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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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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见君子 作者:阿漂

    第10节

    前世顾蕴和他形同陌路了一辈子,至姬允被囚禁,顾蕴仍安坐在深宫中,到他身死,也未听得那边一丝动静。

    夫妻情义凉薄至此。

    重活一世,身边的许多事情相比前世,都起了偏差。

    唯独顾蕴,竟一如当初。

    姬允摆摆手,冷淡地说了声免礼。

    姬蘅赶紧上前去扶起他母后,全然看不懂两人之间冰壳一样氛围似的,脸上团起得意的笑:“母后,儿臣同父皇一起来看你了。”

    太子在场,姬允好歹忍住了,没说出你母后巴不得我永远别来看她。

    只冷着脸闭紧嘴,径自坐到上首。

    顾蕴大约也同样顾及到姬蘅,不说什么,只摸了摸姬蘅软软的头发顶,短促地微笑一下。

    那转瞬而逝的微笑,使她那冷肃面容,陡如春水梨花初开,清极艳极。

    顾蕴是生得很美的。

    同她哥哥一样,顾蕴因混了番邦血统,鼻高眼深,又不像她哥哥轮廓太过突出,兼具了深邃与柔美,那满头的乌黑长发带了卷,更使她像个番邦小公主。

    本朝对女子并不特别拘束,顾蕴小时候也爱跟着她哥哥上蹿下跳,习武弄剑,后来年纪稍大一些,生了女儿情思,便不大跟着男孩子混,只蜷在绣房中读书写诗。岂料顾蕴于诗文上竟也很有天赋,还因之在京中得了顾女士的一个名声。又是京中有目共睹的姿容绝色,大族之女,一时求亲者不绝,几要踏破了顾府门槛。

    彼时姬允刚刚离宫建府,正需一位极匹配的贵家女入主王府。有好女若此,又是顾桓的亲妹妹,顾桓私下还亲自来同他说亲,姬允自然无有不允,遂三书六礼,声势浩大地迎娶了顾蕴作正妃。

    顾蕴用热帕给姬蘅擦了手,姬蘅挨着她,说些嘴甜讨巧的话,多亏了还有这闻不出空气味道的傻小子一刻不停地吧哒吧哒,否则两人之间更是尴尬。

    当年挑开红锦帕,下面那张面容是否饱含了爱慕与羞涩,姬允已记不大清了。十多年来,唯有彼此的冷淡相厌,日复一日累积下来,将年少本就不多的情谊消磨殆尽,重生一回,再见仍觉心中烦闷。

    顾蕴自始至终没有主动和他说一句话,姬允也懒得去触个冷钉子,坐了一阵,觉得简直是浪费时间,白来这一趟。

    “朕不在宫里这段时间,”姬允终于还是先开了口,道,“多亏了皇后,既要教养太子,又要坐镇朝廷,辛苦皇后了。”

    顾蕴神色淡淡,道:“有太子老师与一众朝臣襄助太子,臣妾没什么辛苦的。”

    这不大不小的一个软钉子,让姬允更加地憋气了。

    他也记不清楚,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分明刚入府那两年,顾蕴大约是因为害羞,还很放不开,但两人也算得上是琴瑟和谐,但突然之间地,顾蕴好像对他就是这样一副不想搭理,眼不见为净,甚至是有时难掩厌恶的态度了。

    他脸色微沉,对姬蘅道:“你出去玩,父皇有话同你母后说。”

    姬蘅张着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神色中有些不安,但在姬允的眼神示意下,还是只有起来,老实地出去了。

    临走前还回过头,可怜巴巴地道:“父皇,母后,蘅儿就在院子玩,外面好冷的,你们谈完要早点叫蘅儿进去的。”

    谁说这孩子不中用,没长一副玲珑心肝的。

    姬允挥挥手,赶了这个小机灵鬼快点滚出去。

    屋内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顾蕴脸上仍是那副淡淡的神情,原来的顾蕴不是这样。因她哥哥的缘故,姬允小时候也认得顾蕴,顾蕴那会儿叫他允哥哥,因他比那满脑子死板不开窍的顾桓识情解意得多,顾蕴小时候是很喜欢他的。小顾蕴爱笑爱闹,绝不是现在出了家的姑子一般,目中井水无波,偶尔才流露出压不住的厌恶之色。

    “陛下将太子支走,是有什么话要对臣妾吩咐吗?”

    她手中捧着一只青瓷盏,脸上静静地,很坦然,却毫无情绪。

    姬允看着她:“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么恨着朕?”

    这个问题上辈子一直困扰着他,到他死也未曾得到解答。

    摩挲杯底的手指微微一顿,顾蕴抬眼看他:“陛下为何这么问?”

    她放下茶盏,站了起来,姬允还未反应过来,她突然跪倒在地,向他行了一个大礼。

    “臣妾从未恨过陛下。”顾蕴埋着头,声音仍旧冷静,听不出一丝波动,“臣妾恨的人从来不是陛下,这点请陛下一定相信臣妾。”

    不恨他吗?

    姬允想起上一世,他被囚在幽宸宫的时候,中东两宫也一并被禁。他沦为昔日枕边人的阶下之囚,与白宸已至无话可说地步,却低下头,恳求白宸至少留他们母子一命,皇后多年深居宫中,不理朝政。太子锦绣草包一个,更不可能成为他的威胁。

    当时白宸是如何回他的呢?

    白宸大约是觉得他可笑,冷若霜雪的脸上浮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你多情的毛病是死也改不了了吗?只是可惜,我去见了顾蕴一面,顾蕴从头到尾只提过你一次,她问你什么时候死。”

    原来他的身边人都这样盼着他死。

    姬允没有继续追问,也不对顾蕴的话表示质疑。

    人若决心掩藏爱恨,恐怕是连自己也能够蒙蔽过去的。

    只是蒙蔽十年二十年,总有一日如水落石出,大白于天下。

    他与顾蕴走到如此地步,非他所愿,甚至连情由都始终无知。

    却终究是无可转圜。

    他站起身来,离开之前,对顾蕴说了最后的一句话:“你好自为之。”

    从此君卿既别,再无相干。

    姬允重回朝堂,朝政仍由顾桓把持,颁布政令,施行国策,皆井井有条,令行禁止。

    饶是姬允带了上辈子的记忆,也不得不承认,上辈子他碌碌无能,昏庸无度,竟也能够安稳地坐那么久的皇位,十几二十年不曾出过什么大乱子,实在有赖于顾桓太能干了。

    因之前涿鹿水患,甫一回京,便有人请了旨要兴修水利。

    这件事姬允是记得的,当时朝上争议了许久,水利建设,谁都知道是一件利在千秋的大事。京渠运河便是前朝所修,自开运以来,南北货来货往,比之陆路便宜数倍不止,到如今盛朝一年财政收入,除开各州府每年收上来的课税,倒有一大半都来自京渠运河的商货往来。

    只是修一条沟通南北的大运河所资不菲,成效又非立竿见影,非国力昌盛不敢为之。前朝便是因修京渠运河,耗费国力人力太过,终于激起民愤,各地揭竿而起,星火汇成燎原之势,将前朝烧了一把干净。太祖皇帝本是前朝贵族,也顺势而起,平了各地不成气候的小撮势力,又拉拢几家重要贵族,遂立新朝。

    前朝以人血培育成熟的果树,就这样被盛朝顺手摘了果实。

    若姬允未搞这一趟龙舟南巡,凭借祖上的百年帝业积淀,或许还可一试。 但朝中总有些心怀高大志向,而无视一切现实限制的人,总想着史册能浓墨重彩画上自己一笔。千年水利之父,听着名声就极好,说不得千百年之后,还能在史家之言中见着自己的名字。

    又遭了涿鹿那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水,一时上书兴修水利者甚众,姬允也被说得很动心,他虽然昏庸无能,却也想着能有些拿得出手的政绩,南巡又被御史们抨击甚剧,言他只图荒 y  享受,有心搞点事情挽回颜面,便要准了。

    结果便是被顾桓毫不留情地怼了一通。连着三日朝会,顾桓带着他养的那群走狗,自三皇五帝,到前朝劣事,正反例子一起上,将姬允轰得体无完肤,批得惨无人色。

    但姬允在朝中难得有支持者,又被顾桓骂出了火,一时怒极,竟将顾桓斥出殿外,强行通过了水利工程建设一案。

    项目虽通过了,推行起来却极艰难,专家缺乏,经费不足,因牵扯到数个州府,各地豪强也互相推诿扯皮。但姬允当时并不注意到那些,心中却觉得是顾桓冷眼旁观,刻意阻挠之故,以为他诚心阻拦自己当个明君,为此更恨了顾桓几分。

    项目日复一日失去活力,终于在三年之后,天下大旱,朝廷赈灾都来不及,姬允灰溜溜地叫停了这一工程,还要拉下面子,好言好语地拜托顾桓解决烂摊子。

    重生回来,姬允一想起当年自己犯蠢干的这档子事儿,就尴尬得无所适从。

    是以这回,不待顾桓骂他,姬允先把呈上的奏疏一本本地拍回去,照着前世顾桓骂他的剧本,痛陈其中利弊,竟将满朝说得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说得唾沫横飞,口干舌燥,末了,姬允清咳一声,强自掩下得意之色,望向不发一言,执笏位于百官之首的大将军:“顾卿以为如何?”

    顾桓身后的一干文武,脸上或多或少显出懵逼的神色。大约也没料到自己ji,ng心准备许久的台词,竟先被姬允全倒出来了。

    顾桓面上神色不动,只那一瞬间,透过姬允眼前的十二旒珠,直视自己的眼神,莫名让人微微心惊。

    不过转瞬,顾桓执笏低头,微一拱手:“臣,附议。”

    这项便算掀了过去,又议起别的事宜。

    先是此次南巡,自北向南,各地农事工具竟因地制宜,自发地发生了不同方向的发展,由此出现了不同的新品种,而宫中御匠久居王城,耕犁工具图纸都还是照着十几年前的在用,偶尔才作些新变化,一经对比,民间耕犁工具竟比宫中御匠所制更为合用,只是还太粗糙,也未经推广。

    便在工部之下单独成立了一个新曹,专门收集民间农事工具图纸,集中到王城,统一生产改进,再向民间进行推广。

    又是贵族们最热衷的丝绸瓷器,青瓷白瓷经官窑不断改进,已烧制出更具丰富层次的裂青瓷,白瓷釉色更加通透,直如白玉一般。丝绸更加薄如蝉翼,又以数种植物草jg汁液混合,染出了新颜色,想必赶在年前批准推出,必然能在贵族之中掀起一片大热,年初京中又要兴起新风尚了。

    还有兵部之下的武械司,攻城的登云梯因找到更为坚韧且一定程度上防火的材料,这种材料应不应该被划为私人买卖禁品,和在火器司一群疯子的研究之下,在填充火硝让竹筒爆破的基础上,搞出了以填充弹药为基础的小型炮弹,其杀伤力惊人,但一是火药难制,稍不注意便易引起爆炸,炮弹也不易保存,且使用过程十分危险等,种种问题在朝中又引发了一场骂战。

    当然,这些都比不上最最重要的,三年一次的中正品评,察举孝廉。

    第34章

    金秋既过,桂子余香犹存。各州的中正品评名单,秀才,孝廉,贤良的举荐名单,陆续送至京中。

    尚书省要对名单及举荐文章的内容进行核实,确定人才品级,以任命官职。非是经过中正品评,而是通过察举推荐的孝廉贤良,则还要同秀才一同参加考试,通过才能受任官职。

    尚书省迎来一岁中最忙碌的时节,为此忙得不可开交,吏部人手不够,还要从他部借调。衙内主事连休沐都不得归家,美髯许久不打理,都不能够飘逸了。

    便如此,当今圣上还嫌他们不够好过,时不时要来溜达一圈,挑挑拣拣地翻出名单来看,末了,问一句:“阆州望郡的还没送来吗?”

    吏部郎实在有些嫌他悠闲地晃来晃去碍事碍眼,又不敢明说,只一遍遍重复:“望郡是世家丰茂之地,中正大人是要花耗更多时间寻访的,名单也历来都是最晚送来。陛下不必每日亲至,望郡的一到,臣下自会双手奉给陛下。”

    姬允点点头,说也可。

    隔日照常又来。

    吏部郎:“……”

    这日散了朝会,姬允没有继续惯性地往着尚书台的方向拐。

    他叫住了顾桓,让他朝会之后来文锦阁一趟。文锦阁是议政殿后头的一间小阁,专为单独接见大臣用的。

    并不多久,顾桓便来了。

    他身着大将军服,因他是极不喜今人尚雅之风的,旁的武将若非必要,平日都是着宽大袍服,头戴帽帻,脚踩笏履,虽为武人,也要作出雅士的派头。偏顾桓常服束腰袴褶不说,连内穿的犀皮甲也要罩在紫色袍服外头,倒也多亏他身型高大,刚劲挺拔,虽同时人格格不入,却也自有一种引人心折的劲洒气度。

    只是腰间缺了柄配剑,不听得那金玉相击的咣啷之声,姬允总有些觉得缺了点什么。

    顾桓拱拱手,便算是行过了礼。

    抬起头来直视他:“陛下叫臣来,可有什么事吗?”

    那目光有些扎人,姬允略觉不适,他觉得顾桓想是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毕竟他连日去尚书省,那沉迷美髯的吏部郎又是顾桓提拔起来的。

    本朝各州郡长官三年一任,新批官员领命上任,老一些的中央调任到地方,地方提拔进中央,每届任期一满,朝中暗流涌动,莫不紧盯着换下来的空缺,扶持自己的人上去。这件事顾桓做得最是驾轻就熟,顾氏在朝中独占鳌头,本家自不必说,便是分家旁族,姻亲世交,枝枝叶叶的,都得顾桓帮衬着打理。

    顾桓掌权惯了,自姬允赐了他开府仪同三司,大将军府里的僚佐都是按的朝廷百官规制来,不过就是规模小些,实打实地是个小朝廷,许多不是很要紧的事务是只进了大将军府就结了,不必再往宫内跑一趟。吏部人事任命,虽总也要姬允过一过目,但姬允前世昏庸,既无人可用,也无心去琢磨何人能用,除了实在重要的,姬允还多提点心,别的全凭顾桓自己的好恶填人进去,姬允任他去就是了。

    姬允也大略记得顾桓有几个刚弱冠的小辈,正是该入仕的年纪,想必同上一世一样,顾桓已有了安排。

    但姬允这回有自己的想法,便少不得要和顾桓对峙这一场了。

    只是姬允在顾桓面前犯的蠢太多,上辈子数也数不清,最后更是带着他儿子一起,直接把人给坑死了。

    不由自主会觉得有些心虚。

    他清咳了声,道:“最近吏部在忙人事任命,你是知道的。朕手头上正好有张名单,都是孤南巡时寻着的有识之士,或可堪一用。”

    顾桓闻言,眉梢轻轻地往上跳一跳:“有识之士?”

    他面含讥色,却不知怎么,微妙地有些咬牙切齿的语气:“陛下难道指的是那位,从望郡一路追随陛下至王京,却尽走旁门左道,以色入侍的白氏小郎吗?”

    这一通丝毫不留情面的讥讽,让姬允的脸微微涨红了。

    既羞且怒,他声音拔高了些:“大将军还是注意些说话的分寸。朕有心招揽天下之士,犹惧他们不入孤之毂中,大将军此番说话,是要远天下士,教朕担负骂名吗?”

    顾桓面色沉肃,分毫不让,咄咄斥道:“既如此,陛下便应分清何为为君分忧的贤良,何为媚上邀宠的佞幸,二者岂能混为一谈?欲叫有德之士与德行不端之徒共处,不啻教清流混入泥浊,这才是真正使名士远离。”

    “再说,陛下既有心要做礼贤下士的明君,更应收敛自己懒散重欲的脾性。成日与美貌少年厮混,不思进取,谁能相信陛下心有宏图?”

    姬允被斥得哑口无言,憋了一阵,他勉强分辨道:“……朕最近洁身自好,勤于理政,怎么就成日与美少年厮混,不思进取了?”

    顾桓冷冷地轻嗤一声,显是觉得他一时热血上头,很快又要原形毕露。

    姬允心头火起,又心知顾桓实在是很了解他,为此更恼羞成怒了。

    顾桓见他脸色发沉,一副气得快说不出话来的模样,恐怕再开口就是要自己滚了。

    微叹口气,顾桓以妥协的口吻,道:“陛下若是真心喜爱,便是酌情将人收入宫中,臣也不会说什么。只是公义与私欲,陛下心中岂能无一点轻重权衡?朝臣竟入天子帐中,要天下怎么看陛下,说陛下已将朝堂也作了 y  乱之所吗?百官文武又要如何自处?又有多少小人会借机效仿,自荐枕席,以色侍君,谋取权位,祸及朝纲?臣不敢妄言,实在此害更甚于后宫乱政,请陛下慎思。”

    顾桓说的那些,他又何尝不知?

    正是因为顾桓这番话,上辈子他决定把白宸纳入宫中。更异想天开,自作多情地要给白宸一个名分,教他虽不能够出将入相,仍然地位尊贵。岂知反而因此,使白宸更受羞辱。

    重生以来,他总在反复提醒自己,不可重蹈覆辙,他不愿让白宸再有理由怨恨自己,他更不想再死一次。

    姬允不自觉地以手指抠着扶手处凸起的浮雕,他沉默一阵,道:“桓郎肺腑之言,我心里记下了。”

    “只是,白宸虽年幼,却素有才名,或许桓郎也有所耳闻。涿鹿水患时,也助我许多,并非顾卿口中那等只会媚上邀宠之人。我也是看中他有经国才略,特别亲近于他。索性望郡品评名单也要到了,桓郎也可看看中正大人对他的评价。”

    他又顿了顿,续道:“对了,你族中不是有子侄及冠么,今岁该要入仕了吧?”

    顾桓脸上硬邦邦地,道:“是。”

    姬允道:“正好,太子近来还算用功,年初满了十二,也该到了上朝听政的年纪。之前虽有了两名冼马,还是太少了些。你顾家又是太子的母家,着人陪伴太子,正是最合适不过的。”

    又道:“我也还缺两个近卫,听闻你有两个从侄,自小跟着你出入武营,学了一身的本事。明儿叫他们到跟前来看看,若是不错,便跟在我身边,也不必格外演武比试了。”

    这番安排实在是很隆宠了,便是顾桓再是权势滔天,天子近前,太子身边,也不是他想怎样便怎样的。

    姬允安抚得这样妥帖明显,顾桓实在不能够再说什么。

    但他脸上却沉得厉害,道:“陛下若执意如此,臣也无可阻拦。只是任脔宠佞幸入朝,只怕后患无穷。”

    姬允想,让他入宫,那才是真的后患无穷。

    便借口说乏了,不欲再谈。

    顾桓到底只能含着怒意,拱手退出去。

    人已经走到门口,姬允突然又叫住他。

    “你以后还是佩剑吧。”姬允瞧着他,唇畔显出两分怀念的笑意,“不见着你佩剑,总觉得不像你了。”

    顾桓顿了顿,他隔了半张已经掀上去的帘子,远远的看着他。

    片刻,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地道:“臣知道了。”

    那帘子落了下来。

    顾桓由宫中内侍一直送到宫门口。

    御路深长,小内侍弯腰在前头领路,拐过几座殿宇,愈发地僻静起来。

    顾桓突然出了声:“陛下近来如何?”

    前面小内侍依然弯着腰,只头更低了些,害怕自己被人瞧见似的。

    小声地道:“陛下近来不怎么临幸后宫,也少召人来陪侍,只带回来的那位公子姝,时常侍奉在侧……也不曾侍寝。”

    顾桓嗯了声,又问:“还有别的吗?”

    小内侍思索一阵,道:“陛下前些日还出了宫一趟,只带了李常侍,未曾知会别人。”

    顾桓闻言,双眼微微地一眯:“去了哪里?”

    “小的位卑,实在不知。”

    断续说话间,已到了宫门口,顾府的家仆正等在那里,顾桓挥挥手,让小内侍回去,自己上了马车。

    “去查这月以来宫中车马的去向,查那些没有登记在册的。”

    车内,男人的声音冷而沉,他曲起食指,轻轻敲击手边的小几,微绿深瞳里,泄出一丝掩藏得极深的,近乎于病态的占有欲。

    “我的小陛下,最近不太听话了。”

    姬允看了一阵奏章,有些心不在焉,不能集中ji,ng神。

    索性便推了开,头往后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一双柔软的手伸过来托住了他的后脑,微凉的指尖贴住了头皮,按摩起来。

    “陛下,这样好些了么?”

    那力道适中,不急不缓,脑子里的疲乏很快散开了些。

    姬允微舒了口气,轻叹道:“姝啊,朕没你可怎么办呢?”

    这样的温柔贴心,简直能叫人上了瘾。

    身后的人却微微一僵,片刻,他声音微颤地,道:“陛下这话,是不要姝了吗?”

    姬允一愣,才觉出自己方才说的话有歧义,大概是让人感到了不安,一时觉得姝未免太过敏感,一时又很感到怜惜。

    “怎么会,朕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不要你。”姬允张开眼睛,微笑的眼里显得极温柔,“便是你自己要走,朕也是不许的。”

    姝怔怔地看着他,一时竟忘了一直谨记的尊卑之分,浓丽的眼睫细细地颤动,他微抿住唇。

    “姝可以把陛下这句话,当作是对姝的一个承诺吗?”

    “这有什么,”姬允含笑,握住了他的手,“姝难得求什么,朕岂有不应的?”

    姝在这样柔情的调戏之下,慢慢地红了耳根。

    李承年此时正好进来,见此,忍不住露出两分愤恨之色。

    因了姝的存在,他最近在陛下面前都不如以前得用了。需知在从前,为陛下按摩舒缓,逗乐分忧,可都是他的份内事。

    他敛下嫉妒与不平,垂首道:“圣人,吏部着人来回,说是望郡的中正品评名单已到了。“

    前头还在和美人调 情的姬允,转头就放了美人姝的手,欣喜道:“果真?”

    李承年眼角瞥到姝难掩失落之色地退到了后边,心中暗自得意,声里都多了两分真心实意的高兴:“是的。老奴还特别多问了一句,白氏的小郎君,是极难得的上上品呢。”

    姬允见他一脸与有荣焉之色,也无暇计较,只连叹三声好,喜道:“朕说什么,此子生来岂是池中鱼,必定有大作为。”

    李承年自是连声附和。

    姬允已是等待不及,起身来便要往尚书台去,姝忙着去取披风,却被李承年抢了先,给姬允系上,百忙间还给姝抛了一个示威的得意眼神。

    姬允不察两人之间的暗流,只对姝道:“你在这里等着,朕去去就回。”

    姝温顺地点点头,目送着他出去。

    大将军府内。

    “侧帽巷。”

    顾桓口中重复了一遍,语气颇有些漫不经心。

    但那一小卷纸捏在他手指间,渐渐被捻成了细细的碎末,散于地上。

    一阵令人脊背发冷的沉默。

    送来消息的人跪在坚硬的地砖上,后背不觉shi了一片。

    顾桓又开口了:“听说白家的那小子得了上上品之资,陛下很高兴?”

    那人小心答道:“是,陛下连道了三声好,还言此子非池中之鱼,必大有作为。当即便赶去了尚书台。”

    “非池中之鱼,大有作为?”顾桓嗤了出声,“不过年幼竖子,受他族氏声名所推,略有些浮名罢了。陛下为色所迷,未免也太看得起他。”

    “既是以色事人的下劣东西,便该谨守本分,求得陛下多绵延一刻宠幸。”顾桓面目微狠,冷沉沉道,“还想着染指朝堂么?”

    那人知他不过是在自言自语,绝没有想听附和的意思,遂老实地低头跪着,绝不置一词。

    又听得顾桓道:“李承年那边如何了?”

    属下忙回道:“李承年防大人防得很紧,属下数次试探口风,送的礼也都退了回来,实在无处下手。”

    这是意料之中的,顾桓也未显出多少不悦之色,反而嘉许似的,点了点头:“他对陛下倒是忠心得很,不枉陛下待他的一片心。”

    属下听着口风,忙试探地:“那大人,还要继续……”

    顾桓挥挥手,止住了他下面的话。

    “罢了。”他捏捏鼻梁骨,微叹口气,道,“索性陛下 身边,我的人已不少了,便留他陪着陛下罢。”

    侧帽巷。

    白宸正拿着吃食,逗檐下一只毛色嫩黄的鹦鹉。

    他独身居住在这个小院,倒也不会闷,弹琴读书,写字作画,或者接了帖子出门游宴,都是可打发时间的。

    只是心中若有挂念,弹琴少了一人听,月色不能够同赏,夜里露珠缀在了初开的花朵上,晨起时怀抱里空空荡荡……所有种种,缺了那一人,总会觉得缺憾,不能完满。

    黄昏时分,宫内传来钟声。他抬起眼,隔了重重的檐角,远远地看向那不在眼前的人。

    思君不见,一日若三秋耶?

    他已经度过了无数个深秋,那冷意让心脏都渐渐地冻住了。

    一旦复苏,他再也不能承受那样椎心蚀骨的寒冷了。

    那眉目里总带了点傲气的小厮,十分恭顺地走近来,低下 身,道:“公子,京中已收到了品评名单,公子是第一等的上上品之资。”

    白宸神色未动一下,只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小厮攒了一肚皮的好话没处倒,憋了憋,又道:“公子,梧州也来了信了。”

    这次眉毛稍动了动,白宸道:“说。”

    “那李家大侄的新妇,因与郡守家的小儿子私通,李家大侄将郡守家的小儿子给打死了,现正给关在牢里头,四处求人呢。”

    白宸逗弄鹦鹉的手指微微一顿:“竟提早了这么多?”

    那被逗了许久的牡丹鹦鹉,总是得不到这人手里的食儿,已快要气得咕咕叫,突然那人手一撒,吃食全进了它的小粮盆里,到嘴的气儿没了,小鹦鹉在笼子里上下翻腾,尖声连连道:“多谢美貌小郎君,多谢美貌小郎君。”

    白宸唇畔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这是上回姬允来时教给这小畜生的,因姬允大方,给它许多吃的,这小畜生就很是亲近他,姬允教他说什么,小畜生学什么。

    他张开唇,以口型无声地唤了一句。

    凤郎。

    第35章

    十月将尽的时候,各州的吏事选拔都出了结果,只等岁末各州官员来京考评卸任之后,来年赐官就任了。

    人事季虽然告一段落,紧随其后的秋狩、冬祀,岁末考核,朝见各国,甚至于准备年宴,样样都是大事,且多以仪礼为重,关乎国家事体,少不得都要姬允出面。

    一年里最后两个月被挤成了四个月用,一直到年宴,姬允溜出宫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清。

    今夜除夕,大宴皇室宗亲。

    正好今岁大祭宗庙,各州藩王能赶回京的,也都赶回京来,天子一家聚齐了,更加格外地隆重。

    姬允一个个认过去,发现当年叛乱的八王中,竟有半数不至。且没来的,除了扶风王,竟全是那几个祸首。便是扶风王,也是因他素来张狂,不把姬允放在眼里,遂敢出入王城之故。

    上一世他以为八王是趁乱起事,这一看方知,贼子祸心,原来早已经埋得很深。

    姬允之前考虑过一场酒把他们都毒死的可能性,想了几轮,实在不好c,ao作。

    对诸王来说,入京也是一场冒险,各自把身家性命都看得很紧,御赐食物能验上三遍,更别说身边环绕的诸多武林高手,绝无可能让危险靠近自己一步以内。

    何况那领头的祸首俱不在京,弄死几个虾兵蟹将又有何益,徒然打草惊蛇。

    但是想起数年后震荡朝野动摇国本,险使国都又南迁一次的叛乱,姬允便十分地如鲠在喉,看他们饮酒,都希望他们能被呛死。

    诸王现还都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又各据一方为王,很有些气盛,其中又以扶风王为最。

    扶风王姬准是他姬允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相距不过两岁,二人是从小一起被比着长大的。姬准自小聪颖过人,能文善武,比少时了了,大了也没什么建树的姬允享有声名得多,很得先皇的喜爱。

    就是为了姬准,先皇长久不肯立储,封王也是二子同爵。然而嫡长在前,这却是实打实地偏心了。只是终因群臣进谏,嫡长之制不可轻废,姬允虽平庸,究竟未犯有大错,若为幼弟所僭越,后世必当以此为效,人伦纲常既乱,后患r_ou_眼可期。

    于是先皇终于立了姬允作太子,但终究对姬准很是偏爱,所颁所赐,莫不仅在东宫之下,位列诸王之首。

    扶风王意气风发,大声谈笑,言语间睥睨天下之意甚浓。仅席上短短的时辰里,唇枪舌剑,已战了个杀机四起。

    姬允冷眼瞧着,当年他靠着顾桓,总算是有惊无险安稳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几个虎视眈眈的兄弟给发配到了属地,让他们拱卫王室,让他们自生自灭。

    不意十年之后,终于未能避免同室c,ao戈。姬允平定八王之乱时,亲手斩杀自己的亲弟弟,那瞬心里想过什么,竟已无从忆起了。

    姬允又饮了一盏酒,今夜他饮酒格外多些。

    偏姬准不甘寂寞,就地站起来,执了酒爵面向他,大笑道:“皇兄怎独自沉闷吃酒?你我兄弟数年未见,皇兄竟不欢迎臣弟吗?”

    姬准为人潇洒豪放,结交朋友不拘贵贱,府中门客三千,俱平等相待,在京时是有名的皇族名士,很受士人追捧。

    只独独左右看不顺眼他皇兄,动辄冷嘲热讽,白眼以待。

    姬允从前觉得是姬准智慧聪颖,又是性情中人,舒放旷达,而自己平庸已极,自是不招总在名流之间游刃有余的弟弟喜欢,又很羡慕他自由自在,说话行事全无拘束,所以总不与他计较。

    谁知那流于表面的讥嘲与不喜,深处是更深的怨恨与不甘。

    姬准恨他只早生了两年,便无论昏庸草包,坐稳了这天下之主。恨他不争不抢,自有人双手捧上权与利奉献给他。更恨他理所当然,还故作宽容仁慈,全不把别人费尽心机想得到的一切当作回事,生生糟蹋了这大好山河。

    字字诛心泣血,是当年姬准引颈就戮之前,亲口对他所说,被时人编为“绝世恨语”,流传后世。

    不待姬允抬眼,姬准又含讽而笑,道:“皇兄斥巨资造龙舟,自王京一路巡幸至望郡,只为领回一个美人姝,实在叫臣等羞惭不已,不敢再称肯为美人一掷千金了。”

    满座寂然。

    姬允放下酒盏,抬起眼来。

    姬准比他小个两岁,他们两个一个肖母一个似父,生得其实不大相像,比不得旁人兄弟那样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难怪从小就不谐。

    姬准面貌俊朗,目似含星。数年前离京时,尚存着些少年轻浮,如今过了而立的年纪,那点子轻浮全然地见不着了。

    这么瞧着,愈发有父皇盛年时的影子。

    就连父皇当年也说过,他生得柔丽,性子也如妇人一般,过于优柔。反不如阿准,果决善断,颇有乃父之风。

    姬准心中如此不平不甘心,不是没有理由的。

    姬允在连灯烛都不敢大声了爆开的寂静里,平静开口:“扶风王饮酒过度,致御前失仪,带扶风王下去醒酒。”

    这却是要把人直接赶出去的意思了。

    姬准脸色微变,拧起眉毛,神色间颇有些讶异与复杂地望向他。

    两名侍卫已靠近了,口中称说冒犯,便要将人带走。

    姬准身边的近侍当即上前一步,抬手格挡。

    两方陡然对峙起来。

    虽未佩剑,却有一种剑拔弩张之势。

    在座诸位屏住呼吸,一时呼吸都不敢了。

    偏姬准仿佛不察,微昂下巴,神态间还颇有两分轻狂倨傲,道:“何等样货色,竟也敢碰本王吗?”

    又转向沉了脸色的姬允,姬准笑道:“不劳皇兄亲自动手,本王与皇兄素来不和,这酒吃着也无甚趣味。多留无益。”

    便甩袖负手于后,径自一人,大摇大摆出门去了。

    姬准退席之后,姬允心情更加地坏了。加之饮了不少的酒,郁闷之下,只觉得头也痛起来。

    终于捱到太子领着几个弟弟同他贺完岁,姬允也提前退了席。

    夜里更深露重,初春料峭,更添几分寒意。

    出了宴厅,姝忙给他系上大氅,近来都是姝贴身服侍他。

    前面有段时日,李承年时常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姬允看他愁眉苦脸地心烦,这段日子就只带了姝,让他别在自己跟前晃。

    姝小声地问:“陛下,要走一走醒酒吗?”

    天这样冷,姬允不大想在外面闲逛。也不想回寝宫,处理政务是不可能处理政务的,便招人侍寝,也提不起什么意兴。

    后宫佳丽于他来说,已是前世落了尘的红粉,他冷眼看着,无心再去怜惜。

    至于对眼前的人,却是更加无意了。

    上一世姝落在那些人的手里,被凌辱得很厉害,身上伤痕都暂且不提,姬允碰他的时候,才发现这人竟连勃 起也不能了。人已经被玩坏了。

    饶是他再色 欲熏心,也下不去那个手。

    曾经历过的惨像,都以某种痕迹留在了姝身上,姬允总是记得那双死气沉沉,麻木了毫无光泽的眼睛。

    上一世姬允险些因为姝被吓得萎了,心中留下了y影。这一世姝虽未曾经过大变,但姬允并不打算轻易挑战自己的龙jg是否足够勇猛强健。

    一时竟无处可去。

    姬允最后点了点头,道:“走走罢。”

    清霜夜露,偶有微风,送来缕缕的寒梅香气。

    姬允顺着那缕幽幽暗香而行,至一处荒僻所在。

    那还不是姬允所熟悉的重重殿台楼阁,不是他一砖一瓦监工打造的一座ji,ng致囚笼。

    它还很破败荒凉,只杂生了几株瘦梅,无人路经,梅花却自顾开得多情。

    姬允怔怔地站在树底下。

    前尘往事狡黠地点了点他的肩,他回过头。

    那个清冷少年身着白衣,面目模糊,远远地看着他,将要远离。

    姬允心头剧痛,如梦方醒。

    他折了一枝梅,花瓣上凌着白霜,香气如幽息。

    姬允将梅枝咬在唇间,只来得及向不明所以的姝挥一挥手,踮一踮足,他往宫墙外掠去。

    第36章

    姬允喝多酒,恍惚间以为自己还是当年仗剑肆意,为探美人花容,飞檐走壁,如履平地的风流少年。

    却是忘了王宫之内,宫墙高达三丈,远非昔日探过的两人高的泥墙土胚可比。而他自己,困在御座之上数年,奢侈又懒惰,如今恐怕连当年那些闺房小院都跳不进去了。

    他试了两次不果,还被巡逻禁军逮到,一时之间场面非常尴尬。

    好在酒意未退,脸皮比平时更厚,姬允索性直接让他们开了道小门,还让人给牵了匹马来。

    千门万户亮着灯,不时有炸开的爆竹之声,混杂了小儿的欢呼。

    马蹄声在空旷的朱雀大街上哒哒哒,急促得好像离家多年,急切返乡的归人。

    姬允跳下马来,夜里寒气使他脸都冻得僵了。

    他搓一搓脸,贼心不死,又跳了一回墙,所幸这回成功了,就是踩到石子儿崴了脚。

    姬允从前偷香窃玉从无失手,哪知今日格外曲折。

    姬允暗叹一声,宸郎你真是无一刻不折腾我。

    转念一想,一切又都是他自找罪受,毋可怪人。只好将指尖梅花捻一转,甘之若饴地无声一笑。

    院中无人,姬允一瘸一拐地走到窗前,里面未亮着灯火,不知是否有人。

    若是又逢着他出去饮宴,岂非十分地不巧,简直像是注定了无缘。

    姬允这时才想起这个可能,推窗的动作止住了,他感到了犹豫。

    窗轩却在此时推开了。

    窗内人身着白衫,乌发尽散,容颜在清寒月光下,仿佛如玉生光。

    两人隔了一扇窗,各自有些发怔,无声地对望。

    对方似乎也饮了酒,手中还捏着杯盏,神情中有些茫然似的看着他。

    姬允先醒来,隔着窗,将那株梅花递给他。

    开口的时候,不知怎么,腹内甜蜜之语溜了个干净,他突然有些拙舌,道:“我见梅花开得很好,送来与你同赏。”

    白宸仍看着他。

    忽而他伸出手,越过窗框,手指轻轻地落到姬允的眉尖。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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