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节
花近江国 作者:孔恰
第25节
御剑嫌道:“你臭不臭?嗯?”隔着这丛火也似的红花,抱着他束得紧紧的腰,碰他的鼻子,吻他的嘴。
这亲吻没甚么情欲之念,反似一种大野兽与小野兽之间互相舔舐的亲昵。屈方宁很是享受地阖起眼睛,蹭在他身上,叫了声:“大哥。”
御剑应道:“嗯。宁宁。”
屈方宁伏在他肩头许久,才低不可闻地吁了口气。又警觉般坐了起来,道:“那边有人在唱歌。”
御剑笑道:“小猴子长了双鬼耳朵。”月光之下,果然有一缕渺渺的歌声,从雅尔都城的方向幽幽传来。
屈方宁也不着调地跟着唱:
“五月的花儿 开在河岸上
金色的马车 快马加鞭在路上
俊俏的乌黛姑娘
快掀起你的金帐
——迎接英雄的雅尔都王!……”
辞句也没有明白,口齿也不很清楚,瞎哼哼地唱了一气,见御剑含笑看着自己,厚脸皮地问:“唱得好么?”
御剑道:“唱得很好。你可知雅尔都王是谁?”
屈方宁见他的目光大有深意,不禁结巴起来:“莫……莫非……”
御剑赞许道:“对,就是我。这座古城,是以我姓氏命名的。”
屈方宁惊得张大了嘴:“你姓……雅尔都吗?那御……剑呢?”
御剑道:“御,是大汗钦赐。雅尔都一族自古便是千叶最强战力,是一把卫国安邦的利剑。御剑二字,是我的封衔。”又弹了他一指,“跟老子睡了这么久,连老子姓什么都不知道?”
屈方宁一阵恍惚,捂着额头道:“……你又没有跟我说。”上下使劲打量他,目光十分新奇。
御剑又弹了他一下:“看什么?你将来难道不是跟老子姓?”说着皱了皱眉,从后颈拔出一朵鲜花。
屈方宁琢磨了一下,更好奇了:“那以后也会有人给我作歌儿吗?”
御剑不答,随手将他放到地上,正色道:“宁宁,大哥上次为什么打你,你知道么?”
屈方宁哪想到他突然谈起正事,一时转变不过来,迷瞪了一下,才道:“知道。我……不听你的话。”
御剑道:“你不听话的时候多了,我动过你一下没有?”
屈方宁低头回忆,半晌才瓮瓮道:“没有。平时你都是很爱惜我的。”
御剑按着他肩膀,低声道:“宁宁,为人可以嚣张肆意,治军却须十足严谨,容不得半点疏忽。一个千人队长公然违抗军令,我如不严惩,如何令人心服?一时徇私,后患无穷。现在你不懂,等以后坐上我这个位置,或许便明白了。”
屈方宁闷声道:“我原以为……不管我做什么,你都喜欢的。”
御剑道:“要我宠爱欢喜,又有何难?可是小家伙,我教养你,是为你长大成人,不是养猫养狗。不教你立心立命,成日阶只叫你嬉戏翻滚,摇尾乞怜,那是姑息之爱,于你百害无利。我再喜欢你,也不能让你一辈子活在我羽翼之下。难道将来你成家立业之时,还要到我面前来撒娇不成?”
屈方宁垂目不语。御剑揽过他肩头,叹息般道:“宁宁,当日听到你私自离城的消息,大哥真是说不出的失望担心。军棍打在你身上,我难道不心疼?只是宁宁,你要是弄不懂这点因绪,谈何名垂青史,万古流芳?又如何将你的名字,与我镂刻在同一首赞歌之上?”
屈方宁听到最末一句,心脏一阵奇异的麻痹,抬头望去,只见他深邃双眼在月下幽深如天宇,声音亦微带嘶哑:“宁宁,这片土地,是我将来要送你的礼物!希望千百年后,你跟我能在同一首长歌里,被人传唱。”
屈方宁全身一颤,仰脸望向他面容,心内火烫,呼吸发热,紧紧攥着自己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
结果也等不得甚么回去,就在草地上做了一次。仓促间礼服没能脱下,御剑只将他下襟撩起,顶了进来。如此,身上衣冠楚楚,下体却赤裸裸的一无遮挡,加之幕天席地,长草微风,星月皎然,无处不是一目了然。屈方宁倍感羞耻之余,身体却热得不可解释,片刻之间,给他插射了两次。情热之际,见那头巨狼正冷冷地望着这边,甬道不禁一阵收紧,把脸全埋在御剑怀里,小声道:“狼在看呢!”
御剑给他忽然来这么一下,也不禁闷哼一声,道:“让它看得了。”把他的腿架起来,故意向月光下晃了晃他足腕上的金铃铛,把那伶俐的金光照在他身上。
屈方宁呻吟一声,眼波荡漾地杀了他一眼。御剑吻了他脚背一下,在他唇边低声道:“今天萨婆婆问我,你甚么时候成亲。”
屈方宁含糊唔了一声,搂着他道:“不是你说了算吗?”
御剑似笑非笑道:“宁宁有人选没有?还是我给你挑几个?喜欢什么样的?”
屈方宁给他干得三迷五道的,也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顺口道:“没有。嗯……听话的,脾气要好,要会洗衣裳。……唔!”一声高亢艳叫,正是被顶到最深处。
只听御剑在耳边哑声道:“天底下的女人任你挑,你想娶谁就娶谁。不过宁宁,任你娶了多少房妻子,只要大哥想你了,你就得到我床上来。……”狠狠抽顶了他一下,声音更低沉暗哑:“张开腿,这么抱着我……明白么?”
屈方宁迷乱地点着头,迎着他腰的动作,呻吟道:“明……明白。大哥……”
御剑动作渐快,捅得他目光迷离,后庭水声湿滑。继而摇头一笑,道:“宁宁,你这个样子,还想成家?”
屈方宁胸口礼服勒得太紧,说不出话来,只眼含春水地迎着他,鲜红的舌尖探了出去,与他接着深深的吻。
狼在敖包前徘徊片刻,甩了甩粗硬的狼尾,无声无息地走了。
第35章 旧书
夏祭一毕,便是返乡之行。屈方宁与御剑分而复合,情浓更胜往昔,好得蜜里调油,如胶似漆。尽夕鱼水,竟无餍足。及至回到鬼城,走路时脚底发软,说话都没了中气。御剑打趣他“小小年纪就不行”,回头叫人送来一只琉璃大瓶,瓶中盛有深黄酒水,泡的药材五花八门,浑浑浊浊。屈方宁凑眼看去,见其中有几头卷曲之物,似蜈蚣勾尾,又似小龙缠头。他好奇心重,勾手夹了一只出来,一闻腥气扑鼻,连忙扔了回去。
恰好回伯进帐,闻见他手上药酒气味,眼色莫明地看了他一眼,打手势道:“年韩儿前两天来过,说有要事找你。”
屈方宁忙从床上跳了下来:“我这就过去。”胡乱套上靴子,忙忙地就走了。出了帐门,心中忽然一凛:“我是怎么了?怕回伯知晓不成?”
年韩儿翘起两只雪白无瑕的脚,自顾自坐在狮骨台边磨指甲。见他进门,眼皮未抬,下巴向酒窖略微一扬,很有些老鸨见厌客上门的风范。
屈方宁丝毫不以为耻,一抬脚就走了进去。只见一个葛衣老者半跪在地下,正悉心擦拭酒坛。见他从台阶上一级一级下来,忙恭顺地站起身来,目光不敢平视,神态甚为谦卑。问时,乃是一名辛然宗室的老奴,春末流落至此,为年家铺子收留。此老一张豁嘴,口音浊重,听他说话十分费力。屈方宁连猜带蒙,才草草听了个大概,心道:“年小妹办事邋邋遢遢,尽给老子找不痛快!”
闲话少叙,即取出那叠马车中偷来的书信,命他一一译出。老者哆哆嗦嗦抽出一卷羊皮纸,才读了一行,神情便激动起来,颤声道:“这是……乌丽思王妃的手迹。”见他不解,又忙道:“乌丽思王妃,就是御剑将军的第二任妻子。”
屈方宁恍然哦了一声,心内腹诽:“那就是奈王妃了。这群蛮子,一个个名字这么长!”即道:“写的是甚么?”
老者又告罪一番,才仔细翻阅起来。片刻回道:“都是王妃自书的歌谣、小札,写的是她与将军之间的闲情琐事。”
屈方宁一听不是机密文书,顿时兴味索然。听到末一句,又来了一点兴趣,拖了个马扎坐下:“说来听听。”
老者指道:“这一卷是王妃自述少年时代之事。王妃姿容绝丽,艳若云霞。鬼方名巫专为她举行一门祭礼:门兰天舞祭。其父白罕王也曾喟叹:如果美丽可以作为武器,我女儿能令四海夷平!她的美名传遍草原,前来求婚者络绎不绝。辛然有个名叫白头集的地方,相传就是当年求婚使臣落脚之所。有的人一等就是三年,竟不能返,以致白头……”
屈方宁打断道:“听说王妃一开始许给了扎伊,后来怎地又送到千叶来了?白罕王一女两嫁,以致两国交恶,是何用意?”
老者惶恐道:“这个老朽着实不知。不过扎伊与毕罗亲如一家,与西边的千叶、其蓝一众盟国,向来是不太对付的。”
屈方宁咬着手指,心中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北方六族,繁朔、辛然地狭势微,其他四族势均力敌。千叶拉拢了一个,两个心腹大患却结在了一起。白罕王悔婚改嫁,是站队之举,向千叶表示自己忠心耿耿,决不与扎伊、毕罗同流合污。”即笑道:“你们大王挑女婿的眼光,倒是不错。”
老者道:“御剑将军名震天下,是草原第一的英雄。金鞍骏马,英雄美人,正是天作之合。”揭去一张薄羊皮纸,又道:“到了将军迎娶她的日子,她一身华服,在炎炎烈日下引颈遥望,一直等到黄昏日落。暮色之中,只见一部星华璀璨的车子从天边驶来,车上每一颗明珠都在熠熠发光,连夕阳也不能夺走它的辉煌。王妃在众目睽睽之下登车而去,奔赴她千里之外的情郎……”
屈方宁哈哈一笑,道:“伯伯,你年轻的时候,肯定很会唱歌儿。”
老者羞赧道:“不敢当。王妃在信中记述,她坐在马车上,看着车后长长一线珠光,想起了远古时代的萨宝音女王,心脏阵阵作痛,几乎跳出胸膛。车门开启之时,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位身材伟岸、气度森严的武将,来到马车旁,握住她的手,低声说了一句:辛苦你了。她一听这声音,就知道自己这辈子算是完啦!从此她不再是白罕王膝下的小女孩,也不是乌丽思家族最富盛名的美人儿。她从此只有一个姓氏、一个身份,她一生的全部意义,就是全心全意侍奉她的丈夫。”
屈方宁眉心蹙了蹙,挥手道:“这段跳过去。后来怎样?”
老者应道:“是。王妃与将军婚后感情和睦,将军对她从不大声说话,凡事都尊重她的意愿。辛然崇尚一夫一妻,别国却认为妻子是丈夫的财产,多多益善。将军这样的身份地位,多娶几房妻子也不奇怪。将军却从不提另娶之事,一点儿也不让她受委屈。王妃笃信佛法,将军便搜罗了许多观音、玉佛、经卷、金龛送给她。她喜欢缀有珍珠的衣衫,每次祭祀、庆典、节日、赴宴之前,将军都会命人做一件新的珍珠衫子给她。其实她根本用不着悉心打扮,只要挽着将军的手臂走在金毯上,其他女人嫉妒的目光,足以抵得上千万件盛装……”
屈方宁粗暴地打断道:“我不是叫你跳过去吗?”话语出口,似乎也觉得有些失态,掩饰地拢了一下领子上的徽章,道:“她后来怎么又生病了?”
老者也骇了一怔,忙将最末一迭书信抽出,道:“王妃与将军成婚两年,并未生下一子半女。虽然将军从未责怪过她,她自己心里却深以为憾。为此她吃斋念佛,又遍寻各地送子灵物,供在鬼城之中。永乐末年,北方六族结盟南下,攻夺城池土地无数。盟军为其归属,争得头破血流……”
屈方宁冷笑一声,心中涌现一股难言的苦涩:“他们为了分赃不匀争吵,分的……却是我的祖国。”
老者继道:“战后辛然派宗王前来,商议西北共治和市之事。这位宗王是当日送婚使,自认与将军交情深厚,言谈间不免有些放肆。将军对他甚为和蔼,答覆却始终只有一句:寸土不让,共治无门!宗王还道他在说笑,上前推了几把他的胸膛。王妃听说母家来人与丈夫闹得不愉快,忙从帐中赶来。才到门口,只见将军铁臂一舒,将宗王高高提起,以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森冷口吻一字字道:我不喜欢贪得无厌的人。同盟也罢,亲家也好,只有我给你的东西,你才有资格拿。现在,滚罢。”
信稿上笔迹凌乱,显然王妃写下这句话时,心中依然充满了震惊恐惧。
老者黯然道:“王妃写道:她一直活在一片虚妄的迷梦里,从那天起,她的梦醒了。将军对她一如既往的珍爱怜惜,她却不能够再从心里感到欢喜。即使同床共枕,也无法温暖她渐渐冷却的心。她常常对镜子问自己:这个男人的拥抱亲吻,是真的吗?在他心里,我到底算甚么?如果有一天,我的祖国与他有了冲突,他是不是也会毫不留情地叫我滚出去?”
屈方宁听他一口浊音,偏偏还演作俱佳,比拟着王妃的愁苦之状,听来实在好笑,又忍不住有点得意。
老者怅惋道:“后来王妃渐渐足不出户,不再梳洗打扮,也不再吃斋念经。她经常摩挲着马车上的明珠,伫立良久,黯然神伤。她觉得自己也跟这车子一样,外人看来光华灿烂,内心却一团漆黑,不见天日。”
屈方宁很不识趣地接口道:“后来她就病死了吗?”
老者神色有些不快,顿了顿道:“王妃娇弱之体,禁不起这般煎熬,终于一病不起,肌体消磨,汤药罔效。这是她……临终前几个月前的手迹,写道:事已至此,她心中无爱无憎,一片澄明。与将军相识虽非乐事,亦不曾懊悔过。”
屈方宁托腮出了片刻的神,客气地点了点头:“谢谢你。”取过那叠书信,在酒水里蘸了蘸,随手点燃,顷刻烧尽。
出来时年韩儿一无所动,对着天光照了照自己圆润的指甲,冷冷道:“尸体自己带走,我不给你擦屁股。”
屈方宁拭净剑身,插回黑鞘,闻言嘴角一动:“好妹子,你请的佛,你送到西罢。”
年韩儿悻悻望了他一眼,白玉般的手掌一伸:“寻人一千,埋尸五百,给钱。”
屈方宁嬉皮笑脸道:“抱歉呐,哥哥一向白嫖惯了,忘了这茬了。”从腰里抽出一张红皮密文,向他面前一甩。
年韩儿冷冷攥住,目光落在密文上,顿时跳了起来:“大理军备!你从何处得来?”
屈方宁哼笑一声,道:“山人自有妙计。”挥了挥手,懒懒道:“贵国出了奸细啦,这可大大的不妙,快给你的亲亲好世子报信去罢!”
年韩儿紧紧攥着那张纸,目光极快上下逡巡,喘息急促,显然激动之极。见他抬脚欲走,急问:“奏报者何人?”
屈方宁回了回头,惊讶道:“你们家的事,我怎么会知道?不过贵国重臣也不太多,依我看哪,不是姓董,就是姓尹。”
年韩儿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往日恩仇,抢上道:“九隆董家与莘野尹氏皆是大理名门,证据未凿,如何令人信服?”
屈方宁止步笑了一声,道:“小韩儿,我真没那么大能耐。权臣势大,扫除无门,那就只能……骗骗人了。”
年韩儿双目一亮,喃喃道:“那可得设个天大的骗局。”
屈方宁叹息道:“骗得过自己,才骗得过别人。”易水寒别入腰间,撩起帐帘去了。
御剑夜深方回,听人奏报:“屈队长在后山库房。”过去一看,满地狼藉,佛龛金身丢得七零八落,一卷古旧的般若心经从马车上拖了下来,卷成一团,尾画上的天神被踩了好几个脚印。屈方宁一只光脚从车门间伸了出来,脚趾头夹着一串红珊瑚佛珠,一甩一甩地在那里玩。
他看得好笑,上前钳住了那只不安分的脚。屈方宁正仰面朝天地玩一个翡翠木鱼,猝不及防,惊叫了一声。
御剑侧身坐上车舆,道:“让你自己单睡几天,怎么又跑来了?给你的酒喝了?”
屈方宁毛虫似的一拱一拱蹭了过来,枕在他大腿上,很无邪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脚自己走过来了。”
御剑一下就笑了出来,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屈方宁也滚在他身上笑,又问:“那个小小的,蜷起来的,是什么?”
御剑语焉不详道:“是龙落子。给你……进补的。”
屈方宁追问:“补什么的?”
御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说补什么的?”
屈方宁两个手臂挂在他颈上,简直要荡起秋千来:“就是不知道才问你呀。”
御剑也不给他多费唇舌,把他往身前一揽:“喝了就知道了。”
这一阵两个人亲密得有点忘乎天日,一抱起来,说不了几句话,就吻到一起了。吻到情浓之时,屈方宁嘴唇红红的,轻声喘息着,把他往车厢里拽。
御剑顺着他的手摸上他腿间半硬之物,呼吸也重了:“干什么,小家伙?”
屈方宁稍微被他一碰,短裤布料便高高撑了起来,咬着嘴唇拉他的手,要他进车厢里来。
御剑打开他的腿,将他紧绷的双丸一并包裹在手里搓动,哑声道:“下面不疼了?”
屈方宁含糊嗯了一声,双脚分开,声音也哑了:“大哥进来。”
御剑亲了他脚背一下,把他收向自己,准备抱他起来。屈方宁挣扎不让,道:“就在这里。”
御剑否决道:“不行。”强硬地把他搂过来,哄道:“里面脏。”
屈方宁执拗道:“就要在这里。”
御剑这可不明白他了。这车子既闷且窄,毡毯都多少年没换过了,屈方宁头一个最怕热的,今天是中了甚么邪了,非要在这上面干?
但看他这个意思,大约抱到别处去就不乐意了。因而沉吟了一下,还是顺了他的意。
这车厢对他而言,着实有些小了。好不容易抱安稳,屈方宁脚尖一用力,把车门砰地关上了。
黑暗中只听他用气音轻轻地说:“看得见我么?”
御剑目力绝佳,见他模样可爱,笑了一声:“嗯。”
屈方宁取了一条五色经幡,摸索着蒙住他双目,又悄悄地问:“现在呢?”
御剑也学着他的声调低声道:“看不见了。”
屈方宁有点满意地嗯了一声,从他胸膛上一步步退下去,隔着他白色的绸裤,将他早就硬挺起来的物件含在双唇中,缓缓吮吸。
御剑擅长暗中视物,平日交欢,屈方宁一举一动皆在他掌握之中。如今身处暗室,无法推测他下一步作何动作,这经历前所未有,实在别有一番刺激,下体更粗壮了几分。
只听屈方宁在自己胯间轻轻吐息,即伸手抬起他下颌,手指探入他温暖的口腔中,示意他用舌头伺候。
只觉手指尖一痛,却是屈方宁以牙齿咬住。继而舌尖卷上他指腹,一直舔至指根处,随即将他整根中指裹入口腔,缓缓推动,水声渐浓。
狭小暗室中,一切细微声响都仿佛扩大了十倍。黏膜水声如羽毛末梢,一丝丝挑动耳孔深处。手指落入他口中,成了一条高热引线,能令人神魂炸裂。
他低喘着抽出手指,一手抚着腿间隆起长形,将屈方宁湿润的嘴唇按向自己胯下。屈方宁往日在床上只有受他摆布的份,今天藉助黑暗,居然制之不住,不理他的意愿,径自含住他一双巨丸,隔着薄透的衣物,一一舔湿。
此物是男子锁精囊所在,给人这么精心挑逗,如何忍得住?御剑喘声更重,阳物直立而起,几乎胀破绸面。见他还在慢条斯理地吸吮会阴处,一手将他乌发攥紧提起,嘶声道:“头抬起来,嘴张开。”
屈方宁这才诡秘地笑了一声,用牙齿脱下他的绸裤,将他胀得发烫的巨根尽情含入口中。御剑喉间发出一声满足的低吼,腰胯向前一挺,送入他喉咙深处。
片刻精出,屈方宁侧着脸颊在他喷吐的阳物顶端蹭了蹭,爬上来哑声笑道:“大哥,你今天好快。”
御剑仍在缓慢射精,闻言笑了一声,在暗中吻他道:“嗯,大哥也要跟你一起进补了。”
屈方宁嘴边满是他射出之物,稍一动作便吞进去少许,却是一点也没有在意,在他耳边以气音说:“大哥,我们谁也不补,好不好?等我们都射完了,什么都没有了,每天还这么在一起。”
御剑心中一阵撕裂般的悸动,低声回了一句:“孩子话。”将他满是白浊的嘴唇压了下来,吻在了自己嘴上。
结果这一晚谁也没睡,又是彻夜缠绵,颈首交叠,彼此拥抱,说了无尽的柔情蜜语。到了第二天,屈方宁腰酸脚软,下腹如针刺般胀痛,尿都尿不出来。御剑看得十分怜惜,唤人送来大批补品,又跟他打趣道:“大哥在你身边一天,你这个病怕是好不了了。”与国会打了声招呼,指要了一队使者,出发往扎伊去了。
他既出行,屈方宁自不会老实静养,触角从军机处伸到国会,四处作他的怪。恰逢兔采公主行簪花礼,小亭郁受邀出席,名列观礼台第一位。他也趁势抢占一席之地,看着小亭郁笑道:“如何?今年冬天之前,有没有一杯喜酒吃?”
小亭郁危坐轮椅之中,两手在扶手上放得甚为端正,闻言目不斜视,敲了一下他的手背:“别胡扯。别人堂堂一国公主,哪能看得上我?”
屈方宁意味深长地敲了一记回去:“怕是某位朋友自己瞧不上别人。”
小亭郁笑容一闪即过,目视场中众星捧月的兔采公主,眉心微微蹙起:“王后与我母亲提过一次,公主似乎……也有此意。我一个……,受她如此厚爱,本该粉身相报。只是我心中对她只有感激之意,却无爱恋之情。何况她性子柔弱,跟我刀霜里来,箭丛里去,终日提心吊胆,恐怕也未必快活。”
屈方宁也随之叹息一声,低声道:“是啊。身在高位,娶什么样的妻子,其实由不得自己。过得快不快活,也没有甚么关系。左右是不得幸免,索性饶过别人那点真心,最后也不必那么负疚。”
小亭郁不知他另有所指,只觉他口吻中有些与年龄不合的老气,笑骂了一句“老头子……”又揶揄道:“别只说我。你又如何?绰尔济爷爷头发已经不太多,再给你装几年糊涂,就要掉秃了。”
屈方宁衬着他铁轮车辐,听了嘴角只轻轻一挑:“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看,你难道不知?”
小亭郁压低声音笑道:“这妹妹可是喜欢了你许多年。”见兔采公主驻足向这边看来,只得挥手致意。年少的公主顿时满脸红晕,把着侍女的手臂,一步也走不动了。
屈方宁也报以礼节性的鞠躬,目光朝一处望去,嘴边挑起淡淡笑容:“喜欢有甚么用?”
小亭郁顺他目光看去,见郭兀良立在人群一侧,形容消减,神色憔悴。那头白狐却是皮光水滑,正坐在他肩头,乌溜溜的眼珠一刻不停,好奇地环顾周围。
他一瞬间似有所感,怅然道:“也有。……能叫人形销骨立,痛不欲生。”
屈方宁握着他的手,拍了拍他手背。场中花繁如海,一阵夏风吹过,兔采公主鬓边一朵雪白的素簪花悄然飞起,消失在浩浩荡荡的妺水里。
第36章 七窍
不日,扎伊内战全面爆发。巴达玛强攻王宫未果,率六万白石军退回习水、亡水交汇处——克尔库密洲暂驻,随后派遣心腹大将荒木狼、匪木鲜,做了一件令整个草原瞠目结舌的壮举:向千叶借兵!
人们一听到这消息,只觉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巴达玛当年为御剑天荒横刀夺爱,怒发冲冠,当众立誓:两国世世代代永为仇雠。如今不但自毁誓言,还觍着个脸前去求援。堂堂一国宗王,竟向昔日情敌乞求援手,真不知是何等滋味。巴达玛竟能忍受这份屈辱,真乃忍常人之不能忍,可称忍中圣贤也!
其后消息传出,更令人大吃一惊。御剑天荒欣然答允借兵,即日调拨精骑四万,奔赴克尔库密,与之共诛无德。
于是大家怀着观望的心,等待他们情敌相见之日。想要打探消息、窥知隐秘的人,好像五月的虱子一般骚动不安。
这次牵动人心的会晤还未发生,另一个惊天消息又炸了出来:毕罗“智将”柳狐将军,也已点起三万精兵,打着昔日同盟国的幌子,热情洋溢地前来相助啦!
别人乍一听,都觉得没什么稀奇的:毕罗与扎伊结盟多年,那是喝不完的歃血酒、斩不断的兄弟缘。兄弟家有人吵架动刀子,做朋友的还能坐视不理吗?
但是知情人就说了,你们懂什么呢?巴达玛前次起兵之前,亲自登门拜见,请求毕罗出兵。柳老狐狸表面义愤填膺,唾骂大叔般无义无耻;背地却派遣使者,与扎伊王宫暗通款曲。开战后滞兵不前,万般推托,独独对白石迷宫兴致盎然,打探道路,绘制图稿。他打的是什么主意,还不够明白吗?巴达玛看穿了他的狼子野心,二人当场撕破脸皮,闹得很不愉快。君不见亲王第二次起兵反扑,宁愿向御剑天荒低头,也不愿再跟这个卑鄙小人掺和在一起了吗?
然而他不上门,卑鄙小人却自己巴巴地跑来了,还带来了一批粮食、军资,吆喝着直送到克尔库密洲城门下,倒贴之意不可谓不诚。
巴达玛还心有余恨,御剑将军已经引军召见、坦然相受,接纳了这位从天而降的盟友。亲王没奈何,只得也忍气吞声地接过盟旗。三路大军集于城门之下,就此浩浩荡荡开往白石王宫,共讨夺弟妹、乱人伦的混账君王大叔般去也。
这一路堪称好戏连台。唱做俱佳的柳老狐狸自不必说,连耿直暴躁的巴达玛身边也有一位名唤伊恩图的能臣,机敏善辩,巧舌如簧。两人互相看不顺眼,表面一团和气,暗地嘲讽挖苦起来,真是说不出的好看!屈方宁侍立御剑身边,听二人假惺惺地打着言语机锋,实有大开眼界、耳目一新之感。推选盟军统帅之日,二人更是将笑里藏刀四个字做到极致。伊恩图执意推举御剑为首,骈四俪六地将御剑赞颂一番,又别有所指地说:“当日南下之战,我们不知礼数,多有得罪。鬼王殿下不计前嫌,义薄云天,非猥琐之辈所能比肩。”
柳狐对他的嘲讽不以为意,笑吟吟道:“御剑将军与亲王关系匪浅,大有渊源,这个忙当然是要帮的。在下虽跟贵国是多年挚友,说到与亲王的交情,到底还是差了一层。”
伊恩图呵呵笑了一声,反唇相讥道:“那倒未必罢?从三代血统往上算,我们亲王与柳狐将军还有姻亲关系。不过您与东边王宫里坐的那位态度亲密,三五不时鸿雁传情,想来对这份情缘也不怎么看重,说不定一个闪念,就要大义灭亲。”
柳狐啧啧一笑,一双狭长的狐狸眼似有意若无意地瞥了御剑一眼:“有时大势所迫,抛却父母妻儿,也是无可奈何。况三代以外姻亲乎?”
御剑抱臂而坐,手从一旁冰桶中取碎冰把玩,闻言嘴角微微一动:“看来柳狐将军别有计较,统帅之事还是改日再议的好。”
伊恩图也在旁嘲道:“柳狐将军心思缜密,坐镇统帅之位,原本也是可以。怕只怕他脚一拐、手一滑,把咱们做了一份鱼肉大礼。至于是自行笑纳,还是与人分食,就不得而知了。”
柳狐叹气道:“在下千里迢迢赶来,一路奔驰,忧心似焚,就怕赶不及与君共襄义举。如何能有此意?愿领略鬼王雄才。”
御剑客气地点一点头:“好说。其实柳狐将军深谋远虑,说到统领调派,比我适合得多。”未等柳狐接口,话锋一转:“既蒙二位抬爱,那就却之不恭了。”即唤来军机处掌旗使,一一分派。
伊恩图领命而去。柳狐目光中露出一线意外之色,随即恢复笑容,取了令旗,出帐去了。
屈方宁悄悄地对他说:“老狐狸会乖乖听你的吗?”
御剑不置可否,握住了他的手掌。
他手心温度比旁人高得多,方才浸过冰桶,顷刻灼热如故。屈方宁不知其意,单膝跪在他身边,按剑道:“将军,我再给你冰点儿冰。”
御剑面具下的眼神微微一动,道:“不忙。”握着他的手摩挲片刻,重新合拢在手中,仔细端详。
屈方宁平日练箭从不懈怠,一天扳弦总有千次,右手食中二指扭曲变形,自己也知道不太好看。此刻一落在御剑手里,立马就挣扎起来,把手使劲往回抽。
御剑道:“跑什么?”
屈方宁一听他的声音,脸就发起热来。御剑白天与人交谈,声音都是森严冷峻,教人一听就要生出敬畏之心。只有晚上与他独处之时,才会用这么低沉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伴随而来的,多半还有强硬的顶入和有力的抽插。征途之中禁欲已久,此际一听他开口,脚不禁有些发软,嗯了一声,还是把手藏到了背后:“不好看。”
御剑笑了一声,似有话与他讲,开口却是接了之前的话题:“狐狸还改得了本性?”
七月初,盟军抵达白石迷宫边缘,暂驻扎营。毕罗此次助阵,大大下了一番本钱;除了柳狐之外,更派出三位鼎鼎大名的武将:帖木儿日巴赫、布哈斯赫、斯钦布赫,人称“天山三赫”。毕罗王阿斯尔曾盛赞道:“如将吾国以巨人比之,则柳狐为头脑,三赫为铁臂,智勇相契,无往不利!”这三位赫将军身材高大,仪表堂堂,身着褐红、赤金、桂蓝三色军服,往军前一立马,真是好看煞人。到了御剑手里,却全没有用武之地,每日尽被使唤着做些押后运粮的琐杂事,一个个闲得怒气冲冲,看御剑的眼神全带着火星,只差没叫柳狐下咒法了。
柳狐倒也沉得住气,温声好语,善加安抚。直到飞马报回大叔般亲征消息,御剑连夜召开作战会议,将散时他才不紧不慢提了一句:后备营里那几位铁臂将军,您这是忘了呢还是忘了呢?眼见着都要生锈啦,统帅大人也拿出来打打蜡、擦点油吧!
御剑比他还不紧不慢,足足晾了他一盏茶工夫,才道自己杂务缠身,不能顾虑周全;又笑称柳狐将军要是不满如此这般,自行为战,也无人阻拦。
柳狐连连叹气,失望道:“听人说,鬼王将军的胸怀就像天空一样开阔,原来……不过以讹传讹,坐井观天罢了。噢,这是南朝的典故,在下学问浅薄,不知用得是否妥帖,得罪莫怪。”
御剑含笑道:“哪里,用得再妥当也没有。坐井观天者,曰天小,实非天小,心窄而已。”又云:“其实柳狐将军深谋远虑,我一向是很佩服的。这统帅之位,原也非我所愿。只消阁下点一点头,拱手相让也无不可。”
柳狐眉角一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不知将军想让在下如何点一点头?”
御剑也睨着他笑:“就在必王子向贵国乌兰朵公主求婚之时如何?”
柳狐打个哈哈,道:“将军真是趣人。国事要紧,小儿女的情思,还是容后再谈罢。”
御剑目送他背影离去,哼笑一声。屈方宁久在千叶,对必王子苦恋这位美丽公主的轶闻知之甚详,听了个似懂非懂,好奇道:“将军,他为什么不肯答允这门亲事?”
御剑嘲道:“奇货可居,自然要坐地起价了。其实结此姻亲,对两方都是利大于弊。老狐狸恃美而挟,未免有些小家子气了。”
屈方宁忽发奇想,猜测道:“是不是必王子不中他的意,想把公主嫁给……你?”
御剑大笑,在他屁股上打了一记:“亏你想得出来!老子成什么了?”顺手揽住了他,往身上摇不倒翁似的压了压:“他就是想嫁,我也不能娶啊。”
屈方宁明知故问道:“为什么呀?”
御剑把他军服下纤瘦的腰抱向自己,语气甚为正经:“因为我干我儿子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一旁盯着看。”
屈方宁的眼角眼睁睁看着就红了,整个脸都埋他肩上了。御剑碰了碰他乌黑的鬓发,打趣道:“怎么,又嫌热了?”
屈方宁闷声闷气地说:“你别碰我的耳朵,我快站不起来了。”
御剑声音低哑下来:“哦?是腿软了?还是……”在他下体一按,“这里硬了?”
屈方宁给他一碰,腿间半硬,眼睛浮起一层水气。御剑却不给他碰完,潦草地摸了两把,就在他屁股上催促地拍了拍,鸣金收兵了。见他眼神生动地瞪着自己,道:“柳老狐狸最会生疑,先忍几天,嗯?”
屈方宁很不高兴,砰砰砰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埋怨道:“咱们就跟偷情似的!”
御剑笑骂道:“满口怪话。谁教你的?都交了些什么坏朋友!”给他理了一下歪掉的腰带,放他出去了。
不日间,探子来报:前方发现扎伊王军小股兵力,似是前锋营前来探路,一支队伍不足千人。巴达玛乍获敌情,满面阴鸷,一语不发,径自率领一万人前去,牛刀杀鸡,将王军前锋营千余士兵悉数剁成肉酱,只留下一名百夫长,命其将几百血淋淋人头送回大叔般面前。不料这百夫长颇为硬气,对亲王手中卷刃金刀一无所惧,敞胸瞪视,大声道:“亲王,大王有负人伦,尚属家事;你谋反叛逆,祸殃一国!我等今日为国而死,比你个国贼荣耀千倍!”手腕一翻,将一节断骨插入自己喉咙。
巴达玛持刀的手一阵发白,喉中嘶嘶有声,神色似号哭又似大笑:“国贼……国贼……哈哈哈!”忽然一把扯去身上软铠,露出疤痕累累的胸膛,嘶吼道:“我从成年起就替他四处征战,出生入死,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没有我,他就没有今天!如今我只想夺回我的妻子,却成了……人人唾骂的国贼了!”怒满胸臆,竟不可遏,啌然一折,金刀断为两截。
御剑听报赶到,在旁淡淡道:“帝王无家事,亲王襄举义兵,于国于礼无亏。”
柳狐也在旁助兴:“亲王冲冠一怒为红颜,正是我辈性情中人的典范。非至情至性之人,何能治至圣至德之国?”
巴达玛嘿然无语,率兵回营。临了回望那百夫长尸身一眼,喉头一动,抛下两个字:“厚葬。”
当日盟军进入迷宫,在一片空地上落灶扎营。白石迷宫地势平坦,地貌诡诘,白沙满地,粗粝难行;成千上万风化巨石林立地面,或如倒悬钟乳,或如飞来黄钟,或如石山九孔,或如华表斑驳。十余万大军分队而入,拥挤不堪,寸步维艰。屈方宁在高天草原之间野惯了的,这一路窝窝囊囊跟人挤在一起,真是说不出的憋闷难受。一到日落,立刻挑中一块崎岖的巨石,背着他的一匣子石榴,爬上去吹风去了。
这风也没甚么温凉水润之感,反而带着一股风沙磨砺的燥意。他在石顶坐了一会儿,衣服上都落了一层细细的白沙。怕石榴落灰,把冰鉴的铜盖子小心地合上了。见远处营地前一片空旷,巴达玛亲王正独自坐在火边出神,也不禁以手支颐,学着他的模样屈起一膝,心想:“他在想甚么呢?”
冷不防察觉有人在旁,顺着一看,御剑正在下面看着他,军服钮扣半解,两边雪白的袖子挽了几折,健壮的胸膛与手臂一览无余。见他呆呆地往下看,唤道:“属猴子的,又在干什么?”
屈方宁挠了挠耳朵,呆道:“……吹风。”
御剑笑了一声,从他背后走了上来,膝盖顶一下他的背:“过去点。”
屈方宁忙向旁一让,让他紧靠着自己坐下。这石头上也不太宽敞,坐两个人颇为勉强。御剑两条长腿简直无处可放,索性交叠着悬空了。
屈方宁又歪过去一点,把两个腿平平整整的放好。虽则如此,看起来还是个猴子上山的模样。御剑的坐姿比他散漫随意得多,但胜在气势逼人,一坐下去,这石头俨然就成了他的帝国。
屈方宁好不容易稳住自己,见他肩章和铠甲都卸了,好奇道:“将军,你今天不用议事么?”
御剑道:“嗯。陪你一会。”
屈方宁耳朵一热,小声哦了一声。只是千百双眼睛巡顾之下,也不能有什么动作,只贴着他手臂坐着,扯几句没要紧的闲谈罢了。这风太过干燥,少顷唇干舌苦,遂把手伸进冰鉴,拿起石榴来吃了。
御剑见他吃得嘴唇鲜红,手上白气直冒,有些好笑:“也给我吃一个。”
屈方宁自结识他起,从没见过他吃过甚么点心小食,至于带壳的、要吐核的瓜籽水果,就更不消说了,简直连想都无从想起!闻言登时一阵慌忙,挑了一颗指肚大小的大籽,用指尖很慎重地拣起来,见他没有要接的意思,稍微侧了个身,喂进他嘴里。
手还没撤出来,指腹一热,已被御剑含在齿间,舌尖顶了一顶,咬了一口才放开。他整个手就跟火燎似的一阵麻热,掩饰般放回自己腿上,眼睛也不敢看他:“我的手不能吃。”
御剑左手一舒,半抱着他,声音低沉:“哦?哪儿能吃?”
他在征途中有多把持得住,屈方宁是再明白也没有,不愿意自取其辱,挑衅地回视他:“……哪儿都行。”
御剑银面具下的眼睛多了点笑意,把他收紧一些,道:“今天早些时候,你带兵过亥宫,驻马催促之时,可有甚么发现?”
白石迷宫照太阴历十二地支分为十二轮,层层巨石排列不定,宛如年轮递进,亥宫是最外一重。屈方宁听他考较眼力,不敢大意,凝目沉思片刻,迟疑道:“柳老狐狸故意殿后,且向西北方频频张望,莫非……”见御剑神色不对,便讪讪住嘴不说了。
御剑在他背上怜惜地摩挲一下,看着他笑道:“大哥在跟你调情,别这么认真。”
屈方宁小小地哼了一声,往他身上不着痕迹地靠了靠:“你又在看我?”
御剑嘴角一动,道:“听见你在马上大声训斥,催人快点跟上。老子一听你那个拖长的尾音,……”在他耳朵上轻轻一擦,哑声道:“当场就硬了。”
屈方宁全身一酥,几乎坐之不住,有心瞪他一眼,眼角已经红透了。
御剑最乐意看他这个发作不出的动情模样,故意又去逗他:“石榴再给我一个?”
屈方宁鼓着脸,才把手伸进去,只觉脚下目光炯炯,柳狐广袖大袍,衣袂飘飘地来到二人所在巨石下,一双狐狸眼睛正落在御剑抱在他腰上的手臂上,口中谦恭道:“将军,我替自己请一份使命。”
他老人家主动请缨,自然非同小可。两名侍卫跪在地下,手捧折页地图,高高托起。柳狐由此到彼,潇洒舒袖,风度翩翩地指出可疑之处。御剑危坐不动,居高粗略一扫,即道:“西北夹道隐蔽,易于藏匿突袭,我亦有此虑。明日午时从三风林过酉宫重地,少不得有一场恶战。我分身无暇,善察险阻之事,就烦赖柳狐将军了。”
柳狐微微一笑,目光转向屈方宁:“将军言重了,此分内事耳。只是在下年老体衰,风中残烛,还望将军不吝拨赐一二武将,如遇伏奸,也不致束手无策。”
他年纪不到四十,平日保养得宜,面皮红润,只眼角略有细纹。屈方宁听他自称“年老体衰”,几乎当场笑了出来。
御剑淡淡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一笑:“既如此,就让我们屈队长随你同去罢。”
柳狐佯讶道:“怎敢惊动将军的……爱将?”
御剑立即接口:“将军如有顾虑——”
柳狐吃过他这个亏,连忙接话:“屈队长少年英武,在下在其蓝之时就深为歆慕。统帅即然发话,届时就多多仰仗了。”向屈方宁颔首一笑,十分雅致有礼。
屈方宁也忙躬身回礼,口中道:“不敢。末将年轻识浅,如有不周当处,还望柳狐将军海量汪涵。”
柳狐笑眯眯道:“与屈队长共事,最是令人期待。”打个响指,地图收叠为一册,只有寻常书本大小。他随手一拢,收入袖口,就此告辞。
第37章 飞羽
白石迷宫玲珑七窍,西北夹道更是百转千回。屈方宁率春日营二百精锐布查两翼,柳狐悠然骑行军前,摇头晃脑,神气闲定,简直随时要开嗓放声,唱出一支真神赐福的咒曲。
探子来回巡报,也不见他怎么热心,一双眼睛只在屈方宁身上、脸上扫来扫去,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个遍,嘴边始终泛着一抹似笑非笑之意。
屈方宁暴露在他目光下,背心凉飕飕的很是难受,只觉他活脱脱就是一条花冠子大蛇,自己就是只被盯上的青蛙!他生平最怕者有二,一是他那铁胆御史的爹,二是已死的屈沙尔吾王爷。在这二人面前,只觉自己渺小而愚昧,一切手段都上不了台面。眼见柳狐即将后来居上,心中颇为抗拒,一夹追风马腹,向旁边让了让。
柳狐偏偏要同他来搭讪,从他的坐骑入手,把他全身上下数得着的物事一通夸赞,句句点到即止,既不特别肉麻,又恰到好处地表明了倾慕之情。末了又大发感叹,说草原有英雄子弟如斯,他们几个老东西早该退位让贤了。又道屈队长何日晋升为鬼军主帅,他老人家是一定要前去送礼道贺的。
前文暗表,柳狐是王室祭司出身,于千万人前祝祷施法,视若等闲;一举一动翩翩如神仙,嗓音更是醇厚优美,蛊惑人心。常人听了他这么一番马屁,早就飘飘然不知南北西东也。但屈方宁听来心惊肉跳,只觉他每一句话里,都藏着无数的陷阱算计。自忖没本事对付得,索性乐得藏拙,虚伪地呵呵几声,把两片嘴唇紧紧闭起了。
柳狐平时惯使个见风使舵的,这时却一点也不懂看人脸色,不但没有识趣闭嘴,还饶有兴味地纵马靠拢:“屈队长好像不是千叶人吧?”
屈方宁心头一凛,从睫毛下瞥了他一眼:“不是。末将是锡尔族人。”
柳狐佯惊道:“可是小燕山北的锡尔族么?久仰久仰。尊族白燕窝闻名天下,在下有幸得而尝之,滋味之美,此生难忘。”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怅惋道:“可惜现在再也没有啦!”
屈方宁心中暗道一声“来了”,收起心神,抿嘴一笑:“柳狐将军见笑了。末将自幼来到妺水,早已将千叶当成了自己的故乡。”
柳狐微笑道:“在下自然理会得。若非如此,御剑将军怎会将你视若……性命,将通身上下的本领都教给了你?”又促狭地向他挑了挑眼:“有这么个父亲,日子过得不太轻松罢?听说上次你相救他义兄之子,惹得他大发雷霆,差点儿就把你打死啦!”
屈方宁对他这幅三姑六婆的嘴脸实在厌恶,心中默默射了他满身大窟窿,口中镇定道:“御剑将军跟我说过,君子爱人以德,小人爱人以姑息。规矩不严,何以成方圆?末将犯了错,自然是要挨罚的。”
柳狐干笑两声,道:“这个自然,自然。爱之深,责之切嘛!”忽而大笑,道:“鬼王殿下竟然自命君子,这可是旷古未有之奇谈啊!”
屈方宁也随之一笑:“君子三道:仁者不忧,智者无惑、勇者不惧。御剑将军三分其二,忝居君子之列,似乎也没什么不当。”
柳狐眯了眯狐狸眼,越发满脸堆笑:“屈队长博闻强识,言辞犀利,比鬼王殿下亦不遑多让。敢问屈队长南学如此精湛,是否也是从父习得?”
屈方宁天生对危险有份异样的敏锐,这一问虽然平平无奇,立刻察觉出不对,谨慎地回了一句:“南学博大精深,末将所学不过沧海一粟。柳狐将军莫要折煞我了。”
柳狐摇了摇手中马鞭,姿态甚是儒雅:“屈队长太过谦虚了。说到南学,在下自然不及鬼王殿下多矣。他修的是治国平天下之道,小老儿不过偷空蜇摸几件艳闻罢了。南人重天伦,讲究父慈子孝。似乎前朝有一位父亲,家境贫困,无以为生,只靠贩卖桃儿过活。最后篓中只余下一枚桃儿,他儿子又哭喊腹中饥饿,遂自己轻轻咬了一口,便全分与儿子吃了。又有一位父亲,——他是做高官大贾的,平日忙碌得很。某日他与儿子午睡,旁人催得急,叫他外出;儿子又压住了他的袖子。这人灵机一动,想了个办法:一剪子把自己的袖子铰了。屈队长,你看这人,宁可毁了一件衣衫,也不愿吵醒了自己的爱子。这份爱怜之情,天底下的父亲岂不是都要自叹弗如?”
这两个大名鼎鼎的典故,屈方宁虽然知之不详,但依稀辨别出不是甚么融融泄泄的美好故事,当下也虚与委蛇地一笑,道:“末将才疏学浅,求鲤、让梨倒是知道一些,柳狐将军所说之事,却是从未听说。但想天下父亲爱子之情,都是差相仿佛、难分高下的。这两人的故事虽然有名些,其情也未必就比别人高贵。”
柳狐眼中精光闪烁,始终不离他脸孔左右,闻言只是意味莫明地颔首一笑。再开口却是话锋一转:“屈队长还没成家吧?可有心上人没有?如此青春年少,功勋赫赫,兼之身份尊贵,乃是一城少主、一军少帅,非常人可比。一般的贵族小姐,想必都瞧不上眼罢?”
他这生拉硬拽的本领也算登峰造极了,屈方宁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口头含糊几句,有心挤兑他一下:“未知柳狐将军有何见教呢?”
柳狐捋须点头,笑眯眯道:“不敢。在下有四个女儿,大女儿嫁给了敝国靑可儿王子,二女儿、三女儿嫁的也都是王室宗亲。小女儿刚行过簪花之礼,还未许配人家……”
屈方宁一听,他这是要毛遂自荐,给自己做媒哪!当下啼笑皆非,头一个念头便是:“御剑天荒决计不能答允。”再一想,只觉讽刺:柳狐与御剑斗了十几年,平时偶一提及,都是一副恨不得将对方拆骨剥皮的口吻。此刻为了扎伊这块儿肥肉,不但可以携手同行、言笑晏晏,还谈起儿女亲家来啦!忍住发噱,推诿道:“承蒙将军垂爱,末将惶恐万分。只是婚姻大事非比儿戏,一切还须请御剑将军定夺。”
柳狐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我跟你们鬼王殿下不一样,对往日仇怨看得没那么紧要。再说,从前是敌人,往后未必就不能做朋友。屈队长,你说是不是?”
屈方宁暗暗“呸”了一声,笑道:“正是。”
柳狐神色喜不自胜,越发摆出一副亲家翁的派头,拉着他的手亲亲密密说了许多闲话,又拿出一个两头尖尖的珊瑚佛手荷包袋,说是他小女儿亲手所制,在毕罗也算一件妙物,等闲难以得到,今日赠予屈队长,望勿嫌弃小女孩手脚粗笨云云。屈方宁腹中暗笑,连忙答谢,珍重地放入怀中。这荷包针脚绵密,绣工非凡,流苏络子打得十分精致,摇动时暗香缕缕,正是一件小儿女情思之物。屈方宁捏了捏荷包边,却不禁想起了昭云儿那个麝香香囊,心中冷笑一声:“你们疼爱女儿、侄女的法子,倒是如出一辙。”
言语间探子来报:前方出现一东一西岔路,路口有断戟、血迹、蹄印,车辙凌乱。屈方宁赶往察看,下马捻了捻带血的干土,又向四面白石障壁凝目细看,眉心微蹙。柳狐在马上笑吟吟道:“屈队长可看出甚么端倪没有?咱们该往哪边走?”
屈方宁凝眉道:“末将斗胆借您地图一观。”
柳狐一反平日扭捏,爽快地拉开地图折页,指点当前所在。屈方宁见两条岔路描绘分明,东路宽阔,四向八达,主道绕了个曲形半圆,直达盟军如今所在的三风林附近,路程约有四十里;西路狭深,无甚分支,至十七八里外一处塌谷,便已无路。屈方宁细看片刻,指道:“西路最末一二里处,为何一片空白?”
柳狐叹气道:“白石迷宫九孔七窍,仓促之间计里画方,实在难以周详。”
屈方宁半信半疑地扫了他一眼,起身道:“既如此,末将领兵前往西路探查,请将军从东路切入,前去与大军会合。”
柳狐忙摇手道:“不可不可。西路状况未明,我怎能让屈队长冒这个险?在下要是独自回营,鬼王殿下还不得扒了我这张老皮?依我看,他们也不敢向虎山行,多半就是龟缩在塌谷附近。咱们还是一起去瞧瞧罢!”
屈方宁又盯了他一眼,道:“此路极其狭隘,轻骑尚可进出,大军贸然前行,恐有首尾壅塞、退不及时之忧。柳狐将军如放心不下,就请在此路口稍待片刻。”
柳狐拉着他的手,情真意切地握了握:“诸事小心。发现敌踪,金角为讯。”
屈方宁嘴角一动,客气地挣开他的手:“柳狐将军也是一样。”点兵百余,轻骑而去。
柳狐目送他背影消失在白石之间,轻轻捋动马鞭,脸上浮起极其异样的笑容。
他手下一名偏将窥见他神情,似有些不寒而栗:“将军,追风千人斩聪明过人,方才似已有所察觉。此计恐怕……”见柳狐身边一名黑刀侍卫向他简短地摇了摇头,只得呐呐闭嘴。
柳狐笑道:“我这个计策看起来不太高明,对不对?”转而看向前方,笑意更浓:“你的忧心很有道理。只是聪明的人啊,往往会输在最笨的法子上。”
夕阳之下,他的目光落在白石群顶上一片殷红如血的云霞上,手法轻柔地理了理坐骑的鬃毛。
“——莫让我失望啊,屈林。”
未多时,塌谷尽头果然传来械斗之声,金角凄厉,于暮色中无力响了十余声,便归于死寂。柳狐双目微瞑,在马上随兵戈声摇头晃脑,似在聆听妙曲仙音。得知盟军在三风林大败王军,这才踏上东路,徐徐前往会合。一见御剑,立刻做愤激状,直道屈队长不听劝告,执意前往西路查探,分道扬镳,至今未归。又道他心急如焚,正待进谷接应,敌军三千自东路袭来,他以残烛之身勉力支撑,金角连声,急传险讯,向谷内的屈队长求援,竟不得应。无奈之下,撤往三风林。为今之计,应火速调派盟军,前往救援。他中心忧虑,愿以残朽之躯领命前去,不辞劳苦,不计伤亡,务必以寻回屈队长为首任。
御剑甲胄未除,执枪立地,懒洋洋倚靠在虎皮军座上,听他激昂沉痛地述告完毕,微一点头:“知道了。”
柳狐狭长双目一闪,似在窥探他的神情:“……屈队长一意孤行,如今身处不测,也是在下未极力劝阻之故。还望将军以将士安危为重,尽快委派人手,前去救援。”
御剑漫不经心笑了一声,道:“原来柳狐将军对我军一个百人队长如此爱重,这如何敢当?”向旁一让,笑意更重:“屈队长,是不是该出来道个谢啊?”
盔甲响处,屈方宁果然从宽大的椅背后走了出来,躬身道:“末将在此,有劳柳狐将军关怀。”
柳狐神色陡然一变,顷刻又恢复原状,干笑道:“原来……屈队长已经先在下一步回营了,也不着人传讯,好叫人放心不下。”
屈方宁客客气气道:“末将与柳狐将军分别之后,一路追寻车辙,并未发现敌踪。及至塌谷尽头,见一条窄道通往东南方向,想着将军地图尚未绘制完成,便自作主张前往探查。也是运气尚佳,一路坦途,直反营地。听闻将军即将回营,便思量着面晤之后再行报告。这是末将太过怠惰之故,请将军责罚。”
柳狐忙称言重,一双眼睛紧盯着他面具下的双眼:“屈队长孤身犯险,勇气可嘉,呵呵,勇气可嘉。然而……两条路皆不见人影,这西北夹道莫非还另有蹊跷不成?”
屈方宁迎着他目光微微一笑:“身在无义之地,蹊跷自然比别处多些,柳狐将军也无需太过担心了。”
柳狐也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面皮:“屈队长人马平安,再好不过,也不枉在下苦苦等候一场。”
屈方宁侧了侧头,笑道:“有您坐镇外围,末将自然是放心的。以将军之大义,一旦末将遇险,定会竭力相救,断断不会效仿那些落井下石的无耻之徒,耳听金角,坐视不理。”
这几句话差不多已经是挑破说了,柳狐脸皮再厚,也不禁微露窘态,咳了两声,忙忙地告辞出去了。
伊恩图可不会轻轻将他放过,立刻跟了上去,明嘲暗讽,含沙射影,占尽了口舌之利。屈方宁遥遥见柳狐一边佯装优雅地拂袖、一边尴尬地疾步离去,不禁笑出声来。
御剑顺着他目光看去,莞尔道:“老狐狸这次可被你摆了一道。”
屈方宁收回目光,脸上谐谑之色尽去,道:“将军,果真如你所料,他与扎伊王军暗中勾结,妄图同时扑灭我们与亲王两路军队。我假传险讯,一试即知。只是我不明白,他处心积虑,一心要置我于死,究竟是甚么用意?”
御剑嘲道:“他是见你我关系亲密,想让我心绪大乱。堂堂正正斗法,他赢得了么?不过我们屈队长洞若观火,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把戏。”往座椅上一仰,随手牵了牵他的手,道:“你说谷中并无埋伏,这倒是出人意料。或许大叔般对此人亦有顾虑,不肯全盘信任。”
屈方宁睫毛低垂,轻声道:“谁肯完全相信一只狐狸呢?”
扎伊王军自从三风林大败,憋了一肚子恶气,卯足了劲反击。盟军自申宫往后,前进愈见迟缓。至寅、未二宫之间,日夜战火不熄,几乎寸步难行。更有一队神行飞卫军,人数不足千余,皆身披鹰羽披风,行动神出鬼没,全然不循章法,三次突袭营地,三次全身而退,搅得人心惶惶,或有谣传“神助”者。七月底鄂拉河一战,柳狐手下“三赫”之一布哈斯赫率八千人马,追击其至鄂拉河畔。其时正是草原雨季,鄂拉河水势浩荡,截断去路。布哈斯赫仰天大笑,举鞭一指,才道出一声:“看你今天插翅难飞!”飞卫军那名年轻首领一声令下,一众手下纷纷踏上马背,披风一张,翼生两胁,好似一群灰色鱼鹰,从河面上平坦滑过,稳稳落在对岸,消失在长草之间。
盟军头一次见到如此奇景,无不瞠目结舌。待回过神来,哪里还有人在?
屈方宁在后路远远望见,也不禁挢舌不下。向御剑请教时,只知是新兴之物,尚未普及扎伊全军。那飞卫军首领名叫燕飞羽,隶属王军第一亲卫队,精通制造之术,这披风就是他的独创。
屈方宁见那名首领身形甚为瘦弱,个子也不甚高,动作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早就起了一较长短之心。听到后一句,杀心顿起,心道:“此人不能留。”念头浮起的同时,脑中一根沉寂已久的弦仿佛被人狠狠拨了一下,霎时之间,想起了当年自己与贺真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他一直不明白,贺大哥那么风度翩翩的一个人,当时明明对他十分欣赏,为什么却要缠斗不休,不顾一切地要把他除去?直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御剑见他呆呆出神,举鞭一戳他的额头:“怎么,着急被人比下去了?”
屈方宁回过神来,摇头道:“我在想,他跟小将军谁更厉害一些。”望着水面几头惊飞的凫雁,茫茫道:“离开这么久了,我可真想他。”
御剑听他这句话中真情流露,微微一笑,又戳了戳他脸颊:“那赶紧把这位燕统领带回去,让他跟你的好朋友切磋技艺罢。”
屈方宁心道:“人家未必肯跟我回去。”一回头间,见巴达玛赭冠黑服,立于白石军前,向河对岸飞卫军消失的方向痴痴出神。遂想:“他也想生出一双翅膀,飞到他妻子的身边去么?”
第38章 漆光
八月初,飞卫军再次袭营,这一次却正好落入御剑计算之中,方纵火烧了两处马草,伏兵暴喝而出,杀了个措手不及。一支三四十人的飞卫小队不及脱身,被捉了个正着。燕飞羽率余人纵出里许,勒马回望。柳狐将俘虏结成一串,在系绳上淋满火油,自己执一支燃烧正旺的火把,笑吟吟地高声道:“燕统领,路遥难行,就让在下为你照亮一程如何?”
燕飞羽肩窄腰细,头戴一顶簪缨锁子甲,头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见手下将士为人掳获,显然心绪不宁,原地叱马转了几圈,跺了跺脚,调转马头,向营地方向疾驰而来。
柳狐笑容可掬,向一旁吩咐:“弓矢准备。”
不意燕飞羽行至营地木刺前,便将身一矮,双足往下一点,人已纵跃而出,借力抖开背上鹰羽;两翼高张,如鹰击长空,快捷无伦地勾勒一条马蹄形弧形,从众人头顶往返一回,复又回到马背上。倏忽之间,竟无人看见他是如何动作的。
盟军将士瞧了,只觉得又是惊诧,又是好笑。他既不救人,也不投诚,何苦白白来这一遭呢?
却听柳狐骇笑道:“……好统领,好狠的心!”
只见那三四十名俘虏背上赫然已经燃起一线长蛇般的火光,显是有人手持火把在其背上一划而过。那鹰羽披风遇热即燃,转眼之间,烧得只剩片片灰烬。
屈方宁这时方才赶到,见此人手段毒辣干脆,不禁心中一凛:“如我与他易地而处,仓促之间,恐怕也想不出第二个主意。何况他有飞翼之利,千军万马之中,来去如履平地。若换了我……”喉头一动,冷汗冒了满背。
御剑亦从后赶来,目视燕飞羽绝尘而去的背影,冷笑一声,将他那张臂如弦月、漆黑古朴的长弓一挽,搭箭开弦。才拉开一臂之宽,目光忽然一动,道了声:“原来如此。”弓弦褪去,手臂也放了下来。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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