了扁嘴哭了起来,一把拉住了窗前那个刚回身欲走的蓝衣少年,对外屋的父母大嚷起来,“爹爹,娘,哥哥们要走了!爹爹快来,别让哥哥走掉啊!”

    “大家快走,不要带累这里的人。”蓝衣少年一边催促其他人,一边低下头,用力地掰开小孩拉住衣襟的手——出乎他的意料,这十岁孩子的手劲居然那么大,死死地抓着他的衣服,无论怎么都不放开。如果再用力一点,只怕会伤到她的指骨了吧?

    “嘶——”一声裂帛,衣襟被他反手对半撕开!

    蓝衣少年决然向后退了一步,看了看拿着半片衣襟发呆的小孩,目光闪了一下,似乎出现了略微的动摇,但依然回头率先向后门走去。

    “几位太看不起咱姓萧的了吧?”陡然间,一位彪形大汉手拿猎叉拦在了门口,目光凛凛地看着一行几个人,“在那个小兄弟的伤没好之前,一个都不准走!”

    “萧大叔,不是我们信不过你,只是怕……”蓝衣少年解释,忽然低头看见衣襟又再一次被拉住。一接触到那样无邪的眼睛,他的语声就此停顿。

    “怕连累我们吗?”猎户嘿嘿一笑,猎叉用力在地上顿了一顿,“你们去方圆十里打听一下,咱萧铁是怕事的主吗?我当日有胆子收留你们几个,就不怕杀头抄家!”

    “是啊,几位小兄弟,你们就安心在这里养伤吧!”萧陈氏也匆匆从外屋里赶了过来,手里还提着药壶,“咱石梁村这里天高皇帝远,官府一时间也未必就能过来呢。”

    一家人都固执地看着几位少年,连那个小孩子也是死死地拉住了那个蓝衣少年,大声地哭泣——这一次她学乖了,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腕,生怕一松手他又会撕裂衣襟走掉。

    他从胸臆里发出一声长叹,颓然松开了剑,蹲下身去凝视着孩子的眼睛,迟疑地伸出手、为她抹去满脸的泪水——也许他手心的老茧磨痒了她,那个孩子忽然噗哧一声笑起来了,用小手抓住了他的手指:“哥哥答应留下来了?”

    “嗯。”他轻轻点了点头,看着孩子明亮的眼睛。

    ——其实,对他们这一群满身血腥的少年兵来说,又何尝不留恋这样的纯净眼眸?

    “哥哥,哥哥!快看,夕颜开了呢!”

    夕阳下,小孩子拉着身边的英俊少年叫了起来,指着庭院里那一丛花儿。暮色里,那绯红色的花大朵大朵地绽放——花是美丽的,然而,这样美丽的花、映在少年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似乎一朵一朵都化成了大滩的鲜血!

    那些、那些血,都是死于同胞屠刀下的同伴的!

    “……飞啊飞,飞啊飞!

    “什么飞?鸟儿飞。

    “鸟儿鸟儿怎么飞?

    “展开翅膀漫天飞!

    “……”

    然而,在战争的阴影再一次笼罩住少年双眼时,耳边忽然传来了清脆的童谣声,银铃一般地在风中摇响。他诧然回过神,看着站长院子里摇头晃脑唱歌的孩子——

    他想起来,在被追兵所迫负伤逃到这个偏僻山村里,在半昏迷中,耳边从来都没有中断过这样的歌声吧?那几乎是在梦里的童谣……

    “哥哥,摘花给我!”那个叫夕颜的小孩子咯咯笑着,踮起脚,去够那朵最红的花儿。

    一朵花被轻轻插在了女孩朝天小辫上,少年低下头来,微微对着十岁的孩子笑了——他的笑容,宛如乌云密布的苍穹中忽然破云而出的阳光,异常的耀眼夺目。

    “风蓝哥哥笑起来好好看呢……”这个小孩子似乎有超出大人的敏锐感觉,看着少年亮起来的眼睛,赞叹地说,“哥哥以后要经常笑给小颜看哦——小颜会唱歌给你听的。”

    夕颜花旁,蓝衣少年微微微微地笑着,那是好多年都不曾有过的安宁平静的笑容……

    或许,这样也不错吧?

    他们这些在军队和战乱里成长起来的少年兵,也一样可以远离硝烟杀戮吧?

    四、

    “队长,快看!村里起火了!!”

    伤好以后,在后山温习武艺,白虎忽然看着山下叫了起来。四个人大惊,一齐回首,果然看见那个小山村里冒出了滚滚的浓烟——那个烟飘来的地方,居然还是那个他们最熟悉的小院!

    “快走!”风蓝想也不想,飞速下山,其他人连忙跟在他身后。

    一路上,有三三两两的村民猎户从他们身边走过,带着躲避什么的仓惶神情,纷纷摇头叹息——

    “太惨了……连一个小孩都不放过,那些官兵还是人吗?”

    “唉,也怪萧铁那家伙惹事——怎么说,窝藏叛军是杀头的罪啊!”

    “其实,我听说那些人原来都是方将军的部下——以前还是和当今皇上一起起兵的吧?怎么鞑子被赶走了,就成了叛党了呢?”

    “唉……怎么知道啊!反正朝廷是这么下的旨意。”

    “嘿嘿,姓萧的确都是够有种的!当家的和他老婆不说,就连那个十岁的小孩子都不曾说半句求饶的话哪……”

    “还是被一刀砍死了干脆!那么小的孩子,能受多少零碎折磨?”

    几个人都疯了一样地向山下奔去。奔跑中,风蓝的手扣紧了腰畔的剑,双眸中有火光猎猎燃起——那是他多日以来从未流露过的杀意!

    那个孩子、那个夕颜花旁的孩子!

    血一样的夕颜。

    虽然没有到傍晚开花的时间,庭院里那丛夕颜上却到处都是绽放的血花——那是飞溅的人的血和肉。木槿树上吊着血肉模糊的两具尸体,上面到处都是乱刀的痕迹,腹腔和胸腔全部被剖开。血一滴滴的落下,染红了树下那一丛夕颜。

    “小家伙,这是第一遍:那四个叛军士兵藏在哪里?”看着半空中拼命挣扎的小小躯体,带领那一小队士兵的尉官冷笑着扬起手中的马刀——

    上面一滴滴淌落的,全是这个孩子双亲的血。

    “不告诉你!”不会说谎的孩子睁大着秀丽的眼睛,带着哭腔恨恨地回答。

    “唰!”一刀毫不留情地砍在孩子的左肩上!孩子嘶声大哭起来,小小的身体痛苦地抽搐着,棕绳吱呀吱呀的绞紧,勒入了肉里,让肌肤变成了深紫色。

    “小家伙,你娘挨了十七刀,你爹挨了二十一刀才断气——嘿嘿,我倒想看看你能挨多少?”马脸的尉官涩声笑着,反过手用刀背狠狠抽打着,问一遍、砍一刀,“好,第二遍——说,那些叛军藏在哪里?”

    因为剧烈的痛苦,孩子的小脸扭曲得厉害,大口大口地抽着气,半天才不成句地挣扎:“不……就不…告诉……就是不……”

    “小家伙,再不说,可是和你爹妈一样的下场哦!”刀锋一点点地顺着孩子幼嫩的皮肤割了下去,在女孩的哭号声中,由额头划至下颌,血登时覆住了小孩的半张脸。

    孩子吓得呆了,一刹那连哭声都停顿。

    “啧啧,你说有多可惜——本来是一个美人胚子呢!”马刀再一次缓缓举了起来,刀尖上的血珠泛着冷冷的腥光,“快说,那几个人在哪里?不说的话,你的脸就会被划得乱七八糟哦!小妹妹。”

    “嘻嘻。”看着凶神恶煞般的尉官,血流披面的小孩子忽然有些诡异地笑了起来。

    流着血的脸孔,天真无邪的笑容,然而盯着他的眼睛却是如同恶魔一般!

    “妈的,小鬼你再笑笑看?!”被看的心里有些发毛,滴着血的马刀再一次举起——

    “风蓝哥哥……”小孩轻轻地笑着,用右边那只没有被血糊住的眼睛看着他的身后,仿佛是轻轻地对谁叮嘱,“风蓝哥哥,要杀了这个人哦!”

    呼号声零落地在身后响起,尉官大骇回头——不知何时,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他十多个属下!他带来的一队朝廷精兵,居然就在片刻之间全部倒下了!

    四个身影闪电般地掠进院子,在一片血雨中站到了敌人的尸体上!

    然而居中的那个蓝衫少年的剑却还在鞘中。他就站在离自己不到一丈的地方,用黑到发蓝的眼睛冷冷地盯着自己,眼眸中仿佛有烈焰在燃烧——仿佛是来自地狱的眼神!

    “小颜,看好了。”风蓝的长剑平平举起,忽然闪电般地从剑鞘的两端反手抽出了双剑!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看到舞风双剑——说实话,那时候的她根本没看清楚风蓝的出手,只看见那回旋而出的六剑如来自炼狱的雷霆一般耀目,在剑光和蓝影中,有血色如烟火一般盛开……

    先是双手,而后是双脚,就从烟火中飞了出来。

    最后,双剑相交成十字,轻轻一划,左右颈动脉中的血如同喷泉一般地冒出。那个转眼间就被削得小了一圈的尉官、就如木桩一般地倒在了那棵木槿树下。

    而且,在血流尽之前,这个没有四肢的人还不会死……

    “嘻嘻……”树上吊着的孩子轻轻地、愉快地笑了起来,血迹下的眼睛闪着奇异的光彩,“真好!”

    剑光再次一闪,满身是血的孩子跌进了少年的怀中——

    “小颜…小颜!”他的声音居然带了微微的哽咽,一任鲜血染红了自己的蓝衫。

    在另一边,玄武他们动手开始解下树上挂的那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那一对曾经容留、照顾他们的猎户夫妻已经惨死,尸体流出体外的内脏粘住了他的衣服,死去人的双眼始终不曾闭上……

    不到几个时辰之前,他们还曾如父母一般地关怀照顾着几个少年。

    这三个经历过上百次战役的少年兵忽然间失声痛哭。

    那个孩子却一直一直地微笑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她的笑容却是冷冷而空洞的——那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笑容。而从此以后的十几年里,她就一直只会这样地笑了……

    在收拾尸体残骸的时候,风蓝轻轻抬手,遮住了孩子的眼睛:“不要看,小颜。”

    然而她没有闭上眼睛,还是倔强的睁着——他能感觉到她长长的睫毛在他粗砺的手心里闪动,忽闪忽闪的,伴随着濡湿的泪水。

    “……飞啊飞,飞啊飞。

    “什么飞?鸟儿飞。

    “鸟儿鸟儿怎么飞?

    “展开翅膀漫天飞!

    陡然间,怀里的孩子忽然哼起了这首童谣,轻轻地、轻轻地,仿佛怕惊醒了什么……

    那也是“夕颜”最后一次唱这首童谣。没人知道,那一天,正是她的十一岁生日。

    作为“萧夕颜”的人生,也只是延续到她十一岁的生日为止——那一天,对于她和其他几个人来说,都是黑夜开始的一天,是地狱之门徐徐在眼前打开的一天……

    此后,就完全是在黑暗中奔走的人生了。

    从满十八岁开始,她正式地成为组织的一员,不停地奔走于各处,按照老大的命令,把剑刺入一个个朝廷显贵要员的咽喉,成为令天下闻声变色的“朱雀”——在满地的鲜血中,她依然是笑着的,笑得冷漠而空洞。

    还记得在烈火中燃烧的家园,还记得树上挂着的双亲的尸体,然而,八年来血与汗汇集成的河川是那样的深而广,站在河这一边的“朱雀”已经看不清楚那一边隔岸的过去岁月,看不清楚风蓝、青龙、白虎和玄武几个人过去曾经微笑过的脸。

    唯一记得的,只有那绽放着血花的夕颜树,一朵一朵,宛如萦绕的怨灵。

    ……

    “我叫夕颜!——喏,是和那丛漂亮的花一样的名字!”

    “小颜将来长大了,一定会比花更漂亮哪!”

    ……

    暮色中,一样的木槿树下,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脸上那长长的刀疤——那自额角起一直划到下颔的丑陋的伤痕。

    什么都改变了——过去的血色淡漠了,眼前的黑暗浓重了,所有人的血冰冷下去了……

    然而,唯一从来不曾改变的,就是脸上的伤痕。

    让她永远记住人生如水晶片片破碎的那一天!

    五、

    绯红色的花瓣,零落地掉在深蓝色的大氅上。

    每掉一片,他的心居然就微微地抽搐了一下——曾经看着地狱都面不改色,但这一丛的野生夕颜,居然象针一样地一直刺到了内心最深处。

    回忆居然一直追溯到了那样的日子——他还会微笑的日子……

    “哥哥,摘花给我!”

    “风蓝哥哥笑起来好好看……”

    “哥哥以后要经常笑给小颜看哦!——小颜会唱歌给你听的。”

    ……

    “回总坛去,一切就当做没有发生。”夕颜花下,蓝衣的首领再一次低声重复,漆黑的眸子里有微微的星光,顿了顿,“我也不会再派你去执行你不愿意执行的任务。”

    他……是在妥协和让步么?

    “绝不!”然而,朱雀的声音依然如同碎冰一般在夜风中响起。她回头,站起身看着花树下的男子,一字一顿地重复:“死≈8226;也≈8226;不。”

    她当然知道,叛离组织的人,唯一可走的道路,就是通向地狱的路!

    然而,她却头也不回。离开八年来朝夕相处的人,离开一直抚养她、保护她、教给她一切的人。在所有成员面前,对老大说出“我要离开惊蛰”六个字,看着人人敬畏的老大,她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在她掉头走开的时候,不知是不是错觉,所有人仿佛都听到了“啪”地一声轻响,似乎空气中有什么看不见的屏障片片破碎了……

    风蓝蓦然回头,目光闪电般地落在这个铁了心叛离的下属身上。

    他当然知道,从说出“要离开”这三个字起,一切就是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她的意志,从来都是不可改变和动摇的——从八年前开始,就是这样!

    但是,为什么他竟可笑到要几次说出那么软弱的挽留的话。

    “好,那么按规矩来,”仿佛内心出现的缺口瞬间被修补完毕,他也淡然地从嘴里吐出一句话,长剑缓缓地从大氅中举起,剑柄上的金属闪着冷冷的光,“朱雀,你已经打倒了组织里其他三大杀手,如今,只要再打倒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他的手平举,托着剑的两端,如渊停岳峙——

    她知道,在他拔出剑的那一瞬,整个密林将被剑光照亮!

    “嘻嘻。”忽然间,朱雀轻轻地笑了起来,她的眼睛里闪耀着水一般清澈冰冷的光。看着熟悉的起手式,仿佛看见什么可笑的事情一样掩嘴吃吃地笑了,“开什么玩笑?我的武功全部都是你教的,论身手、论经验,我怎么可能打倒你呢?这不是白费劲吗?”

    “不打倒我、从我尸体上踩过去,你就没办法离开这个地方。”风蓝也是不惊轻尘地一字一字说着,双臂一震,大氅从肩头滑落——掉在落满血色残花的地面上。双手交互握着剑柄,深蓝色劲装的惊蛰缔造者如同山一般地拦在她前方的路上。

    “唉…真是伤脑筋。”朱雀叹息着摇头,也缓缓从袖中抽出了双剑——但是,她抽出剑后的第一个动作,却是反手用剑脊照了照自己的脸。

    雪亮的剑身反射着林中淡淡的星光,在她的侧脸上浮动不定,同时,也映着她脸上那深可见骨的伤疤。

    这道疤……风蓝的瞳孔忽然略微收缩了一下。

    在他微微分神的一瞬间,两道剑光陡然在暗夜中亮起!如闪电划过长空,十字形相交的光芒如雷霆般剪向咽喉!

    “叮!”轻轻一声脆响。

    花下的男子身形丝毫不动,但他手中的剑已经出鞘,片刻不迟地左右架住了已到咽喉边的利刃,只是一招便已然将对方的攻势压住。

    他没有说话,看着眼前的女孩,黑到发蓝的双瞳里隐约有痛彻心肺的表情。

    “唉,说过了是白费劲嘛!不和你打了。”仿佛是娇嗔般地,在以命相拼的时候,她竟毫不在乎地放下了剑,入鞘,然后就大大方方地回过身去走开,后背上所有的空门完全不设防地大开着。

    “唰——!”忽然间,利刃划破了空气!

    她猛然一个踉跄,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向前冲出了三、四步,死去般地匍匐在地上。后背上一片血红,一剑从左肩斜劈到腰际!

    “不要以为这样撒娇我就不会杀你。”身后的声音冷淡地响起来,靴子踏过枯萎的花草,在她背后几步开外停了下来:“拿剑!给我站起来!”

    由于巨痛,她嘶嘶地轻声吸着气,双臂用力撑着地面不让自己倒下去,血在绯红色的衣服上很快弥漫开来。

    “就是不、不起来!就是、就是不……”她屈膝半跪在地上,咬着牙,居然还是有些赌气地顶撞。

    滴着血的剑再一次毫不迟疑地举起。

    “嘻嘻……你是不是也想数数看,我能挨多少剑才断气?”忽然间,朱雀回过头,看着风蓝微微地笑起来——那样天真无邪、却是冷冷空洞的笑容!

    这句话的杀伤力是巨大的。即使是惊蛰的创始人,也无法掩饰一刹间脸上痛苦的抽搐。

    “爹爹,娘亲!你们看,风蓝哥哥要杀我呢……”看着他背后那丛夕颜,她忽然仿佛是对树上的什么人轻声抱怨娇嗔,眉头因为疼痛而紧紧皱了起来。

    遥远的回忆忽然间笼罩了他。

    烈火。鲜血。尸体。屠杀。逃亡。

    梦里的童谣。血一样的夕颜。

    仿佛是受了催眠般,剑从他手上垂了下去。他顺着她的目光缓缓回过头去,看着身后那一树野木槿。满树的鲜血。树下的繁花。血肉模糊的尸体……树上吊着的孩子在鲜血中笑着,轻轻叮嘱他——

    “……要杀了这个人哦,风蓝哥哥!”

    ——肩头上蓦然有尖锐的刺痛!

    “嘻嘻……终于刺中你了!”耳边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如歌唱一般的笑声。他猛然回头,漆黑的双眸中映出了那把深深扎入他肩头的利剑,而另一把正闪电般地划向他的咽喉。

    “噗。”剑刃割入了肌肉。

    银铃般的笑声嘎然而止。朱雀雪白的脸上有僵硬震惊的表情——

    风蓝右手上的剑已经被扔到了地下,修长的手指流着血,然而却是纹丝不动地空手握住了那把划向喉头的剑。而他左手上的剑,已割破了她颈部的皮肤,就冷冷地停在了那里。

    朱雀一直微笑的脸上终于有错愕僵硬的表情,笑容在嘴角冻结——她看见了!居然有幽幽的火光从对面那个人眼眸深处燃起,如炼狱里燃烧的烈火……他的眼神变了!

    “喀嚓。”轻轻的脆响。风蓝的手指渐渐收紧,她右手中的剑居然被一寸寸地捏得粉碎!

    ——那还是在她满十五岁时候,几位哥哥送给她的礼物。

    一个耳光用力地打在她脸上!

    “你怎么敢这样!”流着血的手用力地扇在她脸上,痛彻心肺。他的血在她脸上纵横流淌,沿着那道疤痕缓缓流下。虽然完全击败了试图叛离的属下,然而那个蓝衣的首领反而仿佛崩溃般的暴怒起来,几乎是用咆哮的声音对她吼——

    “你怎么敢这样背叛我?怎么敢!从小时候起,我是怎样对待你!你现在又是怎么回报我!”

    “为了那个狗官一家,你居然敢这样!”

    她被打的踉跄后退,背心重重地靠在了那棵野木槿树上,撞得脚下的夕颜花纷纷扬扬落下。看着八年来第一次用如此语气和自己说话的风蓝,看着他眸中烈烈燃烧的火焰,她心里忽然有些畏缩,居然下意识的躲开了他的眼睛。

    誓不低头。本来在去意萌生的刹那,她就从来没想到自己还会动摇。

    然而,此刻却因为他从未一见的震怒,她才明白:在那个人深不可测内心里,原来自己是有一些份量的。而她的离去引发了他的震怒,让她感到了畏缩。

    风蓝哥哥……她在内心忽然轻轻叫了一声这个遥远的名字。

    “那户人家到底给了你什么?你竟然这样的袒护他们、不顾一切地和我做对!”风蓝的声音都有些嘶哑,因为狂怒,漆黑的眼睛中有隐隐的蓝光,他左手滴着血的剑再一次扬起——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剑光如蝉翼一般展开,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大哥,住手!住手——!”耳边忽然有熟悉的急切的叫声,她的身体忽然被外力用力地带到了一边。在剑风呼啸而过后,她睁开眼睛,看见了匆匆赶来的青龙与白虎。

    青龙的长枪已经被刚才那一剑截为两段,白虎毫不犹豫拦在了自己身前。

    刚才在和自己交手时,为了名正言顺地放自己走,他们两个就或多或少地挂了彩,如今虽然是二对一地面对着风蓝,却仍然显得有些狼狈。

    六、

    “大哥,绝对不能杀朱雀!绝对不许!”

    听到那么强硬的话、居然从一向对自己敬畏服从的下属口中说出,风蓝目中精光一闪,脸上有冷笑的表情。然而,看着面前两个人毫不退缩的眼神,看着地上仍然昏迷不醒的玄武,他眼里的火光渐渐熄了下去……

    如果真的要对朱雀格杀勿论的话,恐怕他们三个人会不顾一切地阻挡吧?即使是他们三个人联手无法阻止,但如果朱雀死在自己手上、从此以后整个惊蛰组织势必会土崩瓦解吧?

    那是他绝对不愿意看到的局面……甚至比她的叛离更加不愿意。

    八年了。在这个孤女身上,每个人都投入了全部感情……也许,因为所有人都寂寞。

    天知道他们几个杀手,是怎样带大这样一个小女孩的——看着她长大、学艺、自立、加入组织……曾以为大家一生都不会分离,将会在黑夜里一起走下去。玄武甚至曾经说过:只有在看着小颜的笑容时,才能意识到自己的确还活着——难道,他自己不也是这样的吗?

    然而,如今又若何?

    亲眼看着长大的人背叛了自己,在她提出“我要走”的时候,那坚决的眼神、一如当年对拷问她的官兵回答“就是不说”一样——那是誓不低头的决定,毫无圆转的余地。

    终于地,低低的话从风蓝的唇边吐出,飘散在深夜的森林中,宣告着最终的判决。

    “十八岁以前,你如果要离开惊蛰,随时随地都可以……因为那个时候,你还不是组织的一员。”他抬头,看着在夜色中开得正盛的木槿花,继续道:“十八岁那年,我让你回到林外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嫁人生子,平淡终老……但是,你自己选择了要留在组织里——既然,那个时候你没有走,如今你想离开,就必须要付出代价……”

    朱雀带着血迹的脸上泛起淡淡的苦笑:“是的,我知道。”

    十八岁那年她为什么不走,他知道吗?

    “如果风蓝哥哥在这里,那么我也要在这里!”

    哪怕前方是永远的黑暗,她也不会退缩半步!即使是炼狱、即使是与世隔绝,他在哪里,她也会在哪里!这种深埋的情愫,在童年时就已经种下了吧?

    在他摘给她那一朵夕颜的时候,她对自己说:“小颜长大了,一定要嫁给风蓝哥哥……哪怕就一天也好呢!”

    因为想跟得上他的步伐,因为想成为对他有帮助的人,因为想能和他并肩战斗,所以她才忍受着这样残酷的训练和刺鼻的血腥,所以她才断然拒绝了他将她送出密林、回归正常生活的要求。

    然而,一年以后,当决定离开他身边的时候,她连头都没有回。

    ——这个世间,居然有一种比爱情、友情和亲情更加强大的力量,让她最终选择了离去!

    “我本来想要你的命……朱雀,”风蓝略微嘶哑的声音回荡在夜里,和着他微微扬起的发丝,浸得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开始凝结,“但是,既然大家都反对,那么就这样处理吧……”

    流着血的手缓缓抬起,摊开,掌心中还印着两道深可见骨的剑伤,他冷冷看向她:“把你在这里得到的东西全部留下,然后永远不要回来!”

    “好!”直视着对方深不见底的眸子,她一咬牙,干脆地回答。

    金银。令牌。暗器袋子。随身带的应急药物。总坛的地图。他亲手写给她的武学小册子……还有很多女孩子才喜欢的零碎的小东西,是以前兄长们陆续送给她玩的。

    在全部翻出了随身的东西后,想了想,她反手解下了头上的束发银环,长长的头发如水一样地流泻了下来。最后,她甚至俯身脱下了脚上的绣鞋,光着脚站到了潮湿的草地上。

    “这身衣服没办法现在留下——等我出去买一件替换的后,会立即送回给你……”她静静地说。

    然而面前的人都没有回头看她:“还有呢?”

    还有?看着背过身去的高大人影,她忽然间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似地,蓦然抬头!

    “我知道了——都还给你!!”在身边的青龙和白虎都没有明白过来之前,她闪电般地反手拔出了另一把尚未破碎的长剑、倒转了剑柄!

    “嚓!”剑光闪过,鲜血飞溅——左手拇指的筋络被一剑挑断!

    筋络一断,终生无法再用剑。身边的两个人同时失声惊呼——是这个!老大要收回的,居然是他曾经倾囊传授的舞风双剑?!

    朱雀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左手拇指筋络一断,马上用牙齿咬住了剑身,将右手向剑锋上凑了过去!

    “够了。”忽然间,她的右手被人从空中握住——风蓝在电光火石之际回身,扣住了她的手腕,淡淡道:“谁说我要的是这个?”

    朱雀都有些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他,到底要她留下什么?

    风蓝放开了手,缓缓摊开了另一只手。手心里,是一个高不盈寸的白瓷小瓶,上面用朱砂写着三个小楷:洗尘缘。

    “啊?”一刹间,一直镇静的女子脸上终于起了无法控制的抽搐。看着那个小小的白瓷瓶,不由自主地连退了几步,背心一下子又靠上了夕颜树,挣出一个字来:“不!”

    “大哥!”旁边两个人同时再次惊呼,“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风蓝冷漠地回答,再次把药递到朱雀的面前,“这个是理所当然的要求,不是吗?她知道了太多组织里的秘密,怎么能够让她就这样离开!”

    原来要她留下的是这个——是这八年来的所有回忆!所有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光,所有的欢乐、辛酸、痛苦和泪水……在她离开之前,他要把她八年来的所有都收回去!

    仿佛怕冷似地、她缩了一下身子,尽力远离那个恐怖的白瓷小瓶——

    不要……绝对不要!她绝对不要被洗脑!!即使是毅然选择了离去,她也不愿意忘记所有的一切,忘记和他们在一起的所有时间……这是她记忆中最最珍贵的部分,无论身在何方,她永远都不愿意忘记!

    “朱雀,既然你要脱离组织,这是最宽大的处理了,”风蓝的眼睛闪着冰一样的光芒,药瓶的塞子被轻轻打开,凑到她鼻下,声音轻如梦呓,“这样,对你、对我们都好……”

    “不!绝对不要!”她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嘶声大喊,想从那个人的控制范围下逃离。然而他用单手就制服了她,点了她的麻|岤,她无力地坐倒在那一丛夕颜里,恐惧地看着他一步步逼近。

    “这是你没办法选择的事情……”风蓝嘴角忽然泛起了一丝罕见的笑意,伸手,捏开了她的下颌,“苟生离,不若相忘于江湖——要离开的人是你,不是吗?”

    她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身边另外两位,希望能有人来阻止。然而,出乎意料地,青龙白虎居然都没有动,只是在一边看着她,目光哀戚而沉痛——

    “的确,还不如长相忘……就当八年前我们就没有遇见过。”

    “只可惜,玄武没办法醒来见你最后一面……”

    ——放手、放手啊!

    绝对不可以、不可以忘!!宁死都不要忘记!

    然而,不管她心里如何撕心裂肺地呐喊,那瓶冰凉的液体依然缓缓顺着她的咽喉流了下来。风蓝的脸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看着她,带着言语无法描述的表情。

    等到他放开手时,药水已经完全被灌入了朱雀的胃里。

    “咯、咯……”她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响声,尽了一切力气,却无法再把药吐出来!双手捂着咽喉,泪水忽然从她眼中涌了出来。

    八年了,她都是那样冰冷空洞地笑着的吧?泪水——似乎是遥不可及的事情了。

    曾以为在看过那样的惨剧以后,无论什么样都无法再让她流出泪水。然而如今,在泪水不受控制地划落脸颊的时候,她才惊觉,世间居然还有能再次让她痛不欲生的事情!

    到了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睁开眼睛的自己就永远无法记起眼前的人们了吗?所有的一切,就如雾一样永远散去不留任何痕迹吗?

    所有的欢笑、泪水一一散去,只留下一片什么也没有的惨白!

    “我不想、不想…忘记你们……青龙、白虎、玄武…还有,风蓝……哥哥……”在陷入药力挥发的恍惚前,她只能喃喃地重复着这样的话,却毫无办法控制胃里热流的沸腾。

    “要离开的人是你!”风蓝平静地反驳,然而到了最后,语气也开始按捺不住地颤抖,“到底那个狗官给了你什么!你不仅违抗我的命令不杀

    沧海明月作品集第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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