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节
既见君子 作者:阿漂
第11节
然后顺着眉骨,寸寸往下,姬允张着眼睛看他,让对方的指腹按住了自己的嘴唇。
白宸以指腹有些用力地揉他的唇瓣,神情却小心翼翼,仿佛怕惊醒一个脆弱的梦。
他极轻声道:“方才我在想,你会不会突然出现。然后我推开窗,就看见了你。”
“我常常做这样的梦,梦见你总是在窗外,可我一开窗,你就不见了。”
他像是从未经历过好运,为此而感到忐忑。
但终于微笑起来:“你终于肯见我了吗?”
姬允微微地张唇,唇瓣里溢出的呼吸温暖而shi润,对方的指尖轻微一颤。
姬允咬了他的手指一口,道:“你不是做梦,你是喝醉了。”
醉酒的小郎君总算有些清醒过来。
似是不大好意思,白宸偷偷地觑他神色,道:“宸酒后无状,说了胡话。”
姬允本来极不好意思,见他比自己更羞赧,本性难抑,他反而胆大了起来。
他转起梅花枝,以梅枝轻点小郎下颌,唇畔含笑道:“小郎君果然梦里也时时想着我么?”
白宸张着漆黑温润的眼睛,抿抿唇,突然嗯了一声,道:“中心藏之,无日忘之。”
他的神情中有种令人难以忽视的认真,姬允调戏不下去了,他耳根微烫,欲要装作不经意地收回花枝,反被握住了手腕。
“夜送春至,凤郎风雅。” 白宸微微笑着,“宸无所有,只能回送凤郎一朵。”
便执起他的腕子,微微低头,在他手腕内侧吮出一朵鲜嫩红花,与红梅交映。
手腕残留着唇舌shi滑柔软的触感,姬允险些要站不稳了,他眼睫颤动,终于收回手,勉强镇定神情,作出登徒子的姿态,道:“我深夜造访,美人竟不纳我入内,一叙深情么?”
被调戏的美人眼眉微微一弯,欣然大开窗轩,供他登堂入室。
姬允本也想逞能,从窗户翻进去,无奈瘸了一足,一脚踩实了,痛得他几要不顾形象,龇牙咧嘴地哀叫一通。
白宸忙开门出来,见他金ji独立,面目扭曲地对自己微笑,一时皱紧了眉。
不待姬允为自己的无用想个过得去些的说辞,对方大步走上来,一拦腰将他抱起,姬允懵了一懵,对方已径自将他抱进屋内了。
虽对于自己被当作个女子一般对待,多少有些感觉微妙,不太适应,倒不妨碍姬允心安理得地享受服侍。
白宸将他放到榻上坐稳了,除了鞋袜,才发现脚踝已肿起了老高,又团了瘀血,青紫一片。
姬允一向是被养得很娇贵,皮r_ou_细嫩,乍看这一伤势,他自己都不料到,一时惊都超过了痛,咋舌道:“怎么这么严重?”
白宸脸绷得紧紧,抿住嘴唇,看着好像他才是受伤的那个,比姬允更觉得痛似的。
他拿来了膏药,蹲身握住姬允的脚,放到自己膝上,以勺子挖了药膏,涂抹到伤处。
姬允略垂眼,便见到他衣衫下形状微显的脊背,覆了一层流水般的黑发,黑发从肩头滑到身前来,微遮住了脸侧。
大约药膏清凉止痛的效果极好,姬允一时不感到多么痛楚,对方臣服在自己脚下,捧着他的脚,仿佛极虔诚温顺,他突然感到心悸。
白宸垂着头,他看不见对方的脸,只瞧得到露出的额头,隐现的鼻尖。但他脑内自动补出了对方该有怎样的一双眼,嘴唇的形状正合他的心意。
这朦胧的幻想,足够使他浮想联翩,心猿意马。
姬允抬起另一只脚,轻轻在对方的膝窝搔了一下。
白宸的动作微微一顿。
姬允继续搔了一下,这下更具引诱意味的,他以脚掌摩挲白宸的大腿。
白宸终于抬起头来,仿佛对他感到无奈,微抿住唇,一脸正经似的:“凤郎,我在抹药。”
偏偏眼里已经暗了下来。
上一世姬允极熟悉他这样的神色。分明不愿碰他,但是受了他撩拨,仍然会起反应。他只要舍下脸皮不顾,总能惹得对方忍耐不住,翻身上来发狠地往死里c,ao他。
姬允突然找回了一点前世的感觉,不知怎么,反而更有些热了起来。
对方如何冷漠待他伤他且不提,他是真喜欢那人在床上的发狠用劲,仿佛要融化了的那种抵死缠绵。
总有种他要将自己揉碎在他身体里,或许他也有一丁点在乎自己的感觉。
他微眯起眼,伸出舌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他微偏了脑袋,格外色气地浅笑:“我趁夜来寻郎君,良宵佳夜,难不成郎君只把时间拿来给我敷药吗?”
边说着话,足下已探到对方两腿间,他蜷起脚趾,又伸展开,有些用力地碾磨那处,心满意足地感到那处很快饱满涨大起来,几乎有些戳着了他。
白宸脸色微微有些变了,他两腮绷紧,像是咬住了牙齿,鼻尖渗出了细密的汗。
“凤郎,别这样勾引我。”
那声音却是沙哑得很了。
姬允感受到那炽热的欲念,他想要自己。
他脊背发麻,仿佛连灵魂也快乐满足地震颤起来。
他分开两脚趾,夹住翘起的顶端,模仿手指轻轻动作,他声音也低哑下去,含着shi热的情欲与爱意。
“宸郎,我想要你。”
装着药膏的瓷罐滚落到一旁,姬允拥住身上压下来的人,两腿紧紧缠上去,两人滚作一堆,衣衫在纠缠间散落了一铺。
滚烫的热吻与急切的爱抚,两人仿佛快要渴死了,舔遍对方全身,急切地从对方身上吮吸一点雨露。
掰开臀瓣,全部没入的时候,两人都发出满足的喘声。
姬允紧紧搂住白宸的脖颈,仿佛抱住救命的稻草,又好像岸上活鱼,大口喘息呻吟。
白宸被他激出狠意,抽送愈发地激烈,汗水从他的眉尖往中间聚拢,化成圆润的一颗滚落下来,落到姬允的唇缝,顺着缝隙流进去,特别咸,姬允凑上去让他亲自己。
唇舌相交太密,几欲让人窒息,却毫不顾及。
我想要你,想要吞没你。
烛光燃到最后一刻,床帐中仍然起伏绵延,传来混乱的呻吟喘息。
姬允被抱坐在白宸身上,下 身再度被用力地捣入,他神智昏愦,脸上布满被猛烈的撞击激出来的泪痕,肿胀的性 器握在对方手中,他浑身颤抖,嘶哑地呻吟,两手痉挛地攥紧床帘,和对方的肩背,又出了回ji,ng。
床帘因为被过度用力地拉扯,挽帘子的金钩都被扯落下来。
一夜颠倒,周身浸没爱火之中。仿佛骨髓都燃烧殆尽。
于这没顶的火海里,绞缠着难为人言的,从隔世而来,未能够圆满的渴求欲念,两人相拥沉没下去。
姬允自一种刻骨铭心的酸痛感中醒来,一度以为自己怕是散成了几段。
他躺在被窝里,张着眼睛望着头顶素色的床帐顶。
从窗外投进来的几缕春光来看,想必已过了正午。白宸肯定早已经先起了,此时不在房中。
又想起是在别人府上,姬允脸皮尚且没厚到让对方家仆看尽他一夜纵欲之后的丑态。
便忍耐住不适,挣扎地撑起身,想要下床来。奈何身软体乏,还忘记了自己馒头一样肿起来的脚,脚甫一落地,他整个人直接跌了下去。
那沉重一声实在不容小觑。
正好推门进来的李承年,与他身后的白宸脸色都变了,白宸先李承年一步走上来,全然无视了旁边的李承年,像昨夜一样将姬允打横抱起,好像他是易脆琉璃,极珍重小心地放到了床上。
“可摔到哪里了么?有哪里疼痛?”
当着老奴的面,这就让姬允很下不来台了。
他有点脸僵,强装镇定,道:“无碍。”
那声音粗糙砂纸一般,嘶哑得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白宸进来时本是极春意盎然,ji,ng神焕发的模样,这下简直显出一种愧疚与罪恶感了。
见他似要开口,姬允很怕他当着李承年的面,也说什么“我昨夜太不节制,累着凤郎”之类的话,简直要让他在老仆面前颜面无存。
忙打断了他:“你先出去,留下李承年服侍即可。”
白宸神情一顿,微微抿唇,他折身退出去。
李承年服侍他穿衣洗漱,对他身上密密麻麻的痕迹,默不做声地以眉毛眼神做出了一番感叹。
他一时露出对自己见所未见的 y 靡痕迹的难以直视,一时又露出为主子被玩弄至此的愤愤神色,姬允偶然垂眼瞟到,更觉得几分尴尬。
清咳半声,似不经心地问道:“你怎地找过来的?”
李承年被突如其来的问话给引开了注意,忙回道:“白小郎君着人到宫中知会了老奴一声,老奴想着陛下醒来肯定要人服侍,老奴不敢劳动他人,便亲自来了。”
姬允也猜到是如此,便不咸不淡地唔了一声。
自姬允回来,不便出宫与白宸相见,两人之间偶有书信往来,都是托了李承年在中间传信。
白宸同李承年走得近一些,也没什么稀奇的。
李承年给他束腰带,姬允抬了抬手,袖子从手腕处滑开,显出那朵颜色鲜妍的吻痕来。
姬允想起昨夜的旖旎风月,不由心神摇荡。
目光微巡,竟果然看见窗前一方案几上,红梅cha在瘦瓶中,窗外是如许春意,天青云白。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低眉垂眼,满足地微笑起来。
但是李承年偷偷地抬眼,瞧得很清楚。
姬允起的时辰倒很巧,两人正好一起用了午膳。
今日初一,虽是罢朝放假,姬允其实并没有这么闲,他还要接见一干来贺岁的宗亲戚臣。
但他实在舍不得,磨磨蹭蹭,要将这顿饭吃完再走。
岂料安稳不到一刻,白宸那总是拿眼白瞧人的小厮,看起来颇有两分气愤地进来道。
“公子,外边有人自称大将军,气势汹汹地要来我们这里抢人呢。”
第37章
姬允原本在夹饺子吃,乍闻这一声,手中一抖,饺子整个囫囵落到了蘸碟里。
他脱口骇道:“顾桓他来了?!”
白宸亦微微地皱一皱眉:“来人果然是当朝大将军顾桓?”
“他是这么说的。小的看他身上杀气很重,又生了一张番邦人的脸,果真是无礼得很。”
小厮回答时,脸上既有被对方气势所震住的心有余悸,又带了两分对番人混血的不屑。
白宸便点一点头,道:“想必是他无疑了。”
姬允脸都白了,连声道:“不好不好,他怎么亲自来了?”又是气急:“到底谁捅给他知道的?”
李承年不敢背这个锅,忙不迭道:“昨夜圣人你翻墙被巡逻军找到,守夜的将领恐怕已经汇报给顾将军了。”
“那他也不可能知道我往这里来了啊!”
姬允气急败坏,难为他心慌气短之下居然还思路如此清晰,一时却也没法处置,他扶住李承年肩膀站起来,又着急忙慌地问白宸:“你这里后门在哪里,快借我暂且避一避。”
他这样一副心虚又惊慌,急着跑路的作态,简直同被捉了j,i,an一般无二,白宸脸色微微地有些僵硬。
他道:“凤郎如此害怕作什么。”
那声音有些凉,内里还含着点别的意味,但姬允急得很,无暇去分辨,只道:“你不晓得。顾桓原本就极不喜我与臣属间纠缠暧昧,若是真被他捉到我在你这里留宿,只怕更看不惯你,今后同处朝堂少不得要针对你。”
他留着分寸,并不把顾桓说白宸是佞幸脔宠的字眼说出来。
但对方却未感受到他的良苦用心,反而脸色愈加地僵冷,道:“那么凤郎的意思,是打算瞒下我们的事,找借口同顾桓搪塞过去吗?”
姬允略微觉得这话算不得太好听,只一时也顾不上了,胡乱点头道:“只要他不亲自捉到我在这里,我自有法子应付他,绝不牵连到你身上。”
又连声催他指路后门。
白宸深深吸一口气,面上却反而无甚表情了。
他道:“束稚,送凤郎从后门出去,另备一驾马车。”
那唤作束稚的傲气小厮应了声是,径自向前领路,姬允只草草同白宸道了声别,赶紧地跟上去了。
白宸盯着那人背影消失处,袖下手指互相攥住,紧得微微泛白。面无表情站了一会儿,才亲自去开了门。
顾桓等在外头,眉目y沉,忖着时辰已差不多,他也不耐烦了,便即下令,命左右侍从带刀硬闯。
正此时,门从内主动打开了。
顾桓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站在门内的人。
白宸身着宽广衣袍,双手叠握身前,面目隽雅,神态从容,即便是需要仰视对方,也未显出被动的态度。
“顾大将军劳师动众,亲自拜谒敝府,”他抬手作了个揖,微微一笑,“白某不敢当。”
看似是很谦虚,实则是很狂妄了。
登时左右按剑欲怒,却被顾桓止住。
顾桓微微眯眼,难得地细细打量他。
他记得前几次所见,这个少年美则美矣,只是在姬允面前总是表现得过于温顺乖巧,他在姬允身边见多这种美貌少年,草草看过几眼,心中几乎不留什么印象。
但是白宸那句话,纵然再是天生胆气十足,也不是后辈少年对一个权势滔天的朝廷重臣,同时还比他长十多岁的长者该说得出口的。
那口吻语气,倒像是位份相等的同僚之间的寒暄。
他从容有度,那语气里甚至带了点可与顾桓的骄横分庭抗礼的怠慢,那是久居高位之后才能养出的一种漫不经心。
顾桓眸色微深,若有所思。
突然道:“白顾两府素有渊源,一在朝一在野。白氏先祖当年立誓不入庙堂,白小郎君倒与先祖遗志不大相同。”
白宸道:“人各有志。先祖有先祖的志趣,后辈也有后辈的向往。白氏管教子弟一向散漫,不拘我们做什么的。”
又微笑添了半句,道:“比不得顾氏,家教严谨,方寸皆是规矩。大将军更是功劳赫赫,深受陛下倚重。”
“陛下爱重,我忝受权柄,劳苦半生,时常有感力不从心,不过而立,鬓已显白。”顾桓叹口气,仿佛果真十分遗憾似的,“倒不如你之族人,逍遥惬意,自在随心。”
两人面上微笑,机锋暗藏,一个讽刺对方培养近亲,树植党羽,成为朝中一虎;一个嘲笑对方布衣之族,山村野夫,拿不出手。
两人打过一轮太极,白宸才主动提到:“听说陛下昨夜离宫,大将军此下是出来寻陛下么?”
顾桓面上含了点无奈的笑,颔首道:“陛下生性不羁,又多情得很。兴起时什么荒唐事都干得出来,却又总是一时兴趣,都不得长久,末了还得我去收拾烂摊子。便是那些陛下曾经疼宠一时的妖童媛女,哪个不是经了我的手打发的,实在教人头痛得很。”
呵。
白宸微笑:“大将军心系陛下,也盼陛下知大将军一片心意才好。”
顾桓脸上微微一僵,他狐疑地看向对方,对方神色从容,半点瞧不出有所指的异样。
心下却不免存了y影,他陡然话锋一转,强硬道:“昨夜有人来报,陛下骑马是往侧帽巷而来,侧帽巷中唯白小郎君与陛下有所私交,不知陛下可在小郎府中?”
虽是问话,白宸倒也没指望对方真有想听自己解释的意思。
便侧身让出通道,道:“在与不在,大将军进去搜一搜便知了。”
只含着笑,又添一句:“顾大将军此举,倒像是在下窝藏了要犯,前来缉拿。”
那话里讽刺他对君主不尊的意味甚为浓厚,顾桓权当听不见,当即派人闯入进去。
任他们搜了一轮,自然是人影也见不到一个,顾桓也全无抱歉的意思,敷衍道一声:“打扰了。”
调转马头便走了。
才出了侧帽巷,顾桓便问左右:“陛下此时到哪了?”
那属下道:“方才属下的人已经回了,他从白府后门一直跟着陛下,看着陛下入了宫才折回。”
顾桓微微点头,大拇指微微摩挲马鞭上镶了宝石的顶端,眼中望向玉带桥更往前的方向,仿佛还能看见某人的身影。
他似呢喃一般,低声自语道:“陛下,臣足够纵容你了,别挑战臣的底线。”
那声音太低,除了他自己,无人能听见。
又想起什么,他微沉了脸色,道:“陛下有句话倒是说得不错。”
“白宸此子,非池中鱼。”他目中微狠,“任其入朝,必为后患。”
当夜,有封信悄然飞入宫中。
隔了数日,又飞回了侧帽巷里的白府。
白宸展信一观:愿为君效劳。
无头无尾,但白宸微微地笑起来,将纸卷放到烛火上,任火舌舔舐干净。
自姬允冷落李承年,李承年大约也知道自己惹了嫌,一段日子里,很识趣地不到跟前来讨好。只侧帽巷这回,李承年既主动找来了,又似以往一样妥帖周全,姬允也不说什么,只又将人带在身边了。
他是绝计想不起来要问李承年之前为何愁苦的,那远在他的考虑之外。
而阉宦都是除了籍才入宫的,切完那一刀,和宫外原本的亲族家庭便是一刀两断,再没有往回看的道理。若还念着前情,往大了说,便是对现在主子的不忠,李承年自然也不可能主动提起。
白宸此番帮他一个大忙,他知道自然不是因为此人格外多管闲事,必然是要有所回报的。
主子庸弱,为奴仆者,筹划难免更多一些。
李承年同主子一样,实在是忌惮着顾桓,既不敢受了顾桓的招抚,也不敢得罪于他。他小心翼翼地在皇帝和大将军之间走钢丝,很怕哪一天就成了他们斗法的炮灰。
天降白宸向他示好,他也充满警惕。因故接近陛下的实在太多,他处处都要防范,以免被人趁墟而入。而即便如此,竟然还是被一个姝钻了空子,陛下显然很喜欢姝,却又不是将人作为内宫之中的脔宠对待。
陛下越来越频繁地带姝在身边,为此而冷落他。他苦心经营数十年,在陛下 身边得来的地位,朝夕间就要被一个来历不明的人顶替了。
他不得不感到危机。
白宸投来的橄榄枝太过及时,还附带一个让他更加动摇的谋划——他们都想把那个不该待在陛下 身边的人赶走。
他看到白宸眼中对陛下真诚的关切与担忧,也看到陛下因为那小郎君,露出他从未见过的快活而满足的笑意。
白宸同顾桓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不会,也不足以对陛下造成威胁,却能成为自己排除异己的助力。
他在心里反复挣扎,终于说服了自己,他给白宸回了信。
姝的日子最近不大好过。
他自然看得出来,李承年对他是很有敌意的,但在之前,那也仅限于敌意,李承年还并不能对他做什么。
但近来李承年显然开始有了动作,每次抢在他之前侍奉陛下,陛下出行一定随侍之外都不必提;见缝cha针在陛下面前给他上眼药,也已经司空见惯。
姝还感觉得到,自己周围多了双眼睛。
这难免让他感到了紧张。他不知道这是李承年私下在寻他的把柄,还是出于陛下的授意。
陛下……开始怀疑他了吗?
姬允自白宸府上落荒而逃,回神之后,实在觉得过于丢脸,丢脸里迅速生出怒意,到最后简直压抑不住愤怒,便即下令彻查究竟是谁泄露了他的行踪。
只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宫,骑马路线也不隐蔽,巡夜营的,当夜打更的,甚至是沿街府上凑巧起夜,若是稍微留意,都能够指出凌晨空无一人的朱雀大街上,一单骑飞驰而过。
如此当然找不出所谓泄密者。
但若是,原本就是自他出宫之后,有人汇报了顾桓,并告之他极有可能会去侧帽巷呢?
只是他虽然从未透露过白宸住在侧帽巷,出宫时也尽量掩藏行踪,但一来白宸入京之后,饮宴交际很不少,晓得他的住址并不困难。二来在他身边伺候的人,里面有多少是顾桓或者诸王安cha的暗桩,他即便是重活一世,也不能全部揪出来。他几次出宫,顾桓若是有心,自然能查得出来他都去了哪里。
调查至此,终于同以往扑朔迷离的案情一样,不了了之了。
却总归如同一枚卡在喉咙的鱼刺,分明咽下去了,但吞咽时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股刮着的疼痛。
“圣人,圣人?”
姬允被李承年小声地唤回神来,见席内鹿阳王有些尴尬地举杯对着他,自觉有些失礼,忙放下撑着太阳x,ue的手,也举起杯,对人一笑:“朕不胜酒力,怠慢王叔了。”
说是王叔,其实不过是与先帝同辈的远支皇亲罢了,年少时是顶不学无术的,只因混了这么大年纪,才占着姬这个便宜姓,封了个县王,领个闲差当当。
即便是皇亲,也分着三六九等。鹿阳王虽也为王室,但小小县王,在贵人济济的京中,却委实算不得显赫。越到中年,越是无用,显到面上,就有些拘谨。
鹿阳王脸上有些讪讪的,自然是连声说着没关系,姬允只好安抚地又说了几句好话,又被陈瑜嬉皮笑脸地岔开话,才算罢了。
过年嘛,自然是要三亲六戚见个遍的。姬允在宫中宴赏宗亲贵戚,礼尚往来,一些格外贵重的王臣开宴,姬允酌情也会去。
今日正好是姬允的姐姐,信陵长公主,同她丈夫蔡阳侯设宴,论着亲疏,姬允怎么也该来的。
陈瑜很是长袖善舞,一场宴席有他在,热闹是不会少的。信陵频频掩唇而笑,显是极宠爱这个儿子。
陈瑜是信陵独子,少年虽是浮夸了些,倒也有些能耐。八王之乱的时候,陈瑜以参将入伍,竟屡获胜绩,一路拔至奋威将军。
姬允饮了口酒,心口仿佛被酒热所炙,烫得有些痛了起来。
后来陈瑜对上姬准大军,受了埋伏,全军覆没,陈瑜战死。
给姬准行刑的时候,信陵亲自来观的刑。
姬准也赴了宴,信陵身为长姐,对几个幼弟都很照拂,姬准与亲哥不睦,同信陵关系倒是很好。姬准又是素来的潇洒,陈瑜正是少年恣意的年纪,也很喜欢他,两人谈笑之间颇无忌讳。
在场其乐融融。无人能够窥见,数年后这宾主之间,犹如天堑不可跨越的仇恨。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陈瑜面上显露两分忿忿之色,而后转向他,左右看了看,道:“舅舅,今日舅舅没带姝过来吗?”
姬允一顿,看向陈瑜旁边席位的姬准。
姬准接住他微冷的目光,执起酒杯,笑道:“小世子同臣弟说,美人姝能作天人舞,只是臣偏居乡僻太久,实不能想象,小世子便有些不服罢了。”
那神情颇为遗憾一般。
“姝之技艺,我是亲眼见过的,陛下也能作证。”陈瑜鼓鼓道,很期待地望向姬允,“舅舅,你可带了他来么?且让他舞一曲就是了。”
信陵微咳一声,有些苛责地望向独子:“瑜儿,不可胡闹。”
姝毕竟是姬允的人。
但陈瑜自小被宠惯了,知道姬允不会因此觉得被冒犯而发作他,对母亲就更不以为忤了,仍是眼巴巴地瞧着他,撒娇地喊:“舅舅。”
让姝出来跳个舞倒没什么,但姬允不想称姬准的心。
他淡淡道:“姝在宫里,下次再让他跳给你看吧。”
这也是实话。
陈瑜便很可惜:“准舅舅不久便要回封地,此番错过,怕是没机会一观了。”
姬允不为所动。
陈瑜这下真的丧了气了,唯独姬准似笑非笑地,冲姬允举了举杯。
这样的宴席,姬允一般都是坐不久的,他提前退了席,转过庭院回廊,准备乘车回宫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李承年小声道:“圣人,是扶风王。”
姬允皱着眉,到底是站住了,等着姬准走到眼前。
“有事?”
两人相隔很近,他那点夹杂了厌烦和不耐的神情,在姬准眼中就十分清晰。
姬准不由微微一怔。
片刻,才翘起嘴唇,针锋相对一般,奉送了一个嘲讽的微笑。
“皇兄竟不再掩饰,装成一个谦恭有爱的兄长了么?”
姬允冷着脸,并不理他。
姬准见他摆明了懒得与自己说话,冷冷地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个东西,扔给了李承年,李承年一通手忙脚乱,总算接住了。
“长姐见你离席得早,竟忘了私下要送你的礼物。”
他抛了东西,转身便走:“既已给到了,告辞。”
对方似是负了气,走得很快,姬允没来得及反应——虽说也找不到什么反应可做——人已转过回廊,瞧不见了。
他站在原地,略微地有些疑惑,信陵即便真的有东西要给他,跑腿的任务,也派不到姬准的头上来。
但终究都无甚要紧。
姬允在廊下站一会儿,转身登上马车。
姬允不记得上一世信陵送他什么礼物了,左右无事,便叫李承年拿来看看是什么。
是个长盒子,想来又是画轴——信陵最喜欢这些,公主府里养的画师比乐师还多。
打开一看,果然是,展开画卷,原是稚儿溪头卧剥莲蓬,两个才总角的小子肩对肩,脚抵脚,颇有几分乡村质朴意趣。
也不知信陵哪里寻来的画师,竟难得不只长于浩美华丽的宫廷画风。
姬允少年行走江湖,倒确实对这些民间俗事颇感兴趣,若是平时他也一定很喜欢。
他也能感到信陵的一番用心。所谓长姐如母,信陵确实是一直都很关照他们的。姬允同姬准之间一直不和,信陵出宫嫁人之后,也时常请他们俩过府去叙话,以图增进兄弟情谊。
但结果如何呢?
姬允看着那幅兄弟相亲的画,便气不能平,也不能够欣赏了。
终究是信陵送的,不好直接扔掉。只让李承年将画收起来。
第38章
车轮滚过石砖铺就的御道,发出了缓慢的吱呀声。
李承年殷勤地添香换茶,带着点试探地道:“圣人实在宠着姝,他本是伎子出身,在圣人的庇护下,如今倒是不怎么抛头露面了。”
姬允听出他有下文,便无可无不可地唔了声,等他继续说下去。
李承年果然续道:“只是圣人抬举他,奴却怕他并不心存感恩呢。”
姬允微地一挑眉,最近他听了许多李承年明里暗里说姝的不是,心里多少明白李承年对姝的不满,李承年到底跟了他多年,发些牢s_ao姬允也就随他去。
何况他也挺好奇的,在他不注意的时候,眼皮子底下这俩人都干了些什么。
便又敷衍地唔了一声:“又怎么了?”
李承年听到这个又,仿佛是嫌他乱嚼舌根子似的,心虚下又有两分委屈,道:“圣人最近偏宠于姝,老奴是明白的,老奴不比姝年轻美貌,更不如他解意,便是腆着脸有心想要伺候圣人,圣人肯定也是要嫌弃的。但老奴对圣人的一片忠诚,又怎么是个心有二主的轻浮伶人可比的呢?”
这话说来恳切,但上辈子背他弃他,勾结白宸造反的,可不正是眼前信誓旦旦表着忠心的老奴么?而他口中的轻浮伶人,却不顾生死,要帮他逃命。
自然此时情境又不同上一世。姝既然不像上一世草草过场,就失了利用价值,成功地到了他身边。姬允又如此宠他,背后的人想必是很看重他的,姝对他自然不如上一世全心全意。
姬允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所以偶尔看到姝眼底闪过的心虚,他虽然感到失望,倒也并不吃惊。只念着上一世姝待他的好,心中总想着如何怀柔策反他,不大要紧的,闭闭眼也就不管了。左右现在他身边耳目众多,是不多这一个的。
至于李承年,姬允现在一听他自表忠心,便总觉得有些想笑。
李承年见他竟然不骂自己嘴油,只微微地讥笑不语,莫名地心往下沉了沉。他实在是不明白圣人为什么待他不如以往宠信了,只能又扣一个锅在姝头上。
他心中惶惶,定了定神,仍道:“圣人事忙,自是无暇注意。老奴却不止一次注意到姝行迹可疑,偷偷摸摸,有次甚至看到他在房中烧东西,老奴事后去查,看见烛台里残存了信纸的边角,必是秘密与什么人在联络。”
姬允点点头:“那他与谁在联络,又联络些什么,你可知道么?”
李承年一顿,有些尴尬地垂下头:“姝防范很紧,老奴还不曾查到。”
“那就等查到再报,捕风捉影的事,不必再说给朕知道了。”
姬允略微不耐烦,止住了李承年还想继续说下去的话。
回到寝宫,姝正立在门口。他身量单薄,提着一只灯笼,在寒风里等他。
姬允心中一软,快步走上去握住了他被冻得僵了的手,温言斥道:“怎么又出来等,真不怕冷么?”
姝乖顺地垂着眼,轻轻摇头:“姝怕陛下回来晚了,灯不够亮,看不稳路。”
李承年在旁边翻了一个就你会献殷勤的白眼,愈加热忱地对姬允道:“圣人,奴方才已遣人先回宫了,此时热水该是备好了,圣人快些去暖暖身体。”
姬允懒得管他们的明争暗斗,只松开姝,径自往前去了。
李承年自觉该是占了上风,遂又得意剜了旁边儿的姝一眼。
姝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虽然是打发了李承年,但姬允对此不能不在意。
他着人查过姝的来历,倒没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姝的父亲原本也是个平官小吏,只因族人犯了错被抄家,连累他们也被连坐。姝的父亲被流放,中途就禁不住奔波劳苦去世了。母亲被充作官妓,那时候姝还在他母亲肚子里,倒是幸免于难。但在官署下设的伎坊里出生,似乎也谈不上多么幸运。
因姝生得漂亮,自小便被ji,ng心调教,是准备送给达官贵人做礼物的,老鸨又拿乔,不大让他同别人一起去哪家府上陪宴侍席,是以也看不出姝同哪些贵人密切来往过。
唯一能够确定的,恐怕也只有望郡这一点了。姝自小在望郡长大,其主子必然和望郡是有联系的。
然而望郡世家大族何其多,白氏顾氏容氏,四大姓里三大姓都在这里了,更遑论别的。
顾桓自不必说,姬允心中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光在他宫里当值的,凭借上一世的记忆,他认出来的钉子就有四个,前段时间他还借口撵了两个出去,没撵完一是不想让顾桓起疑,二也是因为顾桓总要再安cha新的进来,他还不如提防这两个已经亮明身份了的。
但若是顾桓,他一向都最厌恶男子断袖,何苦还送一个上来,自己找自己的不快?
而姬准的王妃是容氏女,同样很值得怀疑。姬准上一世起兵造反,能一路打到王京,可不是靠了京中诸多里应外合的眼线么?
除了这两个头号嫌疑人,其他的藩王贵戚,也不无可能。
白宸同样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李承年无疑是很有用的,他原本还想着要布置一番,未曾想姝手脚本就很不干净,倒和那一心一意护着凤郎的姿态很不一样,省了他很多事。
白宸盘腿坐在树下,用树枝无意识地划着地面,自言自语:“姝第一次面圣,没能成功靠近凤郎,中间几年却也过得并不太糟,必然是有人庇护他。”
而他开始辗转流落他人手中的时候,却正好是在顾桓身死之后。
若真是那人……
“……顾桓可真有意思,不止将自己的妹妹嫁给凤郎,还要上赶着把美少年也上供给凤郎么?”仿佛自叹不如,白宸扔了树枝,微微冷笑,“我可不如大将军,有那么宽广的胸襟了。”
姬允说要李承年拿证据,不然不准再说。李承年拿不出来,就不能给姝泼黑水,便十分地难受。
遂愈加热衷于寻找姝的把柄,到了日夜监视的地步。
姝本来一直忍让,这下终于也忍不住了,直接告到姬允跟前,言他无意得罪李承年,更无意取代李承年的地位,李承年却始终看他不过眼,处处针对于他,他实在不堪承受李承年的手段。
姝说着,大约是觉得委屈,眼睛微红起来,脸上却绷得紧紧。除了在姬允面前总是温柔顺从,他其实骨子里很有些清高自尊。
他脊背挺直道:“若姝实在不见容于李常侍,姝自请去洒扫庭院就是了,不必碍着他的眼。”
李承年此时正好不在,不然听了简直要鼓起掌来:快滚滚滚,看把你给惯的,什么下九流货色,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姬允不是李承年,自然不巴望着他滚。
他也知道近来李承年是过分了些,略微感到头疼,但李承年越来越大胆,多少也是自己默认的结果。
他总不能一直让姝身在曹营心在汉,一边柔顺贴心地待他,一边又转头将他给卖出去。
便拿捏住不轻不重的口吻,道:“你以为李承年针对你,只是因为你动摇他的地位么?”
话中所含深意让姝一下变了脸色。
见他神色动摇,便知他做间谍实在没什么经验,难怪连李承年都很快发现他的不对劲。业务水准这样差,若非姬允睁只眼闭只眼容忍他,他哪里有机会近姬允的身来,更别说盗取情报。
姬允声沉沉,道:“你究竟是谁的人?”
因为这一句,姝脸上彻底白了,他浑身力气似乎被抽了干净,使他跪不住了,软软跌坐在地。
他总是心存侥幸,期冀对方或许没看破他拙劣的演技。
但朦胧薄雾终于从眼前散开,对方看清了他的实质。
但他也实在是有种直白的傻气,嘴唇颤抖着却不知道辩解,只以一种认了命的绝望,无助地等着姬允的宣判。
仅仅如此,姬允就感到心软了。
他微叹口气,手抚摸上对方绷紧的脸。
“你不能离开那个人,到朕的身边来吗?”
“那个人给你的,朕同样能够给你。”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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