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节
月醒河央 作者:中秋
第22节
“他……”抬眸,正对上那双看着自己似笑非笑的棕眸,以及那眸子里复杂莫测的光。他匆匆又低下头,小心地开口。“他想要叙利亚。”
不等图萨西塔开口,杜拜弗先一步怒气冲冲地说:“混帐,那个不知死活的巴比伦人,胆敢提出这样无耻的要求。王,出兵吧,好好教训一下那个乳臭未干的混帐东西!”
“他知道我不会同意将叙利亚给他,才会提出这个退兵条件。”仍然笑得风云不惊,仍然那种淡然平静的调子,她转而对着埃普说道:“埃普,去告诉耶布安,我给他二个沙漏时收拾行装,如果二个沙漏时后,这些帐篷还在那里,我就亲自替他收拾残局。”
“是。”埃普行礼后起身,倒退着几步,转身快步朝城下走去。
转过头,眼角扫过海面,临近傍晚时分,阳光失去了热力,却嚣张依旧。蔚蓝色的海面上水流推着波浪,浪尖却是金色的,斑斓耀眼的金,悄然无声地正将整个辽阔的海面占据。
“杜拜弗,半个沙漏时后,若巴比伦阵营没有动静,出兵进攻。”少顷,她移开眼,揉合着风里的海浪声传来她沉稳平静的话音。
眸光一闪,似是对图萨西塔这个决定相当满意,他微笑着颔首。“是,臣马上去准备。”
★★★ ★★★ ★★★
半个沙漏过得很快,尤其是在两军对峙的紧要关头,水晶沙漏里滑下的细沙,似乎比平时更快一些。
埃普传达了埃及法老的最后通牒,也是埃及人给来犯者的最后一次机会,活下去的机会。
海滩上的巴比伦人在埃普离去后不久,便吹响了号角,浑厚的角声一共响了三次,随后便看见从大大小小的帐篷里不断涌出人影,几支队伍正在快速集结,散落的篝火被跑动的脚步踢翻,干柴带着火星翻转着蹦出好远,火光还没燃尽又被接踵而来的马蹄踩灭。
这不小的骚动,立刻引来了城楼上密切监视巴比伦人动静的哨兵的注意,将消息禀报上级。与此同时,阿努比斯军团已经在城门内整装待发。
杜拜弗几乎连眼都不眨一下地盯着水晶沙漏,还不到半个沙漏时,他收到巴比伦人并非在偃旗息鼓收拾行装的消息,当他将这个事情告诉图萨西塔时,她站在窗边,一声不吭地凝望着逐渐被晚霞染红的海面。
她淡漠的侧脸染上了霞光,稀薄的红色由柔长的黑发一路婉转至肩头,顺着她反背双手的侧影滑落脚边,再由微风里悠然摇曳的袍角抖散一地。
默默站在原地背手而立,晚霞里染上丝丝血色的眸子缓慢而有序地扫遍窗外的每个角落。
片刻,她抬起手,轻轻一摆。
杜拜弗紧皱的眉头悄然松了一些,朝窗边的背影重重颔首,转身,沉默地快步离开房间。
一杯酒的功夫,红霞弥漫的青灰色天空下传来了震天的厮杀声,从城中涌出的阿努比斯军团与耶布安的人马在城门以南正面相遇。
因两军驻地相距太近,连战车都免了,由骑兵组成的先锋队伍,一出城便以迅雷之势冲向敌人,犹如数柄利剑快捷迅猛地扎入敌阵,打乱冲散了巴比伦人的阵营,为后来行动较慢的步兵减少了直击敌人时的伤亡。
随后跟上的步兵在两军人马短兵相接的刹那,扬起的沙尘缭绕着刀光剑影,将红海上那轮硕大的夕阳模糊了,为这艳霞抹出一道更为鲜亮的血光。
红海的风,卷着尘土在密密麻麻晃动的黑色身影间穿梭肆虐,舞一片混乱中浸满浓重血腥味的沙雾……
★★★ ★★★ ★★★
躲过一天里最热的时间,头顶浓密的枝叶在周围搭建起一片天然的凉棚,伴随着池边鹰口雕像里涌出的潺潺流水不断注入池中,沙漠边缘的夏天其实也没那么令人畏惧。
坐在池边,膝盖以下都浸泡在清凉的水里,夏月白百般聊奈地对着水面自己的倒影发呆。她都不知道碧绿色水面映出的那个一脸惆怅不停地唉声叹气的人,到底还是不是自己。
图萨西塔离开了23天,漫长的23天,同时也是让人冷静地看清自己内心的23天。
夏月白自认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可每当面对图萨西塔时,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生气,感动,茫然,甜蜜……突如其来的所有感觉,排山倒海般无法挡开。
“小心掉下去。”
冷不丁在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带着似笑非笑的戏谑腔调,随着一抹幽幽冷香悄然包围过来,夏月白回过头朝身后的人微微一笑。“公主。”
来回慢悠悠地走了几圈,看着叶子在头顶叠出层层墨绿色的浓荫,笑。“在想王吗?”
脸色一红,尴尬地撩起脸边的发丝掖到耳后,虽然阿娜希迦说的都是事实,但被人当面道破仍然让她有些窘迫。“没什么好想的,她很快就会回来。”
“耶布安绝对不是王的对手,王的阿努比斯军团天下无敌,想必只需要一战就能彻底打败巴比伦人。”
笑着点了点头,不知道接下去要说什么。她与这位赫梯公主不算太熟悉,两人偶尔在宫里走廊碰见,也只是礼貌性地点个头打声招呼。
几丝轻风缠着枝头飞过,撩动树叶响起一片沙沙声,在两人蓦然沉寂的气氛中显得格外清晰。
“王出发的那一天,我在王宫广场上看见你跑出来为王送行。”她淡淡一句,就如同她此刻淡到不易察觉的冷漠眼神,隐隐流动着某些尖锐酸涩的东西,在她这漫不经心的一瞥间。
两颊微微发热,低下头盯着水面,抿唇不语。
又是一阵沉默的相处。
“月白,我真没想到王会毁婚,更没想到她毁婚的理由竟然是……”她轻轻一顿,低头看着脚下的地面,脚尖在方寸大小的光滑石面转着圈的轻划,微笑。
深呼吸,还是觉得呼吸很重。“公主……阿娜希迦,你曾说过一个王者的守护,代价是很大的。这场战争,就是代价,既然逃避不了,只能面对。”
“是王在面对,而非你。是她率军打仗,是她面对官员的质疑,是她背负了轻率妄为的名声。你呢,你到底又在这场混乱中面对了什么?”看着夏月白,在自己一句话后,满意地看见她苍白了脸色。
言语犀利如剑,一如这位美丽公主眼底的光,锋利而直接地刺破夏月白因为错愕而蓦地慌乱失措的黑色眼睛,在她哑口无言的瞬间。
沉吟半晌,终于再一次开口,夏月白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有些僵硬,有些冲动,有些急于想证明什么的急躁。“是的,你说的没错,的确是图萨西塔一人承担了许多。但是如果有一天,需要我站出来承担责任,我不会逃避,我会面对,会努力去争取。”
“你很坚强。”
“因为我遇见了值得的人。”
秀丽的眉轻轻一挑,目光扫向夏月白面前的池水,一池涟漪推开波光,并无风。“值得的人……是啊,人这短短的一生,如果能遇到一个值得自己舍生赴死的人,那也不枉此生。可是,我到宁愿错过这个人。”
“为什么?”注意力都在她的身上,并没有发现池中那层异样的动荡。
走到藤下的长椅边坐下,顺手将一旁的藤条拉过一枝放在手里细细把玩。“错过了,就不用因为与他生离死别而痛不欲生。”
骤然一怔,亦在心底暗自惊愕……阿娜希迦这一句看似感叹人生的话,像一支离弦的箭,直直扎进夏月白忽然漏跳一拍的心,准确无误地刺进她心底深处最不敢去触碰的某一处。
“月白,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不太明白。”
“是吗?那就算了,当我没说吧。”笑笑,指尖捻着叶子,微风里眼神飘忽不定。
“……”
沉默,夏月白坐在池边,皱着眉头望着阿娜希迦。而这位赫梯公主也在看她,一脸自在悠哉的笑,指尖沿着叶子的边缘划动,那双隐在浓荫下令人迷醉的暗红色眼睛,近乎变成了一团夜雾弥漫的黑。“明知生死有期,又何必相识相遇;明知来世无期,又何妨生死相随。”
看似无心的话,却仿佛有意。
震惊,心脏怦然跳动的拍子乱成一场极致混乱无序的节奏,炸得夏月白耳膜嗡嗡作响。“阿娜希迦,你”突然意识到什么,甚至来不及擦干双脚,腾地起身,将鞋子拎在手中。“抱歉,我先回去了。”
见她慌乱而仓皇地准备离开,手指一松,得以自由的藤萝重新荡回风里,阿娜希迦打量着树影下僵直的背影,慢悠悠地出声。
“月白,你刚才说你会争取。想过没有,你要怎么从宿命的手里将她抢回来?或者说,被尊贵的神拿捏在手中的卑微灵魂,你又要如何将它引向你的身旁?”
“你!”脚步顿住,猛然回头盯着那笑容满面的美丽女子。
暗沉的眸底闪过一丝明亮的红光,终于隐去了漫不经心的笑容,阿娜希迦目光炯炯的眼,静静地望向夏月白。
“是的,我知道……我能看见她的命数,我知道她命不久矣。”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仿佛一下子抽空了夏月白眼底的灵魂,除了呼吸,她根本无法动弹,雕像般凝固在四周骤然而起的风里。
“你不会单纯的以为,那位埃及的大祭司是这世上唯一能摆弄天赋的人吧?”心里一点阴郁,在夏月白满含惊愕的目光投来时,阿娜希迦勾着嘴角笑出一丝轻蔑。
“你也能……我是说,你和阿尔尼斯一样?”声音发涩,迟钝的思维还停留在过度震惊的一刻。
“不一样,类似。”挑眉,得意洋洋。
“你也知道我、我的事情?”咬着唇,问得很心虚。
“是。”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夏月白便彻底沉默了。眉头紧蹙,炽热的光线直直照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热。从心到呼吸,由指尖到血液,逐渐在阿娜希迦那双眸子的注视下凝结成冰。
在阿娜希迦不知为何突然说出这一切后,在她温柔却毫无温度的眼神里,夏月白不知道支撑自己站在这里的力量到底是什么……
想逃走,却没有力气,哪怕是转身抬脚的力气。
“月白,阿尔尼斯早就知道了图萨西塔劫数难逃,只是不清楚图萨西塔是否知道自己的命……不长了。”
身子在擦身而过的风里摇了摇,小心地稳住脚根,咬紧牙关,目光微微颤抖。“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身为赫梯的公主,阿娜希迦说出这些事必然出于某种目的,而这个目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轻轻叹了口气。“看见那天你在广场与王送别,我觉得有必要将这些说出来,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或许你不相信我的话,你可以去找阿尔尼斯求证。”
半晌地沉默,沉默地注视,紧紧盯住那坐在绿荫中精致一如花朵般妖娆的人影。片刻,紧皱眉头,说道:“既然你知道我来自哪里,你就应该知道,有些事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清楚结局是什么。阿娜希迦,图萨西塔是埃及的法老,她的未来关系到埃及的稳定,请你不要将她的事告诉别人,拜托你!”
眼神轻闪,轻轻一笑,点头。
心很乱,前所未有的惊慌混乱,强装出来的镇定已经濒临崩散,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朝阿娜希迦微微颔首,移动那两条灌了铅般沉重的腿迈入长廊。
穿廊疾风在脚边打了一个转,兜转着向前飞去,捎带着白色裙边抖散出一地纷乱逶迤的影子,伴随着夏月白急促亦匆匆的身影一同快速消失在转角。
笑,不动声色地望着那女孩略有不稳的仓促背影消失在视野里。
叹息,向后一靠,闭目。头顶纠缠着阳光的浓荫在周遭洒出一片变幻莫测的斑驳,移动的光影点缀在她兀自扬起的唇角,妖娆,莫测。
★★★ ★★★ ★★★
犹豫不决,举步艰难。
站在通往阿尔尼斯寝宫的岔路口,夏月白望着那条走了很多遍已经非常熟悉的长廊,却失去了迈步的勇气。
当初,知道阿尔尼斯无法帮自己返回家园时,每每踏入这条走廊,她会因为思念而悲伤。然而,当她逐渐接受了永远无法回家的现状,在慢慢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后,再走上这条走廊,她觉得日子其实并没有那么艰难,除了一些失落,更多则是面对现实的释然。
可是此时此刻,她站在这里,却要逼迫自己去面对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也许,她真是太懦弱了,竟然从来不敢去想图萨西塔被历史证明的命运……那位骄傲的女王,她那短暂却充满非议的一生,已然快要走到尽头……而自己却在这时爱上了她,爱上了一个生命不足三年的人。
眼眶忽然间湿了,在迈步的一刹。
夏月白紧紧攥着拳,指甲扎着手心隐隐地痛,针尖般微不足道的刺痛在掌心缓慢地蔓延,就像某些滚烫不羁的东西在自己眼角周围默默纵横……
她需要的不是答案,因为历史已经给了她答案。
她需要的是改写这个答案的方法,如果说这世上有谁能帮助图萨西塔扭转命运,那此人非阿尔尼斯莫属。
抬手抹了抹脸边的泪痕,加快脚步朝前跑去。
★★★ ★★★ ★★★
阿尔尼斯并不意外夏月白会找自己询问图萨西塔的事情,其实他一直在等着夏月白开口。
这个异世界的女孩与图萨西塔有着理不清斩不断的纠葛,忽略她们两个都是女子,忽略图萨西塔无法逆转的命数,忽略夏月白诡秘的身世……这两个人,本应该会爱得很简单,亦很快乐。
可是,神就是喜欢这样戏弄渺小的人,给你相遇的缘,却不给你相守的命。
“一点办法也没有吗?你能操纵自然界的水和沙,为什么没办法帮她改变未来?”
悲凉地低叹,亦如他垂下的目光,黯淡如灰。“你说的那些东西是与生俱来便和我的生命连接在一起的,我能随意操纵它们,就像人能抬手眨眼一样自然而然。可是,改命……那是只有神才具备的权利,我没有这样的能力。对不起,月白。”
闷闷地坐在周围香熏游丝般轻盈的微风里,任由那些生动鲜活的味道涌进沉重的呼吸,硬生生逼出眼底的泪光,安静地坐着,垂下眼仔细看着膝上的双手。
片刻,不管她的目光多么用力,都已经看不清双手的轮廓,泪光在无声无息地潋滟成灾,而她的呼吸也在一次又一次压抑过后,终于彻底绝堤。
伸手将夏月白颤抖的肩膀揽入怀中,阿尔尼斯的唇线直直地抿着,眉间挥不去的哀愁蔓延在他微光闪烁的眼角,那俊美的脸庞徒留一层死灰般的暗淡。
★★★ ★★★ ★★★
乌纳斯有些纳闷,早就远离政务的阿尔尼斯竟然在傍晚时分召见他进宫。
行礼,抬眼看着榻上一身白衣仍然难掩消瘦身材的男子。“殿下。”
一挥手,房里的侍女齐齐躬身,安静有序地退了出去,门扉合上的声音传来,示意乌纳斯坐下,他才轻轻开口。“今晚叫你来,有一件需要你去做。”
“殿下请吩咐。”
“派人去监视阿娜希迦公主和她带来的所有赫梯人。”
脸上一闪而过的疑问,开口时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殿下,能不能告诉我监视他们的理由?”
微笑,那双棕色眼睛总是绽放着融融笑意,却又透着让人无法捉摸的深邃。“为了王,这个理由够充分吗?”
颔首,目光闪烁。“足够了,我立刻去办。”
“秘密,谨慎。”
“是,我明白。”起身,朝他再一次颔首,乌纳斯转身朝紧闭的大门走去。
“乌纳斯。”
收住步子,转过身。“您还有什么吩咐,殿下?”
敛眼,想了想,道:“这件事对月白也要保密。”
“是。”
微微一笑,看着乌纳斯离开,阿尔尼斯倒入身后的软垫,长长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闭上眼。
从夏月白口中得知了阿娜希迦的事情,震惊之余,却没有太多的意外。
一直在怀疑她,一直在观察她,虽然没有直接证据去证明她就是那位让人又敬又畏的死神,但是经由她白天亲口说出的那一番话,多多少少可以佐证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推断。
她若不是阿努比斯,一个外邦公主为什么要在底比斯暴露自己拥有异能,又为什么要选择对夏月白说那些话?
阿娜希迦不惜暴露身份,若没有十足把握,她绝对不会冒然行动。
看样,这位阿努比斯神已经准备出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天气真好,要出去走一走,感受一下春天的气息。。。。。
☆、第 五十一 章
红海的风吹来了滚烫的味道,咸腥的,胜利的味道。
海浪乐此不疲的奔上沙滩,白色的泡沫欢快地扑上一截躺在海边的断臂,凝结着血污的整齐切口正从被海水冲刷的泛白的皮肉中渗出丝丝血水,被染红的海水退回海里,紧接着又一波干净的海浪打来,将这条断臂旁的不知是不是来自同一身体的头颅淹没。
海岸线的上方盘旋着数百只海鸟,俯冲下来抢食着地面的尸体,一声声尖锐高亢的兴奋叫声划破了清晨的寂静,清理海滩的士兵来不及驱赶这些不速之客,他们在遍布尸体的沙滩上搜寻着埃及伤兵带回城里治疗,如果遇上还有一口气的巴比伦人,就补一剑送他去冥府。
巴比伦输的很难看,也很快,只用了一天时间。
耶布安万般不愿地只得宣布退兵,带着活着的七万多人分批登上图萨西塔为他准备的船,咬牙切齿却也灰头土脸地撤离了红海港。
坐在桌后,图萨西塔正在埋头书写,房里站着木尔代城的官员和一身血渍还未及清洗的杜拜弗。
片刻后,她抬头,将手里的卷宗交给木尔代城的执政官,目光在杜拜弗的身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他扎着绑带的手臂,微笑着问道:“伤势如何?”
“小伤,不碍事。王,从其他港口调来的船支后天能到,还有最后一批巴比伦人后天才能撤离。”
起身,缓缓绕过桌子走到窗边,望着亮得发白的天空,几声海鸟的叫声引得她朝那个方向看了一会儿,低头,指尖敲打着窗台,说道:“确保巴比伦人一个不剩的全部撤离,留下一部分军队继续待在这里,以防耶布安又折腾出什么新花样,其余人十天后返回底比斯。”转过脸看着杜拜弗,眼睛微微弯起,漂亮的笑容,同样漂亮的指尖从窗台一掠而过,旋转出一个漂亮的圈。“准备五百人,明早随我先回底比斯。”
“您明天走?”诧异,刚刚停战,图萨西塔便立刻返回底比斯,仿佛一刻也不想在此停留。
笑笑,安静的眸子闪闪烁烁。“你有伤,在这里多休息几天,过几天和大军一同返回底比斯,我先走。”
愣了一下,颔首,图萨西塔的决定一向不容别人反对,更何况他也差不多能猜到她如此急切回去的理由。那个住在阿蒙宫的侍寝在王宫广场的大胆行为,配合上这位埃及女王毫不避忌的露骨宠爱……这种事,发生在骄奢靡侈的底比斯,早就见惯不怪了,大家相视一笑,也都了然亦释然。
图萨西塔拨弄着食指上的戒指,目光重又调向窗外,迎着灿烂的晨曦,棕色的眼微微眯了眯,瞳孔里那泓金丝悄然无声地随着戒指反射的阳光,刹那一亮。
★★★ ★★★ ★★★
侍女将茶点放下,静静退出了房间,屋内只留下阿娜希迦和一大早突然出现的夏月白。
喝了一口茶,斜睨,看着对面脸色略显疲倦的夏月白,阿娜希迦也不打算开腔,安静地喝茶,安静地等待。
半晌,夏月白深深一声叹息,昨夜在挣扎彷徨中熬到了天明,这漫长的无眠夜,令她反反复复想了很多,那些曾经不敢想的未来……属于她与图萨西塔的未来,逼得她只能来寻求这位异国公主的帮助。
“阿娜希迦,你有办法帮图萨西塔改变命运吗?”
唇角轻轻一勾,那漂亮的弧度里藏着一种高深莫测的复杂意味,眼神依旧淡然。“阿尔尼斯应该告诉过你,改命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他贵为埃及大祭司尚且不能,你怎么有把握我有这个能耐?”
“我没有把握,但只要有一点机会,我都要试一试。”
“月白,替她改命的代价,你付不起。”
眉间一颤,从她平淡的话音里听出了希望,急问:“你这样说,就是有办法了?”
“我劝你还是不要问了。”摆摆手,向后一靠。
“我想知道。”
“图萨西塔是法老,随意逆转她的命数,未来也会同时被改变。既然神已经给了她一个期限,如果非要逆天行事硬破此命,整个埃及,乃至未来的时空都会出现错乱,不管是帮她改命的人,还是协助的人都要承受神的愤怒。”
沉默,历史的改变,到底会带来怎样严重的后果,夏月白不知道。然而,与其让她眼睁睁看着图萨西塔死于非命,不如让她去面对神的谴责。“告诉我方法,你如果不愿意做,我自己想办法。”
拧眉,眸色轻闪,沉吟片刻,低叹道:“她是王命,即为太阳神之子。要想破此命,需要同为神命之人才能帮她破除命劫,而具有神命之人世间罕见,放眼这世上皆是庸庸碌碌的平凡人,寻得一位神命之人谈何容易。”
没有解开的眉心,在阿娜希迦不紧不慢的话语里拧得更紧,虽然不太懂她口中的“神命之人”到底是什么意思。然而,但凡与“神”这个字搭边的任何人或者任何事,都让人觉得渺小又无力……
神,谁见过?
神,在哪里?
天底下最见鬼的事情,毋庸置疑就是你想找一个人,而那个人正好就是高高在上的“神”。
“要怎么才能找到神命之人?”一种泄了气般的颓然,她问地有些气虚。
“其实,图萨西塔的运气不错,在她身边就有一个神命之人。”叹息,凝视着夏月白目光有些涣散的眼睛。
惊喜来得太快,她都没来得及回过神。“真的,是谁?”
笑,那张精致美丽的脸庞绽开的笑,灿亮一如被骄阳勾勒的雕像,柔媚,冰冷。“……你。”
上扬的唇线陡然僵在某个角度,那抹笑靥还挂在脸庞没来得及消退,即被这个答案惊得呼吸一滞,瞠目结舌地瞪着浅笑轻扬的阿娜希迦,似乎想从她微笑的眼底找到一丁点玩笑的意味。
然而,没有。那双色红如酒的眸子即便是在微笑,仍然透着认真,一丝不苟的认真。
夏月白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再次加快起来,一种无法用自己的思想去克制的速度。
沉默,亦或是巨大的震惊过后,自己的大脑已经完全脱离了心跳节奏的真空。
“月白。”
迟钝地转动眼睛,周遭微热的风来回吹打在身上,身体僵得好像失去润滑的破旧机器,她连动一下手指都感觉极其困难。深呼吸,胸腔后面蓬勃的声音太快,撞得耳膜生痛,再深呼吸,很艰难地从干涩的嗓子眼挤出一个声音。“要我怎么做……怎么做才能救她,告诉我,阿娜希迦。”
有丝不易察觉的诧异悄然闪现眼底,在夏月白听闻自己拥有神命后,她说出的第一句话居然不是好奇自己的身世,而是……闭了闭眼,再睁开,那片红光已然恢复了最初的冷凝。“一命……换一命。”
“听着很公平。”盛夏上午的阳光,居然没有一丁点的温度。深吸一口气,没能从空气里汲取到任何温暖,反而更冷,好像隆冬里洗了一把冷水澡,从头到脚没有一寸能逃过那凝结呼吸的彻骨阴寒。
“我早说过了,这个代价你付不起。”
凄然一笑,眼底有圈破碎的光,浅浅闪烁,轻轻婆娑。
眉头微蹙,不知为何。若有所思的目光,来自阿娜希迦起身走向窗前时的一瞥,淡淡的视线缠上一缕错综复杂……
目光涩然发虚,以至于夏月白看向窗边时,被窗外透来的一片刺目光线弄出一阵眩晕。凝着目光,望向一身黑衣的阿娜希迦,这位异国公主似乎特别钟情于黑色,这比墨色还浓,比夜色还纯的颜色,在她玲珑有致的身上演漾出了另一番独特的美。
“埃及众神中,有一位身带白翼的年轻女神,她叫……玛特。”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她不疾不徐的开口,口中溢出的声音有一种洗涤发白的沧桑感。
眸底的光,微微一颤,不知阿娜希迦为何要说这个。玛特是古埃及的正义女神,阿尔尼斯借给她的卷宗里有记载她的章节,描写了这位年轻女神将一枚白色羽毛送给阿努比斯,助其称量人心的善恶。
来不及疑惑,窗旁再次响起沉静的声音。“玛特辜负了阿努比斯的信任,出卖了那位无所不能的死神。于是,阿努比斯被他的父亲奥西里斯贬入轮回,辗转于无尽的卑微人世,玛特也跟着投入轮回黑海。”低下头,她看着自己的手指,修长的指宛若弹琴般拨乱了微风,引来青色窗帘妖娆着飞起,像个情人般缱绻多情地覆上她的身体。“月白,或者我该叫你玛特。”
眼中的困惑一瞬消失,瞳孔蓦地缩起,满是惊恐骇然。
微笑着,慢慢地回身,抬手一拂,将缠上手臂的轻纱掸开,美丽的青纱仿佛获得了生命,宛若海上晨雾般腾在半空张扬飞舞。
“怎么样,还想着舍己为人吗?”
窗前,笑得无比绚烂的女子正用那双逆光的眸子瞅着自己,赤红的眸,冰样的目光,这样的目光还是第一次看见。
沉默,亦是自己不知道要怎么去回答她。
缓缓迈步,朝着死寂般沉默不语的夏月白走去,欣赏着她褪去血色的苍白脸色,那清澈的黑色眼底散落着支离破碎的无措,此时此刻的她,就像个被人扯断线的傀儡呆坐着。
等待一千年,就为这一天。
就为了看见她的失魂落魄,就为了感受复仇的快乐……眼前的人如愿已偿被彻底击垮了,可自己并未如愿以偿般收获太多的快乐。
相反,心里突然空出一小块地方,空荡荡的,急于想找什么东西将它填满。
夏月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只晓得当她伸手准备拉开大门时,阿娜希迦在她身后继续用那种漠然又不失优雅的声音,轻轻开口。
“月白,底比斯不止我一个人知道你的身份。”
一天之内,连续不断遭受到诸如自己是古埃及神转生的惊骇后,身后阿娜希迦说出的话实在不算太震撼,却还是令夏月白扶在门框上的手颤了颤。
“还有谁?”轻吸气,同样轻盈地还有她从门上精美雕花上快速掠过的视线。
笑了,意味深长地。“阿尔尼斯当然是其一,至于另一个人……月白,你还猜不到吗?”
敛眼,眼里的泪光刹那就泛滥开来,强忍着颤抖地呼吸,拉开大门的一瞬,拼尽全力迈开腿跑了出去。
只留下门里那道披着斑斓阳光的黑色身影,兀自阴暗。
★★★ ★★★ ★★★
塞普打发走全部仆役,瞄了一眼紧闭的房间,道:“父亲,派出去的人一无所获。”
放下酒杯,巴哈里不悦地皱眉。“一群废物,祭司那边呢,也没发觉任何异常吗?”
“是。西岸那边的祭司都找过了,没人查到您说的异能者。”看了一眼巴哈里,顿了顿,疑虑重重的问道:“父亲,会不会是阿娜希迦骗我们?埃及出了阿尔尼斯一个怪物就够稀罕了,哪来第二个?”
精明的眼扫向塞普,目光移开的同时,摇头。“她没必要骗我们,况且,如果真没有此人,她编这个事出来又有什么目地?”
语塞,想不到什么话去反驳,塞普犹豫了一下,跟着点了点头。
短暂沉默,巴哈里支肘望着自己的儿子,突然问道:“阿尔尼斯最近在做什么?”
“闭门不出,对任何事情都不闻不问。”这个大祭司除了重大庆典外,从不离开自己的寝宫,更不见任何外人。
“盯紧一点,别看他整天与世无争的样子,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阿尔尼斯的个性虽比图萨西塔温和许多,但他那一身蒙神所赐的力量足够令人惧怕,驱水舞沙将自然玩于鼓掌,又能预见未来洞悉一切,简直犹如料事精准的半神。
“是。父亲,如果底比斯还有一个异能者,你说阿尔尼斯知道吗?”真有这样的人,应该不会逃过阿尔尼斯的眼睛。
挑眉,对于塞普的问题,自己也反复思考了许多遍。“凭他的能力,说他不知道,我绝对不信。但是……”喝了一口酒,沉声。“他要是知道了,为什么从未提及过此人?”
“难道……这个人就是父亲一直在寻找的阿努比斯转世,所以阿尔尼斯才不说。”
点头,随即又摇头。“真是阿努比斯的转世,有什么不能说?他又不知道我们在找这个人。依我看,能让他三缄其口的原因,恐怕只有一个。”
塞普凑近,看着巴哈里一脸高深莫测的神情,好奇急切的问道:“什么原因?”
瞅了他一眼,笑笑,犀利的冷光从他爬满皱纹的眼角流出,阴阳怪气地开口。“阿尔尼斯在保护那个人,因为那人的身份极其特殊,特殊到让任何一个人知道他的存在,都会令埃及陷入无法预测的混乱中。”
怔惊,因着巴哈里的话,令一知半解的塞普模糊地猜出了谜底。“父亲,您的意思是那个人是”话到嘴边,被巴哈里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心点,隔墙有耳。”目光在南边的一排长窗上逐一扫过,继而探出头,在塞普耳边小声嘱咐了几句。
塞普不住的点头,眼神阴冷。“是,我知道了。”
“事不宜尽,尽快办。”巴哈里按捺不住地担忧起来,如果事情真如他猜测的一样,那他将要面对一个从没想过要如何解决的大麻烦。
自己苦心经营了数年的大局,一下子就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彻底打乱了。
这么多年,自己居然都被蒙在鼓里,是自己太大意,还是那人藏得太深……亦或是,这都是神的意志。
☆、第 五十二 章
矫健的信鹰从红海的木尔代城带来了好消息,阿努比斯军团一战而胜,巴比伦人被驱逐,红海港又恢复了往日船来客往的安宁繁荣。
图萨西塔即将返回底比斯,这让留守王城的官员们悄悄松了口气,少了这位女王的坐阵指挥,这座当今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就好像缺少了心脏的巨人,平常的事务虽能井然有序的进行,但总觉得有种被釜底抽薪的空虚感。
女王的归期并未透露,只在信中提及处理完战后事宜,她便会尽早归来。
阿尔尼斯将手里的羊皮纸细细地卷起放回桌上,抬眼扫过乌纳斯的脸,轻声问道:“让你关照的埃及客人,最近如何?”
淡淡一笑,微尔颔首。“城内的赫梯人都在监视中,他们还算老实。塞布隆失踪后一直下落不明,我想他可能离开了底比斯,已经派人去周围城市搜寻。宫里那位贵客也很安静,除去每天与亚尔汗会面,并未发现其他的异样。”想了想,又道:“昨天月白去找阿娜希迦,在她那里待了一个沙漏时左右。”
眸色微闪,倏忽明灭间有些暗色隐隐流动。“聊了什么?”
“月白到了不久,阿娜希迦的侍女就退了出来,她们的谈话无人得知。”
极轻地吸气,轻薄的熏香充盈在空气里,那味道却令阿尔尼斯的呼吸不由自住地感觉有些沉重,不动声色地问道:“月白离开时,与往常有什么不同吗?”
皱眉,敛眼,经阿尔尼斯这么一提,乌纳斯也察觉出了一丁点的异样。“监视的人禀报说,她走得有些急,一路跑回阿蒙宫,好像一整天都没有出来过。”
乌纳斯的话刚说完,就见阿尔尼斯从桌后站了起来,径直朝大门走去。
微微一怔,迅速朝旁退了一步,对着阿尔尼斯的背影颔首,乌纳斯不解地问:“殿下?”
“你先回去吧。”脚步未停,他没在多说什么,高大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门旁漏进的微风中。
再次轻轻地行礼,抬头时,乌纳斯站在空无一人的房中,他对着大门皱了皱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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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阿斯兰带出去,你们也都下去。”阿尔尼斯在桌边坐下,瞅着趴在地上抱着一只拖鞋正啃得津津有味的小狮子,抬手一挥。
侍女依序退出房间,佩妮拿着一块蜂蜜饼逗着阿斯兰,半哄半骗地将它引出了房间,随后房门在她略微担忧的目光中轻轻地合上。
心底一声叹息,视线始终在安静的夏月白身上缭绕着,而她的眼睛只在自己进屋的刹那朝他望了望,继而又调向窗边,静静注视着窗台上那束沐浴在灿烂光线中的莲花,神情专注。
“阿娜希迦说了什么?”
夏月白依然一言不发,在阿尔尼斯突兀地问出这句话后。
微扬的唇角边溢出一丝精疲力竭的无力叹息,抬指抵着额角,不着痕迹地揉着,清澈的目光依旧带着那抹迷醉人心的浅笑。“月白,如果让王看见你这副样子,她一定会责备我对你照顾不周。”
沉默,眼睛一眨不眨。
浅浅一笑,发现这个小姑娘要比自己预料的还要难应付。“阿娜希迦是赫梯人,不管她对你说了什么,都有理由怀疑她的目的,她的话不能轻易相信。”
“包括她说我是埃及神的转世,包括她说我是玛特,也不能相信吗?”在那个俊美的大祭司脸色陡然一变的瞬间,缓缓地朝他看去,夏月白的声音很轻,眼神却阴沉沉地。
短暂地震惊,脸色又恢复了往昔的安然温和,眼中依旧静静地流动着那抹淡笑,毫不回避地直视着夏月白眼底那片安静却不平静的光芒。“月白,有些事情,不能只听片面之词就匆匆妄下结论。”
“片面……你们一直瞒着我,让我连听片面之词的机会都没有,我又哪来妄下结论的权利。阿尔尼斯,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她生气,是因为明白他们的所作所为是在保护她;她生气,是因为自己在这种被保护的状态下懵懵懂懂地过着日子……她生气,是因为这个陌生世界带给她的种种未知,总能轻易就令她感到无助害怕。
没有人希望自己活得像个聋子瞎子,活在周围人明明白白的目光里,而自己却浑然不知于一切。
垂下眼,指尖扫过桌面,轻扣。“抱歉。”
眸底的光,有些混乱,有些不知所以地颤动。“我不要你的抱歉,我只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沉默,片刻,唇角微扬,虽然这笑容在眼底沉默得感觉不出多少温度。“月白,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也很……匪夷所思,我可以全部告诉你,但有一件事,你必须先答应我。”
“你说。”
“明早离开王宫。”
猛然一怔,惊得目瞪口呆,用那双充满震惊的眼直直望向他。
“去帝王谷,你能答应吗?”
“为……为什么要我走?”脑中突然间抽空了般苍白,胃里翻搅引起一阵痉挛,手紧紧攒着裙子,那细腻的布料立刻便被掌心的汗湿浸透了。
“理由我会告诉你,在此之前,你能答应我吗?”
不语,紧抿着发白的唇,而比唇色更加苍白的脸庞上闪过挣扎踌躇,困惑茫然地看着神色平静的阿尔尼斯,在他从容地等待着她回答时。
点头,艰难地做了一个不知道是对还是错的决定。“我答应你。”
眉头一舒,不知是放心,还是释然。“好,我会告诉你一切。”
放在腿上的手抖得厉害,因为害怕。
害怕即将从阿尔尼斯口中得知的真相,害怕伴随真相而来地更多闻所未闻的信息,以及随着自己不断深入了解整个事情后,她那早就脱离常轨的诡异生活又会朝着哪个方向发展下去。
未来,被无数的未知掩埋了行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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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在窗边浅眠了片刻,因为疲乏。
最近睡得太少,睡眠成了夏月白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东西……浓郁的夜,只会让她的辗转不安变得更加澎湃,伴随着窗外不断传来枝叶沙沙作响的细小又密集的动静,吵得她整个人像团沸腾煮开的水,在这间安静地能听见呼吸声的屋子里。
越是安静,越是沸腾。
抬手,轻轻抹去脸畔的泪痕。
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深夜,唯独只想让那个恣意狂妄的女人抱自己一会儿,那个无论何时都散发着微微凉意的怀抱,是夏月白唯一想要的依靠……曾经几时,自己竟然开始迷恋起她的温度,她的气味,她的声音……不知不觉间被图萨西塔吸引了,在她温柔无声的注视下,享受着幸福的沙砾一点一滴汇聚成海将自己淹没,那灭顶的感觉,窒息又甜蜜。
图萨西塔给了她一片美丽的沙漠,无垠,炽热,足以撑起一片天空。
自己呢?能给她什么?
一直以为,自己是普通渺小的人,遇上了一次颠覆生命的机遇,来到这个陌生神秘的古老国度,继而……遇上了一生中最旖旎的风景。
夏月白承认自己有些单纯,但她并不傻,如果注定和一位王者纠缠相爱,她们的生活不可能像普通情侣那样简简单单……会有烦恼,会有困难,会有阻碍,也会一起面对承担。
但是,图萨西塔的宿命……干脆利落地夺走了她所有的希望,她要拿什么和早就注定的命运抗争?
自己仅仅掌握的,亦是唯一的筹码,俨然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一命换一命。”
阿娜希迦说,这是唯一挽救图萨西塔的方法。
阿尔尼斯说,他不相信那个赫梯公主的话。因为这个异国公主其实也是埃及的神她叫阿努比斯,她是亡灵的引领者,也叫死神。
阿娜希迦没有讲完的故事在阿尔尼斯那里有了结局,他用那平静温和的声音,缓缓道出了一段尘封于埃及大祭司之间的秘密……这位尊贵的死神追杀玛特长达千年之久,来自地狱死神的一成不变的憎恨,终究变成了打开时空之门的钥匙,导致夏月白穿越时空来到这里。
阿尔尼斯反问她,“一个想杀你的人,她的话有多少可信度?”
一瞬间从错愕到惊骇的冰冷,一瞬间从希望到失望的绝望,她以为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却仍是敌不过刹那间那猛烈一击的崩溃粉碎。
冷静下来后,把脑中乱七八糟的声音都挥去,静静想了许久,她得出了一个可笑的结论她相信阿娜希迦。
将近四千年的时空距离,地球上有70亿人,单单是她跨过了一条无人能穿越的界限,来到图萨西塔的身边……
是谁的命运被改写,是谁在等待谁,是谁先找到谁……都不重要了。
她,只想让那个女人活下去,不论自己是否能够陪在她的身旁。
侧目,精致的庭院披着水样的月色,夜风不知疲倦地穿梭在藤萝枝蔓的阴影里,一隅烂漫的宁静,在眼底静静泛滥起泪光的刹那,潋滟,蜿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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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身后年幼的小僧侣搀扶着缓缓跪了下来,直至匍匐在地,阿尔尼斯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
“神。”
“你在叫谁?”阿娜希迦站在窗边,仰头望着天空浮云的目光同那些慢慢游移的云层一样的慵懒,动荡着微风吹不散的冰冷。
“伟大的阿努比斯神,亡灵的引领者,心灵天秤的守护神。”逐字逐句,泰然。
目光闪了闪。“想困住我?”
“阿尔尼斯自知没有这个本事,我拼尽全力,最多将您困住几个沙漏时而已。”小僧侣在他跪下后就悄悄退下了,他们年纪虽小,却很懂事,能对眼前发生的任何事情不闻不问。
抬手,指尖轻轻扣响窗框,沉闷的节奏响彻两人安静的空间。“那你来干什么?”
“来恳求您,求您放过月白,放过王,放过埃及。”跪在地上直起腰,凝望着窗畔那道窈窕的背影,皱眉。
“人总是太贪心,拥有了美貌,想拥有财富,拥有了财富,又想拥有永生。阿尔尼斯,我原以为你超然于这些俗人,明白心静无欲的道理,没想到拥有了天赐异能的神仆,竟然也是这样贪得无厌,你太让我失望了。”说着,她微微回过头朝那跪在地上的人影投去一瞥,一丝鄙夷从眼角的红光里飘出。
无视于阿娜希迦的态度,阿尔尼斯仍是一脸平静,轻轻开口。“换作其他,我不会冒昧来求您,但这关系到无数人的性命,更牵联到埃及的兴衰存亡,难道想保护自己的国家,也叫贪念吗?”
“你是想保护埃及,还是想保护那几个人?”窗外几个侍女站在及腰高的池里嬉水打闹,被水浸透的衣裙勾勒出几近半|裸的玲珑曲线,池水边花团锦簇,她们妩媚的笑脸比花还娇艳。
隐约传来的嬉笑声,在这一室仿佛凝固的气氛里格外突兀,看着窗前披着阳光的高挑背影,继续不放弃的说:“有区别吗?她们的生命与这个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她们的未来左右着这个国家的存亡。你我都明白,任由您伤害月白,就等于将埃及置于危险境地。”
“就算我要伤害她,你又能怎样?既然拦不住我,你又能做什么呢,我的大祭司?”指尖在窗框轻轻一弹,转身,牵着嘴角笑得恣意妖娆。
敛眼,眉头微微一蹙。单手撑着地面站起身,抬起眼时,那双安静温和的眸底静静地漾起一圈异样的光晕,宛若风暴前海上那团蒸腾翻卷着压下的铅黑暗云。“也许我只是蒙神恩赐,得到了些微不足道的能力;也许这能力在您的眼中,脆弱枯朽不堪一击。”忽尔,雪白的衣角荡漾开来,如一卷白浪沉沉浮浮,无风。“可是,我会将神赋予我的能力一点不剩地逐加于您的身上,我不会让您再一次对我失望。”
“你在向神挑战吗,阿尔尼斯?”挑眉,她笑。
“不,我是在虔诚地恳求您。”
“恳求?这就是你对神说话的态度?”歪头打量着他,满含轻蔑笑意的红眸扫过他的眼,在他目光坚定的眼底未作停留,注视着交谈间这大祭司周身正在悄然凝聚着肉眼可见的气流,抬手拢了拢栗色长发,勾着一缕发缠在指间细细捻磨,不以为意地勾着唇角。
“当然不是,我所尊敬的神不会伤害我的国家。而您却想伤害埃及,我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劝说您放弃这个念头。”在一声无可奈何地长叹后,他收起目光里的犀利,荡漾于浓重火药味中的袍角也缓缓安静下来。
“好,不错,那些高高在上的笨蛋没有选错人,既然你已经做好了与我对抗的准备,我也不会手软。你想怎么做随便你,我们就来看看,你眼里被众神宠爱的埃及会沦落到什么样的结局。”迈步,她朝他走来,漫不经心的步伐摇曳在周遭陡然骤起的风中,声音却出其不意地温柔动听。
蓦地,稳住气息抵住随那女人不断靠近的脚步袭来的强大冲击力,看不见的气流拧成锁链,在他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刹那将他紧紧缠裹,以一种轻盈流动地柔韧。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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