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节
月醒河央 作者:中秋
第21节
“塞布隆还在底比斯城外吗?”
赶紧点头。“在,塞布隆将军一直在城外待命,等待公主的调遣。”
敛眼,瞧着自己的手指,目光又顺着游走地指尖扫过光滑的窗台,继而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就在亚尔汗几乎以为阿娜希迦只是随口问一声塞布隆时,她那婉转动听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俨然有些懒洋洋的疲惫。“告诉他,传信给王兄,该是时候找巴比伦王谈一谈合作的事情了。”
眼底闪过一丝疑虑,欠身,恭顺又不失谨慎地问道:“公主,两河局势尚不稳定,巴比伦和亚述谁成谁败还未定论,就目前看来,亚述形势较强。若我们结盟也应该选择强者,巴比伦似乎……”话至此,他声音一顿,因着看见窗边的人转过身。
反手撑着窗台,一手轻掸发梢,拨动发间的阳光欢快地闪耀,她眼底那抹红光始终如一的艳丽似血,从明亮到暗沉,媚如夜色里张狂魔魅的火焰。
“就是因为实力较弱,才容易操纵。你看那个亚述王,还有他手下日趋壮大的金狮军团,像是能对我们赫梯惟命是从的盟友吗?”
恍然大悟地点头,无比折服地再次欠身。“是,臣明白了,臣出宫后立刻就联络塞布隆将军。”
“另外,让塞布隆带人去帝王谷等着,叮嘱他小心行踪,我还有其他事情要他去做。”
“是。”
看着亚尔汗离开,阿娜希迦擒着浅笑的漂亮嘴角缓缓垂下,一线冰冷的气息在平直的唇线缭绕,如同她眼底不知何时凉透的目光。
侧目,瞅着窗外精致的庭院,冰箭般锐利的红光自眼角飞出,窗外棕榈树的树桠发出一声脆弱的□□,在一道无形且锋利的力量下齐齐断开,断枝由树顶滑落在草地,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骤然刮起的大风在作祟。
★★★ ★★★ ★★★
“你要去木尔代城?”
“是。”
突然而来地不安,不知道自己心里乱糟糟宛若一捧杂草般的感觉,是因为得知图萨西塔要去木尔代城,还是因为她出征的原因。
眉头的褶皱,深深地折断了灯火的明亮,精致的光芒洒落苍白的脸颊,在这盛夏的深夜里夏月白莫名觉得有些冷。“非要去吗?不能派大臣代表你向巴比伦王子解释清楚,我想……他身为王子,不会那么不讲理。”
轻笑出声,刚想开口就被桌下的动静吸引了目光,低头朝那声音来源看去,就见阿斯兰扭着身子躺在桌下,前爪抱着一条桌腿正津津有味地啃着,精美的包金乌木桌腿在它看来是磨牙的好玩具,正好可以缓解它长牙时难受的不适感觉。不过,这小家伙如此不依不饶地啃下去,要不了几天这张桌子就要报废了。
伸出脚轻轻在它圆滚滚的屁股上踢了两下,它动也没动,仍然紧紧用爪子抱着桌腿,只是从鼻子里挤出几声不满的低哼,算是对打扰他享受的人表达了抗议。
夏月白随着她的视线瞅了瞅阿斯兰,紧锁的眉头并未松开。
收回目光时,图萨西塔淡淡地说道:“这和讲不讲理没有关系,这关系到王室的荣誉,是一个身为王子的男人的自尊心,耶布安在捍卫他的名誉,谈不上对与错。换成是我,也许会和他做同样的事情。”
有时候,夏月白不太想理解这个世界的各种奇怪规矩,就像现在……联姻不成,就要到别人家门口打一架才痛快吗?这样就能捍卫自己的名声?根本就是输不起的心态,幼稚。
“你是什么时候取消联姻的?”这问题,自打回宫后她就一直在琢磨,算起来应该是新年后的事情。
图萨西塔再次微笑,淡淡的。“尼罗河祭之前。”
目光一怔,用一双错愕的眼望着对面微笑的人,在她微笑的双眸被灯火折射出一层奢华的金属光泽的刹那,夏月白仿佛看见了什么一闪而过,隐隐地,蓬勃浓郁的火光细碎沉淀在金色瞳仁的深处,安静地蛰伏着一道让她有些心慌的认真目光。
尼罗河祭前……居然,在那句将自己平静的生活彻底打乱的“留在我身边”之前,她就先取消了与巴比伦的联姻。
那时候,她就已经退婚了。
“图萨西塔,你是因为不想联姻,还是因为……因为……”咬了咬唇,僵涩的喉咙好像被困在沙漠中久久得不到清水滋润般的枯竭,一如她此刻像锅浆糊般浓稠滞缓的思维。“因为……我?”
笑笑,淡然的唇,轻轻地说出淡然却认真的话。“我如果说是因为你,你会怎么想?”
眉上的结拧得更深,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没有解答她的疑问,反而让内心的疑惑积郁成了纠结。
敛眼,不语。握着拳,她感觉到了掌心满是汗,冰冷的汗湿,像她的呼吸。
越过桌子伸出手,指尖在夏月白的脸庞碰了碰,随即手掌轻轻贴着她的脸缓缓摩挲,她笑,温柔无奈的眼神。“月白,如果我与别人有婚约在身,那我就没有爱你的资格,我怎么能让一纸婚书阻碍我留下你。所以,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你不需要有负担。”
眼神闪了闪,匆忙地垂下脸,她不想让图萨西塔看见她眼底一瞬间涌上的泪光。
片刻,图萨西塔一声低叹,手从她脸庞滑下的刹那,起身一步跨到她的面前,轻轻将她揽进怀里。没有安慰的话,只是安静地紧紧抱着夏月白,很缓很慢地抚摸着她柔长的发,温热的呼吸缠在她的耳畔颈间,温暖,低沉,透着能够让人心安稳的温度。
“那时候,我就希望你能心甘情愿地留在我的身边,而非因为无处可去不得以的留在埃及。如果你能安心地留下,我对巴比伦的所作所为,或许就能找到一个理所当然的借口了。”自嘲一笑,她闭上眼,将脸埋在夏月白的发间,深深吸了一口这女孩身上让她觉得沉醉的味道,这芬芳仿佛能麻醉灵魂,让她短暂地忘却一切挥之不去的烦恼。
蹙眉,夏月白不敢动,也舍不动,真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半晌,她艰难地开口,嘴里的声音竟然怯懦地令自己一阵心颤。“谢谢,图萨西塔……谢谢你……”
再也抑制不住情绪,她趴在图萨西塔的肩头低低哭出声,抬手搂上她的背,好像这是第一次这么任性地泣不成声……在这个女人透着微凉的怀里,在她温柔而沉默的拥抱里,夏月白潸然泪下,而被泪水模糊的眼底,清晰地映出一副悄然无声躺在黄金棺中精美却满目疮痕的盔甲……
没有说话,图萨西塔用收紧的双臂将夏月白颤抖的身体复又拥紧,仿佛想借此驱赶潜藏在她抽泣呼吸里的恐惧。低垂的眼帘,一圈涟漪的光演漾在阑珊夜火中,浅浅地妖冶,淡淡地明媚。
作者有话要说: 秋也是被jj逼的没办法了,被锁章内容不让重复发,只能拆成两章上传了,唉。。。。这么折腾人,好痛苦啊!!
☆、第 四十八 章
温柔的晨风纠缠着安静的光线直抵床畔,投射在一片垂落床沿随风摇曳的黑色长发上,一抹暗蓝水泻般穿梭在柔软的发丝间,精美别致地勾画出晨曦慵懒的轮廓。
一夜未合的眼,失神地盯着屋顶,看着房梁在阳光偏移中逐渐露出笔直清晰的线条。
沙漏里如水流淌的白沙,伴着窗边的微光,无声无息地迎接着新的一天。
这一夜,夏月白一直在想,在回忆,一刻也未停歇。
花了整个晚上,她把发生的所有事情从头到尾细细梳理了一番,又仔仔细细地审视了自打她来到古埃及后,被一个女人牵动着越来越不由她自己控制的心情。
活到19岁,她没有真正恋爱过,或者说,她没有真正爱过谁。所以她搞不清爱上一个,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是否所有相爱的人,都有自己这样的症状,心情会因为某个人的喜怒哀乐而跌宕起伏;视线会不由自住地被某个人的一举一动而牵引;总会在发呆的时候惦记着某个人在做什么;见面会忍不住高兴,不见面会忍不住想念……
这些从未有过的感觉,几乎左右了夏月白的生活,就在那位女王没有给她任何退路的侵占了她的灵魂之后。
如果这就是爱,那她们爱得很甜蜜,亦很苦涩。
如果,每段爱情都必须付出代价才能收获硕果,那她们的爱,将要付出无法估量的巨大代价……战争。
一场用生命与鲜血来捍卫的爱情,为她们的爱打上了自私的烙印,抹不掉,藏不了。
这代价太大,大到夏月白根本承受不起。
或许,就如阿娜希迦所言……一个王者的守护,其代价是很大的,那意味你可能将与这个国家的利益相冲突。
冲突,已经有了。
可是要怎么去避免?夏月白却没有答案。
身旁传来轻微的酣声,一转头,就瞧见阿斯兰圆滚滚的小肚子。这粘人的小家伙最近添了新习惯,每晚必会跑来自己的床上睡觉,不管被佩妮抱走几次,它总能偷偷摸摸趁着侍女不注意,又从自己的小窝跳上床。
它锲而不舍的精神,换来了占领半边床的永久性睡眠权。
伸手,轻轻抚上它日渐茁壮的身躯,才几天时间而已,阿斯兰好像又长大了一点,原本个头只比猫稍大一点,现在已经快赶上狗的体积了。小家伙的成长速度和它的食量一样惊人,每次看它吃饭,都会被它专心致志的表情感染,那种不把一大碗食物吃完就绝不抬头的执拗劲头,总能让周围的侍女们笑成一团。
照它这样的长法,过不了几天,这张床就要被它完全占据了。
睡梦中被摸地舒服了,阿斯兰半睁开眼,朝她哼哼几声,翻个身,摆出四脚朝天的惬意睡姿,继续扯呼噜。
思绪,随着它一起一伏的胸腔,又开始缥缈开来。
图萨西塔说要去木尔代城,她说不是去找巴比伦打仗,她只想亲自与耶布安谈一谈,希望能就此化解这场不必要的争斗。
这“谈一谈”到底会有什么结果,夏月白猜不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耶布安不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他能一怒之下带着十万大军横渡红海偷袭埃及,足见这人的个性有多么傲慢暴躁,且有些不管不顾的傻劲。
不衡量自己的胜算几率,就这么冒冒失失地打到了这座沙漠帝国的大门口,难道他不清楚埃及拥有了令各国羡慕又畏惧的军队,他手中的十万大军就算一字排开在埃及人的眼前,恐怕还不够埃及军队一人踹一脚的。
其实,真要打起来,她并不担心埃及。巴比伦必输,这是明摆的事情,除了那个固执又骄傲的巴比伦王子,人人心里都明白。
她真正担忧的则是……因这一场闹剧,给图萨西塔带来的负面影响。
埃及法老不重盟约,草率行事,致使引来战祸。这样将国家的利益置之不顾的王,让她如何面对提出置疑的大臣,还有将她视若神明的人民。
曲曲折折的回转,这场战争又转到了自己身上。若不是因为自己,眼下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脑袋忽然有些发涨,太阳穴上一跳一跳的节奏,合着窗边帘子在微风里荡漾的拍子,似乎那种酸涨的疼痛就要从太阳穴里钻出来,拉扯着整个头皮都开始发麻。
翻身,侧卧床沿,手指压上额角,无力地扫了窗台一眼,眼睛在逐渐明媚的光线中眯了眯,疲惫不堪一声长叹。
★★★ ★★★ ★★★
尼罗河西岸远离帝王谷以南,有片草木稀少人烟罕至的山谷,因其地理位置靠近沙漠边缘,日复一日受到狂沙风暴的摧残,长期的风沙侵蚀致使山石风化严重,形成了大大小小数百个形状千奇百怪的窟窿。远远看去,就像无数只眼睛用它空洞而木然的视线,阴森森地盯着荒凉的沙漠。
受益于恶劣气候对这片地区的影响,令这座几乎寸草不生的山谷快要被底比斯遗忘了,就连游牧民都看不上这里从来不到此地放牧。
塞布隆与他的人马,就躲藏在这里。
巴哈里顶着让人睁不眼的狂风,脸上蒙着阻挡沙粒的厚亚麻布,如果不是塞布隆约他在这里会面,他这辈子绝对不会到这种鬼地方来。
辗转由舒适的马车换成味道腥臊的骆驼,颠簸了快半个沙漏时,他才抵达了塞布隆的藏身地。
塞布隆盘腿坐在自然风化的山洞里,背靠着粗糙的洞壁,听见洞口有动静,他睁开眼睨向巴哈里,嘲讽的浓眉轻轻一挑。“劳驾宰相大人屈尊来这种荒郊野外,真是过意不去。可惜这里没有好酒,要不然塞布隆一定请大人喝一杯,顺当陪礼致意。”
听到塞布隆阴阳怪气的口气,巴哈里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这位赫梯将军傲慢无礼的态度和他那副高大魁梧的身材,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环顾四周,视线从洞内一扫而过,又瞥了一眼洞口的守卫,巴哈里收回目光的刹那,开门见山地问道:“将军说有重要的事情一定要面谈,不知是什么事?”
“赫梯要与巴比伦联盟。”
“什么?”骤惊,一张错愕地脸上闪过复杂的神情。
巴哈里会意外不是没有道理,初听亚尔汗带来这条命令时,塞布隆也着实疑惑了好久。位于两河流域的亚述和巴比伦,论实力是亚述稍稍强一些,阿娜希迦却想与巴比伦结盟,大概就是看准了军力稍弱的巴比伦更好操纵。“宰相大人,听说耶布安从红海游过来,突袭了木尔代城。你那位法老王真有种,缔结了联姻又取消,她到底在想什么?太久没打仗了,手痒闲得慌吗?”
冷冷一笑,双手交握端在身前,皮笑肉不笑的开口。“还能怎么想,不外乎又为了一个女人闹得天下大乱。图萨西塔这种为了一己私欲什么事都能干出来的人,完全不将埃及的前景放在眼里,如果继续让她拿着法老权杖,迟早一天底比斯的神庙里会矗立起他国的神。”
“你说的女人,就是公主要带走的人?”拿起放在腿边的酒袋朝巴哈里扬扬,见他摆手,塞布隆拔掉盖子猛灌了几口,干燥的空气顿时灌满浓烈的酒精味,配合着闷热的气流直接将不大的山洞包围。
“是,言归正传,赫梯要与巴比伦结盟,需要我做什么?”
果然是一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怪不得他不甘屈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地位,觊觎着那顶法老王冠。伸直腿,后脑勺顶着墙壁,冷着脸笑出声。“宰相大人,公主在宫中与您见面不方便,所以命我请大人出来,与您商议一些事宜。”
挑眉,在塞布隆对面找了一块石头,用袖子掸掸上面的灰土,坐下。“将军请讲。”
晃着酒袋,仰头喝了一口,看着巴哈里一脸深藏不露的笑,他也跟着牵起嘴角笑了笑,轻咳了一声,压低声音朝着对面人轻声开口。
★★★ ★★★ ★★★
几名将军小声交谈着走出来,与夏月白擦身而过时,他们礼貌性地点点头,她微微一笑致意,随后这些军人脚步急促地迈入长廊,轻甲走动间发出的摩擦声,很快便随着他们的身影一同消失在走廊的转角。
夏月白认识这几个人,他们都是阿努比斯军团的年轻将官,听说想要进入法老王直隶的阿努比斯军团,每个战士都必须经过层层的严格筛选。更何况成为这支精锐部队的将军,不知道要经历怎样的磨砺,才能有资格穿上那副胸前刻有荷鲁斯之眼的将军甲。
提裙跨入南苑,迎面扑来了一阵香料混合着阳光味道的微醺夏风,这熟悉的味道钻入呼吸的刹那,抬头朝前望去,几排官员站在房内挡住了夏月白的视线。
安静地进屋,轻轻走到一旁,不想打扰他们的讨论,她无声地来到墙边站定,眼睛始终注视着那被层层人影包围的方向。
透过影影绰绰的缝隙,看见图萨西塔坐在桌后,她低头在看什么,柔长的发丝从肩膀滑下挡住了她微垂的脸颊,那道俊美的轮廓隐在了缕缕黑发下,沉稳,默然。
能听出官员们正在讨论图萨西塔离开底比斯后的相关工作,大量三角洲的居民仍囤积在城里城外,这给底比斯的安全造成了一定的影响。除此之外,法老王不在底比斯,很多事情都要事先安排妥当。一旦遇到突发状况,在没有图萨西塔指挥的情况下,这些官员要快速地做出正确的决策。
图萨西塔拿着笔在纸上刷刷写了几下,又从旁边拿过另一份纸莎草纸,手中的笔落下,仍然快速而安静地写着什么。“帝王谷的工程不能停,现在有了足够的人手,工期要加快。另外,让他们修缮的时候要特别注意那些年代过久的墓穴,塌方如果太严重就不要加重外部的重量,搭建框架后在慢慢重新修复。”
“是,臣已经督促工地加快进度,目前只有几座墓穴出现了松动,从表面看问题不大,应该可以修复。”负责帝王谷修缮的官员恭敬的回复。
“不要打扰了先人的安息,让祭司在帝王谷盯着。”仍是没有抬头,她用着那种不紧不慢的语调交待。
“是。”
这名官员才退下,另一人紧随其后上前,朝着桌后还在埋头书写的人躬身,谨慎地说道:“王,下游几座城市相继出现了疫情,祭司们认为应当派人去看看,尽早了解详细情况。”
听到这句话,图萨西塔的笔尖微微一顿,随后抬眼,朝他看去。“现在的情况如何?”
“据消息说,有三座城市发现了疫情,约有一百来人感染,病人已经送入神庙,神庙也已封锁,当地的祭司请求王能派底比斯的医官前去诊断。”下游城市每年在尼罗河泛滥期间,都会出现小规模的疫情,这次的疫病尚在初发阶段,但若不加重视也可能会酿成大祸。早上才刚得到确切的消息,官员不敢延误时间,急忙进宫来禀报情况。
捻着笔,眉头浅浅地皱了一下,目光从一群官员身上逐个扫过时,眼角瞥到远离人群的墙边,蓦地怔了怔。那沉静的棕色眸子一闪而逝地诧异,又在短短失神过后恢复得波澜不惊。“派底比斯的医官去那里,让他们尽快将疫情控制住,确保不会大面积感染。出现疫病的三座城市暂时关闭一切贸易往来,直到医官确认情况得已控制前,不能打开城门,任何人不能进出。”
“是。”
“行了,你们先下去。”放下笔的同时,她淡淡地说了一句,阻止了下一个官员准备上前的脚步。
正打算汇报的大臣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咽下了嘴边差一点脱口的话音,在她平静淡漠的视线下欠身退后,一群人行礼倒退着缓缓离开了房间。
将笔放下时,她暗自一声低叹。
寂静的房间,沉默地对视,良久。
随着脚下步伐轻缓的迈出,裙边在光洁的地面荡起一圈白色的涟漪,夏月白朝桌后的人微微一笑,随即看见图萨西塔沉默的脸色悄悄一变。“我要和你去木尔代城。”
眸色一惊,脸上的神情却仍然是那种让人捉摸不定的沉稳泰然,低下头,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才签了一半的文件,沉默。
不知她是在考虑自己的话,或是单纯的只是在审阅面前的文书。夏月白望着桌后依旧安静却又过于沉寂的人,用着急切期盼的目光。
脚下步伐透着自己在她闷不吭声的沉默中越来越没底的节奏,在桌边站定,夏月白再一次开口。
“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提笔,埋头继续将那张文书写完,淡然地出声,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让我去木尔代城。”语气坚定,亦如她此时的眼神。
“你去干什么?”
“我”被她简单的一句话,问的哑口无言。
抬头望着夏月白有点激动又有点烦躁不安的眼睛,低叹,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感到无奈的感慨。“月白,木尔代城不适合你去。”
“待在底比斯就适合我了?”不知哪来的一股子苦闷,仿佛一腔沸腾地情绪被某种莫名无形的东西困住了,而她又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将它们释放出去。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伸手拉着夏月白坐到身边,将桌上的纸推到她的面前,手指沿着她的脸颊慢慢地游移,似笑非笑的目光微风般无声地缭绕在夏月白因纸上的文字而蓦地错愕的侧脸。
“你”盯着纸上墨迹未干的几行字,来来回回看了三遍,确定一个字都没有漏掉,眼睛却被这些漂亮的象形文字扰得发晕。“这什么意思?”
“看不懂?”
“我当然看得懂,我是问你,干嘛要给我一千名士兵?我要阿努比斯军团的士兵有什么用?”由她指尖传来的温度蔓延在皮肤上,像撩乱了月夜下平静湖水的夜风,无声无息间却能让一切都变得混乱起来。
安静地笑了笑,手指滑到她的下颚,将她的脸扳向自己。“让你有能力保护自己。”
脑中突然间抽空般的苍白,就在图萨西塔用她平静而深邃的眼睛,将自己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尽收眼底时,夏月白拧紧眉头,轻轻咬了咬下唇。
那双棕色眼中依旧静静地流动那抹淡笑,由温和到热烈,一瞬间的转变。“从今天起这一千人就属于你了,我已经任命哈木法担任这支军队的将军,他会负责管理一切军务,除我之外,他只听命于你一个人。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事情,这支军队只有唯一的一个使命……保护你的安全。”
“你说过不会打仗,不会有危险,那你给我安排这些人有什么意义?图萨西塔,你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
“给你这支侍卫队,并不代表未来会有危险,我只是习惯为未知的明天做好一切准备。”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笑笑,谈不上快乐的笑容,却依旧是那种让人心生安慰的从容淡定。“我对你没有隐瞒任何事情。”
“图萨西塔,我不是傻子。”
“月白,这一点不需要你说,我能看出来。”
皱眉,因着这个女人的笑容和她带着这抹微笑开口时,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气息实在让夏月白觉得疑心。
撩起指尖下一缕黑发,辗转缠绕,犹如她眼中那道温和专注的视线,始终缭绕着夏月白明显不安的脸庞,没有放过她任何一丁点异样的变化。“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什么事情就去找阿尔尼斯或者乌纳斯商量,不要一个人胡乱猜想。”
片刻,安静地点头,不语。
“这些日子不要出宫了。”夏月白的沉静里透着某些显而易见的困惑,知道她因何而疑虑丛生,却不想就此给她任何答案,有些事情说出来反而会让她更加忧心……比如这支军队真正要抵御的敌人,比如那个潜伏在底比斯的被人们奉为神圣无比的死神,比如夏月白来到这个世界背后所隐藏的真相,比如为了保护她,自己所开启的那些本不应该动用的力量。
“你担心疫情传到底比斯吗?”半晌,侧目,看着身旁擒着笑容的图萨西塔。不知为何,她在她的眼中看见一抹转瞬即逝的凛冽,宛若隐藏在树叶缝隙间若隐若现的阳光,闪烁,刺眼,亦有一丝难以捕捉的诡秘。
“应该不会传过来,就算是传,也不会这么快。不过最近城里人太多,还是要小心些,你在宫里比较安全。”指尖一松,看着丝丝缕缕发丝从指缝滑脱散开,轻盈摇曳的黑发在眸底沉淀出柔软的金色,她笑着起身,顺其自然地牵起夏月白的手,两人绕过桌子朝后侧一道拱门走去。“你的小跟班呢?”
“谁?”猛地一愣,不知她在说谁。
抬手勾着衣领拉了拉,将颈上那片造型简单却不失奢华的黄金胸饰解下来,交给一旁的侍女。“阿斯兰。”
“在睡觉,它现在每天要睡十几个小时。”想到那个贪睡贪吃又极其粘人的小家伙,夏月白温柔一笑,心情刹时明媚了些。
睨了她一眼,漫不经心的声音,带着提醒的意味。“别看它现在还小,毕竟是猛兽,你要好好管教它,小时候太放纵了,长大就难以控制。”狮子不同于猫狗一类的家畜,天生的猎杀野性,使得它们不管经过多久的管教都无法变成温顺的宠物,如若幼年时不加以严格的□□,成年后更无从束缚。
走出门,悬廊位于三楼的高度,炽热的阳光被头顶上方那片飞云般伸展在半空的廊檐挡去了一大半,半卷半舒的形状沿着阳光在地面投射出波浪般起伏的影子。“阿斯兰很乖,也很聪明,偶尔不听话只要对它说不给吃肉,它好像就听懂了,立刻就会乖乖听话了。不过,房间里的家具都被它啃的差不多了,你说过它因为长牙不舒服才会找东西来磨牙,它要磨到什么时候?”
朝她投去目光,静静看了片刻,视线重新调向前方时,图萨西塔摇头低低笑了两声,带着一丝看好戏的口吻。“至少几个月吧。”
诧异,没想到小狮子长牙期间这么具有破坏性,瞧着一屋子满是牙印的残破家具,还有遍地引来佩妮抱怨的永远也打扫不完的木头屑子,夏月白只能长叹一声。
相视而望,夏月白苦着脸牵起嘴角笑了笑,一脸无奈。
若有所思地笑,来自图萨西塔扬眉挑眸的刹那,棕色的眸闪耀着廊外炽热的夺目光芒,隐隐地,倏忽明暗。
作者有话要说: 因最近jj审查非常严格,如果再遇章节被锁情况,被锁章节就分上下两部分重新上传,特此通知!
☆、第 四十九 章
转过廊角的一刹那,夏月白便看见了图萨西塔。
一顶鹰蛇的金色头环压着一头如瀑飞洒的黑色长发,她被无数人影簇拥着,脚步快捷而稳健地踏着艳红色的地毯正朝这边走来,纯白色的斗篷散在火红色的地毯上,在斜斜透进来的朝阳中,如一片霸道翻飞的白浪。
呼吸,停滞了片刻。
看着她,看着她身上那件金光熠熠的盔甲……那副曾经穿越了三千八百年的漫长时空,安静地躺在玻璃柜中供人膜拜赞叹的黄金甲,摆脱了沉睡在玻璃罩后漠视一切的高傲沉默,在当下这个瞬间绽放出了真正属于它的光芒……狂妄的气焰,嚣张的不可一视,同样还是那种咄咄逼人的金色,却又在此时释放出截然不同的掠夺气息。
第一次,看见身穿盔甲的图萨西塔,她仍然很俊美,英姿飒爽的美,威风凛凛,桀骜张狂。
第一次,与这件在博物馆展出的盔甲重逢,它依旧很精致,透着一股子生机勃勃的生命力。
在夏月白的世界中,它只是一件令世人赞叹的文物,而在这个时空,它却是一件保护血肉之躯的武器。
静静地,看着图萨西塔由远及近的走来,她时不时和周围人交谈着,这是她临行前最后一次与大臣们商讨政务,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肃穆深沉的表情,就连平日里总是没个正经模样的乌纳斯都露出了少有的严肃。
整个宽阔的走廊顿时便肃静下来,因着图萨西塔的出现,而夏月白的目光随着那身影的接近,由恍惚错愕变成了一片担忧不安。
锁紧眉头,轻咬着唇,咽下口中一声叹息。
同样看见了站在廊角的夏月白,图萨西塔对着她的方向匆匆一笑,随即又扭头和身边的巴哈里小声耳语。
经过夏月白身边时,图萨西塔放慢步伐,朝她伸出手。
愣,只是片刻,便感觉到垂在身侧的手腕被人握住,随即整个人顺着腕上的力道不由自住地迈步。
唇上一阵刺痛,是她因为分神咬的太重,侧目。
似乎感觉到了异样,图萨西塔转脸朝她看过来,四目交接的瞬间,两束闪烁不定的视线一阵不依不饶地纠缠。
“王。”迎面跑来的侍卫在距离图萨西塔十步远的地方跪下。“军队已经准备完毕,杜拜弗将军在广场等王出发。”
沉默地点头,率领众人走出长廊,一路而去她没有在开口。
图萨西塔的安静,致使夏月白的慌乱不安逐步升级,好几次偷偷看她,却没能从那张阳光勾勒而出的漂亮侧脸发觉丝毫的讯息,图萨西塔一如既往的神色淡淡,甚至比平时显得更加冷静内敛。
一个即将要上战场的人,怎么能够沉稳泰然到近乎漫不经心的程度,就好像她只是去参加一场狩猎。
光线,直直投在不远处的王宫广场,灿烂夺目的阳光连绵反射在一排排整齐的黑色身影……阿努比斯军团的黑色盔甲,如同一堵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黑色叠浪般闪耀在盛夏炽热的苍穹下。
手心生出的汗蔓延在皮肤上,钻过指缝的微风突然湍急起来,摩擦如火。
站在台阶边的杜拜弗朝她们快步走来,躬身行礼。“王,军队集结完毕,可以出发了。”
微微一笑,点头。
“杜拜弗将军,你是此次行军的领将,一定要好好保护王的安全。”巴哈里站在一旁,用着周围人都能听见的嗓音对杜拜弗大声说。
朝巴哈里浅浅颔首,杜拜弗眼帘低垂,低沉的声音透出一种不备不亢的语气。“是,宰相大人请放心,杜拜弗定然将王的安全视作第一。”
“诸位大人,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希望诸位能够摒弃党派敌意,相互扶持,一切以大局为重。”转身,看着身后一群人,她不疾不徐的话音随着眼底明灭莫测的光芒,逐个在众人的脸上一扫而过。
“是。”齐声恭敬的开口,官员们压低头颅,躬身行礼。
拉着始终静默不语的夏月白,两人慢慢朝前走了几步,与身后人群拉开了一些距离。
“怎么不说话?”终究,图萨西塔以一声叹息,打破了两人之间一路而来的沉默。
目光有些乱,就像夏月白现在的心情,想要说的话其实很多,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喉咙好像被团软绵绵的东西堵住了,愣是吐不出一个字。
手指从夏月白手腕滑开,转而触上她手心的瞬间,指尖灵巧地钻入那略显冰凉的指缝,轻轻扣紧。“别担心。”
眼角忽然间便湿了,在她说出这三个简简单单的字的刹那。
忍了又忍,低下头,不想让图萨西塔看见她眼底的泪,还有她的懦弱。
轻轻叹了口气,抬手将夏月白揽入怀中,手掌在她肩头极轻地按了按,手下的身躯一阵压抑过后的颤抖。“我很快就回来,少出宫,事事小心。”
还未张口,眼底已有一股温热的东西先一步冲出眼眶,第一道泪痕不受束缚地滑过脸颊,紧接着那些泪水便像河水般争先恐后地涌出,流下。
广场上分列着整装待发的将士,身后站满了文武官员,在这众目睽睽的注视下,两人的分别显得格外引人瞩目……然而,在这短暂而缠绵的惜别瞬间,周遭的一切似乎都被她们刻意忽略了。
有些忘我,有些放肆,有些难分难舍。
直到图萨西塔擒着一抹宽慰人心的笑容放开她,失神地望着那个挺拔的身影步下台阶,夏月白移动着僵硬的脚步走到台阶边缘,看着图萨西塔接过侍卫递上的鞭子跨马而上,一抹耀眼的金色闯进眼野……
随着出发的鼓声响起,闷雷般的节奏,倾奏在颤栗的心尖,那沉闷的声音像根锋利的刺,一瞬间扎进心底,眼底旖旎的泪光被这剧痛刺激的泛滥成灾。
每一个鼓声,每一寸疼痛,辗转于每一次呼吸和心跳中……那感觉,经历过便至死不会忘记。
那是离别的痛苦,是被不安和恐惧包围的离别,是看着那个所爱的人,为你走上战场的悲怆。
勒转马头,图萨西塔抬手扬鞭,黑色的皮鞭在半空划出一个饱满的弧度,清脆的鞭响回荡在空气里久久不散。
策马纵驰在阿努比斯军团漆黑如夜的队伍中,迎着阳光,图萨西塔眯了眯眼。
“图萨西塔!”身后传来一个焦急的喊声,猛然一怔,低声呵马,转头朝后面望去。
那被明媚的阳光包裹得略显纤弱的白色身影飞奔下台阶,风里舞出一片黑浪的长发零乱地飞散在脸侧,衬得夏月白紧绷的脸颊有丝苍白。
夏月白明白自己肯定是疯了,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狼狈,她更知道自己这样子很像个傻子……奔向端坐马上神情有些怔愣的人,快到图萨西塔面前时,她突然收住步子,朝周围那些脸上挂着震惊和疑惑的战士快速扫了一眼,紧咬牙关,一步步接近望着自己若有所思的图萨西塔。
生平第一次,夏月白觉得自己勇气可嘉。
“一定要平安的回来。”抬头,她望着她,凝噎着艰难地开口。“我想留在底比斯,我想留在……你的身边,图萨西塔。”
夏月白清楚地看见,这女王的眼底涌出的快乐光芒,如一卷汹涌的海啸般弥漫了整个瞳孔,瞬间。
明灭,闪烁,从瞳孔深处翻腾出的漂亮金色,蔓延出极致璀璨的光,像火焰掀动的洪浪,沉默地袭卷而来。
深深俯下身,单手抚上夏月白的脸侧,柔长的发丝滑落下来覆上她的颈她的肩,与她披散在肩头的长发纠缠,唇角贴在她的耳畔,用着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说道。
“我会平安的归来,这是我的誓言。”
扬起一抹微笑,朝她轻轻点了点头,眼泪悄然涌上,快要挣扎滑落眼眶的瞬间,夏月白退后几步,缓缓地仰起脸对着马上的人优雅地颔首。
大军渐行渐远,直至队伍最前端那袭金甲白袍的背影逐渐模糊在微风揉乱的阳光下,身后官员们陆陆续续地安静散去,夏月白却仍然固执地凝望着军队离去的方向不愿移开眼,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广场上,注视着那扇曲线优美的厚实铜门在骄阳火舌的轻舔下,恣意而高傲地绽放着尊贵的光芒。
百米开外西侧殿的露台,同样也有一个身影独自孑然地驻立在栏杆旁,一双似火如血的红眸半敛着冷光,悄然无声地看着广场上不舍离去的夏月白。
半晌,阿娜希迦缓缓迈步朝后退去,整个人退入石柱边的阴影里,修长娉婷的身影与柱影完美无缺地合二为一,随风飘摇的暗蓝色裙角如暗色的云朵,轻盈悠哉地消失于明媚阳光与浓稠阴影相接的边缘。
★★★ ★★★ ★★★
下午茶的时候,阿尔尼斯由始至终没开过口,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偶尔因为阿斯兰爬来爬去撞上桌椅踢倒花瓶弄出来的噪音,吸引他朝声音的方向发一会儿怔,然后若有所思地用指尖在扶手上轻轻划圈,一下一下,缓慢而无规律。
一杯茶喝了将近一半,侍女们从外面鱼贯而入又端上几盘精致的小点心,并为他们添茶加水,待她们轻手轻脚地退下,阿尔尼斯终于开口,打破了长达十几分钟的沉默。“不用担心,只是一些不自量力的巴比伦人,还不足以对埃及造成威胁。”
“他们已经出发十天了,到木尔代城了吗?”蹙眉,尽管知道阿尔尼斯说的有道理,可她仍然放不下自打图萨西塔出征后就一直紧悬不松的心。
摇头,笑。“最快也得要二十天才能到,这个季节从沙漠走,行军速度不可能太快。”
“……夏天的沙漠。”声音很轻,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那颗悬着的心好像被人用力握了一下,胸腔发闷。
手指在扶手上轻轻转动,一阵低而轻的笑声溢出。“月白,真的不需要担心太多,王没你想像的那么柔弱,她甚至比那些军人更能应对恶劣的气候和环境。”
沉吟,夏月白望着他的眼睛,注视着那双与图萨西塔极为相似的棕色眸子,沉默。
“月白,你相信命运吗?”忽尔,他话音一转,轻抚着脖子上的项圈,手指在做工精良的饰品上毫无意识地游移。
“以前不太相信,现在……”耸耸肩,指着自己,语带嘲讽地开口。“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迫使我不得不信。”
笑,指尖擦着项圈上的蓝宝石轻轻一弹,宝石乍现一抹蓝光映着他漂亮的眼,隐隐透着些莫测的深邃。“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命运,不管你如何逃避否认,如何挣扎反抗都是徒劳的。”
不知他为何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稀奇古怪的话,只是这句话里隐约浮现的那层令人担忧的意思,冷不丁让夏月白想到图萨西塔的命运,刹那间她直直惊出一身冷汗。“如果不去试一试抗争,怎么又知道不能改变?”
“改变命运……”他削薄的唇中溢出的那一种声音,不知道是感慨,还是叹息。“月白,若是真能从神的手中将命运扭转,那就要付出无法估量的代价,这代价恐怕是我们这些渺小的人所无法承担的。”
“有失必有得。”
怔了怔,蓦然笑出声,难得爽朗而快活的大笑,令那张线条柔和的英俊脸庞陡然明亮起来,一扫阴霾。“月白,我算是明白王为何那么喜欢你了。”
脸,顿时一片绯红,羞涩地笑笑。
又是一阵沉默,阿尔尼斯侧目望着窗外,神情有些懒散,眼神却很认真地不知在看什么,偶尔皱一下眉头,眼睛微微眯起。
夏月白刚想开口,却被阿斯兰咬着窗帘来回撕扯的动静打断了,两人同时朝它看去,就见那个体型明显又长大了一圈的小狮子正将窗帘当成玩具,奋力咬着纱帘边退边扯,布料撕裂声在极其安静的空间里听起来格外刺耳。
几个侍女赶紧上前从身后抱起阿斯兰,从它嘴里将亚麻帘子拿开,惹得阿斯兰发出不满地低哮,四条肉乎乎的腿一通乱蹬,三四个侍女有些费劲地才将它抱开。
笑了笑,收回视线,阿尔尼斯端起杯子,低头浅饮。
“阿尔尼斯,我一直想问你,你既然是埃及的王子,为什么没由你来继承王位?”这个问题自己想过几次,只是对于王室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她一个出生在和平年代的普通人,压根就无法想通。
他的目光轻轻一闪,握着杯子轻轻摇晃,看着杯中荡起清澈的涟漪,他眼底悠悠闪烁着略微浑浊的光。“说来话长,我这样天生便拥有异能的人,注定就要成为大祭司。王位并不适合我,不管是性格还是能力,我都没有成为法老的资格。”
“图萨西塔就有成为法老的资格吗?她是公主,埃及历史在她之前,并没有公主担任法老的先例,她到底是怎么与王位扯上关系的?”
许久,阿尔尼斯望着夏月白的脸庞,说不出一句话来。在这两人相对而坐的安静时刻,他却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充满了阴谋判乱的不安年代。
从出生后就围绕着自己发生的那些事情,从父王忧喜掺半的神情,从母亲饱含担忧的眼神,从身边人复杂多变的面目,阿尔尼斯从懂事后便知道自己是与众不同的,而他的与众不同正是将他和图萨西塔推向险厄刀锋的原因。
“那些与我们同父异母的兄弟,忌惮我的能力会威胁他们的地位,加上母亲去世较早,失去了母亲保护的孩子在宫廷生活中是岌岌可危的,所以我与王很早就离开了王宫,而父王为了维系后宫与朝局的平衡,也默认同意将我们送出宫。”放下杯子,轻轻一笑,那笑容里隐含了些许落莫的伤感。“可是即使远离了宫廷和王权,我们仍然得不到安静的生活,随着父王病倒,由谁承袭王位成了底比斯权贵们最关心的问题,我的那些兄弟们相继开始蠢蠢欲动。与此同时,他们意识到只要我还活着,当我成为大祭司后,以我的能力必会对新法老造成威胁。”
“这些人简直太可笑了,你根本不想做王,成为大祭司是你的使命,他们毫无根据地胡乱猜忌,真是一群蠢蛋!”在无尚的王权面前,亲情血缘都成了累赘,一顶王冠能让人丧失人性。
面对愤愤不平的夏月白,阿尔尼斯只是轻笑不语,过了这么多年,在谈起那场震动埃及朝野的巨变,他除了平静,更多的只有无奈与悲凉。
“也许,那时我要能站出来,就不用由我的妹妹来承担这道沉重的枷锁。”良久的沉默后,他淡然的唇说出一句压抑的话,那语气里的沉重像他眼底忽然沉寂下来的灵魂,阴惨惨地。
黑色的眼中盘踞着比夜色还要深沉的暗黑,夏月白紧皱着眉,喉咙里梗着团硬绑绑的呼吸,咽不下去,呼不出来,憋得人发疯。
“王根本无意于王位,只是为了保护我,她才不得已做了那些事,从而背负了太多指责和罪名。”微笑,惨淡一如阴雨连绵的暗灰天色,棕色的眼底一片支离破碎的暗光。
双手抱膝,望着阿尔尼斯目光有些涣散的眼睛。“这不是你的错,那些人将你们逼到了绝境。图萨西塔只是出于本能在对抗命运,她成功了,你们都安然无恙的活着……”
移动僵硬的目光看向夏月白,片刻,微微一笑,沉默不语地又移开视线,视线越过她的肩膀落在远处的角落。
“月白,我与王都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是对是错,现在都没有回头路可走。你呢,会对未来后悔吗?”
“我……”愣了一会儿,咬着唇。“不知道,我不想武断的说一定不会后悔,但是走到今天这一步,我还没有后悔过。”
目光一转,欲言又止的动了动唇,忽而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说下去,有些秘密封存的越久,越没有开启的必要。即便眼前的这个女孩能在逆境中兀自随欲而安,阿尔尼斯仍然不想让她再陷入更多的苦恼之中。
轻敛眉眼,向后一靠,转头看向半挂在门槛上的阿斯兰,它正专心致志地啃着木头门框,瞅着在它的利牙啃咬下逐渐剥落油漆露出木料的门框,它时不时发出的咕哝声传进寂静的房间,为这一块略显凝固的气氛弄出一点鲜活。
侧目,视线由阿尔尼斯淡然平静的侧脸滑过,短暂的犹豫过后,夏月白抱紧膝盖顶着下巴,有些失神地盯着榻边的空地发起呆。
★★★ ★★★ ★★★
王宫里少了法老坐阵,宫廷生活依旧忙碌如昔。
每天进进出出的官员仍然数量不减,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们以前总是来去匆匆的脚步,现在明显慢了不少,三三两两地边走边聊。冗长的廊下能看见许多驻足聊天的官员僧侣,侍女侍卫穿梭其间,热闹程度不压于新年的时候。
赫梯侍女站在门里朝巴哈里躬身行礼,引领他进入内室。
一进门就看见阿娜希迦的心腹亚尔汗坐在一旁,见巴哈里进屋,他起身,微笑着颔首。
“宰相大人。”
“亚尔汗大人。”
两人微笑着寒暄,巴哈里一抬眸便看见倚榻侧卧的美丽女子,他朝着那个方向欠身。“公主殿下。”
“巴哈里大人,请坐。”抬手,微笑着叹息。
坐下后,巴哈里理了理衣褶,眼角余光瞥见门口的侍女轻轻退出去,顺手将门合上。“公主,我已经见过塞布隆将军,公主决定与巴比伦联盟真是明智之举,现在两河流域的局势只是表面看着还算稳定,过不了两三年战事必起。巴比伦一向军事较弱,能与兵强马壮的赫梯结盟,巴比伦人当然求之不得,为了能在将来和亚述的一战中取得胜利,眼下他们必然会听命于赫梯。”
淡淡一笑,拢了拢脸庞的栗色发丝,一抹鄙夷之色不加掩饰地跃然脸上。“巴比伦王到是一个明白人,只不过他养了一群不明事理的蠢儿子,尤其是那个耶布安。”扬眉挑眸,粲然一笑间眸色如血,冷凝如雪。“不自量力挑起战祸,千里迢迢把十万大军弄过红海来送死,这十万人啊,恐怕是有来无回了。”
手掌在腿上压了压,微笑着开口。“公主一向料事如神,只是这次恐怕未必。”
挑眉,目光流转如荧火,笑容轻浅似一缕缱绻地微风,而她的声音亦是温柔动听的优雅。“难道图萨西塔还能轻饶了耶布安吗?巴比伦人打到红海港,明目张胆地挑战了她的威信,以图萨西塔的个性,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任何向她挑衅的人。”
听着这位赫梯公主用着好听的声音一字一句说完,巴哈里仍然保持着谦卑的笑容,说道:“图萨西塔毁婚在先,耶布安虽然千错万错不该一气之下挥军而来。但是,这次与以往不同,图萨西塔心存……顾忌,最多只会轻轻教训他一下,把他们赶过红海罢了。”
“顾忌?”声音依旧很轻,目光却骤然转暗。
“能让您与图萨西塔同时惦念在心,那位住在阿蒙宫的夏小姐果真不简单。” 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带笑的目光投向榻上,与阿娜希迦深邃如渊的眸子遇个正着,他不动声色地低下头,继续喝茶。
笑,静静注视着巴哈里片刻,继而调开眼朝亚尔汗投去一瞥。
“宰相大人,有些事情还需要大人相助。”亚尔汗朝着巴哈里微笑着开口。
“什么事?”
“在这底比斯城中,除了阿尔尼斯之外,还有另一股神秘的异能存在,想请大人查出此人是谁?”
震惊。“什么?”
“宰相大人,世人皆知阿尔尼斯天生异能,然而据我们调查,这座城里除了他一人拥有神力,还有另一个异能者存在,而此人的力量……”侧目,看了看阿娜希迦的方向,她眼帘半垂,似醒若寐,亚尔汗放低了声音。“此人的力量绝对不比阿尔尼斯弱,或者更强。”
震惊过后,巴哈里紧皱眉头,目光沉下,不语。
他从来不知道除了阿尔尼斯之外,底比斯居然还有人拥有了这种众神赐予的强大而神秘的力量……
又一个神选之人,是谁?
阿尔尼斯与生俱来的奇异力量,已经让人心生畏惧,若是还有人拥有了与他相同,甚至更强大的能量,那会造成何种后果,巴哈里猜不到,也不太敢猜。
此刻,他脑中还有另一个问题盘旋不去……阿尔尼斯是否知道此事?
那个与他的女王妹妹一样精明睿智的大祭司,以他的能力,想要察觉到另一股神秘能量的存在简直易如反掌。
如果,他早有所知,为何从未提及?
如果,他不知道,那此人的神力到底有多强,竟然能躲过阿尔尼斯的眼睛。
一丝暗光自不大的眼睛里稍纵即逝,然后他笑了,目不转睛地对着亚尔汗的方向。而越过他的肩膀,在离他身后不远的榻上,巴哈里发现阿娜希迦同样在笑,她的指尖剥啄着枕垫的精细面料,斜睨,对着自己的方向。
暗沉地红眸,宛若融化的晚霞染红的海面,波澜不惊的水波之下,是一卷望不见底的无声旋涡。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总说白小白没有表态过,其实有些话根本不用说,真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了。不过,为了让那些非要听表态的亲们放心,就让白小白亲口说一声吧。
ps 发文至今,已经超过三十万字,耶。。。。自己庆祝一下,买个包子吃去。
☆、第 五十 章
红海,阿拉伯半岛和非洲大陆之间的狭长海域,全长约2250千米,最宽处仅有355千米,均深约500米,最深处也不过2000余米,这条外貌狭长而盐度却极高的海,给古埃及的海港城市带来了无限的商机。
相对于海面辽阔行程危险的地中海,红海窄浅的海道为航海提供了绝佳的安全条件,远至两河流域及安纳托利亚高原的商队,近至叙利亚和周边小国,除去西奈半岛一条陆路进入埃及,大部分人的选择都是这条美丽而安静的海路。
浸满水气的咸腥海风肆虐在城头上,呼啸的风里除了海浪的咆哮声,还掺和着各色杂乱的动静……来回奔走的脚步声,拉扯绳索从大型绞架自城下吊起重物的摩擦声,城内马匹攒动的蹄声夹着嘶鸣,在城头上已经值守了十个沙漏时的士兵们换班的口令,零乱的声音汇合出一副紧张的备战画面。
一道修长的身影刚刚踏上平阔的城头,即令整个繁忙吵杂的城楼瞬间安静下来,那些士兵们放下手里的东西,整齐地朝着图萨西塔的方向跪下。
这位女王的莅临,毫无疑问给这场十拿九稳必胜的战争,更添了一份压倒性的华丽。
漆黑色长发被放肆的海风抛散在半空,仿佛弥漫浓稠的雾,温柔地覆盖着她麦色的肌肤。静静地屹立在半人高的城墙边,她矫健的身影迎着光望向城外的沙滩,就如同帝王俯瞰着脚下的臣民,她被璀璨阳光折射的眼眸幽光暗涌。
她真的很美,亦真的很魅,深棕色的眼和微微扬起的唇角,海风中飞舞纷扬的长发……极尽张扬的魅惑。
蜿蜒的海岸线被海浪一波一波打湿,那些浪头乐此不疲地推挤,覆盖,奔上沙滩的瞬间又恋恋不舍地退去,经而复返。
这景致本应该是很美的,只不过……
整个海滩被密密麻麻的帐篷占满了,巴比伦人像群被蜜糖吸引来的蚂蚁,死死困守在木尔代城外的海滩上,那连绵不绝的灰白色帐篷随着海岸线一路绵延在金色沙滩。
“王,埃普大人回来了。”身后响起侍卫的通报,她转过身,朝坚硬的城墙轻轻一靠,微笑地注视着正朝这边走来的年轻军官。
“王。”埃普跪下,身体几乎贴在地面,恭敬的行礼。
“如何?”
起身,垂下头,答道:“耶布安知道您在这里,他已经同意退兵,但有一个条件。”
挑眉,她笑。“什么条件?”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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