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节
月醒河央 作者:中秋
第23节
默默承受住几乎将自己的挣扎瞬间压制下来的力量,刚刚平息的衣角又疯狂地扬起,只不过这次它飞扬的力量不是来自阿尔尼斯,而是一步步接近的阿娜希迦。
阿尔尼斯的唇,无声地开合默念,一片白光自他身上水泻般散开,忽然打散束缚在他身体的气流,随即朝着阿娜希迦站立的地方疾射而去。
却在离她一步之遥倏地停了下来,锐利刺目的白光,源源不断地从阿尔尼斯周身翻腾而出,浪潮般包围在阿娜希迦周围,却又似碰上一堵无形的墙壁,眼睁睁看着她微笑而立,始终隔着那么一点点距离,无法继续推进。
“不如告诉我,另一个藏在底比斯的神选之人是谁……”她再次踏进一步,由她脚下喷涌而出的一团气雾辐射状散射开来,瞬间将四周白光吞噬得干干净净。“也许你们俩个合力,还有一丁点和我对抗的希望。”
“阿尔尼斯不知您在说什么?”猝不及防,周身的白光刹那暗下,随之脚步不稳地朝后退了半步,脸上的血色在驱动意念时褪去大半,胸口微微起伏。
“你骗人的本事,可比你拥有的异能差太多了。自以为隐藏地很好,我就不知道了吗?既然不想让人发现,就要用心藏得更深些,躲在阴暗的角落永远不要出来。”气浪,由激烈到缓和,宛若一群将猎物困在包围圈中又不急于捕杀的野兽,极有耐心地在阿尔尼斯的周围若有似无地缠绕,盘旋,却也没有近一步伤害他。
瞥了一眼周围,轻轻笑起。自从与这位死神见面以来,阿尔尼斯第一次无所顾忌地笑出来,有丝少见的冷傲笑容。“您是阿努比斯神,除了冥王奥西里斯以外,您是最了解黑暗的人,被您发现只是迟早的事情。”
“是谁?”阿娜希迦眼底红色的光芒亮得更盛。
“神,恐怕您早就有答案了,何必问我。”
“从你嘴里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应该很好听,是不是?毕竟你保护她那么久,为她苦守这个秘密多年。”又在一瞬间,束缚在阿尔尼斯四周的气流消失得干净彻底,不留丝毫痕迹,连同他的袍角重又缓缓地垂下。
敛眼,不语。
“果然啊,真搞不懂,兄妹两个居然都是神选之人,神界那些自负狂妄的笨蛋到底是怎么想的?”猜得分毫不差,果然是那位张狂倔傲的女王,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唯独好奇她深藏不露的力量,到底有什么奇特之处。“好吧,你们两人一起合力来试一试阻止我,我到很想看看你们的本事。”
窗外侍女的嬉笑声,又重新回到了这间被死寂笼罩了一段时间的房间,侧目。“神,王的力量与我的并不同。”
“噢?不一样……曾听说神仆分两种,一者为守护,二者为毁灭。”朝着他的方向轻点下巴,挑眉。“毫无疑问你是守护者,如果图萨西塔和你不同,那她就是替神焚天灭地讨伐世间的毁灭者。”
阿尔尼斯微微一笑,那笑容带着俊美夺目的跋扈。
“我突然很期待欣赏图萨西塔将这个美丽的国家,变成一片血红焦土的破坏力。”似乎发现了有趣的事情,阿娜希迦踱着悠悠然的步子朝桌子走去,脸上带着兴奋的快乐。
“您不会看见的。”
脚步陡然一顿,蹙眉。忽尔,转身,朝房中脸色发白的阿尔尼斯看去。“你封印了她!?阿尔尼斯,封印毁灭者是藐视神权的大罪,你好大的胆子。”
“众神选择神仆,一次只会选择一人,不是守护者,就是毁灭者。然而我却与王同世而生,难道这不意味着神想修正某些失误吗?”
刚才还对这位俊美大祭司的无畏有了一点佩服,现在又被他的无知彻底抹杀了耐心。“你凭什么说她的存在是一个失误,弄不好你才是那群笨蛋一失手的错误。”
他转动指尖,在空气里随着浮香划出一个圈,目光低垂。“我了解自己的妹妹,她不可能是毁灭者。”
“她知道自己被你封印了吗?”话峰一转,疑惑。
“当然。”
“她愿意?”微微吃惊,毁灭者的能量远在守护者之上,图萨西塔居然甘愿让人封印自己足以征服这个世界的强大力量,为什么?
皱眉,阿尔尼斯能感受到这位死神的怨念太深,以至于她偏执地想将一切都推进毁灭与死亡。“为什么不愿意?难道看着自己亲手将一个国家和千万生灵全部毁灭会很快乐?”
冷哼,坐了下来,为自己倒了一杯酒,顺着酒香深深吸气,腔调又变回了懒洋洋的无所谓。“没尝试过,怎么知道不快乐?她可是灭世的毁灭者,她的能力远在你之上,说不定还能与现在的我打个平手。真可惜,如果有她相助,恐怕我都不需要出手了。”
“我的神,言归正传,您能放弃您的计划吗?”
“不能。”
朝她微微颔首,脸色凝重。“阿尔尼斯先回去了。”
摆手,自顾自地喝酒,眼角瞥见阿尔尼斯不带丝毫犹豫地转身大步离开,那仓促的背影有些僵硬。
一仰头将酒倒进喉咙,握着空杯在手中把玩,目光轻轻扫向杯身,金色的杯子在她专注的视线下片刻间碎裂瓦解,只留几颗宝石是完整的,失去依托跌落到地上,在光滑的地面径自一路翻滚撞上墙角才停下。
扬眉,似有若无的笑在眼角散开,冷冷的,像她眼底那圈色泽正艳的红光。
★★★ ★★★ ★★★
夏天的沙漠,宛若是从地狱深处窜出的烈火,将空气变成热油浇遍每一个沙粒,这把火张狂放肆地焚烧着地面,滚滚热浪下,沙漠里的人与动物都显出极度的疲惫。
站在马边,看着侍卫拿着水桶给马喂水,图萨西塔拉下斗篷的风帽,迎着刺目的阳光朝底比斯的方向远远眺望。
“王。”随行的将军在身后轻唤,他是负责这支五百人近卫军的将领,也是杜拜弗信任的人。
回头,接过他递上的水袋,拔掉塞子喝了一口,清凉的水滋润着干燥的喉咙。忽尔,想起那个小姑娘准备的花茶,淡淡的香气,宛若她的笑容,世事无争的恬静。“我们出发十天了,食物和水没有问题吧?”
“粮草都没有问题,水也很充足。”图萨西塔命令轻装简行,他们五百人只带够了二十天的粮食和水,没有多带一天的食物,就连马吃的干草也是按天分配,所以他们必须按时回到底比斯。
将水袋交给他,边走边说:“休息一个沙漏时出发。”
“是。”年轻将军行礼,转身向原地休息的军队走去。
图萨西塔走到一处沙丘边坐下,拉起风帽遮住头顶随时随地似乎都要暴烈的太阳,靠着晒得发烫的沙丘,轻轻闭上眼。
滚滚热风从身边咆哮着吹过,几缕发丝滑出斗篷飞舞在半空,柔韧而不羁的美……热浪卷着沙粒断断续续撞在身上,眼帘微启,望着食指上那枚在无垠阳光里依旧沉默而精美的戒指,视线揉合了烈日的光芒一同打磨着戒面上精美却无人认识的铭文……心跳转瞬一顿,呼吸有些发闷。
“我想留在底比斯,我想留在……你的身边,图萨西塔。”
蓦地,倏忽明灭的眸色悄然一亮,嘴角也跟着扬了几分,听见胸腔里传来的跳动声又变得平稳规律,图萨西塔向后一靠,将瞳仁深处斑斓锋利的金丝悄无声息地藏在合上的眼帘后面。
☆、第 五十三 章
半开的窗户透进晨曦第一缕光芒,窗旁的书架上摆放着新鲜的莲花,清淡的幽香缠着飞扬的白色窗帘,妖娆妩媚地占据了清晨的气息。
镜前的桌上放着一把骨梳,细密的梳齿在光线的偏移间泛着油亮的光泽,香料盒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椅背上随意地搭着一条轻盈的长裙,伴随无声流转的微风轻轻荡漾着……
宁静如水的清晨,空无一人的房间。
当稀薄的星辰还在黎明的天边恋恋不舍地徘徊时,乌纳斯扣响了阿蒙宫的大门,他带着那么一点点古怪的神色出现在夏月白的面前。
他没有说太多,也无须说什么,从他投来的目光中已经可以辨出些许疑惑的意味,只是被这聪明男子用他一如既往的随意笑容刻意掩盖了。
走出阿蒙宫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这座沐浴着火光的巍峨宫殿,夏月白眉头愁蹙地坐上出宫的马车,借由清晨浅灰的天色和寂静作为掩护,这支队伍迅捷而安静地离开了王宫。
到了尼罗河边才发现还有另一队人马已经在此等候他们,借着天空渐渐明亮起来的光芒看清那人是哈木法,是替夏月白管理着一千名近卫军的将军。
其实他们并未见过几面,只在走廊里遇到过几次,他总是面无表情地礼貌行礼,如果不说,真难看出他就是图萨西塔委任来保护自己的人。
听佩妮说,哈木法就是那天在狩猎场被她胁迫去找图萨西塔的军官,居然由他来保护夏月白的安全,真不知图萨西塔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还是斟酌后的精心安排。
哈木法来到马车旁,朝着小窗里的人颔首,夏月白微微一笑,他照旧话很少,今天更是沉默地令人沉闷。他走回乌纳斯的身旁,两人小声交谈几句,乌纳斯朝车夫做了一个上船的手势,车夫扬鞭大力吆喝着四匹健壮的棕马踏上架在船边的栅板。
夏月白只觉得身下一阵颠簸,身体随着车子向后倾斜了些,听着厚实的栅板在车轮的碾压下发出让人担心的吱呀声,浑浊的河浪从板下翻滚而过,连人带马车一眨眼已经登上了宽阔的甲板。
听见后面陆续上来很多人,夏月白打开车门走上甲板。
“月白,河上风大去船舱吧。”乌纳斯来到她身旁,目光示意佩妮带她去船舱。
“我们为什么要去帝王谷?”这问题阿尔尼斯已经回答过她,可她不太相信,不知为何。
微笑,回头朝船舷看去,哈木法正指挥其他人登上另一艘船,收回目光。“殿下并没有告诉我理由,只让我将你安全送到帝王谷,我还以为你能给我答案呢。”
皱眉,目光剔透地审视他,企图在他从容的神色里找出一些隐藏的异样,然而,他看上去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他说帝王谷能保护我,那里比王宫安全。”
轻挑眉头,眼神闪烁。“既然殿下这样说,那一定有道理,殿下已经命人收拾出一座神庙让你住,你就在那里安心等王回来。”
叹息,被汹涌的河浪声淹没了,无奈地笑笑,朝船舱缓缓走去,夏月白太过专注于乱如细麻的心思,以至于没有发现身后一双目光闪烁的眼,静静尾随直至她消失在舱门。
“哈木法。”见夏月白走进船舱,乌纳斯喊了一声。
“乌纳斯大人。”
“帝王谷那边安排好了吗?”
“昨夜接到您的命令,我已经命人先去帝王谷做好准备,殿下为夏小姐准备的住处已经被密切监视包围,途中也全部安排好了,请大人放心。”突然接到护送夏月白离开王宫的命令,他很意外。要说底比斯最安全的地方非王宫莫数,如果夏月白真有危险,那就应该待在固若金汤的王宫里,以帝王谷的军队力量,绝对不足以和铜墙铁壁般的王宫相媲美。
耳边响起扬帆起锚的号声,三张巨帆几乎同时顺着桅杆伸上天空,呼啸的河风瞬间涨满船帆,一股巨力带动船身驶向波涛汹涌的河心。
踱到船舷旁,看着在晨雾中逐渐变得有些模糊的底比斯,他轻轻对身后的人开口。“这次容不得出一丁点差错。”
“是。”皱眉瞧了一眼乌纳斯的侧脸,这个总是扬着戏谑笑容显得不太正经的年轻男人,此时却是一脸凝重阴郁的表情,哈木法不由得心底暗自一紧,为了这个“容不得出一丁点差错”的任务捏了一把汗。
阿尔尼斯没有讲明为什么要送夏月白去帝王谷,他不说,乌纳斯也能猜到一些……监视赫梯人和阿娜希迦,塞布隆曾经提及阿娜希迦来埃及的目的似乎与某个人有关……阿娜希迦与夏月白的谈话,种种迹象都透露出一些不太引人注意的线索,这些线索的关键词都涉及到一个人的名字……阿娜希迦。
而另一个看似躲在云雾后面不易捕捉的线索,乌纳斯隐约觉得可能就在夏月白的身上。至于她到底怎么和阿娜希迦扯上关系,他还只能停留在猜测的阶段。
也许这个答案,不知道要比知道更好。
★★★ ★★★ ★★★
一路上很安静,不光平时话多到让人耳朵痛的乌纳斯几乎一言不发,几百人的队伍在帝王谷蜿蜒狭长的沙土路面行进的动静,也显得极其静谧。
三三两两貌似是结伴在帝王谷找活干的平民从队伍边经过,对这支突然出现的军队有些好奇,他们停下脚步站在道边投来十足好奇的打量目光。
温度逐渐上升,毫无遮挡的道路在颠簸中好像没有尽头,透过小窗观察着路边的景色,起伏的山丘上岩石|裸|露在炽热的阳光下,有些岩体明显被开采过,光滑的切割面就像被刀削斧劈般整齐,古埃及人处理坚硬石头的工艺技术,早在吉萨高原的金字塔和那些数不胜数的精美建筑就得到了证实。大大小小的碎石沿着山坡滚落四处,偶尔能看见稀稀拉拉的荒草围着几棵棕榈树,在这炽热的盛夏里撑起一片珍贵的阴凉。
对于这片埋葬着古埃及诸多法老的圣地,除了敬畏好奇以外,夏月白还有一些说不上来的情绪……排斥,本能的不太喜欢这里。
能看见前方不远处有条小路,说它小,只是相对于现在的路面而言。
夹在两侧山谷中间的小道,因着矗立的山谷挡住了阳光,看起来还算阴凉。
进入谷间小路,路边蹲着一些衣着破旧的平民,看来是在帝王谷没有找到工作在此休息,有蹲在路边垂头丧气地叹息,有坐在石头上喝水,有人干脆躺在地上睡觉,听见马车靠近的声音,他们不约而同朝这边看过来。
“月白,关上窗子。”乌纳斯不知何时策马走来,轻轻说道。
这样的气温,密闭的车厢很闷热,这扇小窗户成了唯一透气的地方,随着拉上窗户,车内空气顿时流通变缓,不大的车厢像只被太阳捧在手心里不断晃动的蒸笼。
头隐隐作痛,也许是因为坐在闷热的车厢里,深吸口气。“佩妮,有水吗?”
“小姐,给。”佩妮从身旁的木箱里拿出水袋,递上。
伸手刚要接,一声尖锐的哨音打断了夏月白的动作,转头朝紧闭的窗户看去,透进窗缝的亮光里人影摇来晃去,随后听见一直整齐的马蹄声突然混乱起来,宛若一滴水惊炸了一锅滚油。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吵,前前后后有马匹跑动而过,继而又能感觉更多的人在车外不断聚拢,长剑出鞘的金属声透过紧闭的窗户传进来显得有些暗哑,马车没有停,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怎么了?”拉开小窗,探头朝外看去,发现车旁围着着许多骑兵,他们听见声音朝她投来一瞥,继而又快速将注意力放到四周,无人回答。
乌纳斯在离她不到五米的地方,回头对她喊道:“关上窗,别说话。”
蹙眉,视线从窗外骑手严阵以待的脸庞上一扫而过,这些年轻战士矫健而沉默的神色里,隐隐流露出临阵以待的紧迫,循着他们的视线朝四周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因为被侍卫层层的身影阻挡了视线。
“嗖!”突如其来一道暗光,伴随着一声凄历的哀叫,车夫胸口中箭从车上摔落在地,激起一捧沙土扬在四下安静得不太正常的空间里。
陡然一惊,尖叫没来得及从僵硬的喉咙里窜出来,就听见右侧传来一个低沉浑厚的陌生嗓音。
“乌纳斯,留下车里的女人,我让你们死得好看一点。”
握紧手里的缰绳,视线从车夫身上还在向外涌出鲜血的伤口移开,乌纳斯朝山坡处那个顶着阳光悠然坐在马背上的高大人影扫了一眼。
静。
除了风在穿越山谷时被狭窄的地形挤压出一种怪诡的呼啸声,以及烈日下马匹喘息的声音,周遭的气氛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乌纳斯抬手轻招,一名骑手翻身下马快速补上车夫的空缺,抖绳呵马继续前进。听见车轮重又响起,他朝山坡斜睨,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下闪烁着明锐的光,深棕色发丝下那束目光带着耀眼的挑衅。
挑眉,塞布隆扬起嘴角,沉默地看着山谷里的队伍继续有条不紊地前进,埃及骑手提在手中的剑反射着锋利的刺目阳光,他们坐在马上的身躯虽是纹丝不动,你却能从他们手臂绷紧的肌肉线条,看出他们已经做好了随时投入战斗的准备。
哈木法朝身旁的属下悄悄打了几个手势,几个属下立即放慢速度任由其他人超过自己,而他们则不着痕迹地从队伍的最前落到末梢。
抬手,指尖轻敲黑色的剑柄,塞布隆盯着缓缓前进的马车,左右转了转颈子,颈骨发出干脆利落的摩擦声。
“动手。”低沉干脆的下令,身旁副官举手一挥,顿时两侧山谷传出箭雨划破风声的尖啸。
伴随着冷箭从四周扑面而来,前进的队伍突然乱了,马车猛然加速,围在车旁的骑手被道路的宽度限制,只能在马车前后紧密跟随,而无法与之并行。
这让埋伏在山谷上方的箭手有机可趁,几乎一阵乱箭,顶替车夫的侍卫中箭跌落,无人操纵的马车在狭窄的山道里继续狂奔,全凭拉动马车的马匹以一种无拘无束的状态自由飞驰,它们只管往前跑,而没有顾及身后的车子无法像它们那样灵活的避让突出的石头和坑洼的路面。
马车在狭窄的道路上剧烈地颠簸,飞转的车轮撞击在崎岖的路面,被突起的石块顶得一歪,车身微微倾斜磨擦着石壁发出痛苦的呻|吟。
夏月白撑着车架,拉起倒在地上的佩妮,两人极其艰难地在这样摇晃得快要架散的狭小空间稳住身体,车里的行李洒落的到处都是,踢开滚到脚边的点心盒,夏月白勉强抓住车窗边缘,拉开窗户的瞬间,一只箭不偏不依正好从外面飞进来,从她脸前划过,直直没入两人中间的木板。
箭翎轻颤,溢出低沉的声音。
“小、小姐!”吓得脸色发青,佩妮看着扎在木板上的箭,结结巴巴地开口。
眼疾手快地关上窗,夏月白贴着车壁滑坐在地上,吓得呼吸一滞。
遇袭,人生中的第一次。
作为一个21世纪的大好青年,偷袭这种高端又高危的事情,绝对与她这种平凡的小老百姓无缘,除去在影视作品里见过类似中了埋伏被敌人困住逃生的场面,她压根没想过这样一幕会活生生地发生在眼前。
但是,真实发生的感受,却与坐在电视机前心情紧张地担忧主角的命运是两码事……
现在,在密稠箭雨里逃生的是她。
这些突然出现的袭击者是谁,夏月白还没时间弄明白,就顶着铺天盖地的箭光奔逃在这座闻名遐迩的帝王谷。
“带她去开阔的地方,快!”混乱中隐约传来乌纳斯的喊声,随之感觉车头一震,听见车前传来有人驾驶的声音,一定又有人接管了这辆在疾速飞驰中快要散架的马车。
“不要伤了车里的人。”坐在马上对身旁的人丢下一句话后,塞布隆率领众人冲下山谷。
“哈木法,你保护月白先冲出去,带她去神庙!”勒转马头随即一个旋身,乌纳斯与疾驰的队伍擦身而过,逆行朝着追来的赫梯人迎去。
哈木法看了一眼周围的情况,自己的战士伤亡很大,这些偷袭者到目前为止却毫发未伤。这帮来路不明的家伙,选在山谷里围剿他们,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几乎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俨然将他们当成了一群闷在瓦罐里的老鼠。
“你们去帮乌纳斯大人,其余人和我走。”快速下达命令,左侧一队骑兵掉转马头,紧随乌纳斯的方向追去。
与赫梯骑手错身而过时剑锋由下至上一挑,骑手的脸被乌纳斯的剑割开一道深口,一命呜呼栽下马背。剑未收回,反手一挥,后面赫梯人的脖子出现一条平整的切口,眨眼间切口突地断裂,一捧鲜血半月形喷向半空,他一张一合的口中不断涌出血水,随即一头从马鞍掉下。
两军汇聚的瞬间,乌纳斯单手持剑架住塞布隆对着他脖子砍下的剑,刹那间,手中的剑震得嗡嗡作响,手臂更是被震得一瞬痛麻,要不是咬牙硬挺着,他差一点握不住剑。
这个身材比普通男人高出许多的赫梯怪物,果然力气大的惊人,刚才那一下,让乌纳斯结结实实地领教了什么叫做蛮力。
“原来月白就是阿娜希迦要找的人。”勒马,气息微喘,盯着同样掉转马头朝自己看来的塞布隆。
讥讽一笑,声音却带着惋惜。“可惜,你知道晚了。”语罢,低呵一声朝乌纳斯冲过来。
汗珠顺着发梢滴下,拨了拨眼前的发丝,轻轻挑眉,微扬的嘴角浸透着张狂气焰。“晚不晚,你说了可不算。”
两人再次举剑相搏,只是瞬间,火星摩擦着锐利的剑锋四射开来,随着周围卷起蓬蓬张扬尘雾的厮杀声,这片平静的山谷在炙热的骄阳下刮起了一场出其不意的腥风。
★★★ ★★★ ★★★
哈木法骑马跑在队伍最后,时不时回头观察情况,整支队伍跑出山谷时,仍不见一个偷袭者追来,看来乌纳斯已经成功将他们拦截了。
只是,不知能拦多久。
刚才他在偷袭者动手前,已经派属下分成两路突围出去,有人回底比斯报信,有人去帝王谷调遣军队来支援,现在只能盼望支援部队快点赶来。
出了山谷视野一下就开阔了,骑兵变幻队型将马车重新包围其中,平坦的大道使得车速也得到了大幅提升,几百人快速飞驰于广袤的平原。
车外的厮杀声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奔驰如雷的马蹄声,坐在车中仍能清晰地感觉到大地被马蹄踏出的颤动。
“小姐,伤受了吗?”佩妮跪在一旁,拉过她的手臂来回打量。
摇头,眉头拧的死紧。“没有,你呢?”
“没事。小姐,那些人是谁?”
接着摇头,她也是一肚子疑惑。“不知道。”
在这样心惊胆颤到手脚冰冷,又被上下颠簸的马车折腾地发晕的时候,脑中不断回响着那个陌生男人用着生硬的埃及语说出的话……留下车里的女人……他口中的“女人”,无疑指的就是自己。
他为什么要抓她,夏月白甚至都不认识他。
理不出头绪,反被这浓雾般的形势逼得更慌。
佩妮竖着耳朵听了听,爬到窗边,推开一条小缝朝外窥视着。“小姐,没看见乌纳斯大人,大人会有危险吗?”
想开口,却不知道能说什么。“哈木法呢?”
佩妮又从窗缝张望了一番。“好像在队伍后面。”
蹙眉,不语。依据眼下的情况,就算到达神庙又能怎么样?能安全吗?
这些人不仅知道她要来帝王谷,甚至预先知道了她的出行路线,才能在山谷里埋伏等待。蓦地,想起图萨西塔说过,宫中布满了巴哈里的眼线,任何人,任何角落都可能藏着叛军的奸细……
会不会是他,那位当今法老王的亲舅舅?
“大人,过了山坡就到神庙。”车外有人大声喊道,夏月白挨到佩妮身边,借着窗缝向外看去,依旧是沙地与晴空交错飞驰而过的模糊影像,亮惶惶地闪得眼睛发干。
“大人,前面!”
听见属下的惊呼,哈木法快速从队伍最后策马跑到前面,路过马车时,他匆匆扫了一眼车窗,正好看见窗边两双闪烁着慌乱不安的眼睛,他皱着浓黑的眉,纵身而过。
马车在减速,一路飞转吱呀不断的车轮缓缓停下,周围保护自己的骑兵也都停了下来。察觉出了不妙,夏月白快速将窗缝一合,将佩妮拉离窗户,两人窝进车子靠后的地方。
“小姐,还没到神庙车怎么停了?”
“嘘!”食指压在唇上,示意佩妮禁声,夏月白侧耳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驱马来到队伍前面,望着前方突兀出现在地平线上的一排排身着重甲的异国战士,哈木法冷静地开口。“你们是什么人?”
沉默,这些长相异于尼罗河流域的战士没有开口,手上的利刃在阳光里晃出森然地暗光,仿佛这就是他们最好的回答。
微一抬手,队伍在身后缓缓拉开阵型,仍旧保持着将马车包围在中心的护卫式,只是第一排的骑手变得更加密集,将后面的马车挡得密不透风。
“月白,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柔和的嗓音,在凛冽的风中婉转出一曲悦耳的笑语。
清晰的骇然在那些原本冷静的眼眸中闪出,哈木法不禁握紧手中的剑,身下坐骑似也感觉到异样,低低嘶鸣了几声,躁动地在地上刨着蹄子。
眼前的异国战士自主朝两边散开来,露出原本遮挡在高大身躯背后的一片开阔的沙地,以及碧空下沙尘翻腾的风中那道端坐在黑色骏马上,几乎与黑马快要融为一体的漆黑色身影。
栗色海浪般起伏的长发,映衬着那双红得剔透耀眼的眸子,漫不经心地浅笑挂在唇角那抹优美的弧度上,随着马蹄缓慢而前的步伐,散发着一股迷醉心神却又寒透骨髓的妖娆……
“阿娜希迦公主?”望着从那排异国战士中款款而来的人,哈木法满是疑问的眼底透出一丝古怪和不敢置信。“您”
“哈木法将军,对吗?”嘴角轻扬,因着他望着自己多变的目光。一手松开缰绳搭上腰间剑柄,指尖在精美的剑柄来回游移,随着她漂亮唇线的开合间,那只手仍然慢条丝理的抚摸着冰冷的铁剑,仿佛那是一件让她欲罢不能的精美艺术品。“不如把人交给我,我会让你和你的部下死得很体面。”
几乎是在她话音刚刚停下的瞬间,哈木法扬动眉头,眉眼透着一丝微微的冷傲。“既然都是死,为什么不拖上你们去冥府做伴。”
突兀一句话,令阿娜希迦懒散地目光微微一闪。
越过埃及骑兵戒备的紧绷身躯,她笑,意兴阑珊的笑。“月白,你打算一直躲在车里,看着他们为你送死吗?”
被三四排埃及骑手谨慎护在身后的马车很静,大风抖着风沙一路狂奔而过,风化的山石暴露在烈日底下,经受着沙漠狂风日以继夜的折磨。
寂静,自然界带来的各种声音盘旋在紧绷如弦的气氛里,任何一点细微的动静,都足以将飘荡在这块空地上方的一触即燃的火药点燃。
忽尔,车门无声无息地在寂静中被推开,随之而来的是夏月白一探身跳落地面的身影。
“我和你走,放了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有人请吃饭,好开森,哈哈哈!!
☆、第 五十四 章
心逐渐镇定下来,轻轻深呼吸,脚步缓缓地绕过马车,眼尖地看见一名埃及骑手挂在马鞍侧边的匕首袋,对于防身来讲,短小灵活的匕首绝对很适合。
从他身边经过时,夏月白抬手将脸边被风吹起的发丝轻轻撩到耳后,垂下手臂时,连同藏在手心的一道冰冷银茫悄然无声地被她飞扬的裙摆包裹。
走到众人的视线前,在那些埃及骑兵和不远处赫梯战士的注视下,她迎向阿娜希迦那双在阳光中幽幽绽放着艳色的腥红眸子。
那样的眼睛,被苍白的阳光折射得像两颗跳动在暗夜深处的火种,血样的光芒,雪样的温度。这样的目光,多看一秒都能让呼吸溢出一层冰雾。
“夏小姐!”哈木法下马快步走上前,抬手一拦,阻挡了夏月白的脚步。
朝他微微一笑,有点无力。“你有胜算吗?”
怔,被她莫名其妙冒出的话问得一愣,随即皱眉,瞅了瞅他们身后的山谷,没看见追兵,但也没看见援军。“如果他们只有这些人,我有。”
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山谷的出口像道裂开口子的深沟,很安静。“哈木法,我不能冒险让你们为了我送命。”
“夏小姐,你和她走,我们也没有活下来的可能。阿娜希迦公然在底比斯劫走您,她不会留下活口证明自己的罪行。您还是回到车里等待乌纳斯大人,这里交给我们。”
听他一口气说完,惊讶地发现这还是哈木法第一次和自己说这么多话,这位年轻将军的话虽不多,感觉却很可靠。“我”
“月白,就不要浪费时间依依惜别了,过来。”粗鲁地打断他们的对话,阿娜希迦耐心欠佳。
“先放他们走。”讨价还价,又或是在拖时间,借机等待乌纳斯带人赶来。
轻挑眉梢,笑容依旧冷静优雅,那片艳红如血的眸底却隐隐流露出某种尖锐冷硬的东西,在她的指尖在剑柄轻轻一弹的瞬间。“动手。”
不等埃及人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情况,赫梯战士已经在阿娜希迦一声令下,举剑朝他们策马冲来。
“夏小姐,快回车上!”哈木法跨前一步挡在夏月白的身前,盯着一个叫嚣着即将要冲到眼前的赫梯战士,他抬剑正准备迎上,只见从侧面跑来的埃及骑兵从身后刺穿了赫梯人的胸口,哈木法没有犹豫举剑加入到战斗中。
望着眼前蓦然发生的一切,夏月白惊骇地一时挪不动步子。闪烁寒光的锋利刀刃在血肉之躯上轻轻扫过,便轻易掀起一片蓬勃的血雾……满眼冰冷尖锐的目光,和同目光一样尖锐的刀剑……
移动因为过度骇然而僵直的视线,她看见周围一团混乱厮杀的尘嚣里,一个跨马而坐的人影正穿越这片血光缭绕的空间朝她踱来,不紧不慢的马蹄,不愠不火的笑容……始终有一队赫梯战士将阿娜希迦围在中间,任由埃及人的反击多么厉害,却也无法突破包围靠近她的身。
而她,带着不可一视的跋扈姿态,如同漫步于奢华缤纷的王宫中,高傲,冷漠,像只漫不经心游走于暗夜的幽灵……
退后一步,将手中的匕首握紧,凝眸。
背后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声音,宛若一股股强劲的气体,在封闭的罐子里胀到极限后快要爆裂开来的声音。
随即一阵震天喧嚣,在山谷出口赫然开阔起来的平原上空爆响起来,冲天的呐喊声一股作气从远处滑近,埃及援军浩荡的队伍卷着沙尘以极快的速度,朝夏月白的方向直驱而来。
“将军,援兵乌纳斯大人到了!”眼底显而易见的兴奋光芒,那些原本因为一天之内被堵截两次而烦躁不已的士兵,转瞬一个个精神振奋起来。
夏月白的目光停留在援军的身上,用力的手指仍旧紧紧抓着匕首没有松懈。
“公主?”赫梯人看着离他们越来越近的军队,朝阿娜希迦投去征询的目光。援军来的太快,他们挡不住这么多埃及人,撤退也未必能逃出底比斯,但他们拼死也能保护阿娜希迦撤离到相对安全的沙漠。
红色的眸,映出卷着沙浪朝这边奔来的军队,凛冽的光自她安静的眼中汹涌而出,她微仰下巴,栗色长发飞扬在突然浑浊起来的风中。“完成你们的任务,能挡多久就挡多久。”
“是。”得到命令,属下朝她突然扬鞭跑入乱阵的背影颔首。“拖住埃及人,给我冲!”
全部赫梯人很快集中起来,以盾牌的阵式一字拉开,漠视只在百米开外的埃及援军以及眼前对手的猛烈反击,一股脑朝夏月白位置涌去。
勒紧缰绳,马匹骤停的瞬间立起前蹄。与此同时,阿娜希迦挥起一剑砍掉埃及人的脑袋,马蹄落地的刹那,反手朝后一刺,刺中了想从背后偷袭她的埃及骑兵的腹部,拔剑,一捧鲜血带着些许内脏样的东西喷洒在半空。
眼见夏月白拔腿朝着援军方向跑去,阿娜希迦抬手一挥,柔韧的长鞭在空中探出一道纤细的黑影,像条矫健的蛇,目标明确地疾射而出,不偏不倚缠上夏月白的小腿,迫使奔跑中的她狠狠摔倒在地。
来不及站起身,原本软绵绵地鞭子一紧,一股力量顺着紧绷的皮鞭传到小腿,勒得皮肤火辣辣地痛,就在夏月白尝试着站起来的瞬间,鞭子带着股劲风朝后一拽,她顺着这股难以摆脱的劲力,整个身体沿着沙地被朝后拖去。
咬牙,身体被拖行着无法保持平衡,更别提身下那些粗硬的碎石隔着单薄的衣料刮擦着皮肤,那瞬间仿佛被一把火烧遍全身的痛苦,搅得她呼吸一窒。
艰难地抬手,试着用匕首割断缠在腿上的鞭子,尝试几次全部失败。提上一口气,抬眸,正对上一双犀利的眼,那双即使周遭已经沙尘漫天,却仍然兀自清冽的红色眼睛。
笑,阿娜希迦张口,声音很轻,在周围的厮杀与远处的马蹄交织出的轰鸣声中,显得有些模糊。“我的玛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手臂一紧,身体凌空腾起,被阿娜希迦拽上马背,夏月白的半个身体还荡在半空时,阿娜希迦已经策马飞奔而出。
★★★ ★★★ ★★★
颠簸,回头透过阿娜希迦手臂的空隙看到那些赫梯人与乌纳斯带来的援军撞击在一起,原本就已灰蒙蒙的天空,被他们汇聚一刻的激烈战斗翻搅地更为浑浊。
匕首在被拉上马的瞬间,已经被阿娜希迦夺下扔掉了,现在不仅没有武器自保,更是带着一身伤痛,随便动一下,都能痛得呼吸发抖。
夏月白却没有时间顾忌痛疼,她曲肘朝身后人的腹部猛地击去。真后悔小时候学的是舞蹈,而不是跆拳道或者武术。
似是知道她的意图,她的手肘还未撞上阿娜希迦,这女人已然先她一步,一拳打上她的侧腹,力道并不大,却足以让夏月白痛得卷起身体,双手按上被她打得一片痛麻的地方。
“你要在乱来,我就在给你一下。”
“你、你可以……”深呼吸,疼得牙关打架,拧着眉头,恨极地开口。“试试。”
不语,唇角勾了勾,催马加快速度。
“你要带我去哪?”没有放弃任何逃走的机会,但是以这种飞驰的速度从马上跳下去,就算不摔死,弄不好也得残废。
“阿尔尼斯不是想送你来帝王谷吗,我就替他送你一程。”迎着风,阿娜希迦专注于路面,声音被风声模糊出一丝冰冷感。
不及细想她话里的意思,夏月白又往身后望了一眼,期望能看见任何一个埃及人的影子。然而,身后这片山谷回响着唯一的声音,就是她们在热浪里疾驰的马蹄声,像片孤单沸腾地海浪声。
眼角瞥见阿娜希迦正朝自己投来的目光,四目相对……那双腥红的眼笑得恣意,而夏月白将眉头拧得更紧。
一阵狂奔,除了几处山棱和四处随意堆放的木料,周围是一片让人揪心的空旷,甚至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显然,这地方不是帝王谷的中心地带,耳边听得山棱传来凛冽的风声,夏月白觉得她们正在深入帝王谷最为荒凉的地方。
扬鞭,响亮的鞭声在半空一响,马儿加快步子朝前奔去。
这匹高大健壮的赫梯战马刚刚跑上山坡,踏上碎石路面的刹那,马背上的两人同时听见地面发出一种奇特的呻|吟声。
那声音,有种说不出上来的脆弱,仿佛是枯朽的腐木被踩断瞬间发出的清脆哀嚎,又像是石板在重物的狠砸下,裂开一道缝隙蜿蜒绽裂地声音。
阿娜希迦意识到不对,身子一绷,突然抬手把缰绳朝后狠狠勒住,嘴里发出一声尖锐的哨响。与此同时,胯下战马整个身体猛地一震,似乎脚下踩空了,来不及收蹄,它一声嘶鸣,失去了平衡的巨大身体朝旁一歪……连人带马一同朝地面陡然绽开的黑色大泂,直直栽了下去。
“阿娜”脸色倏变,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里,后面的话被疾速坠落的形势打断了。
扔开缰绳,下意识出手抱住夏月白的肩膀,就在两人被甩出马背的瞬间,凌空一翻与她掉转了方向。
怀抱着夏月白,阿娜希迦背朝着身下那道撕裂了地面的咆哮大口快速跌下,四周翻卷而起的碎石泥沙迅速将两人下落的身影遮挡,淹没,直至不见。
夏月白的肩膀被滚落的石块砸上,狠狠一痛。随即是手臂,然后是腿……完全无法躲避那些碎石从天而将的乱袭,直到后背遭受了又一次撞击……剧痛,伴着满是沙土味道的空气不留缝隙地猛灌入口鼻,夏月白眼前最后一丝光线瞬间消失。
两人沿着几乎是垂直的坡体一路坠落,被阿娜希迦紧紧搂在怀里,还是无法避免与周围突出的石头发生碰撞。短短十几秒的时间,或者更短,随着阿娜希迦在毫无准备的状态下重重摔落在地引起的震荡,她怀中的夏月白也被抛了出去。
夏月白就地滚了几圈,后背撞上某个硬绑绑的东西,灼痛在几乎快要失去知觉的皮肤上蔓延,视线在迎面扑来的沙尘里逐渐模糊……片刻,排山倒海的晕眩和疼痛,夺去了夏月白纷杂混乱的意识。
★★★ ★★★ ★★★
沙海上掀起了巨浪,夹杂着咆哮的轰鸣,狂风沸腾了沙漠不甘平静的灵魂,铺天盖地的沙尘暴从南边奔腾而来。
漫天黄沙,遮天避日将天地彻底淹没,刚才还在天空里挥洒着嚣张热力的太阳,此刻已经辨不出在哪个方向。
旅行沙漠的人都知道,这片迤逦着金色波浪的安静海洋,有两个地方最可怕……一是缺水,二是不知何时就会降临的沙尘暴。
半个沙漏时前,这片沙漠还安静得像个睡着的孩子,这才眨眼的功夫,就刮起这么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
拉上面罩将眼睛以下的部位紧紧裹住,翻起斗篷的帽子,图萨西塔翻身下马,顶着四周怒吼般掩盖一切声音的风声,朝身旁的年轻将军用着几乎是大喊的音量下达命令,将所有马都栓在一起,原地等待直到沙尘暴过去。
望着年轻将军紧拽着斗篷,顶着旋涡般的狂风艰难地朝队伍前端走去的背影,图萨西塔抬手一招。
副将上前,她双手打了个合围的手式,副将立即明白,回头朝身后已经停下来的队伍传达命令。
将所有的马匹栓在一起后,由各自的骑手将它们围成一个圈,人都退到这个由马围成的圈中暂避风沙的侵袭。在沙漠中遇到沙尘暴时最忌讳分散躲避,因为你完全不会知道,下一刻自己会被天空中肆虐的风沙困在何处,人与牲畜聚在一起是最安全可靠的方法。
即使蒙着厚厚的亚麻布,仍然难以完全阻挡无处不在的沙子渗入,风帽的边缘在风中抖落出一缕黑发,随着狂风一同恣意地舞动在这一片暗无天日的地方。
尘沙飞扬,随剧烈的风,迅速吞没着周遭每一寸土地,短短时间沙砾就没过了小腿的高度,图萨西塔微微动了一下腿,被阳光烤了一上午的沙子很烫。
看不见天空,亦快看不见大地,四周充斥的滚滚沙尘抖出一片浓浓的昏暗。转瞬,只能模糊地看见身边的人,离得稍远一点都无法看清。
朦朦胧胧的黄,逐渐渗透整个被沙尘遮蔽的大地,不出片刻,便如同一盆倾斜而下的沙雨,将他们栖身的空间灌满滚滚沙砾。
周围的侍卫在风中朝她稍稍围拢了些,用身体形成了一堵临时的屏障,削弱了狂风的劲头,却挡不住被风抛洒在半空无孔不入的沙子,飞沙夹杂着高温继续肆虐……
这场沙尘暴来的有些意外,夏天的沙漠总是比较平静,偶尔从沙漠深处吹来的狂风,也不会折腾出如此铺天盖地的沙暴。
眉头微蹙,轻轻抿了抿唇,瞳膜暗处倏然闪出道金色的光芒,在图萨西塔眯起眼睛朝底比斯的方向望去时。
★★★ ★★★ ★★★
喉咙很干,苦涩的味道充斥在呼吸,就像有人用一块脏兮兮的布捂住了口鼻,闷热,窒息。
意识清晰起来的瞬间,遍体鳞伤地身体传达出来的第一条信息,就是从骨头里面钻出来的火烧火燎的各种疼痛。
这会儿,大概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忍着全身酸胀刺痛的不适,夏月白强迫自己努力睁开了眼,沉重的眼皮动了几下,总算在漆黑一团中寻到一线微光,来自头顶上方倾斜的顶部渗出的淡淡白光,似乎随时都会被不断飘散的沙砾抹去。
脑中一片空白。
“咳、咳咳……咳……” 浑浊不堪的空气里涨满了厚重的粉尘,在她摸索着奋力想站起身时,从顶上那片断裂的石板上纷纷落下。夏月白忙不迭用手捂住口鼻,仍是没有完全挡住钻进呼吸的粉尘,被呛得又是一阵猛咳。
止了咳嗽,蓦地想起什么,跪在坑洼的地面,伸手在零乱的地面一番急切地摸索,强忍着恢复知觉后全身上下越来越明显的伤痛,她焦急地在四周的昏暗中搜寻着阿娜希迦的身影。
“阿娜希迦……阿娜希迦……”喊了几声,没人回应,这里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
借着那一线微弱稀薄的光线,夏月白打量着身处的地方,依稀可以辨得这是一间石室,翻滚时撞上后背的硬东西是一尊倒地的石像,斑斓得已经看不出面貌,只能从起伏的轮廓看出形状。看不出颜色的墙壁上一扇被乱石半掩的门,光线太暗看不见门后有什么。
时不时有细碎的尘沙从头顶石板的缝隙间落下,伴随从石板漏进的一线掺杂着浑浊空气的微光,总算在墙边看见躺在地上的阿娜希迦。
撑着地站起身,牵扯出全身撕裂般的疼痛,咬着牙慢慢朝她走去,几步路走得极其艰难。索性发现在刚才那样的疾速坠落中,自己竟然没有伤到筋骨,只除了这一身擦伤。
如果,没有阿娜希迦在下落的瞬间与她交换了方向,将她推到上面,夏月白猜想自己现在必定要断几根骨头。
好不容易在她身边跪下来,待模糊的视线在眼前变得清晰起来的瞬间,惊骇,暗自倒抽一口冷气。
☆、第 五十五 章
阿娜希迦的右腿被压在一堆乱石下面,额头一侧有块凝结着沙土的黑色血块,光线太暗,仍能清晰地看见一条五六厘米长的伤口,从发际线里伸出斜着划过光洁的额头。
“阿娜希迦!阿娜希迦!”伸手在她鼻子前面探了探,微弱的呼吸几乎感觉不到,连喊了好几声,她紧闭着双眼没有丝毫反应。
些许急,些许慌,些许不知所措。
看了一眼她的腿,夏月白爬过去,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压在上面的石头清理掉,搬开上面砖头大小的碎石,底下的情况要比自己料想的糟,一米见长的断石压在腿上,仅从外面看还不知道她的腿伤到什么程度。
夏月白摸着石块研究了一番,这石头很光滑,像是人为打磨过,说不定是石室被砸断的石顶,自己很难搬开它,只能试一试从旁边将它掀开。
选了一个较好的角度,指尖扎进石板与地面的缝隙间,顾不得粗糙的沙石将十指磨破了皮,咬咬牙一鼓作气将石板掀到了一边,沉重的石板翻倒下去激起一团浓密的尘雾,令这间狭小的石室再一次粉尘弥漫。
闷哼一声,阿娜希迦被疼得一激,醒了过来。
忙不迭来到她身边,夏月白惊喜地注视着眼神略显迷离的阿娜希迦,弯下腰将她扶起靠在墙边。“你的腿有什么感觉?”
“腿?”经夏月白这么一问,她才觉得右腿火辣辣的发烫,膝盖以下更是胀得好像要爆炸似的。
“你的腿被石板压了,我帮你看一看。”正欲伸手掀起阿娜希迦的裙子,不料刚碰到裙边的手被她一下把握住。一瞬间地讶然,侧目。
握着夏月白的手腕将她狠狠甩开,见她冷不防跌坐在地上,睁着一双错愕的眼朝自己瞅过来,阿娜希迦向后一靠,眉头浅浅拧紧,在她试着挪动右腿的时候。
全身的力气早在刚才来来回回搬开石头时用尽了,这个时候,夏月白实在没有更多的力气和这位半人半神的赫梯公主争执,皱眉撑着身边的石像站起来,夏月白在石室里慢慢兜了一圈。
阿娜希迦闷不吭声地靠墙坐着,透过昏暗里无孔不入的灰尘冷眼瞅着四处摸索的夏月白。
只见她摸着凹凸不平的墙壁将整个房间转完了,又走到房中一堆乱石丛生的地方看了看,然后弯腰伸手握住什么拽了一下,太暗看不清。
继而她又蹲下身开始将那堆乱石一一搬走,搬几块,刨开一点土,再搬几块,如此反复。
看得不耐烦了,阿娜希迦将视线调向自己的腿。借着暗沉迷蒙的光线,看不清伤势的情况,其实根本不用看,光凭那种冷冰冰的刺痛感,她也能猜到骨头肯定断了。
真他妈想咒骂,却不知应该咒自己永远也摆脱不了的命运,还是骂那些将她推入这种不死不活境地的神。
“嘶!”布料撕裂的声音引来她的目光,朝夏月白看去,这个一刻也没闲着的丫头正从裙边撕下一根布条。
拿着树根和布条重又回到阿娜希迦的身旁,忽略她望着自己的视线里那束犀利的光芒,忽略她脸上质疑的表情,夏月白在阿娜希迦的伤腿旁跪下来。
“我在学校里学过创伤应急处理,你的腿很可能骨折了,如果不找东西固定会更麻烦。”找了一圈,这间石室里能用的东西只有和她们一起掉进来的半截树根,将就着用吧。
“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后脑勺抵上坚硬的墙壁,她微微眯起眼。
“信。”
回答的很干脆,没有丝毫停顿。因为,她确信阿娜希迦此刻看过来的眼睛里有只狂躁徘徊的野兽,那只困在红色瞳膜后面的不断咆哮的兽,随时都会冲破那层虹膜扑上来咬断自己的喉咙。
腿伤失血并不多,但是伤口疼得眼前有些发晕,疲惫地合上眼,声音很轻,透着显而易见的固执冷傲。“所以,离我远点。”
“可以,等我帮你固定好腿。”
“你觉得我在说笑?”想笑,睁开的眼却无半点笑意,眸底隐隐透着抹令人心惊的暗光,斜睨。
“没有,我知道你很认真。我也很认真的说,能不能等我处理好这个,我们在讨论你想杀我的事情?”叹息,后背从醒来后一直在痛,自己没办法查看。这样折腾一通,她有些吃不消,只想赶快帮阿娜希迦处理完腿伤。
用那双被血丝缭绕着燃炽如火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片刻,阿娜希迦偏开脸,瞅着昏暗中的某一点,不语。
只当她是默许了,极其小心地掀开裙摆为她检查伤势。
皮肤上一片血肉模糊,小腿骨一处明显的凹陷。是断了,还是骨裂,夏月白这种外行人根本看不出来,但是骨折的固定她学过。
动作干脆利落,将树根固定在骨折的小腿外侧,用条布将树根和小腿扎紧。手上使劲的时候,感觉到阿娜希迦微微动了一下身体,呼吸起伏地有点急促。
抬头,见她已经疼得额头冒冷汗,咬牙赶快处理完,夏月白亦然也是满头大汗。
抹了把汗,她起身低头看着双目紧闭地阿娜希迦,说道:“我去外面找找出路,你在这里等我。”她说的“外面”,是那扇半掩的石门后面一眼不见底的地方,兴许有路能通到地面。
不语,安静地坐着。
不管阿娜希迦曾是受人顶礼膜拜的埃及神,还是今世尊贵高傲的赫梯公主。然而,此时此刻的她,却被这一身狼狈衬得很憔悴,她就像只被困在笼中的兽,浑身泛着一层说不出来的绝望。
琢磨着怎么能弄个火把来照明,石门外那片漆黑的未知空间,暗得像块被浓墨笼罩的世界,这样两眼一摸黑的走进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安全地走回来。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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