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节
花近江国 作者:孔恰
第26节
屈方宁跟随他征战一年有余,从未见过他手下留情。一时太过震惊,反而不敢发问。直到数日后双方大军决战辰宫飞龙峡,燕飞羽故技重施,自侧翼切入盟军左路,斩断巴达玛麾下一名老将臂膀,展翅而去。此地地势奇险,两侧石林交错,好似飞龙相搏。路高危极狭,地底石乳林立,一个失足,便要穿心而死。燕飞羽动作奇快,倏然之间,已踏空至盟军箭程之外,从双方阵前一处石涧上凌空飞去。屈方宁纵马急追,见他双翼一张,已经身在半空,不及思索,一提追风,叫了声“起!”追风四蹄一扬,雪影昭昭,随之飞渡。屈方宁离鞍跃起,于空中夺然一箭,正中燕飞羽头部。
他这一箭准头惊人,饶是燕飞羽反应迅捷,也只来得及稍作腾挪,避开箭矢破脑之虞。只听一声金铁铮鸣,他那枚簪缨头盔已被屈方宁飞箭击落,余势未绝,呛啷啷滚出二三丈远。
屈方宁一箭出手,身上无可借力,向石涧中急坠。只听一声短促的惊呼从涧前传来,喉音娇脆,竟似女子所发。
他心中好奇,翻身倒栽,向涧前张眼一望,不禁愣住。
只见那燕飞羽头盔落处,露出一头如云秀发,面目虽看不清楚,依稀只见皮肤白皙、眉目秀美,却哪里是须眉男儿?分明是一位巾帼红颜。
他一诧之下,顿时明了:御剑天荒手上人命累累,惟独不杀女人和小孩。他既知燕飞羽是女人,便不再动手。若换了自己呢?……
一念未毕,一长一短两支箭已到身边。短的那支劲力沉郁,乃是柳老狐狸手笔;长的那支重镞黑羽,来势稍缓,颇有转圜余地。当下足尖在短箭箭身一点,人已贴在长箭上。长箭在千万人注视之下,陡然转向,牢牢钉入石壁。屈方宁从半截箭上跃起,左手一伸,抓住一块凸出岩石,一荡一荡地从石壁上往上攀援。
柳狐啧了一声,向御剑笑道:“屈队长真是一心向着你,连鄙人的箭都不肯碰上一碰。”
御剑不置可否,向旁道:“接应他。”
说时迟那时快,那边燕飞羽早已拨开秀发,劈手夺过一张重弓,向屈方宁攀援之处连放数箭。屈方宁听见风声,足尖一勾,将御剑那支黑箭从石壁中起了出来,单手悬挂石壁之上,返身挥动,将身后飞来的箭杆一一击落。
燕飞羽一计不成,立即向身后下令:“放炮!”
屈方宁全身一僵,心中不禁大骂:“这娘们好毒的心肠!”手足并用,攀爬得愈发快了。鬼军士兵早已在石涧边垂下枪戟、马鞭、绳索,额尔古更是连裤带都解了下来。
但明显那边的炮手动作更快,转眼间石弹已经装填完毕,燕飞羽亲自操刀,点火瞄准,向屈方宁方向一炮轰出。
屈方宁闻见一阵硝药气味,心中大叫不妙,往上尽力一跃,与手边最近那条绳索却始终差了数尺。
这石弹火炮口径不大,炮筒细长,远程攻击最为厉害,一发即可摧城陷地。比小亭郁改制后的铁臂弩炮虽远远不如,威力也不容小觑。
柳狐佯惊道:“哦呀呀,屈队长这下危险了。”
御剑淡淡道:“未必。”执枪的手微微往下一沉,流火光芒陡盛,火舌流动不止,似凶兽嘶嗥,欲择人而噬。
柳狐面上的笑陡然凝住,心道:“他想以血肉之躯……击落炮弹不成?”
果见御剑右手斜斜划出,铁臂一挥,将手中流光四溢的长枪向半空中的石弹掷去。
屈方宁只觉头顶一热,不及回头,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从身后传来,碎石、黑烟、尘雾、火光团团升腾,成为一朵方圆里许的锥形黑云,双方视线皆为之阻隔。
黑云中一朵血红枪花破烟而来,准确无误落入御剑掌中。一痕白影此时亦从黑云中腾跃而出,正是鬼军千人斩胯下坐骑、大宛神骏追风是也。
屈方宁在爆炸之前便已拉住绳索一蹴而上,一掸身上黑灰,只觉耳朵嗡嗡作痛。
燕飞羽年纪甚轻,显然对这位名动天下的鬼王殿下没甚么了解,兀自呆立在炮车旁,一双高挑凤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之色。直至黑云渐散,才狠狠咬了咬嘴唇,将满头乱发往后一撩,猛然抱起一枚石弹,便往炮膛里填去。
此际车声粼粼,军靴响亮起落,万余衣饰贵洁、甲胄鲜明的王军亲兵列队而来。扎伊王大叔般高坐华盖之下,不时向身旁一部蓝色宝顶马车中的人低声耳语。
巴达玛一见这车子,整个魂魄都似已被夺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金边的帘幕,不能移动分毫。
众人皆知这车中便是巴达玛的前妻、大叔般的新宠了,心中万分期许,无不翘首踮足,想要看看这位妖姬,究竟是怎样一副红颜祸水的长相。
只听那车中人缓缓开口道:“燕燕,你不是他们对手,这就退下罢!”
燕飞羽对她显然十分敬爱,垂头应了一声,不甘地向对面瞪视一眼,从地上捡起头盔,退到车舆一旁。
柳狐一支錾银马鞭在手心轻轻叩动,双眼微微眯起,却向御剑笑道:“这位佳人既有绝色之姿,又能号令千军,可谓物尽其用、色艺双全哪!”
御剑淡淡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柳狐将军心细如发,连邻国王妃绝色与否,也记得如此清晰。”
柳狐回以一个假笑:“在下别的本领不佳,但见过一次的美人,倒是从不忘记的。非但诸国王妃公主,就连贵军那位屈队长,数年前央轻匆匆一面,在下铭记至今。”
御剑目光微微一动,亦笑道:“看来柳狐将军这双妙目,倒是一件难得的宝物。日后敝国兴建金仓玉府,搜罗奇珍异宝之时,一定不忘于此。”
柳狐讶道:“只听说过有因言获罪者,不想还有因眼肇祸的。鬼王殿下爱子之情,实非常人所及啊。”忽向屈方宁一探身,关切道:“屈队长,腿不要紧吧?”
屈方宁左大腿为碎石锋利边缘划过,一道伤口深达寸许,鲜血淋漓。方才一心上来,未觉疼痛。一站稳脚跟,只觉整条腿痛得钻心,几乎站立不住。乌熊忙一矮身,让他扶住肩头。
御剑瞥了一眼,便不再看,命工事营前往涧左,铺桥架路。柳狐目光从他身上扫到屈方宁脸上,嘴角一勾,眼底却颇有沉思之意。
他们这边的暗潮涌动,巴达玛一点也没瞧在眼里。他痴痴望着那车子,忽然目露恨色,纵马奔出几步,至涧边又生生勒住,腮颊咬得铁紧,显然在强忍愤怒。
大叔般在对面华盖下向他身后盟军望了一眼,嘿然一笑:“王弟,你到底来了。”
巴达玛冷冷道:“怎么?不希望看见我?这三十年来,我每一次班师回朝,你都是洒道相迎的啊,敬爱的兄长!”最末二字咬得字字崩隤,已经难以自控。
大叔般轻轻叹气,道:“王弟,你为一己私怨,竟借夙仇之手,向族人举起屠刀。扪心自问,就不会觉得良心难安么?”
巴达玛放声大笑,声音里却了无笑意:“我为臣为弟,从无逾矩;你为君为长,贪图我爱妻美色,竟不顾人伦,强取豪夺!你怎不扪心自问,看良心能平安否?”
大叔般哼笑一声,道:“你通敌叛国,罪大恶极!为臣,当格杀勿论;为弟,应大义灭亲。莽察尔,放!”
一名四肢粗短、颟顸大耳的红衣弓箭手应声开弓,箭如闪电,厉声凄凄,向巴达玛劲射而来。
巴达玛身在涧前,无所遮拦。此际猝不及防,一戟挥出,箭头只偏了少许,血光一射,左上臂已被贯穿。
只听对面马车中一声惊呼,金边的帘幕微微一颤,似是车中人想一窥究竟,却是辄动即止。一个充满关切的声音在帘幕后响起:“你……你不要紧么?”
这声音婉转柔腻,比之前向燕飞羽下令,简直不像同一个人所发。盟军最外沿一圈士兵听在耳里,心中均是一荡。
巴达玛满面痛苦之色,右手紧紧捂住左臂伤口,指缝中血流如注,忍痛向大叔般道:“王兄,你……你竟下得了如此毒手!”复向那马车低声道:“楚楚,你别担心!我马上就来接你回家!”
帘幕又是一颤,传来一声轻轻的、美丽的叹息:“不,不成的。他是君,你是臣,你……怎能反他?如今我的身子,已经……你又何必要来?”
她的叹息如受伤的白鸽轻轻颤抖,又宛如稚嫩的羔羊般胆怯天真,叫人一听就忍不住热血上涌,想要挺身而出,用自己的胸膛替她遮风挡雨。年轻一点的士兵,连脖颈都已经涨红了。
屈方宁先前在爆炸中未闻其声,此时一听这声音,心中宛似打了个响鞭:“这女子的声音好生耳熟,我一定在甚么地方听过的。”脑中混沌一片,一时却想不起来。
大叔般面有不快,阻道:“爱妃,别跟这反贼说话。”
巴达玛脸上肌肉剧烈颤抖,忽然反手运劲,拔出肩上箭杆。一旁亲兵忙上前替他包扎,但见巴达玛双目赤红,举戟指向华盖,嘶声叫道:“乌赫尔般!你做出这等灭绝人性之事,不配再当我的兄长,也不配再做我的君王!往日情义,就此一刀两断!”啪的一声,将箭杆折为两段。
禾媚楚楚在帘幕后垂下了头,轻轻道:“你……这又是何苦?我是天下最苦命、最不祥的女子,你为何要为我……唉,咱们还是不要再见面的好!”
屈方宁听到后一句,一颗心突突地狂跳起来,脚底发软,手心冒汗,脑中一个声音不断对自己说:“不会的,不会这么巧合。绝不是她!”
但他怎能记错呢?在莫离关最大的那架黑篷马车里,正是这么一个既美丽、又柔媚的女孩的声音,在一片死一样的沉默中,冷静地开口:“二十年后,却又如何?”
那声音苍哑的男人没有回答她。她在黑暗中轻轻地笑了一声,——那不是少女天真的娇笑,是惯于绝望的、过于早慧的讽笑。
她第一个摸索着起身。临下车前顿了顿步,道:“还没请教怎么称呼您?”
那苍哑的声音缓缓道:“……就叫‘九州老人’罢。”
她略一点头:“我是办不到的,不必指望我了。九州老人,后会无期。”
他抬头望向对面,只觉心在腔子里跳得越来越快,一个念头在脑中不断盘旋:“是不是她?到底是不是她?”
大叔般皱眉道:“楚楚,你累了。”向舆驾上的卫兵吩咐:“送贵妃下去歇息罢!”
卫兵叱马回舆,驾着那车子转头奔去。
巴达玛痛呼道:“楚楚!”
车中人回眸凝睇,目光中似有万千眷恋不舍。帘幕为风起处,但见美人独坐水晶帘中,一头漆黑的长发逶迤及地,长近八尺,光可鉴人。日光映照之下,好似一匹缠绵的黑缎,比得世间的文彩都失了颜色。
连柳狐的眼睛都有些发亮,忽而笑道:“在下总算明白,亲王为何如此锲而不舍了。”
御剑意味不明地一笑,道:“楼头韩擒虎,门内张丽华。”令旗一张,命工事营抓紧铺设最后一段绳桥。王军十门火炮齐发,盟军亦以弩炮、箭雨回击。
巴达玛情不自禁纵马上前,左肩伤口牵动,黄豆大的冷汗沁出额头,一手颤抖着伸出:“楚……”
冷不防一箭破空飞来,只见燕飞羽驻马涧前,手执铁弓,冷冷道:“她说了不想跟你见面。耳聋了听不见么?”
巴达玛紧紧捂住伤口,难以置信地望一眼斜斜掠过身边的羽箭,嘶哑道:“燕飞羽,当年是谁从蛇神地窟救你姊妹二人性命?谁予你偌大权力,许你护驾领兵?你恩将仇报,与禽兽何异?!”
燕飞羽嗤地一笑,搭箭道:“恩将仇报?你要不是见她年轻貌美,哪有这般好心!你从地窟里救走了她,却以此为挟,让她永远困在你的床上、你的帐里!这叫什么恩情?这是该叫你全身鲜血流尽而死的恩情!”
她语气中充满恨意,箭矢也是又快又狠。只听一声惨呼,白石军一名亲兵额头中箭,箭镞贯穿脑骨,血溅三尺。
屈方宁听了这几句话,更是万念丛生:“她们是从甚么地窟出来的,身份卑微,来历不明,都对得上。怪不得这位燕统领……一心要杀了我,原来……我们动的心思都一样。”忽然之间,眼底一阵湿热。
乌熊半搀扶着他,只觉他背心颤抖,忙给他抚背顺气。
柳狐啧了一声,道:“亲王未娶,美人未婚,两个人情投意合,结为夫妇,又怎谈得上挟持市恩?人说最毒妇人心,果真不错。”
御剑面具下的目光也是微微一沉,道:“柳狐将军见识不俗,此女多留一日,便多一分隐患。将军何不替我出手,挑了这根黄蜂尾后针?”
柳狐谦道:“那在下就班门弄斧了。”于硝烟黑雾中一箭飞去,将燕飞羽干脆利落地射落马下。
第39章 绸缪
扎伊王军历经三风林大败、袭营不利,士气本已不佳。阵前惊睹御剑天荒以一枪之力挑破炮火,飞卫军统领燕飞羽又被柳狐击落下马,反复打击之下,更是萎靡不振。飞龙涧一役,王军败退一百二十里,退至卯宫边缘。白石迷宫环环递进,疏密无方,地图上看来如树轮相似。卯宫正是其中最稀薄一环,在地域上偏西北,与邻国繁朔、塔颂只一线之隔,地势疏朗开阔。盟军急起直追,至日暮时分,迷宫雾起,不得前行,方扎营休整。
头灶羊肝汤出锅,御剑与坎水、离火、震雷诸部将领一边以沙就饭,一边商谋对策。柳狐那厢汤水还未煨热,自取一支短笛,嘀嘀呜呜地吹了起来。
笛声本来清越悠扬,到了老狐狸手里,却是尖利刺耳,令人如坐针毡。千叶、扎伊白石军纷纷掩耳不迭,连毕罗军都受不了如此仙音,一个个躲得远远的。
巴尔虎腹中正饥,哼哧哼哧吸了大半碗汤,才蘸了两个馍饼,耳听这钝刀剁肉般的笛声,着实吃不下去,骂道:“呸!这老王八蛋吹的甚么狗屁笛子,疯狗挠墙都比他好听!”
众人均放声大笑,就有起哄去当面嘲讽的。御剑道:“毕罗上将唯恐你们征途寂寞,特意奏乐助兴,怎可如此不识抬举?”就着笛声,草草就餐。离火部统领道伦转头问手下侍卫:“屈队长吃过饭没有?”答曰:“屈队长十分疲乏,已经歇下了。”又问:“他的伤如何了?”答:“清创敷过药了。”则骂:“混账!如此怠懒大意,万一伤口炎肿,如何是好?他夜里肚饿起来,又怎么了得?”侍卫唯唯诺诺,不知所措。御剑心里一笑,开口道:“他困起来吃不下东西,你也不必难为他。拿几个玫瑰饼过去,他饿醒了自然晓得吃。”侍卫何曾听过主帅如此温言说话,越发呆了,只懂点头。道伦呵斥道:“赶紧送过去!”这才手足僵硬地去了。
伊恩图此时小跑而来,向御剑道:“我们亲王想向将军道个谢。”果见巴达玛黑裘赭冠,一肩微塌,向这边凝步走来。
御剑忙推辞道:“不敢当。”起身向前迎去,众统领也纷纷站起。只听御剑道:“亲王今日辛苦。肩伤可好些了?”
巴达玛抚肩道:“没甚大碍。”他身材在常人中也算魁梧,比御剑却整整矮了一截,走到离他七八尺处,便不再前行。停顿一刻,才生硬开口道:“我从前……太过意气行事,如此想来,许多事……实不应该。”
御剑笑止道:“今日结盟为友,前尘恩怨,都不必提了。何况王妃之事,确是我有错在先。亲王这般大度,倒令我自责了。”
巴达玛嘿然道:“从你口中听见这个错字,也算是一桩奇事了。”继而抬头直视御剑,艰难道:“无论如何,这一次多谢你了。”深深一揖,转身离去。
御剑目视他背影,笑容慢慢散去,目光渐渐深沉。
天边忽传来振翅之声,一头体型巨大的铁鹰趁月而来,落在千叶营帐上空。驯猎营立即解下鹰爪铁环,抽出密报,送往御剑手中。与此同时,毕罗营地后长草悉索,一只灵活的灰毛小兽四蹄如飞,向柳狐笛声方向飞奔而来。笛声戛然而止,柳狐一手收其入怀,从其颈上取出一份密文,匆匆浏览一遍,脸色大变,立即唤了天山三赫、军务统领,掉头进帐去了。
巴尔虎不禁诧异,见御剑亦在冷冷打量对面,遂问:“将军,那边情况如何?”
御剑道:“尽在掌握之中。”五指散开,密报已成片片齑粉,飘落白沙之间,倏忽已经不见。
屈方宁失血困乏,伤口疼痛,迷迷糊糊之中,只觉军帐中灯火亮起,几个手下围着他,毛手毛脚脱他衣服,绞手巾给他擦身。依稀听见额尔古压低声音呵斥:“轻点!皮都给你擦掉一层了!”乌熊解开他腰带往里擦,撩到他胯下之物,笑得十分猥琐:“噢噢!不愧是老大!这么大!”一群不怕死的立刻蜂拥而至,七手八脚地来剥他裤子,欲得而窥之。额尔古大怒,一条毛腿横扫千军,叫道:“要死吗?”其时困得难以言表,整个人好似陷入云团,连裤子都懒得提,挣了一下,又睡过去了。梦中遥遥听见身边响起靴声,接着闻见一阵热乎乎的饼香。只听额尔古在近处赶道:“不是给你们吃的!……乌熊,放下!……明天他起来弄不死你们……”睡眠陷入深处,甚么也听不见了。
一觉睡到半夜方醒,只觉四周鼾声此起彼伏,全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腹中更是饥饿难耐。一摸自己身上,衣衫穿得十分潦草,一边裤腿已被褪下,伤口包了厚厚一层,纱布上还被人用炭笔画了只鸟儿。想寻点东西来吃,伸手一摸,只摸到几个饼渣。心中勃然大怒,照脸踹了乌熊一脚。乌熊咋吧咋吧嘴,双手搂定他的脚,仿佛得到甚么美味似的,满足地打起了呼噜。
屈方宁哭笑不得,正待再给他一脚,帐门一动,一个高大的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
他见机最快,不及思索,左手立刻按到剑鞘之上,警惕地注视来人。
入侵者扫视帐内一周,准确地向他走来。及到近前,俯下身来,弹了弹他的额头。
屈方宁讪讪还剑入鞘,叫道:“将军。”
御剑应了一声,一脚踹开乌熊的毛手,给他裹了条薄毯子,抱起他向外走去。
普通军帐吊顶不高,屈方宁勾着他脖颈离地而起,见他头顶几乎触着油布,不禁觉得有趣,伸手将帐顶撑起一个小斗篷,好让他不必弓腰而行。
出得帐来,见月轮斜坠,即道:“将军,你这么晚还不睡么?”
御剑看着他道:“嗯,空床寂寞,出来偷个人陪我睡觉。”
屈方宁笑出声来,靠在他肩上,摸了摸自己肚子:“我肚子饿了。没力气陪呀!”
御剑也露出笑意:“睡觉还要力气?”抱他到主帐,放在自己床上。
屈方宁从没受过这样隆重的礼遇,一下没跟上他的氛围,小声道:“打……打仗呢!”
御剑揶揄道:“打仗不用吃饭?”推过一只红木漆盘,盘中放着一钵香气扑鼻的紫米饭,一碗羊杂汆片汤,一碟糯米炸糕,十来串小烤羊肉。屈方宁一声欢呼,饿虎扑食似的罩了上去,手足并用,胡吃大嚼。两个腮帮正鼓得高高的,见御剑在床边含笑看着自己,连忙费尽全力咽了下去,含糊道:“你要吃吗?”
御剑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逗他道:“来。”
屈方宁忙捡了一块四四方方的炸糕,小心地一手托着送过去。还没碰到他嘴边,手一转,嗷呜一声塞自己嘴里了。
御剑看他笑得不能自己的样子,佯怒道:“耍老子是吧?”把他的腿一掀,啪啪打了几下屁股。
屈方宁笑得整个人发抖,嘴边的炸糕都在抖,在他床上滚了半天,总算吞进去了。御剑让他那条伤腿摆在自己膝盖上,看那扎得乱糟糟的纱布结子:“这谁给你绑的?还画个鸟!”
屈方宁仰天躺得很是惬意,叽里咕噜地说:“还不是那群狗日的!明天整不死他们!”
御剑哂道:“你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队长不正经,带的兵也不正经。”
屈方宁扭来扭去地吃完了东西,咕嘟咕嘟喝了茶,饱暖思淫欲,开始乱撩乱动了:“哪儿不正经?哪儿歪了?”抬着那条伤腿,一点技巧都没有地往他腿间探过去,金铃儿丁丁当当响。御剑一手抓住他的脚,威胁地俯身过去:“小瘸子还敢来撩老子?”
屈方宁换了另一只脚踏上去,感到他胯下之物半硬,变本加厉地又挑了一下,眼睛已经开始使坏了。
御剑压了过来,把他的膝弯挽在手臂上:“吃饱了?”
屈方宁听他声音末端都已经哑了,也很不矜持地张开腿,伸手搂他宽阔的肩:“嗯……没有。差一点。”
御剑衣襟半敞,肌肉健美的赤裸胸膛与他没有扣拢的军服贴在一起:“我喂你?”
他撩开小情人额头上的乱发,粗糙的手在他脸上摩挲,肘部衬在他鬓边,俯身与他接吻。
分开之际,屈方宁嘴唇通红,眼角全是潮红的情欲:“那你……要喂饱才行。”
御剑吻他一下,应了一声,抱他起来,开始脱他的衣服。这夏季军服肩衬太过宽大,平日屈方宁都要拿袢带系住,才不致滑落肩下。见他一条一条解自己系得乱糟糟的袢带,有点不好意思,瞥着他的手道:“不脱衣服也行的。”
御剑不置可否,直至最后一条带子解下,才替他脱掉只剩一边的裤子,将他薄薄的亵裤除下。继而自己解开上衣,半跪在床边开始抽腰带,一颗颗解开军服马裤上的暗金铜扣。
屈方宁全身赤裸,观赏着他黑暗中舒展开的强壮躯体,目光落在他半褪的马裤间,见他那物已经硬得挺直,将白色亵裤顶出粗壮形状,一股男性性器独有的气味浮在空气中。他身上发热,舔了舔嘴唇,移过去靠在他大腿上,抬眼望着他,以示询问。
御剑动作顿了顿,道:“不用了。”将他背对自己放在床上,俯身吻他后颈,又在他肩上重重吻了几下。
依御剑平日的性子,这时候就该掰开他的屁股长驱直入了。屈方宁埋在床褥上等他顶开自己,不晓得他有没有用油膏的打算,为了忍痛还提早咬住了下唇。
不料等了许久,御剑还没有动作,硬茧布满的手抚摸了一会儿他的肩,沿着他精瘦的脊背吻了下去。从深凹的腰线往下,到挺翘的臀线上方,……再往下。
屈方宁咬着的唇不禁骇得松开,全身绷成一条弓弦。御剑平日行事,多是直捣黄龙,这般温存亲昵,实在少之又少。以口相就,更是前所未有。一察觉他有意亲吻自己穴口附近,立刻慌不择路,挣扎抗拒道:“脏……脏得很。”
御剑似乎也有些犹豫,最终只碰了碰他臀上嫩肉,就重新俯身而上。隐约闻见他胯骨一侧香气袭人,遂低头在他腰间一吻,道:“宁宁,你身上好香。”
屈方宁啊了一声,反手从衣物中扯出一只两头尖尖的烟荷包,道:“老狐狸给我的,说是他女儿的手织。做得也满精致,这么菱角儿似的,硌在屁股旁边也不疼。”
御剑心思缜密,转瞬间便知端倪,低声笑道:“老狐狸留香示好,却白让我做了偷香窃玉人。”嘴唇一动,又在他腰上重重一吻。
屈方宁腰身敏感远胜他人,给他胡茬一扎,登时全身酥软,转脸跟他亲在一起。嘴唇刚刚喝过水,转眼便已干燥在唇舌交缠之间。
御剑与他缠绵地吻了许久,取过油膏涂抹自己阳物,捋得几乎湿滑,才曲起他一条腿,深深捅了进去。屈方宁全身干渴难耐,甬道空虚已久,给他粗热的硬物一插到底,身体饱实甘美,畅美难言,只觉眼前阵阵发黑,体内湿软一团,几乎就此泄了。
御剑长腿抵住他身体两侧,将他受伤的腿护住,从身后极慢地抽顶,每一次都顶入他身体最深处,几乎连沉甸甸囊袋都拍了进来。手臂横在他胸口,炙热手掌不住抚摸他乳尖小腹,嘴唇在他耳边亲吻,随动作加深发出低沉喘息。
屈方宁整个人被他笼罩,气息交缠、爱抚不止、连根插入、深情亲吻,只觉全身每一处都被他深爱不已,全然沉醉在这无限的浓情里。
他腿上伤口早已被汗浸透,纱布边缘都已洇湿,此时哪里还想得到疼,只恨腿伤碍事,不能尽兴迎合。御剑抬起他一条腿,着意避开他伤处。见他翘着屁股向自己下体迎来,另一只脚胡乱蹬着床褥,帐内丁零零的全是铃铛撞响,遂在他耳边咬了一口,逗他道:“自己说,像个什么?”
屈方宁一条左腿给他举在手里,身体被插入最深最软处,连五脏六腑都似被他那根巨物贯穿,体内最敏感处一波一波发烫,爽得死去活来,此时真是一点羞耻心也没有,转头咬着下唇,轻轻地叫了一声:“汪。”
御剑笑骂了一句,开始强有力地操弄他。他屁股里插着的部分愈发粗壮滚烫,黏腻的伞状顶部将他甬道里的淫水抽拔成丝,又拍打成沫。高潮之前御剑把他结结实实按在自己怀里,积蓄已久的精液在他夹得紧紧的肠壁内溅射而出,烫得他全身发颤,几乎咬不住呻吟。御剑坚毅的嘴唇封住了他缺水的唇,抵着他柔软的舌尖射精。
情事全程黑暗而隐秘,充满压抑的喘息,无声的舌吻,浓密的情欲。屈方宁连射了两次,脑子里一阵阵黑色眩晕,全身如飘在云朵汪洋之中。喘息之时,只觉御剑铁臂犹自紧抱自己,微微挣了一下,御剑沙哑的声音即在耳后响起:“别动。”见他不明所以,在他后颈湿发上重重亲了一口:“还没射完。”
屈方宁后背一热,果觉身体深处又迸发几股热流。二人都积压太久,他自己小腹已经湿滑一片,御剑精囊更远较他为强盛,射满他整个后庭,又从嫩壁间隙处缓缓流出。
屈方宁射精余韵未过,只觉体内余留的饱胀感甚为惬意,又向他凑了凑,转过头想跟他说句话。才一动,御剑就碰到了他的嘴,又深吻许久,才与他分开。
屈方宁给他亲得晕陶陶的,半天不能复苏。御剑平时在床上虽谈不上粗暴,但也是温柔而专横,不会主动缠人。屈方宁当惯了黏腻的那一方,忽然被如此细心妥帖地疼爱,很有些受宠若惊,乖乖地睡在他怀里,让他强壮的手臂搭在自己腰上。
御剑抱了他片刻,将他汗湿的脸颊拨了过去,对准自己。二人下体仍然相连,屈方宁腰身一软,眼神如在梦中,软绵绵地叫了声:“大哥。”
御剑注视他的目光渐渐清明,叹息般应了一声:“宁宁。”坚毅的唇微微一动,似有话说。
帐外忽然传来一声极低的禀报:“将军,伊恩图长老来了。”
屈方宁骇了一跳,伸手就去捞衣服。御剑抬手止住他,低声道:“别怕。”
帐门外疾步走来一个黑影,果然是伊恩图前来觐见。他冠冕凌乱,袍带松缓,显然事出匆忙,来不及整理衣冠。到大帐门口,便不再前行,急切道:“将军,大事不妙,柳老狐果真反水了!”
御剑声音微微一抬,道了声:“哦?”
伊恩图报告道:柳狐此次带兵前来,虽然口称相助,暗地里却向扎伊王宫通风报信,企图联手大叔般,同时剿灭千叶、白石二军。前次与屈队长前往探路,就是他从中作梗,勾结王军埋伏于深谷之内,企图胁持屈队长为人质,幸喜未成;今日大叔般兵败飞龙涧,自忖独木难支,立即向他传讯。老狐狸一接到密信,即从毕罗调派四万援军,从繁朔借道而来,更以黄金百镒、玉璧十双贿右陵王,使繁朔平民沿途避道,行军速度一日千里,会师已在眉睫之间。亲王感激将军大义,复鄙夷毕罗首鼠两端,愿与将军分围合击,截断敌军会合道路,先灭柳狐,再诛暴君,成就大业之后,与千叶结为兄弟之邦,恩德永铭,誓不相负。
屈方宁听得甚为激动,身上发热,拳头也握得紧紧的。御剑仍懒洋洋地揽抱着他腰身,抵入他身体的阳根竟又开始发硬。
屈方宁尾脊骨倏然一麻,几乎不能置信。直到御剑按住他小腹,将热烫的茎首一分分顶入他湿软甬道尽头,茎身怒张的筋脉几乎把他内壁撑满,这才急忙咬住自己手指,以免发出呻吟。
手臂忽被人拉开,却是御剑将他手指撤下,将自己肌肉结实的手臂送到他嘴边。屈方宁不解其意,张嘴咬住了他。冷不防耳尖给他咬了一口,耳垂边的声音也撩了过来:“别咬这么紧。”
屈方宁一时没明白过来,正想我牙齿都没用力呢!感觉他那玩意儿在自己体内极缓慢地抽顶,忽然醒悟过来,满脸红透,报复般狠狠咬了他一口。
伊恩图焦灼万分,见帐中迟迟没有回应,试探问道:“御剑将军?”
御剑沉重身躯抬起,将屈方宁压在身下,口中道:“知道了。回去告诉亲王,明日卯时之前,全军整装待命,我自有安排。”
这几句话已经恢复公事口吻,森严低沉,充满威慑力。屈方宁一听他开口,下腹顿时一阵紧热,阳物瞬间硬挺,后庭也忍不住急速收缩。
伊恩图哪想得到这帐内旖旎风光,犹自迟疑道:“事出紧急,王军恐已向此包抄……”
御剑懒洋洋笑了一声,截口道:“柳狐与我争斗十年,从无一胜。”将屈方宁绷紧的腰扶向自己,指腹拢住了他柔滑的顶端。
伊恩图听他言下之意,显然成竹在胸,忙拱手道:“鄙军上下六万将士,随时听候将军吩咐。”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转身去了。
屈方宁这才重重喘了口气,紧张的那根弦一松,身体立即不听使唤,强自控住的精关陡然大开,浓稠精液悉数喷射在御剑手心。御剑故意将白液横流的手指送到他嘴边,在他唇上勾了一下。屈方宁射得浑身虚软,勉强抬起手背,想要抹去。尚未抬至嘴边,御剑气息迫来,吻去了他唇上残留之物。
屈方宁就着连接的姿势转了过来,膝盖顶在他小腹上,向他做个嘴型:“好吃吗?”
御剑嘴角一动,把他重新抱好,专注地看他的脸。
屈方宁射完之后,给他插着不太舒服,因而也没有领略他目光的深意,歪着头轻声问:“要放我里面睡觉?”
御剑正要开口,柳狐醇厚优美的嗓音已在门外响起:“鬼王殿下,现在方便说句话么?”
第40章 破局
屈方宁正睁大眼睛等着听他的甜言蜜语,给人横加干扰,已经很不高兴。一听柳狐开言,更是恨上加恨。这两个老东西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晚上赶着茬往主帐里凑,可不是故意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御剑看着他凶狠的眼睛,目光带笑,开口道:“柳狐将军深夜到访,有何见教?”
柳狐笑眯眯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有情才敲月下门。在下方才小寐,忽忆将军英姿……”
御剑一手抚摸屈方宁赤裸的大腿,淡淡道:“有话就说。”
柳狐干咳一声,讪笑道:“那在下就直说了。鬼王殿下,亲王与大叔般假意闹崩,实则暗中勾通。明晨时分,就要合力剿杀你我于此了!”
屈方宁陡闻奇谈,不禁吃了一惊,心道:“柳老狐狸怎地恶人先告状?”
御剑将他腰身一收,令他看向自己,极其低沉地回了一声:“哦?”
柳狐神情凝重地走近一步,压低声音禀告:他老人家早就发觉白石军这次起兵,其中大有蹊跷。上次亲王一腔激愤,上阵杀敌如麻,不计死伤,绝无讲和之理;这一次却小心翼翼,束手束脚,想法设法减少正面冲突,流血伤亡更是少而又少,杀敌统共不到两千人。他与扎伊王宫之间达成了甚么不可告人的协议,还用明说吗?伊恩图早些年间,更有一句话流传:毕罗除三赫,如断一臂;千叶失御剑,如枭其首。如今一臂一首皆在他势力范围内,这良机可是稍纵即逝,他怎会不为大局着想,反去计较睚眦私怨?至于夺妻之仇,更是不足挂齿。为部族千秋大业,何惜区区一女子!望鬼王殿下及时识破敌人奸计,早日定夺为要。
屈方宁见他大放厥词,实是说不出的荒谬,又是疑惑,又是好笑。听他口沫横飞,细数白石军种种可疑行迹,即横掌在自己颈上一划,示意:“他那天还想让我去送死呢!”
御剑捉住他的手,声音略微一提:“我对亲王求援之事,亦早有疑虑。经柳狐将军一点拨,这才豁然开朗。不知将军当日引我……爱子入谷,可是为了避人耳目?”
这爱子二字就响在耳边,契合他灼热下体向前一送,屈方宁一瞬间几乎低叫出声,忙紧紧咬住嘴唇。
柳狐坦然自若道:“正是。实不相瞒,伊恩图早就来找过在下,邀我共同对付贵军。他当日言道,凭借三方军力,任你有通天本领,也是无计可施,只能坐以待毙。又云阁下与屈队长关系非同凡响,如能诱捕屈队长为质,阁下必定心绪大乱,到时手到擒来,自不必说。更许下承诺,此役之后,盐铁丝绸均让利三分,如有踏平妺水之日,水草丰美处尽归毕罗。”
御剑啧了一声,道:“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柳狐将军如何不做?”
柳狐嘿笑道:“在下虽不如鬼王殿下智慧无边,却也不是傻子。毕罗南部与扎伊边境接壤一千余里,他们一旦坐大,危险的就是我们。情势险迫,那些假文虚礼也不说了。我三番四次败于将军之手,说没有一点忌恨,那是假的。单挑独斗若能取胜,在下焉能低这个头?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一点将军比我明白得多。此时携手,虽属无奈;来日兵戎相见,或互通婚姻,谁又说得准呢?”
他说到后来,语速渐快,音调驳杂,声音也不似平日优美,仿佛一张好端端的虚辞假面为人揭开一角。屈方宁在御剑怀中侧耳聆听,如不是见到御剑眼含讥诮,几乎便要相信了。
柳狐听帐中无声无息,试探叫道:“鬼王殿下?”
这口吻与方才伊恩图如出一辙,屈方宁几乎笑出声来,忙把脸埋进他肩窝。
御剑顿了一顿,才沉稳开口道:“……我考虑考虑。”
柳狐显然没想到他如此轻描淡写,在门口怔了一怔,才道:“半个时辰之前,伊恩图已派出暗卫,向王军营地疾驰而去。将军一向善于先发制人,必不至令两军将士陷于被动。”
御剑道:“柳狐将军老当益壮,精力绝伦,一双慧眼更是明察秋毫,着实令人自叹弗如。只是白石军如有异心,凭他们那点谋略布置,倒也不足为惧。将军请回罢!时近三更,我不忍打扰将士酣眠。鄙军懈怠惯了,不比贵军善于枕戈待旦。”
柳狐不悦道:“我一片诚心前来示好,鬼王殿下却是句句带刺。前路多艰,何不坦诚一些?”忽而话语一顿,鼻翼翕动几下,语气急转直下,风度翩翩道:“……那就不打扰殿下安眠了。”略施一礼,就此离去。
等门口脚步一消失,屈方宁立即按捺不住好奇,缠着御剑追问底细。御剑敷衍道:“探我口风罢了,不管它。”屈方宁哪里肯满意,胡打蛮缠,尾巴乱拍。御剑无奈道:“孰真孰假,明天一早便见分晓。”屈方宁道:“可是他们说得截然相反呀。”御剑看他笑道:“嗯。你相信谁?”
屈方宁侧头想了片刻,道:“……谁也不信。”
御剑嘴角挑起,眼底却有暗光一闪:“伊恩图你也不信?”
屈方宁蹙了蹙眉,迟疑道:“我总觉得他的提议虽然无懈可击,但就因为太顺理成章了,反而叫人有些害怕。世上许多陷阱,看起来都是又美丽、又甜蜜的。猎人在捕兽夹前,不也要放一大块肥肉么?……”见御剑注视自己的目光颇有笑意,顿时心虚起来,说话也开始结巴了:“我、就是这么胡扯一通,你……你别笑我。”
御剑道:“说得很有道理。怎么是胡扯了?巴达玛性情爽直,却不是鲁莽躁进之人。今日阵前叫骂,稍嫌刻意了。柳狐射燕飞羽那一箭,也是破绽百出。我估计伊恩图前脚到访,是虚晃一枪;柳狐后脚来到,才是钉脚敲砖。以伊恩图的头脑,不足思虑至此,想来多半是柳狐的主意了。”忽然笑起来,嘲道:“这两个东西凑到一起,倒是臭味相投,合衬得紧啊!”
屈方宁似懂非懂,道:“他们是想诳咱们跟亲王合盟么?到时前有王军,后有老狐,白石军再骤然变脸反扑……咱们岂不是危险之极?”
话刚出口,已知自己愚昧。果然见御剑笑意更深,更是羞臊万分,支吾道:“我……说错话了。你当然有办法的。”
御剑欺身过来,低声笑道:“四万对十五万,我又不是神仙,能有甚么办法?”
屈方宁明知他在说笑,心中仍是一阵动荡,情难自禁,低声道:“那我就跟你一起死了!”
死字出口,眼底突然一热,连忙强自忍住,尾音几乎发颤。
御剑神思似在别处,没体察他的异状,只随口笑道:“小孩子满口死啊活的,左右是不要本钱。”翻身上来,埋在他体内的部分又开始涨大:“想跟我一起死?来,现在就满足你。”不消说,又狠狠捣弄了他一番,直至他满身大汗、真正死过一回才罢。
这趟下来,屈方宁到底支撑不住,连腿都放不下来,勾在他腰上就欲睡去。御剑替他清理身体,抱起他送回春日营军帐。一干睡虫仍在鼾声大作,与离开时并无二致。御剑将他摆置在乌熊身侧,见他撑着很困的眼睛看着自己,哄道:“睡一会儿。”
屈方宁全身虚绵,恨不得大睡一场,却坚持伸出一只手,拽住他一边裤腿。
御剑半蹲在他身边,好笑道:“干什么?舍不得我走?”
屈方宁说不出话,睫毛胡乱动了动。
御剑眉心一动,俯身下去,在他唇上吻了吻,低声道:“明天见?”
屈方宁脸色舒展开,极轻地回了句:“是、今天。”仰面朝天,已经睡过去了。
御剑在他身边呆了片刻,等他呼吸均匀,才摘下他的手,无声无息地出帐去了。
次日天色未明,什方、郭兀良轻骑前来,千余亲兵相随,无不狼狈万状,马腹淤泥板结。御剑早在营地前迎接,见状眉心一蹙,上前道:“如何?”
什方年纪已五十余,一路劳顿,精神已极为不济,只报出四个字:“大雨不止!”便一头栽落马背,鬼军侍卫忙抢上扶住。郭兀良亦是满面疲倦,下马奏报道:“如昨日飞鹰传讯,其蓝沼泽浸雨,淤泥横流,八万守军困于璇玑洲,未能如期前来接应。兀良谋事不周,愿受责罚。”
御剑一拍他肩头,叹息道:“老天爷不赏脸,那有甚么法子?”望一眼风雨欲来的毕罗大营,目光甚为阴沉。
伊恩图此时却着人前来相询,问他如何调派行事。同时急报传来:扎伊王军已在相思林左近。
相思林是扎伊接壤繁朔所在,白石连绵,最高峰状如二人相拥,乃是无数年轻勇士抛洒热血之地。郭兀良面色沉凝,道:“当年征战毕罗,亦曾取道于此。相思林地形复杂,难以追击包围。我与什方将军分两路掩护,全身而退,并非困难。”
御剑淡淡道:“退?来都来了,怎能退?”命人吹起鼓角,鬼军如黑潮涌出营帐,转瞬之间,便已列队为阵。
郭兀良微微一怔,神色转为震惊:“不退……却是要主动出击么?这……怎么能够?”
御剑无声一笑,眼中却是一片肃杀:“毕罗除三赫,如断一臂;扎伊失亲王,如枭其首。如此良机可是稍纵即逝,轻轻放过,岂不可惜?”
什方为人搀扶过来,听他话中含意,竟有同时吞并三方之心,一时也不禁骇住:“将军,兵力悬殊四倍,你……可有良策制胜?”
御剑哂道:“甚么良策?兵力不足,那就只能借了。”
什方见他目光望向相思林方向,顺他思路一想,迟疑道:“繁朔以不偏不倚立国,如何肯发兵相助?”
御剑不答,只向鬼军队中一人看去。
只听他森严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屈队长,请你前往繁朔乌枚湖,向左京王借兵。”
正是八月盛夏天气,白石迷宫中雾沙流荡,军服片刻便沾染为霜白。
屈队长乌发如鸦雏,眼珠如点漆,军服熨帖硬挺,通身上下银华璀璨,衬得越发黑白分明,比别人更夺目几分。闻听这道命令,先还怔了一怔,忽然呼吸一沉,整个人仿佛都消失了一瞬。离他远一些的人,几乎就瞧不真切了。
但雾沙这样重,一时走眼也未可知。坎水部遮罗营出列接令,护送屈队长上路。
出使别国,非同小可,自然要领取谍印,置换礼装。屈队长一语不发地下马,提线木偶般张开双臂,任两名司务替他穿上制式古板的白色使者装束,望向御剑将军的眼神幽深莫测,话语却甚为平静:“将军有什么要嘱咐我的?”
御剑目光落在他脸上,缓缓道:“不许失败。”
屈队长极轻地笑了一声,眼中却无半分笑意。衣装整治一毕,便一瘸一拐走向春日营队列,随手牵出一匹青马,弓也不挽,径自上马而去。遮罗营忙急追而上,似一股黑潮推送着一张白帆,消失在东边。
御剑目送孤帆远影离去,收回目光,以惯常的口吻下令:“去请柳狐将军过来,告诉他:千叶愿与毕罗结盟,共歼扎伊。”
酉时未至,毕罗主帐气氛沉闷压抑,如利剑悬发,暴雨将至。一名蒙面使者立于柳狐左首,双手搓动,显得焦躁不安:“御剑天荒迟迟不允,该不会有了甚么变故?”
柳狐稳坐帐中,横笛于唇,意态闲适,吹的是一支《醉金瓯》:“谋算鬼王,谈何容易?他犹疑不决,反叫人放心。若是一口答允,那才真正不妙。”笛声幽幽转了个花腔,觑着使者笑道:“亲王如此焦急,莫是与人有约?”
使者哼了一声,道:“亲王岂是那等反复小人?”望了一眼帐外黑云,悻悻道:“我等兵力四倍于之,为何还要假意结好,多此一举?左右也不过是个人,真就这么怕了他?”
柳狐目光转为遗憾,抚笛叹道:“如非其蓝连日暴雨,在下三万守军悄无声息赶到,从西面截断退路,在下何必如此步步为营?”
此际一声銮铃清响,却是千叶使者赶到。柳狐入内帐听罢传话,笛尾一收,含笑送其出帐。蒙面使者望见他笑容,只觉心中暗惊,厉声道:“……柳狐将军,你若生出别样心思,扎伊身为一地之主,怕是放不得你离去。”
柳狐正色道:“在下自然明白。”衣袖一抖,翻身上马。马蹄一扬,却略回了回头,道:“贵使方才有一句话,却是错了。御剑天荒名曰鬼王,虽然生作人身,人性却不太多。贵使将之视作常人,怕是要吃大亏的。”
天光破晓之际,千叶、毕罗结盟对抗白石军的消息已然传出。亲王愤激之下,与他有过同胞之亲、共妻之谊的大叔般重新携手,势要将这两个颠倒乾坤、将盟约视若儿戏的无耻之徒一网打尽。
三日后相思林前,无耻之徒并骑于黑天白沙之间,一英武沉定,一优雅睿智,经过两夜并肩战斗,更多了几分惺惺相惜的合契。连什方、三赫诸人亦有些惋惜:如这两人果真抛开宿怨,并肩携手,天下大势该是如何模样,想来不免令人热血贲张!
然而二人的对话传在耳中,足以断绝万般念想:
“柳狐将军,此处长草过人头,山形三面如掩,望之令人欢喜。将军如此雅人,何不奏鸣一曲?”
“好极,未知鬼王殿下想听甚么?十面埋伏,还是刘备哭灵?”
“将军挑的怎么尽是些丧气文章?这可不像盟友的态度啊。”
“在下这不是盼着鬼王殿下您闻弦歌而知雅意嘛。殿下一肩双挑,恐有折腰之虞啊。”
“久闻柳狐将军说话八面玲珑滴水不漏,今天却是大失常态,好生叫人不解。”
“忠言逆耳,好话总是不中听的。鬼王殿下用兵如神,在下是很佩服的。只是今日情势非比寻常,殿下妄图一家独大,未免也太自负了些。”
“岂有?我自问这几年还收敛了几分。当年轧破贵国目连山十二洲时,才略微称得上自负二字。”
二人身侧的亲兵听见这字字惊心的对话,无不噤声低头。柳狐身边那名黑刀侍卫沉默不语,向柳狐座驾不着痕迹地靠近几步。
柳狐唇枪舌剑满口刀子,脸上却笑得春风一般:“将军天生自负,力能扛鼎,胯下神骏又是乌骓后裔,左思右想,只得替鬼王殿下奏一支霸王别姬了。”眼角向鬼军队列中微微一扫,笑道:“可惜虞美人藏身面具之后,未得以歌舞助兴,实在遗憾得紧哪!”
御剑凛冽目光瞥了一眼山后灰白旗幡,又举目望了望死气沉沉的远处,嘴角极轻一动。
“良机未逝,战不至亡。别姬之曲不切题意,换一首借东风罢。”
沙狂风紧,相思林杀气有如弓弦饱张,只差弹指之力;又似金波满盏,即将破杯决堤。一名亲兵匆匆上前,附耳柳狐轻语。他臂上趴着一只灰毛小兽,毛刺脏污,一只眼已成为血洞。
柳狐听得“拒而不复”四字,饶是他惯见波诡云谲,也不禁变了颜色。这变故虽然始料未及,心中犹自存了一丝侥幸:“繁朔择中立国,那也只得罢了!只要他两不相帮,此战必胜无疑,最坏不过死伤倍之。”
直至一道风声起从东而降,老狐狸到此时才乱了主张。
白沙漫卷之间,铁蹄声似鼙鼓动地而来。千万盔甲完备、神气昂扬的繁朔士兵,宛如天边流来的青灰色浪潮,一波接着一波,竟似绵绵无绝。
当先一人深红罗袍,腰束锦带,整个人透着红润喜气,不像出兵助阵,倒似要去当新郎官一般。
御剑向他身后扫了一眼,淡淡笑道:“敝国何德何能,竟劳动京王殿下十万精兵。”
左京王哈哈大笑,一双三白眼越发不见一点瞳黑:“小王焉敢辜负鬼王殿下盛情?”大麾挥动,将白石军伏击之地围得铁箍一般。
什方、郭兀良与御剑并肩征战多年,每见他绝处逢生化险为夷,此际犹自圆睁双眼难以置信。额尔古、乌熊一干新晋士兵,眼见神兵天降,更是呆若木鸡。
左京王坐镇后方,不慌不忙,做派十足地一振袍袖,前呼后拥地迎了上来。夏阳之下,只见一个纤细浑圆的黄金圈在他一边耳朵上不停摇晃,两枚小巧的铃铛也随之摆荡,发出清脆撞响。
车卞一双老鼠眼睛最会记认黄金珠宝,一见之下,心下起疑:“那是甚么东西?耳环不像耳环,跟方宁弟弟的足环,却是好像!”
御剑目光经过那两枚金铃儿,停留不过一瞬,即道:“京王果然是性情中人。”
左京王嘿嘿一笑,道:“小王也不是要故意张扬,只是一时情难自禁,还望鬼王殿下不要介怀。”二指轻抚耳环,动作赤裸,极富情欲。一些年长士兵看在眼里,都不禁面红耳赤。
御剑道:“京王鼎力相助,我感激犹自不及。有甚么可介怀的?”枪尖指处,鬼军三路纵横,与三赫所率毕罗军呈对抗之势。
柳狐老奸巨猾,一见情势不妙,立即示好投诚,大诉衷肠,以表联手歼灭扎伊之意坚如磐石,绝无二心。
御剑向他瞧了一眼,缓缓从侍卫手中接过一张漆黑长弓,深邃双眼中噙着一丝冷酷笑意:“柳狐将军深谙戏文门道,应知三分天下的趣味,不及火烧连营多矣。”
帖木儿日巴赫反应极快,褐红令旗不住摇动,双手挥舞,掩护柳狐后退。
御剑嘲道:“护主的狗。”黑光一动,弦影穿沙,将帖木儿日巴赫一条手臂齐肩射断。
第41章 暗香
永宁六年这场四国会战,因其参战方变数之多、盟敌转换之快、起因之诡异、结局之惨烈,直接导致北草原诸方势力制约失衡,成为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八月初七,千叶、繁朔追击至飞龙峡前,扎伊军伤亡过半,王军第一名将绥朝鲁、白石军左统领匪木鲜力战而死。大叔般仓皇向飞龙峡撤退,鬼军箭兵乱矢如蝗,王军士兵中箭落马者不计其数,四座绳桥皆为鲜血浸透。燕飞羽扬鞭断后,以火炮自相对轰,在滚滚浓烟中掩护王军过桥。王军主力刚刚落地,只见她掌中银光吐露,动作如灵猫飞鼠,霎时之间,已将绳桥一一割断。
此时白石军已被箭雨逼至涧边,尚未渡桥者十之七八。这绳桥一断,便是活生生断了退路。巴达玛金冠松弛,满面血污,乍见变故,一双眼睛睁得几乎乌珠迸出,嘶声道:“乌赫尔般……!当日你苦苦哀求,恳请我与你共战千叶。事到临头,竟陷我于死地!”
大叔般立马硝烟华盖之下,面目模模糊糊地瞧不清楚, 闻言只笑了一声:“王弟,今日势急从权,得罪莫怪。你力抗敌军,以身饲虎,为祖国流尽最后一滴鲜血,这份英勇,寡人记住了。等日后战乱平定,寡人定要追记你护国首功,绝不计较你引兵叛乱之罪。”
巴达玛喉间荷荷作声,举目望去,只见一架蓝顶马车款款出现在王军之后,金边的帘幕已打起一半。车中人一双美目,正含情脉脉地落在华盖之下。
一时间他犹如醍醐灌顶,声音僵枯如死:“原来……你是为了她。”
大叔般冲他一笑:“寡人自然是为了她。”伸过手去,温柔地握住了禾媚楚楚一只青葱玉手,低声唤道:“爱妃,当日与那边的逆贼会盟,你辛苦啦!”
禾媚楚楚目光盈盈,柔声道:“不,臣妾一点儿也不苦。能为大王分忧,臣妾不知有多么高兴。”
御剑此刻已然追至,见状便勒马不前。左京王在他身旁观战,见他们兄弟反目,不禁摇头叹息。御剑笑道:“京王自家兄弟友睦,共治七年,相安无事。见人手足相残,也心怀恻隐不成?”
左京王摇手道:“我与阿陵从小交情深厚,非别个可比。”指了指大叔般,复一指亲王,扼腕道:“别的也还罢了,为了区区一个女人,闹得国无宁日,实在太也不值!”
什方在旁笑道:“哦?连这等美貌妖姬也入不得京王的法眼,不知尊王心中,何者才够得上祸国的姿色呢?”
左京王哈哈一笑,志得意满之极:“这就要问鬼王殿下了。”
御剑面具下的目光一刹那寒冷如冰,旋即恢复如常,话头却是一变:“敝国仓促借兵,焦头烂额,几乎没了章法。贵国军机处丝毫不以为意,理事迅疾,调派如飞,十万兵转眼便至,真正是雪中送炭。听说陵王不喜饮酒,日后敝国上门拜谢,这杯谢恩酒却是一定要赏脸的。”
左京王眉宇间微露异态,挥了挥手,拒道:“那就……不必了。”又向御剑努了努嘴,嘿笑道:“殿下也莫要太谦,小王生意经学得不好,公平交易四个字倒是懂的。”
御剑向身后喊杀连天的繁朔士兵望去,语调微微一挑,似调侃似正经:“物有所值?”
左京王也半真半假一笑:“犹有过之。”
他们这番言语,旁人自是一个字也不懂。京王玩味般旋指绕了绕耳环,向阵前叫道:“亲王,你兄长如此待你,你何苦为他卖命?早早卸了枪甲,过来投降罢!”
巴达玛却似半个字也没听到,一双血泡眼只觑定了对面二人相握的手,喃喃道:“楚楚,你不会的,不会与他同谋了来害我!是他强迫你的,是不是?”
燕飞羽冷冷道:“你倒是个情种,天生的自作多情。”一炮轰来,白石军所驻足的崖壁塌陷一大边,百来名士兵连人带马坠入深涧,军中顿时一阵骚动。
大叔般阴沉沉一笑:“强迫?你问她,提议灭你的人是谁?”
巴达玛全身一僵,极其缓慢地转动脖颈,向禾媚楚楚看去。
阵前激斗正烈,滚烫火烟之后,对面景况皆似变了模样。禾媚楚楚气度娴雅地坐在马车上,从金边的帐幕下淡淡望了他一眼,旋即取出一柄象牙小梳子,轻轻梳理起了自己的长发。
巴达玛心中一空,一颗心如坠暗井冰窖,烈阳之下犹觉身寒:“楚楚,楚楚,我不相信!你来!我要你亲口跟我说!”
禾媚楚楚目光犹自停留在青丝麈尾之间,闻言也不抬头,随手拨了拨流漆般的发尾:“你想听我说甚么?”
这几个字柔腻无方,仿佛一朵小巧的罂粟花撩动在耳孔之间。但语意冰寒,已是直承其事。
巴达玛铁齿紧咬,双目几乎流出鲜血,嘶声道:“竟……竟真的是你。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禾媚楚楚抬起一双媚色夺人的明眸,眼中似有叹息:“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巴达玛颤声道:“你告诉我!我不甘心!”
大叔般惋惜道:“王弟,你平日只要多收敛得一分,寡人也不忍如此待你。爱妃,我们走罢!”
禾媚楚楚乌发一动,婉转温娈地低了低颈子:“是,大王。”
巴达玛置身后乱军不顾,抢上一步,痛呼道:“楚楚,你到哪里去?别跟他走!”
燕飞羽一支明晃晃的箭头已对准他心口,见他痴痴颠颠,挽弓的手却是顿了一顿:“你他妈一个大男人,却是这般黏腻烦人!再罗唣一句,我把你另一条手臂也射穿了!”
振翅之声忽起,却是伊恩图与几名高阶将领、军务长老张起鹰羽披风,举翼飞渡,企图弃军而逃。
鬼军还未引弓,燕飞羽早已脸露厌恶之色,点火于箭,向凌空之人射去。那披风遇火即燃,数人惨呼连声,纷纷落入涧中,无一得幸。
郭兀良动容道:“这位燕统领虽是女儿身,手段狠辣决绝,可丝毫不逊于男子啊!”
御剑目视前方,缓缓道:“名门之后,自非寻常庸手可比。”旋即提声道:“亲王,你兄长无德,识人不明,那也怪不得你。你若有意清理门户,我们之前的盟约,也还是作数的。”
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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