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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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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空 作者:林子律

    第4节

    “就你话多。”

    这两句话起伏间总算找到了一丝熟悉的风格了,赵荼黎安定地从他手中接过烟,车窗开到一半,风肆虐中把他的头发扰得如同鸟窝,混合烟味和车里特殊的皮革味道,怎么都不是让人舒服的感觉。

    可赵荼黎刹那心如止水,奇迹般的这次聒噪都不刺耳了。

    他第一次发现沈谣声音还挺好听的。

    作者有话要说:  嗷人名有点多昂

    其实只是主角/哥哥/导演abcd/路人甲乙丙丁((。

    不起名字不舒服…

    ☆、起点

    之前见过赵荼黎抽烟解压,可当切实领会他一手烟一手串的样子,沈谣还是有种不真实的错觉,他以为赵荼黎和电视采访中一样,又阳光又稳重。

    哪个地方有句俗话,如果有什么事一顿烧烤不能解决的,那就两顿。

    白炽灯烘烤脊背,风扇的作用聊胜于无,一股热气扑在脸颊上。赵荼黎的坐姿随意得过分,仗着食客多是附近居民和影视城的工作人员,他和沈谣本就没有架子,更不会拿腔拿调,往角落一坐,打工的抱了半箱啤酒过来。

    沈谣穿的件纯白t恤,一坐下来就在桌边蹭了几道灰,他却毫不在意地开了一瓶啤酒,不用酒杯,整个拎起来喝了口,清了清嗓子:“舒服多了。”

    赵荼黎被他一系列动作搞得目瞪口呆,随后酒瓶子伸到鼻子底下,他连忙摆手:“等下还开车回去。”

    “忘了。”沈谣说,说完朝他笑。

    有的话卡在嗓子里太久,现在气氛又不差,赵荼黎拿了瓶汽水和他礼节性地碰了一下,感叹:“我还以为你是那种烟酒不沾的人。”

    沈谣嘴里有东西,他腮帮子鼓鼓的咀嚼完咽下,无所谓道:“那你还是太不了解我了。”

    “你倒是给我个了解你的机会嘛。”

    这话说出口,两个人都是一愣,赵荼黎故作镇定地埋头吃串。他良久没有捕捉到沈谣的动静,不由得去看他,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眉间有一丝细小褶皱。

    和沈谣演过好几次对手戏,赵荼黎对他的表情已经很有体会,演戏时需要对面部神经的精准控制,而沈谣每一次不管是狂喜还是悲戚都恰到好处——换句话说,他大部分时候情绪都很外露,几乎没出现过这样高深莫测的表情。

    赵荼黎把装着串的盘子往沈谣那边移了一下,借机自然而然地挑起了另一个话题:“你不是说饿了吗,不动手就没了啊。”

    “嗯……哦。”沈谣像是恍然大悟,方才那一点诡异的深沉偃旗息鼓。

    气氛诡异的和谐,此前两个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点疏离感卷土重来了,本来花好月圆良辰美景,硬是被弄出苦大仇深的老乡会。

    沈谣自己喝了两瓶酒,为了多吃点肉没有碰剩下的,最后全都抱回酒店了。赵荼黎回程时最终没开成车,因为楼陌踩着高跟鞋一阵风似的杀到他们吃烧烤的地方,二话不说将两个人半箱酒打包塞进了车里绝尘而去。

    赵荼黎还没开口问姐姐你是不是给我安gps定位了,楼陌杀气腾腾地把手机举到他面前,撂下三个字:“自己看!”

    两颗脑袋凑到一起把屏幕上图文并茂的东西扫了一遍,赵荼黎见楼陌脸色不好不敢发表意见,沈谣的言论却自由多了:“赵荼黎粉丝好多啊!”

    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微博热门,带了一个可爱的tag叫“最帅宵夜小哥”,文字内容大致是感叹自己随便出来撸个串就遇到两个好帅的男生在隔壁桌。而配图则赫然是沈谣和赵荼黎各自占据桌子半边埋头吃串的场景。

    评论里有人一眼点破:“赵荼黎!”

    “我爱豆也太接地气了,前面吃煎饼果子现在撸串,大写的吃货。”

    “哈哈哈哈哈哈他又和那个吃瓜哥哥在一起。”

    “之前寒焰的官博发了好像他是主演,叫沈啥来着……”

    如果说全是这样的言论也没什么,只是好死不死被拍到赵荼黎单手夹着半支烟,而沈谣面前放了个酒瓶。然后对家理所当然的借机打压,说他作风不端正了。

    “夜间私会,蹲大排档,烟酒不忌……你的偶像包袱是被自己吃了么!阳光男生的人设崩得一塌糊涂!”楼陌唉声叹气,“你说你们啊,没事出来喝什么酒啊撸什么串,还抽烟?我不是告诉过你别在公共场合抽烟吗!”

    赵荼黎委屈:“可是那个店又小又破,天色那么晚了,门口大叔都在抽。”

    楼陌柳眉倒竖:“还狡辩!”

    她对艺人堪称苛刻,赵荼黎知道辩解不能超过三句,吐了下舌头表示知错了下次一定改。楼陌揉着太阳穴思考如何公关,她本来在和唐韶齐商量后续的热度如何跟进,结果唐韶齐助理走过来说赵荼黎又上热门,仔细一看内容,楼陌差点炸了。

    脑子里几种方案走过一遭,楼陌打算让赵荼黎发个微博,转过身去,正好碰到沈谣找她。

    “姐姐,”沈谣长得好看嘴又甜,一开口楼陌的火气就下了一大半,他举着手机给楼陌看,“根本就没有人怪荼黎抽烟来着,她们还说他帅。”

    这下火气全没了,楼陌凝视赵荼黎片刻,松了口:“行吧,你就当不知道,别自己说漏了嘴。哎这个,沈谣是吧,谢谢你啊。”

    沈谣:“谢我做什么,是我怂恿他出来吃串的。”

    楼陌:“……你可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靠在椅背上假寐的赵荼黎闻言眉梢一挑,可他到底没“醒”,仍保持着贵妃醉酒的姿势,偶尔感觉到路边的灯光扫过眼睫。

    总算千辛万苦地把两个大男生押回酒店,楼陌又发了一通火,千言万语汇成一句“下不为例”之后又去忙别的了。

    赵荼黎把这尊大佛送走,关上门习惯性地上栓。他给自己接了杯温水,目光瞥到旁边口揉皱了的烟盒,内心挣扎了片刻还是选择无视。

    洗干净一身的烧烤味和烟味,沈谣在床上盘腿坐,全神贯注地低头盯着剧本,留给来人一个冷漠的发旋。

    站在床边,赵荼黎走过去伸脖子看,被他一巴掌拍开,于是自讨没趣地缩到另一边床,落地窗帘没拉,影视城周边的夜晚多数与灯红酒绿绝缘,他看到沈谣身后是一片沉寂的黑暗。

    烧烤摊上他说出那句惹人误会的话之后的缄默,赵荼黎习以为常地躺下。他和衣而卧,没打算这么快睡,只是拿出手机没刷几条微博,听见旁边的人沉沉地喊他:

    “赵荼黎。”

    刚刚还在叫名字,亲热都是演出来的。他哼了一声算作回应,心里竟不知是更喜欢他的两个字还是连名带姓一起叫。

    沈谣头也不抬,却十分认真地开口:“你别老逗我。”

    “我几时逗过你?”

    沈谣突然把剧本拍到一边,顺时针转了个九十度面对赵荼黎的床,“意思就是不要老是说那种很奇怪的话,什么给一个了解的机会。我和你不一样,你是直男,但这话我听着就很容易误会了。”

    说完他很是僵硬地摸了摸耳朵,然后义无反顾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拒绝和赵荼黎对话。

    平躺的人听完这番铿锵有力的说辞,好奇地翻身,那边白色的被子卷在床头灯下呈现出几分暖意,在燥热的夏天竟然奇迹般地让人平和。

    赵荼黎定定地看了他露在被子外的一小撮头发,然后起身把两边的阅读灯都关了。

    他缩回被子里,莫名地想: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直男?

    电影拍摄出乎意料的顺利,赵荼黎一点也不觉得是唐韶齐开机时祭拜的敷衍的功劳。

    沈谣天分极高,很多地方只需要稍加点拨就能一步到位。和他演对手戏,既是享受也有压力,赵荼黎前期和沈谣对手戏多,几乎每天都被动地腻在一起。

    过程中时不时微博会跑几张路透,大多出自粉丝与光华传媒买的营销。赵荼黎此前好奇过怎么会有粉丝能混进片场,后来拍的戏多了,也见过粉丝上天入海无所不能,便看淡了不再去过问。唐韶齐不像谢川,拍摄全封闭,他允许适当的探班,甚至觉得这些曝光对自己是不要钱的宣传。

    沈谣的名字就是在这时走进大众视野的。

    最初是一些颜控带着点好笑的调侃称呼他“吃瓜小哥”,后来一路摸到微博,被此人发的随时随地美食九宫格萌坏了。而贵公子外形和吃货特质就要定性时,又有人幡然醒悟:“他似乎是《秋山的梦》里面那个美少年。”

    于是这部前几年很是赚取了一把眼泪的日本文艺片重新被翻出来,截图,单人cut,层出不穷之后换来一句,“原来是他!”

    赵荼黎念给沈谣听:“啊——没有长残啊——”

    穿着民国时长衫的人踹了他一脚,动作简直有辱斯文,叫他闭嘴。

    于是这人拍掉戏服上蹭掉的一点灰得令滚到监视屏后面,看唐韶齐回放刚才的片段。

    他们刚演过一个濒死的画面,赵荼黎饰演的秦晖被人迫害,胸口的枪眼还在,他被王之砚搀扶到小巷里,紧握着他的手,要他完成自己的遗愿。

    全剧第一个小□□,喊开始后赵荼黎很快进入了尸体状态,断断续续说完台词,头一歪吐出几口血,手本能地往下无力地垂。

    没能如他所想呈现出狗血淋漓的效果,他的手只微微动了,便被沈谣握得更紧。

    那人眼里从一开始见着血时就涌上来的泪花在此时才终于憋不住,噼里啪啦地落在赵荼黎的衣服上,好似王之砚一直要在秦晖面前争口气,可他离开后还是哭得最凄惨的那个。

    赵荼黎闭着眼,看不见沈谣的表情。

    此刻看回放,他才知道,哭到半截的那人没力气似的想往他身上考,可目光接触到血迹斑驳,又停下了。握着他手越来越大的力道,手背上都绷出了青筋,表情梨花带雨,可动作却隐藏着不容置噱的坚决。

    一句台词也无,他哭了快十分钟,突然面无表情地停下,正对镜头说:“唐导,差不多得了吧,别太过分啊。”

    赵荼黎突然就笑出了声,沈谣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面前,无奈地擦了擦通红的眼角。

    角色死了,戏份也完了。赵荼黎却在这时生出了一点依依不舍来,他心安理得地接收唐韶齐的表扬,半点都没有受之有愧。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和沈谣从两极分化严重的状态变成了偶尔还会勾肩搭背的好友,这几乎是跨世纪的进步了。

    唐韶齐给他开了个小型的欢送会,《寒焰》剧组人员比《入阵》少一些,几乎是光华传媒和导演本人工作室的老人,大家熟悉,开玩笑也就百无顾忌起来。那天连平时工作第一不苟言笑的楼陌都喝了几杯酒,和他们一起数赵荼黎的糗事。

    沈谣白天哭得我见犹怜,晚上化身酒鬼不停地伙同一个副导演灌赵荼黎。事后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把软得像滩泥的受害者搬回房间。

    没好气地把人扔在床上,沈谣捂着后腰指责说:“你怎么这么不能喝!”

    全然忘记了他是红白一起灌,赵荼黎摆摆手,意识半是清明半是混沌,好在他不爱吐,只是困得想睡。沈谣好心地帮他把鞋脱了,又把外套剥下来挂到旁边,全程赵荼黎充当一具尸体,随他摆弄。

    一切收拾完毕,沈谣的手在鼻尖扇了扇挥去酒味,后背全是汗的人打算冲个凉。

    门铃便是这会儿响起的,他一边问“谁啊”一边过去,外面的人轻咳两声,接着是唐韶齐的声音:“小沈,是我。”

    他以为导演有事,直截了当地开了门。

    唐韶齐堵在门口的一侧,身边还有个人,他见沈谣脸色顿时很难看,不着痕迹地摸了摸鼻子,一只脚已经踏上了退路:

    “那个……你哥哥来了,你们聊哈,我先走了。”

    沈谣不由分说地要上锁把人关在外头,那人却抢先一步抵住门框,旋即登堂入室了。

    “你搬到哪儿去了?”沈诀冷着一张脸,“我去宿舍没看到你人,又不在家。之前接这部片子,怎么没跟我说?”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终于出现了!哥哥我爱!

    ☆、对峙

    小黄在楼下等来了愁眉苦脸的唐韶齐,两个人对视良久,不约而同地拖长声音叹了气。

    唐韶齐拍拍小黄的肩膀:“你也不容易,伺候这么麻烦的主子。”

    “没、没。”她本身只是沈诀的助理,平时接触大牌虽多,可没人真正把她放在眼里,此时唐韶齐这个动作一做,小女生瞬间就忐忑了,“就是在网上看到……您知道的,沈哥一直很关心小少爷的动向……然后不依不饶地要回来,别给您添麻烦才是。”

    唐韶齐嘴上说应该的,心里却想,不麻烦才怪,此处应有脏话。

    他和沈诀从读大学那会儿认识,算来十四年,这是唐韶齐第一次切实地体会到了死弟控偏执起来有多可怕。

    他心有余悸地想,以前还以为处女座嘛,太固执都是谣传。

    上次回家没见到沈谣的时候,沈诀还挺自然地不以为意,在家和继母陈女士聊了一会儿天,又和父亲就最近的事情汇报了一次,才和往常一样回公司,不多时只在国内逗留两天,回新西兰的剧组继续拍摄。

    沈诀在拍的新片是魔幻文学ip改编,原作在北美炙手可热。蹲在新西兰喝了快半年的风,成天不是泥里滚就是雪里爬,沈诀的戏份这时终于杀青。

    他本来的计划是回国看一眼沈谣,然后再去随便哪个热带小岛,好好给自己放一个长假。结果还没登机,助理小黄把沈谣最近的微博搜索给沈诀看,他对着满屏幕的“寒焰”“美少年”“新老公”等关键字死机良久,后知后觉地炸了。

    于是行程全部重来,改签了最近一班回国的航班,甫一落地就目的性极强地直奔影视城,找唐韶齐兴师问罪。半个小时的谈话,中心思想就一句:“你怎么不告诉我?”

    唐韶齐不懂他们的家务事,无奈道:“沈谣是成年人了,他自己能签合同,条款没问题,还是说你怀疑我在坑他?”

    几句话把沈诀堵得哑口无言——唐韶齐还真不会坑沈谣。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当场,好似被那句“沈谣是成年人了”打击得不轻。

    他想了想,问道:“那他要签你们公司么?”

    唐韶齐莫名其妙:“你不让他签烁天,反倒来问我,你有病吗?”

    沈诀:“他不会跟着我的想法走,更不会同意在我呆的公司——签在你工作室吧,你看着我能放点心。”

    说完这话,他好像用了极大的力气,随后就抓过唐导:“韶齐,我们老同学了。你带我去他房间,让他开门——我去他只会把凳子桌子全拿去堵门。”

    唐韶齐面不改色地呵呵了一声:“你这可有点不厚道。”

    听完前因后果最终总结成一句“错都在我你不要迁怒唐导”的沈谣,饶是他如何强装镇定,也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

    原来这两人早就认识,感情全剧组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哦,大概还有赵荼黎。

    “那你想怎样?”沈谣把他堵在玄关,门还开着,对面有工作人员路过,奇怪的目光往这边扫。被看着烦,沈谣索性把门也关了。

    沈诀却没和他直截了当地对峙:“刚刚听韶齐说,你都成年了,我有点恍惚。”

    “你有什么好恍惚的?跟我玩光阴似箭日月如梭那一套?当年你对我下手的时候可没顾及到年龄问题吧沈诀。”

    “谣谣,”沈诀不怒反笑,“跟我吵架不能翻旧账。当初可是两厢情愿,你自己说的。”

    这话直接在沈谣的心口捅出了一个血窟窿,他的脸色瞬间有点发白。

    这些事别人提起当是笑话,可沈诀一说,仿佛字字都带着画面,过去有多坦诚相待,现在就有多悔不当初。

    见他现在的表情沈诀不补刀,他们两个人的关系藕断丝连,无论如何都不会完全被抹杀。所以沈谣有多难受,他亦是不会舒服到哪儿去。

    “为什么搬出学校?我去宿舍找你,没找到人。”

    对方短促地嗤笑一声:“我去哪儿需要提前向你报备?别老把自己当我监护人。”

    沈诀说:“问你话就回。”

    他长久以来在沈谣生命里刻下的威压效果并未消除彻底,沈谣抬眸瞥了他一眼,纵使各种不开心,也明白这是沈诀发火的前兆。他给自己接了杯水,慢条斯理地喝完,目光在赵荼黎放在桌上的烟盒停留片刻。

    “学长毕业了租房住,我也不想在学校呆了,整天不是门禁就是断网。至于拍戏,本来是想跟你说的,忘了。”沈谣吸了下鼻子,他蓦然发现自己和沈诀之间不是说断就断,也不会真的对他下狠话,有点短暂的崩溃。

    “忘了?”沈诀笑起的弧度带了点嘲讽,“你想出道,我可以帮你签最好的公司拿最好的片约和代言,可是你居然会忘记跟我说。”

    沈谣截断他的话:“我不想被别人说‘他所有的资源都是沈诀挣来的’,这次的片约是我自己试镜的,和以前不一样,我很珍惜。以后的事,你也可以慢慢放手。”

    “很好,知道独立自主了。”沈诀嘴角的弧度渐渐收敛,“以后遇到困难,记得千万不要来求我。”

    说完后他退后两步,开门离开,时机掐得正好避开沈谣扔过来的瓷杯子。

    落在地毯上的杯子发出一丝支离破碎的悲鸣,沈谣站在原地,指甲在掌心掐出几条月牙形的白痕。他开了洗漱台的水龙头,冷水扑到脸上这才好受些。

    总是这样。

    从那次开始他和沈诀就陷入了不死不休的彼此折磨,明明两个人都不愿意闹得太僵却还是到了这般田地,沈谣尝试去遗忘去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沈诀对他的所谓关心照顾已经融进习惯了,于是后来就演变成了你追我躲,一言不合眼红似仇人。

    狠话放得再过分,下次在家遇到还不是像没这回事一样心平气和地吃顿饭。如此的循环往复,一年多以来沈谣早就习惯了。

    他在洗手间呆了很久,出去时赵荼黎已经坐起来,在床上衣衫不整地揉着太阳穴。

    “诶,你醒了?”沈谣镇定自若地说,“想不想吐?”

    赵荼黎摇摇头:“你和你哥吵架的时候我就醒了。”见沈谣些微的怔忪,赵荼黎笑着继续说:“现在都听到了,你要不要考虑把我灭口啊?”

    沈谣被他一逗反倒想笑,踢了一脚床边:“无聊。”

    “你是真的在乎他。”赵荼黎手托腮,见旁边不知何时放的一个玻璃杯,杯壁上还有凝结的水汽,拿起喝了一口,“所有的极端情绪都是因为心里有这个人……温水,谢谢啊。”

    他本能地要反驳赵荼黎前半句话,却像突然失去了语言能力,平时伶牙俐齿和他互相问候的嘴此刻张不开似的。

    “……你说得对。”沈谣松了口,言尽于此。

    赵荼黎不像别人一样会劝他,他说完就睡,毫不理会沈谣会不会瞎想。而别人的说辞沈谣倒背如流,“他毕竟是你哥哥”“亲兄弟不至于闹得这么僵”“你这又是何必”。

    沈谣心肌梗塞地想,你们又不是我,当然觉得无所谓。

    父母带他的时间不多,给两个孩子买了房,不经事时沈谣和沈诀住在一起。那时他年纪小,白天是保姆带,沈诀放学回来就守着他,知冷知热这么多年就一直过下来。

    沈诀是他童年时就仰望的人,起先不知道大哥的优秀,只懂得仿佛他是整个世界了。后来懵懂无知,更是把他看得比任何人都重要。望得太久,想努力去靠近,所以沈诀分过来的温暖都诚惶诚恐地接受,视若珍宝。

    他对沈诀有崇拜,还有喜欢和敬仰,似乎唯独没有爱。

    思及这层,他突然想跟赵荼黎说点事,却见那个人小半张脸都埋在枕头里,酒的后劲儿上来,已经睡熟了。

    刚才那一点感慨全都消磨殆尽,沈谣摔到床上,自暴自弃地想,算了吧。

    沈诀来搅和的这一趟遭到了知情者的全部抵制,乃至于事后有人说起好像在酒店看到了沈诀的时候,唐韶齐劈头盖脑的就是一顿骂,非要说是喝多了。

    赵荼黎戏份杀青后离开了剧组,留沈谣继续苦不堪言的拍摄后面的重头。

    转眼阔别住处整整一个暑假,赵荼黎心想,真是半点便宜没捞到。他猛然记起自己还有开学缓考这回事,回趟家的念想自行掐断,扑回出租房继续看书。

    本以为会面对一个乱糟糟的住处,赵荼黎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开门,里头居然窗明几净,井井有条,厨房里甚至还有一股香味在空气中无孔不入。

    江久的电脑放在茶几上,赵荼黎惊讶地发现,他差点忘了江久早就回来了。

    “学长,这次出去还培训愉快吗?”他提高了声音。

    过一会儿,卫生间里传来瓮声瓮气的回答:“学习经验还行,就是g市水土不服我回来之后就一直拉肚子,到现在都没好。”

    赵荼黎凉凉地说:“看出来了,你还煲着汤呢,二十四孝好男友。”

    半晌沉默,江久突然在卫生间里大叫:“赵荼黎!快去帮我把火关了!待会儿要糊!”

    扑到厨房挽救了即将升天的鸡汤,赵荼黎不客气地给自己盛了一碗,砸吧嘴想少放了盐。他站在灶台前把鸡汤喝完,江久才慢悠悠地捂着肚子出来了。

    两个月不见,江久的短发长了些,乱七八糟地在脑后绑了个小辫儿,颇有些落拓艺术家的风格。以前他听说江久的导师嫌弃他长得不像搞摄影的怪胎,现在这人总算不负众望地被生活逼出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赵荼黎冲他一点头:“学长,看不出你还这么贤惠,以后家里开伙吗,我给钱你做饭。”

    江久抬脚就想踹他,伸到一半肚子不争气,悻悻作罢:“我是你谁啊就给你做饭,想得倒美。”

    桌上的电脑黑屏待机,一戳就开,江久正在修图。他此次出去是作为工作室的新人,虽然在学校成绩斐然,出了社会一切都是零基础。

    赵荼黎坐在沙发上,歪着脑袋看,啧啧称奇:“学长,可以啊,都是你拍的?”

    “嗯,我这次去遇到一个不错的媒体人,他给我提点了几句。”江久目不转睛地一心二用,“对了他好像是那个烁天影业的高层,工作室和他们公司有长期合作,我也是才知道。都在圈子里以后你大概能用上,送你了。”

    烁天影业名头太响,好奇心上来,赵荼黎坐直了身体:“谁啊?”

    江久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自顾自地从旁边鼠标垫下抽出一张名片扔过去:“他说自己是做电影的,之前还当过导演,不过最近两年没法拍片,你自己看吧,我听着耳熟。”

    赵荼黎拿过名片,只扫了一眼立即如同抓了个烫手山芋扔出去了,蹦了句国骂出来。

    “好好的怎么还骂人呢?”

    “我操了。”赵荼黎又骂了一句,“阴魂不散。”

    被他扔到旁边的名片上格式简洁明了,底下一行工作邮箱和办公室电话,惟独公司logo复杂得快绕出花了,名字印在正中间,三个大字。

    殷牧垣。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有“所有的角色互相都有蛛丝马迹的联系”特殊技能

    整理关系时间:(其实是给自己存档

    哥哥、唐导、殷老师同个年代的,哥哥和唐导是大学同学

    和小黎他们年龄相差是十岁开外这样…

    ☆、共枕

    闲赋在家等开学的几天,赵荼黎收到了人生的第一次正经片酬。

    此前的《猫鼠游戏》虽然导演大牌票房飘红,可他没名气没经验,前期片酬不多,他给母亲汇了大部分,余下的钱足够支撑大学读完。拿了个奖之后又有奖金,赵荼黎没想过要投资,直接存好,自己留着。

    楼陌专程跑了一趟学校,跟他算清这一次的片酬,特意强调是税后。赵荼黎听完后一愣,举起手:“一百八十,万?”

    “怎么,还嫌少吗?你这是第二部电影,多亏之前的金橄榄最佳男主加持,有两百万不错啦,不要跟那些大牌比,谢导出钱一直不怎么大方,涂睿也就比你多五十万好像。”楼陌新做了指甲,大红色,此刻伸出来像个老巫婆,赵荼黎连忙摆手。

    “不是不是,我怀疑自己听错……”他没忍住,露了个无比开怀的笑容来,“那拿到钱之后可以给我妈买个带院子的房了。”

    她听了赵荼黎这话,哭笑不得地一戳他额头,恨铁不成钢地笑骂:“以后我要是能生个你这么孝顺的孩子就好了。”

    赵荼黎拿了钱心情愉悦,忍了楼陌一通喜气洋洋的数落,听出她一准又是得了分红。楼陌临走前告知谢川的片已经开始制作后期特效了,明年八月是宣传期,在那之前她会给赵荼黎选几个有质量的代言和综艺。

    “唐导的戏是临时加的,他是个宣传狂魔,这两天开始陆续放花絮短片和定妆了。你顶上去了角色,后期的片酬我会尽量帮你往高了谈。”楼陌扳着指头跟他下达,“至于以后的宣传呢,就不要想重心在你这了,我跟韶齐讲,重头的都带你,小打小闹的估计他也不屑接。”

    “简而言之就是接下来这个学期我也是旷课儿童?”

    “没错,终于不用我说明了。”楼陌轻松地说,“以前每次怂恿你逃课,还挺有罪恶感的。”

    赵荼黎掏心掏肺地跟她说实话:“没看出来。”

    等四下无人了,赵荼黎原地蹦三圈,心想这是走上正轨,挺好,真的挺好。

    虽然还没切实地感受到银行账户数额的变化,赵荼黎依旧很开心地决定请江久吃顿饭。他在大学的朋友不多,同班的仅限于一年级时经常活动的小组,其余人现在不知怎么回事,都不太来主动邀约,赵荼黎去了几次课,他脸皮薄,懒得装熟络。

    最后演变成火锅店里坐着的就两个人,安静地吃了顿饭,彼此交换了暑假的心得体会,活像一个社会实践报告会。

    赵荼黎开学后才感受到烦恼。沈谣在剧组没回来,他成了唯一的被当成熊猫参观的对象。学校虽然不乏在各个剧组打过酱油的俊男美女,也有论斤算的网红,可似乎同学们对于“明星”这个老土概念的定义简单粗暴的变成了赵荼黎。

    他吃个食堂,有人拍照,上个课,有人录像。回家一刷微博,全世界都在偶遇。

    粉丝偶尔呼吁同学不要打扰私生活,被反咬一口说脑残,我们是同学,爱怎么看就怎么看。赵荼黎想发个微博安慰一下,最终写下来的只是几句不痛不痒的文字。

    沈谣回来时已经接近月末了,赵荼黎看到他一脸憔悴的样子,竟然由衷地生出几分他乡遇故知的欣慰,险些喜极而泣。

    “别别,离我远点,我热死了。”沈谣推开要给他一个热情拥抱的人,喝了两口冰饮料,冷静下来之后张嘴就戳赵荼黎痛处,“对了,最近好像骚扰你的人挺多的,我看到微博还有人给你开站子了哈哈哈哈哈哈。”

    哈你妈。赵荼黎这么想,表面上却轻描淡写地扇了沈谣头顶:“闭嘴。”

    沈谣唇色发白看上去像大病初愈,可他精神不错,和赵荼黎打完招呼箱子一放就去找江久,习惯性地挂在对方背上说了会儿话才被放下来。

    “拍完了?”赵荼黎问他,“接下来有什么别的安排?”

    “嗯?不是缓考吗,好像就这几天吧。”沈谣说,“到年底就都没什么事了,暂时没有接新片的计划,除非碰到自己特别喜欢的。”

    赵荼黎:“哈哈哈。”

    他在沈谣独自留剧组的这段时间里思来想去,和楼陌商量过,对方排出一张紧张的日程表几乎要规划到他人生的后五年去。可沈谣回来了,这货当初一段试镜的录像都让赵荼黎转瞬间改变想法,他平静地说,“暂时没有接新片的打算”。

    那综艺呢,个人宣传呢,代言和广告什么的呢。赵荼黎想问,你就一点没计划?

    终究没问出口,大概沈谣又会说了,“演员要做的不就是演戏么?”

    赵荼黎这边还纠结着,楼上突然传来沈谣一声高八度的叫喊:“赵荼黎!你怎么睡我屋不跟我打招呼?!”

    忘了。赵荼黎脑子里忽地冒出那天沈谣对沈诀说的这两个字,接着就理解了为什么听到“忘了”的时候,沈诀那么生气——这两个字简直是没用。

    他们住的这套房子里楼下有个大空调,正对江久的卧室,故而学长没有给房间装。至于楼上,沈谣房间有小空调,赵荼黎那间的则是坏了。他起先以为沈谣是发现了才占向阳的卧室,后来想,这人多半没那么多弯绕,再说刚搬进来谁也不知道用两天会坏。

    之后没住几天,赵荼黎就进组拍戏了,回来后想起这事,却又拖延症发作,一拖再拖,直到现在都没叫人来修。他自己则是住到沈谣房间——总之床单被褥都是他的,也没碰过沈谣的书。

    跑上楼后,沈谣正背着背包站在门口,没看出有多生气,倒是无奈多一些。一见赵荼黎来,就开启了话唠模式:“你说你,住我房间都不说一声,回来看到里面床那么整齐,我还以为养了个田螺姑娘,再仔细一看,得了,都不是我的……”

    “我房间空调坏了一直没修。”

    “知道啊,又没怪你。”沈谣把包放下来,顺手摸了把桌面,干干净净的,一点灰尘都没有,“谢谢你帮我打扫房间。”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赵荼黎“嗯”了一句,条件反射地要把自己的用品都搬回去。岂知刚要伸手去拆床,沈谣在旁边又开口:“你要干嘛呢?”

    “去我房间,你不是都回了么。”

    “我没嫌弃你!”沈谣拦下他拿枕头的手,理所当然地说,“空调坏了这几天晚上都快三十度,睡得着吗,过来一起睡。”

    赵荼黎:“这么好说话,不会是对我图谋不轨吧?”

    沈谣:“你想多了,呵呵。”

    同房不是头一次,但同床共枕对于两个人还都是初体验。沈谣说他睡觉很老实的,赵荼黎没观察过,只好先听信片面之词。他和沈谣的生物钟一直不对盘,对方到点就困,自发地蜷缩到床的一边,把薄被一卷就睡了。

    赵荼黎在隔壁房间把作业磨蹭地收拾了,纠结地盯了自己的床板好一会儿,在要不将就一下算了和还是过去和沈谣睡中面容扭曲片刻,屈服于秋老虎的高温。他感觉自己背后已经被汗湿透,光是坐都受不了。

    南方的城市,在全国都欢欣鼓舞地庆祝入秋时残存在盛夏的余荫里,把所有人折磨得苦不堪言。江久开了大空调,在楼下的房间门口坐着赶稿子。

    冲完凉刷完牙,墙上的挂钟已经尽职尽责地走向了凌晨一点,赵荼黎揉了揉眼睛,这些日子他一直找不到真实的生活感,半只脚踩在云里。可等沈谣一回来,瞌睡虫在房间里滚来滚去,赵荼黎像是从云端安然地坠下来,重新脚踏实地。

    “学长,我先去睡了。”赵荼黎通知了一声,见江久盯屏幕的眼神几乎直了,忍不住问,“你在和谁聊天呢?”

    江久如梦初醒地说:“哦,就是那个殷老师。”

    他没有等来赵荼黎的嘴炮,有些不习惯地回首。长身玉立的青年站在原地,似乎就是在待他看过来的这一眼,赵荼黎用尽全身力气翻了个白眼,然后吐出两个字:“保重。”

    江久:“话要说清楚啊?”

    上楼时挥手比了个拜拜,赵荼黎坚决把他蒙在了鼓里。

    推开门时睡熟的某人翻了个身,不耐烦地皱起眉。赵荼黎忍不住放轻了脚步,他抱了一条被子,堆在床脚,坐上去时感觉沈谣哼了一声。

    像小猫爪子在手心挠过,四肢百骸仿佛一瞬间通了电,刹那的失重感。赵荼黎看向他的睡颜,平时总是到处放电的勾魂桃花眼此刻被自行隐藏,薄唇微张,少了几分得理不饶人的苛刻,总的来说,比他醒着时的严肃要柔和太多。

    赵荼黎直到躺下才发现,他看沈谣的时间有点长。兀自翻了个身,面对着夜风撩起的窗帘,听空调轻微的轰鸣,眼皮沉甸甸。

    身后的人贴上来,脑袋抵住他的后颈。赵荼黎全身僵硬地想,沈谣的头发居然这么软吗。

    扫过后颈时,一片鸡皮疙瘩也跟着立正稍息。生人勿近的赵荼黎睡了无比难捱的一夜,梦了又醒,短暂的放松却无法让心里平静。

    他尝试着数羊,第二百七十八只,沈谣的手掀开阻隔在他们之间的两条薄被,精准无误地搭在了赵荼黎腰上。

    两百七十八、两百七十八、两百七十八……。

    思绪在这里断了线,他想把那人不听话的手拿回去,第二天再好好地批评他睡觉怎么能老动手动脚的。可赵荼黎接触到沈谣的手,不太暖的温度,在高温未褪的凌晨甚至有些凉。

    上次触碰到他,是在片场,自己紧闭眼睛装尸体,而沈谣握着他的手——那一会儿好像也很冷,但是有水滴在他脸上。

    和沈谣的两次对手戏,悲伤的都是对方。第一次没有哭,可他眼角的痛苦都要化作有形的刀枪棍棒,在赵荼黎身上戳出无数个伤疤。第二次则是很耿直的一条过,好像赵荼黎真的不在了,贴着他的脸,却小心翼翼避开他的“枪眼”,混着血迹的眼泪,天都塌了一般。

    可能是今天赶路太累了吧。

    赵荼黎握住沈谣的手,想了想,最终放开,任由它搭在那儿了。

    沉入睡眠之前,他唯一的一个念头,睡觉老实个屁,还占我便宜。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片酬有参考 具体都是编的(。

    然后马上就返校读书无法做到日更

    可能一周3~4这样_(:3」∠)_

    ☆、习惯

    他真的太累了,不然以沈谣一贯睡觉雷打不醒的状态,从来都与梦绝缘。可破天荒的,在剧组连续拍摄了两个半月,回到住处的第一个晚上,沈谣做了组光怪陆离的梦。

    从小到大,记忆里很多以为早就遗忘了的画面突然清晰地一帧一帧回放,蒙太奇手法,像看了一场主角是自己的电影。父母抚过头顶的手,沈诀落下来的吻,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感官都显得特别真实。

    沈谣还在梦里,却神思清明地想,原来我的前十九年过得这样莫名其妙。

    一道光从眼皮上掠过,沈谣稍微思忖,竟在早晨七点醒了过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喧嚣抗议不要和席梦思床垫分离,他微眯着眼,开了一夜空调的房间里有点凉。

    脚从外面缩进来,旁边是热源,沈谣本能地收紧手臂,触碰到的好似是个人,而耳边也有他的呼吸,温温热热地。沈谣意识模糊地觉得自己仿佛还是十六七岁和沈诀在一起的时候,思及这里,天灵盖上被泼了一盆冷水般,立即澄澈通明了。

    额头上一层细小的汗珠,沈谣睁开眼,另一边赵荼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睡成了和他面对面的姿势。他一愣,本能地想把对方推开。

    赵荼黎混沌地感觉到怀里的人在远离,箍在他腰际的手蓦然收拢,下巴自然地抵着沈谣的头顶,他的脸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和赵荼黎的胸口来了个亲密无间的近距离接触。

    沈谣大早上的面红耳赤,并且手足无措,忘了反抗。

    还在梦里的那个人不晓得看到了什么奇观,偶尔嘟囔几句听不清的咒语,两个人之间堆着的被子都拉到了腰部以下,轻薄的睡衣诚实地传递体温。

    心跳声都清晰可闻,发间沐浴露香味被冲淡了不少,可隐约的感觉最要命了。

    他被赵荼黎当成了抱枕,慌乱地想,这货可没说过他睡觉喜欢动手动脚啊!现在的直男怎么都这样!很容易让我误会你喜欢我啊?

    没给沈谣迅速地理一个解决方案,抱着他的那人自己撒了手。赵荼黎翻了个身,又翻回来平躺着,把自己当煎饼似的来回滚了一圈,胡乱地从枕头下摸索出手机,然后吝啬地眯开一条缝,心满意足关掉闹钟后,又陷入了回笼。

    沈谣:“……”

    被这么来一次,沈谣是彻底睡不着了。他无奈地在前所未有的早间起了床,没忘发个微信给妈妈炫耀一下,斜倚在床头,信息框编辑到一半,门突然被打开了。

    “赵荼——”

    江久愣在门口,接收了一道沈谣投来的目光,自觉地把门关上。

    过了一会儿他又打开,见这画面纹丝不动,疑惑道:“诶,你们俩一起睡啊……”

    沈谣不知道怎么回答还在组织语言,江久又扭头,带着一丝温文尔雅的老妈子标准笑容:“那个,好像还没起。”

    “你跟谁说话?”沈谣不解地问,话音刚落,从门口探进一个头,他的后半截抱怨被这个不速之客吓得统统咽回肚子里,“牧垣哥怎么来了?”

    殷牧垣晃了晃手里的一个文件夹:“和江久约了早茶,想起你们好像住在一起,就顺带给小黎拿个东西来。”

    他们说话时似乎都默契地遗忘了还有个人睡着,吵到不行。赵荼黎顶了一头黑气从床上坐起来,睁眼看到殷牧垣以为自己眼花,刚要发作,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眼神,自己先无语凝噎了。赵荼黎扭过头,看到了拿着手机的沈谣。

    小房间里的气氛说不出的诡异,赵荼黎清了清嗓子,随手从床尾抓了条裤子,做贼心虚,逃也似的奔去楼下的卫生间。

    殷牧垣眉梢一挑:“哟,好上了?”

    沈谣指着自己的鼻尖:“和我吗,就一起睡……还没好……”

    说完后他就后悔了,恨不得时光倒退直接把自己舌头咬下来,这句话说出来还不如沉默。果然江久蹙眉:“你们俩不是一人一张床吗,现在感情好到非要一起睡啦?”

    这下沈谣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羞愤地抓起一个枕头朝门口扔,破罐破摔:“关你们屁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穿好裤子的赵荼黎从楼下回来,被砸了一脸。殷牧垣和江久笑得如同偷了腥的狐狸,嘴角的弧度都一模一样。实在受不了,赵荼黎抱着枕头解释:“那边空调坏了,热得睡不着,过来蹭一下床——你们思想能不能纯洁点?”

    他好似对自己睡着时做的事一无所知,沈谣松了口气,飞快地转移话题:“学长做早餐了吗,我有点饿了。”

    “我跟殷老师出去喝早茶,你们要一起吗?”

    赵荼黎:“不用,你们去吧。”

    于是殷牧垣不等他下逐客令,搂过江久的肩膀往外走:“我都跟你说了,你同学不是很待见我。算了,正好那边有家店的流沙包挺好吃的,带你去尝尝……”

    江久从善如流地跟他走了,留下两个人,一在床上一在门口,尴尬的面面相觑。赵荼黎指了指楼梯的方向:“你会煮面条吗,我去烧水?”

    “行……”沈谣说,“刚才不好意思啊,我没想过会砸到你。”

    他应该说“没关系”“没事”“我知道是无心之举”,可赵荼黎开口只是一声笑,然后说:“你昨晚睡到一半自己蹭过来抱我,说好的睡觉老实呢?”

    满意地看沈谣那张眉清目秀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得像只煮熟的大虾,赵荼黎踩着五彩祥云,在他即将发作的时候熟练地溜之大吉了。

    下午有节课,一起出现在学校时引起了意料之中的轰动。赵荼黎本来打算骑车的,被沈谣一句“肯定寸步难行”弄得不敢不信,直到进了校园,才发现对方简直太有先见之明。

    沈谣的脸色还是不太好,赵荼黎想问他是不是生病,怎么惨白惨白的,可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关怀。憋了一路,终于等到有个拿着手机的女粉丝问:“谣谣怎么看起来这么柔弱啊?”赵荼黎扑哧一声,差点因为她的用词笑了场。

    “没有啊……”沈谣伸手挠了挠脑后的头发,原本服帖被他硬是挠起了一根呆毛,固执地竖在发旋儿附近,“我有点贫血,可能看起来不太红润吧。”

    赵荼黎这次没忍住,直截了当地掐了下沈谣的脸,看着那一块有了点血色后说:“你今天早上脸红的速度不要太快,贫血,嗯?”

    沈谣恶狠狠地瞪他,一个滚字都到了嘴边,顾及到公共场合,总算是没有脱口而出。旁边都是来围观的女生,见了此番互动居然还有谜之娇喘。赵荼黎重新找回了逗沈谣的乐趣,一时间十分愉悦。

    见他们好像并不排斥对话,又有稍微大胆的女生笑着问:“黎黎你知道晖砚吗?”

    “什么晖砚?”

    “就是秦晖和王之砚——”

    “是啊是啊,相爱相杀,好萌的。”

    四周一阵哄笑,赵荼黎偏过头,余光扫到沈谣,也是一副无知的样子。他下意识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词,电影还没剪辑完毕,不晓得唐韶齐又闹出了什么幺蛾子,搞得人心惶惶。在心里记下了,赵荼黎打算到教室再查。

    被一堆女生“护送”到教室,他心里有点烦躁,冷着脸去前排找座位。沈谣没有跟上来,赵荼黎坐定后才发现,那人居然在门口跟一群女生聊天。

    你不是性别男取向男吗?说好的呢?

    怀着这样的诧异,赵荼黎迅速地抱着书挪动到靠近门边的位置,竖起耳朵,在一片喧闹的课间中仔细地听沈谣说话。

    “你们不要老是来打扰我们上课啦,其他同学会很困扰的。而且老师要是不高兴,我分会很低的,上学期都已经缓考啦……”尾音配合地沉甸甸下坠,眉梢也沾染上悲伤的弧度,沈谣居然在这种时候发挥演技,“以后又不是没有活动,大家还是现场见,好不好?”

    他说话从未有过的轻言缓语,生怕惊扰了谁,竟奇迹般地安抚了一堆小女生,个个红着脸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片刻后鸟兽状散了。

    坐到赵荼黎身边的空位,沈谣俨然是胜利者的微笑:“看见没?学着点。”

    “……”他可不知道这帮小女生这么好说话。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他知道,赵荼黎也不一定能像沈谣一样去心平气和地同别人讲道理。

    赵荼黎以为,接下来的日子就这样了,上上课,补补作业,周末偶尔配合一下谢导的宣传,可以一直安稳的把三年级念完。

    夏天终于依依不舍地放过了南方,一场大雨之后街上的常青树都纷纷瑟缩起来。扑面的风从燥热变成了凉爽,甚至有点刺骨的寒意了。赵荼黎从沈谣的房间搬了回去——他始终以为沈谣睡觉不规矩,对自己控制不住的手脚俨然蒙在了鼓里。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沈谣后来再迷糊地抱他时,赵荼黎已经能够波澜不惊地习惯。他尝试过把人推开,可不到十分钟,那人准又黏上来,偏偏都挑他清醒与沉睡的临界点,赵荼黎被折磨了两三次,就懒得推了。

    沈谣很瘦,如他所说又有贫血的毛病,偶尔赵荼黎晚间失眠,凝视他苍白的小脸时,会有一点恍惚地觉得身边躺着的不似活人。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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