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节
恶龙法则 作者:柔の千舞
第3节
诺曼有些惊讶:“你知道这些手势……可你那么小……”
对方听完有些不高兴:“嘿,我们年纪看起来差不多好吗?你知道的事情,我也有可能知道,虽然我对这一套一点兴趣也没有。”
诺曼困惑地看着他,古老的宗教礼仪因为人们对和平生活的麻木而变得愈发简单,有时候甚至只是双手合十这样的简单动作,但是他们忘记了信仰的力量,而信仰就包括在那一套繁复的手势中。
可是对方轻蔑的语气与他的知识好像不太搭边,于是诺曼猜想,这个孩子应该是来自某个大贵族家里的孩子,对这些仪式耳闻目染但是不以为然什么的。
“抱歉,”诺曼笑了一下,他笑起来彬彬有礼,很多人说他有种超越年纪的谦逊与亲和力,“我们的年纪差不多,我不应该这样质疑你,我感到很抱歉。”
在诺曼活到现在的一生中,他一直是一个固执又认真的孩子,而他的话,几乎从来没有被反驳过,而他为自己的言论道歉的次数也少的可怜。但是这会儿,有谁知道他做过这些呢,只有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对方有些惊讶,但是随即笑了笑,“我不太在乎别人对我的冒犯,”他宽容大量地说,“因为我脾气还不错,你该见见我的表兄们,他们太在意别人的态度了。”
诺曼当然不知道对方的表兄们彪悍到了何种程度,他只觉得这个孩子应该是来自一个庞大但是宠溺他的家族,更何况他还是个孩子呢。于是,他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这个雕像很老了耶。”少年背着手站在草地上评论说,“可它看起来却是整座教会里最值钱的。”
诺曼点点头,他站起来,拍拍白色长袍上的草屑,有些感叹地说:“我第一次来到这里,它建造地比我想象地……更加华丽。”
少年偏偏头,他散落在额前的头发侧向一边,露出光洁的额头:“……那是好事吗?”
“我说不准,”诺曼耸耸肩膀说,“人们的价值观开始发生改变,他们总是认为越贵的越好,但是对信仰来说……却是一次灾难。”
“我知道,”少年的语气流露出一些同情,“人类容易迷茫,所以需要信仰来指引他们的方向,而财富已经代替了信仰,这对人类来说是致命的,但是他们并不知道。”
诺曼有些惊讶他会这样说,他原本以为对方只是一个无所事事的贵族少年,带着一些有些自以为是的世界观在这里驻足。他或许来自一个历史悠久的家族,但是却还不到领悟这些的年纪。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轻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我叫艾洛斯,我的家臣说,人类间的交往应该从名字开始,”他微笑。
“我叫诺曼。”诺曼微笑,然后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轻轻握住对方的手,“艾洛斯?现在很少有人用这种名字了。”艾洛斯在古代语中是狂暴与贪婪的意思,当然现代语中,它只是一个名字而已,诺曼不着边际地想,然后微笑着看着对方有些笨拙地跟他握手。
然后他看到他手上那枚看起来有些可怕的戒指,一只张牙舞爪的蜘蛛被包裹在一块琥珀中,被当成装饰品镶嵌在戒指上,显得厚重而邪恶,却在少年纤细的手指上,显现出一种诡异的和谐。
“这个?”艾洛斯扬了扬自己手上的戒指说,“我不久前刚得到的,呃,说起过程好像还有点血腥……”毕竟这段时间来贫民区的死亡和护卫队队长的死亡都跟它有关,在这之前,还不知道有多少血腥的历史呢。
“是吗?”诺曼伸出手,洁白的手指在戒面上轻轻拨动了一下,动作轻柔到就像在擦拭戒面的灰尘一样,“我觉得你的爱好还真有点……另类,”他想了一下措辞,然后笑起来,“不过,挺有趣的,不是吗?”
“我也这么觉得,”艾洛斯笑着点点头,他好像还没有对一个人类有过这样的好感,他见识过太多黑暗与血腥——毕竟他来自那里,但是对这个看起来就像一汪净水一样的青年,却有一种很奇怪的好感。
“对了,你是第一次来皇都吗?”艾洛斯与诺曼沿着湖边走,这里的水禽们大概见惯了人类,所以看到他们走过来,并不闪躲,该吃吃该喝喝。
诺曼点点头,觉得有些好笑:“对,我一直生活在一区,所以来到这里的教会……哈哈,感觉有点不习惯,这里没有一区那么严肃,挺好的。”
艾洛斯有点儿猜到对方是来自一区,毕竟一区是光明教会的中心,教皇就在那里,而整个教会的财富自然也在那里。想到教会的钱,艾洛斯向往地说:“我有一天也要去一区。”打劫,他在心里补充说。
“比起皇都来,一区要严肃一点,”诺曼淡淡地说,他的脸上有过一丝凝重,但是随之就被微笑代替,好像刚才那一瞬只是艾洛斯的错觉一样。
“皇都……”艾洛斯想了想,有些高兴地说,“要我说呢,贫民区不错,也许下次我们可以去那里逛逛。”他一边说,一边思索着用什么借口消失半天。
诺曼微笑着点点头:“好。”
他们一边走一边说,直到有人踏足花园。
诺曼看到远处晃动的白色身影,转头看向艾洛斯:“那,我们下次再聊,我该走了。”
艾洛斯点点头,挥手跟他告别。
“啊,人类中也有不错的家伙嘛,”艾洛斯看着诺曼与白衣牧师离开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
但是,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低头看了戒指一眼,心想着黑暗商人西路是不是睡着了,或者开别的小差去了。他满不在乎地自己走了一会儿,才打道回宫。
在宫殿里,撒克洛公爵正在等艾洛斯回来。
“你怎么还在这里?”艾洛斯后退一步,“我已经去过光明教会了。”他说。
撒克洛看了艾洛斯一眼,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看向他的戒指。
艾洛斯没有想到对方会忽然伸手,没有什么防备,竟让他抓了自己的手,他愣了愣,猛地抽回了手,恶狠狠地瞪着他:“别碰我!卑微的人类,滚出我的视线!”说完,他转身走向自己的王座。
他干嘛忽然生气?撒克洛公爵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只是想看看那枚戒指被封印了没有——有必要那么生气吗?他又不是第一次碰他的手,他干嘛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
“那么,我告辞了,陛下。”撒克洛公爵觉得现在还是不要挨到枪口上去比较好,没有什么比马上撤退更好的选择了,他行了一个宫廷礼仪,“请好好休息。”
对方冷着脸,一副看讨厌的苍蝇的表情看着他,于是撒克洛只好转身离开。在他离开觐见厅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艾洛斯。
此刻,夕阳西下。
觐见厅里巨大的的落地窗户引进了血色般的夕阳,那个人独自坐在瑰丽而奢华的王座之上,他的表情冷酷而杀气腾腾,仿佛连他身后的金色长发也沾染了血腥的味道,而那条猩红的天鹅绒地毯看起来就像一条铺在地上,通往王座的血之路。
那种场景带着一种独特的血腥与诡异的华丽感,瑰丽地让人印象深刻。
撒克洛有那么一会儿的晃神,随即轻轻地摇了摇头,离开了觐见厅。
撒克洛的离开并没有让艾洛斯心情好一点,他无意识地转动着戒指。
他来到这个人类世界已经一年多了,他在这个国家做了一年多的国王,他每天的生活都是出席一些会议,看各种报告,解决和裁定一些矛盾。他每天如此,有时候都忘记自己是来自黑暗深渊的龙族了,那种平凡的,枯燥的,宁静的生活正在一点一点地侵蚀他的心。让他忘记了自己本质,笨拙地认为自己几乎会成为一个人类。
就像刚才,他对撒克洛竟然一点防备也没有,任由对方这样抓住自己的手,理所当然地像个人类一样,而忽略了危险。
他看着自己刚才被握住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有撒克洛的手上传递来的一丝体温。
艾洛斯深吸一口气,他不需要这样的温度,因为他一直都是冷血的爬虫动物,他命中注定是黑暗生物,那是不可能融入光明势力这边。
第13章
不过,这一看也看出了问题,因为他发现他的戒指有点不对劲。戒指还是那么古朴沉重值钱,好像没有一点儿的不同,但是作为邪恶生物的同类,他还是看出了端倪。
“西路?”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戒指的名字。
后者没有像往常一样迅速而热情地回应他,而是死气沉沉地静默着,好像它真的只是一只戒指一样。
“你被……封印了?”艾洛斯呻吟一声,“什么时候?我怎么一点也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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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曼封印了一枚邪恶的戒指,这种类型的黑暗生物是无法被净化的,因为它们不是被依凭了,所以要被封印。当那个少年伸出手的时候,他就发现这枚戒指曾经被强力封印过,只是岁月蹁跹,再强大的封印也会出现裂缝。
只是举手之劳,他熟悉那种封印,简单地弥补了一下,就让那枚戒指变得无害,更何况,那个孩子看起来还挺喜欢那枚戒指的呢。
“诺曼大人,”一个穿着白衣的牧师实习生过来小心翼翼地说,“枢机主教们已经到齐了,请您过去。”
诺曼点点头,站起来,让侍从为自己披上白色的大披肩,长垂式的兜帽从后背下垂,长达脚踝,而披肩的下摆则覆盖到了地上。洁白,不带一丝杂色的大披肩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一丝苍白,蓝色的眸子显得更浅,他站起来走向最高会议厅。
与之前完全不同,他看起来有着超越他这个年纪的冷酷与沉着。
在皇都的五位枢机主教现在都在最高会议厅里,他们每年都会回一区一趟,为了巩固自己的信仰,而一区里的教会与皇都不同,它更加的……严肃。大概没有人不会对那里留下深刻的印象,肃穆的白,寂静而平和,远没有这里熙攘与喧闹,那里可以让人心静如水,也可以让人感到自己的渺小。
在一区,所有的教会祭司与牧师,乃至上到枢机主教都知道,有两个人是不能得罪的,一个当然是教皇了,另一个则是“诺曼”。
诺曼很少离开他的宫殿,这是他第一次来到一区以外的地方,而且是秘密前来,除了教会的高级干部以外,皇都里——就连一区里也没有人知道。
五个枢机主教中只有两个人是见过诺曼的,但是即使是他们见过他,在诺曼走进来的时候也不由得有点惊讶。
他……太小了,十八九岁的少年年纪,看起来比现任的国王大不了多少。
这个世界上,很多权位是可以世袭而不用在意年龄的,比如国王的位置,它以血脉继承,所以每一任的国王就像赌博,好的,或者坏的;比如贵族承爵也是以血脉的亲疏决定继承人,而教会有一个与教皇齐平的位置也是依承血脉而来。
当然,这支血脉太久远,太难找了,它被中断了好几次,好不容易苏醒起来,对教会来说,这是多么难得!
而这支血脉唯一的继承人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一个枢机主教不由得回忆,这个孩子刚来到一区的教会的时候大概只有三四岁的年纪,浑身脏兮兮地,看起来就和贫民区的小孩子一样,只是那种眼神——现在想起来还是有点儿不寒而栗。那种平静而洞悉的眼神,好像所有的一切秘密都摊开在他的眼前。
他的名字……他以前的名字已经被人遗忘了很多年,在教会,他被叫做“诺曼”。他在古代光明教会的古语里,是“神之子”的意思。
“大家好,”诺曼走进来平静地扫过这些年长者的脸,然后在会议厅的首席坐下,淡淡地开口:“我来皇都是和教皇商量好的,这次有一件事情要正式通知大家,在我说之前,我想了解一下现任国王的情形。”
其中一个枢机主教恭敬地站起来行了一个礼,然后才坐下说:“现任国王——还是一个孩子,一年多年刚继任了王位,老实说,我觉得他坐的不够稳当。他的父亲——前前任国王陛下是个花心的男人,几乎在每个区都留下了自己的血脉,于是撒克洛公爵和亚罗将军就忙着将这些血脉保护起来,在其中挑选适合的国王——毕竟他们的继承权都是一样的。”
看起来皇宫里的情形也不比教会里简单,诺曼想着,然后开口说:“前皇后没有留下任何子嗣吗?”
那位枢机主教有些好笑地回答他:“您想,如果国王总是在另外五区流连,怎么能在皇宫与皇后生育后代呢。”
诺曼翻了一下手边的文件,抬起头说:“可是皇后并不是一个子嗣也没有留下,不是吗?”
“有一个公主。”另一个枢机主教也行了一个礼开始回答诺曼的话,“但是,她在她父亲执政期间就被流放到了五区。”
“报告里没有提到原因。”诺曼放下手里的文件说。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那位枢机主教回答说,“因为王女……试图行刺他的父亲,所以被流放到了五区的虚无之塔,这样算来,已经过去了七八年了。”
“这样啊……”诺曼点点头,“那么怎么决定继承权?”
“血脉……”主教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还有一样物品——王者的印玺,据说他们的父亲将印玺给了他最喜欢的儿子,当然了,也就是前任国王,不过前任国王死掉以后,印玺就到了现在的国王手中。”
“印玺……”诺曼点点头,然后嘴角牵起一个很冷的笑容,“好了,各位,我想你们应该知道,我不会无缘无故地离开一区,我到了这里肯定是为了一件……重大的事情而来的。那么我就来说说我的情况。
“我在半年前得到了一个神谕,”诺曼悠悠地说,“本来神谕不便公布出来给各位知道,但是我希望得到各位的鼎力相助,所以我也必须拿出诚意……”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神谕一向只有他和教皇可以知晓,这也是他这支古老的血脉能在教会中有如此高又稳固的地位的原因之一。
“神谕……?”在场的主教都变了变脸色,神谕一向只有诺曼和教皇知道,没想到他们居然也能听到神谕的内容。当然惊讶之余还有一点担心,当神谕的内容被他们所知以后,诺曼也必定会将他要来皇都办的事情说出来。无论是什么事情,对于他们来说,肯定都是一等一的大事。
还记得几个月前,教皇写信来说,诺曼会来的时候,他们就曾聚集在一起讨论会是什么事,但是左右讨论不出来。现在看来,如果是跟神谕有关的事情的话,那么诺曼会过来也不奇怪了。
“神谕说,现在的国王是假的。”诺曼轻声说,“他不是真王。”
他的话说出来以后,会议厅里安静了一下,随后立刻议论纷纷起来。
有人说“是啊,你看他那个金色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妖气!”有人说“公爵带回来的时候,我就有怀疑,总感觉怪怪的,该不会血统是冒充的吧?”还有人说“虽然神谕是这样说,但是毕竟他向所有人都展示了印玺,那个绝对是真的!”
各种说法都有,但是没有人怀疑神谕的真实性,因为诺曼身上就是流着“神之子”的血统,尊贵古老而且是教会无法取代的财富。
诺曼屈起手指,用指节轻轻地敲了敲桌面:“请安静一下,我接下来说的那件事情希望你们仔细听。”
会议室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虽然为神谕的内容感到震惊,但是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三百年前,魔神之战,人们从一片焦炭中重建家园,光明之神指引我们掌控了整片大地。魔神、龙族、黑暗家族,他们曾经如此强大,但是现在都消失了,无论是远走还是死亡,没有了魔法元素的支持,他们也只能隐匿起来,而人类,我们依靠光明之神的信仰,团结在一起活了下来,将文明延续了下来。
“可是现在,我和教皇都有一个担忧,那就是人类畏惧皇权而非光明之神,他们可能会做出不利于信仰的选择,只是为了更接近所谓的‘上流社会’。他们因为金钱权利而迷茫,却不再向光明之神寻求帮助……信仰的力量一旦沦丧就必然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诺曼顿了顿,发现这些枢机主教脸上或多或少都流露出一点愧疚之色,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继续说:“所以,我和教皇决定,让人们的信仰从新回来,我们必须向皇权宣战。”
他的话音一落,所有的人脸上都是惊讶的神色。
是,宗教和皇权从三百年前开始就不停地在争斗,它们就是这样矛盾着,但是谁也离不开谁,这是双方都知道的道理,它们共同管理着国家。宗教给予人们信仰和希望,而皇权给予人们畏惧与准则,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宣战?”一名枢机主教不确定地看向诺曼。
那张年轻的脸上并没有被质疑的不快感,反而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光明之神必须凌驾于皇权之上,国王也必须心怀信仰,不是吗?”
看到众人的脸上表情不一,诺曼继续说:“当然了,我也没有说公开宣战,一旦国王是伪王的秘密公开,皇室必然会再次陷入混乱,而光明教会……”他顿了顿,轻声说,“必然会指引人们方向,包括国王。”
三百年前,光明教会指引人们浴血奋战,光明之神给予庇佑,神迹降临,将黑暗驱逐,让人类君临大地。而现在,光明教会屈居在一个区,而皇权却掌管着包括一区在内的五个区,这不公平。国王明明什么也没有做,他们的血统既没有力量,抑或古老,在漫长的岁月中,它被冲刷地一点儿不剩,谁知道这血统能有多高贵呢?
“请各位协助我。”诺曼站起来轻声说,他走到门边,轻轻推开会议室的门,“现在,不愿意参加的主教,请离开。”
离开,意味着被驱逐出光明教会,对于一个信徒来说,这意味着什么是很简单的。
所以诺曼理所当然地关上门,轻声说:“好了,既然大家都愿意留下,那么我们来看看能有什么是我们能做的。”
第14章
这是一个古老的封印,西路之前说的没有错,他的确是可以解开封印,前提是能一丝裂痕让他的力量渗透进去,从里面破坏。
不过现在嘛,整个封印完好无缺,完美地就好像它从来不曾裂开过。它就像一个完美的三角体,无论怎么样都无法撼动它,因为它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稳定结构。
艾洛斯奋斗了一个上午,无果。
不过,他只消沉了一会儿,随即振奋起来,他知道还有一个办法。现在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为了救西路,还是只是单纯地为了解开这个封印——不管怎么说,光明封印就是有种让黑暗生物不断挑战,恨得牙痒痒的特殊能力。
“把护卫队队长叫过来。”他忽然开口说。
撒克洛公爵正在跟他讲一本《挪亚文明简史》的书籍,作为一个国王,他必须对一些文明有所了解,忽然被打断,他表示很不高兴。
“您应该听听这个,”他说,“在五百年前,挪亚文明灭亡了……”
“对啊,它既然已经灭亡了,干嘛还要说给我听?”艾洛斯不高兴地说,“我一点也不关心人类的文明,回顾悲情的过去,对现在有什么用?”
“避免国王不要再重蹈覆辙,”撒克洛坚持说,“你得知道一些事情,或许那是过去的事情,但是它能对现在起到警示的作用。”
“回顾过去,小心翼翼地行走在现在,如履薄冰,战战兢兢,那是人类,不是我。”艾洛斯把脚架在脚凳上晃了晃,“我们对未来依旧无畏,因为我们够强。”
“你现在是人类,”对方不客气地说,“既然你如此强大,那么做个国王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等一下,挪亚文明?”艾洛斯微微眯起眼睛,修长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自己的金发,“我好像记得哎,那个……好像还挺惨的嘛。”
“我刚才好像将整个挪亚文明说过了。”撒克洛公爵郁闷地说,好像记得神马的太不给面子了。
“不是,不是,”艾洛斯摆摆手,“这是我从我亲戚那里听说的,他经过那个城市的时候……那里已经布满尸骸了——我不确定五百年过去了,那个地方还在不在,但是我听说,那里会毁灭是因为皇权与宗教的战争。他们关起门来自相残杀,一个是信仰,一个是权利,谁也不会让一步,不是吗?”
“光明教会……最近有些让我不安,”撒克洛公爵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他们对皇权,没有以前那么谦逊了。”
“你可以送一本这样的书给他们读一读,我想他们会明白的。”艾洛斯耸耸肩膀说,“你说的嘛,警示作用……呃,现在可以帮我把护卫队队长叫过来了吗?”
撒克洛公爵又不高兴了:“你可以先告诉我有什么事,也许我可以帮到你,护卫队嘛,又没有什么用。”
艾洛斯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哈森得罪你了吗?”
“没有,陛下。”撒克洛闷声闷气地说。
“很好,叫他过来。”艾洛斯指使他,“现在就去!”在上一个星期,艾洛斯收到了决定护卫队人选的文件,大臣们决定了四五个人选,哈森也排在其中,毕竟他本身就是副队长,虽然他的亲戚犯了事,好歹被他亲手解决掉了,这足以表明这个人嫉恶如仇,忠心报国神马的。但是事实是,哈森他们家族肯定花费了不少力气和财宝来疏通关系,要不然才不会这么简单。
早知道他们要疏通,就来找我啊!艾洛斯不找边际地想,我保证能让他当上护卫队的队长。
过了一小会儿,哈森就匆匆赶了过来,现在是当值时间,他当然是一叫就来的。
“嘿,下午好,”艾洛斯向哈森笑了笑说:“今天天气不错。”
这种像朋友一样的问候让另一个人很不愉快,于是公爵大人用酸溜溜的语气说:“贫民区没在出什么状况吧?”
“没有,公爵大人。”哈森恭敬地回答。换做以前,肯定是有些窘迫和慌张,但是现在,这种不怀好意的问题已经无法在这个年轻人心里溅起波澜了。
撒克洛公爵挑挑眉,不以为然。
“很高兴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国王接过话头,一点也不清楚他们说的话有多伤人,用愉快的语气说,“抱歉在你忙的时候找你来,其实……”艾洛斯顿了顿问,“其实我想问问你,黑森林里的灾民还在吗?”
撒克洛公爵在旁边轻轻地咳嗽了一下,纠正他说:“是流民,陛下。”
“噢,流民,”国王不太清楚两者之间的区别,他比较在意问题的答案,“还在吗,哈森?”
“应该还在,”哈森恭敬地回答,“上次斥候并没有惊动他们。”
“太好了,作为一个国王我不能容许我的境内出现灾民,不!流民!”他严肃地说,却让两位贵族疑惑地抬头看向自己,不管怎么说,一个国家内无论是灾民还是流民,都不可能凭空消失——难道他要将这些人都杀掉吗?听起来真是一个大工程。
意识到这个国家的国土面积好像还挺大,所以艾洛斯立刻缩小的范围:“不,不容许皇都里出现灾民!”
“是流民。”撒克洛继续纠正他。
“我知道了,公爵大人!”艾洛斯瞪着他,然后正色说:“这对我来说简直就是耻辱!”
撒克洛和哈森松了口气,还好不是要将整个国家的流民干掉,如果只是皇都内的话,调动军队应该可以全部剿灭,不过……这真的有必要吗?
艾洛斯好像打了鸡血一样激动,站起来悲愤地说:“所以,我现在要做出一个决定!我要救济灾民!”
“……流民,陛下。”公爵小声地说。
“那不重要,”艾洛斯挥挥手,反正都是需要救济的对象,“我决定,现在就去黑森林探查情况,然后再制定方案帮助他们。好了,出发吧。”
这样的神转折让哈森目瞪口呆,他愣了愣想,我果然还是不够淡定啊!立刻走上前:“陛下,这件事情可以交给护卫队去办……”
“不用不用,我自己……”艾洛斯摆摆手,大踏步地向前走。
可是刚走了两步就被哈森拦住了:“陛下,黑森林很危险,还是……”不管怎么说,之前护卫队根本不敢独自进入黑森林,大概只有斥候之类的职业才会只身探查——当然了,事实证明黑森林不像传说的那么恐怖,要不然那些灾民——不是,流民也不会在那里。哈森继续想着,即使黑森林一点都不危险,但是将国王曝露在流民的视线中,未免也太不谨慎了,更何况,国王的身份与血统是如此的高贵,而流民——甚至连最底层的农奴,甚至是灾民也不如。
这些流民也许很危险,也许走投无路所以才会住在黑森林,但是无论是哪一种,对国王来说都很危险。
国王要是站在这些流民面前,不客气地形容一下,就像一块美味的面包放在一个快要饿死的人面前——你就不用想象有多诱人了。
“请别冲动,陛下!”哈森越想越恐怖,一年多前,他们刚丧失了一位国王,好在有撒克洛公爵与亚罗将军坐镇才没有什么大事。但是现在情况似乎没有之前那么乐观,各方面的势力蠢蠢欲动,虽然哈森不太清楚,但是确实有什么势力正在慢慢渗透着……想到这个,哈森有点不寒而栗,更加死命地劝阻国王。
“我又不去送你,你干嘛这样拉着我?”艾洛斯郁闷地问,他不动声色地扯回自己的袖子,然后抚平上面的皱褶,“我只是去视察一下而已,而且我认为黑森林有被开发的必要……”
撒克洛冷眼看着艾洛斯就这么走出觐见厅,而哈森则抱着他的腰被拖着一起往门口移动——这两个人的关系太好了吧!上次他只是抓了一下艾洛斯的手腕,对方就怒目而视,外加冷言相向,他愤怒地对比着,一点也没察觉到重点根本不在这里。
“如果你再拦着我,我就撤你的职!”艾洛斯终于恼怒了,他费力地转身看向在一边看戏的撒克洛公爵,“我有权利可以撤他的职吗?”
“您不但有这样的权利,您还可以下令吊死他。”撒克洛公爵怂恿他,“只需要您的一个命令。”
“在我没下命令之前,给我起来!”艾洛斯冲哈森叫道。
后者不情愿地起来,手还留在国王的腰上,看在另一个人的眼里觉得格外刺眼。
“请别质疑我的决定,先生们,”艾洛斯摆出严肃的表情,“我要去黑森林,不需要随从,不需要护卫队,不需要军队,我一个人去!”
“太危险了,陛下。”哈森一点也不想丢掉自己的职位和性命,但是为了体现自己忠心于皇室以及“忠臣死谏”的标准,他硬着头皮说,“如果您要去黑森林,就请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这太令人感动了,”艾洛斯的耐性终于丧尽,将一直用作装饰的长剑从剑鞘里抽出来,在哈森还没有看清他的动作之前,剑刃已经搁到了他的肩膀上。
虽然那是用作装饰的,但是却足够锋利,清冷的刀刃散发着一种渴血的寒气,映着哈森苍白的脸颊。
第15章
哈森的决心显然没有龙的决心大,他才刚坐上护卫队队长的位置,一点也不想因为国王偶尔一次的任性而丢了性命,做不成死谏的忠臣也不算坏事。
第二天的午后,黑森林就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他们是在拂晓的时候出发的,在离黑森林最近的小镇吃了午饭才慢悠悠地走到黑森林的范围。
做国王也不能随心所欲啊,艾洛斯忧郁地想,他以前一直认为国王是人类中过的最舒服的,地位最高的人类,但是现在跟他的想象有点出入。也就是因为太尊贵了,所以处处会被限制,他们不能只身外出,因为他跟所有的人类一样,只是普通人,他没有办法一个人对抗更多的对他心怀叵测的人。
与人类不同,龙族中,地位最高的绝对是力量最强大的。
人类只是太柔弱了而已,龙不屑地想,不过他们对财富的搜集可以说是一个亮点,每种生物都有自己的亮点嘛。
不过他现在只是人类的国王,所以他的行为准则必须符合人类的标准,标新立异可不是好事,所以当哈森与撒克洛公爵要求跟随的时候,他只能妥协了,他们三个人,没有带任何随从,就这么来到了几十年都没有人靠近的黑森林。
确切来说,黑森林是在皇都的范围内,不过因为它不太好的名声,所以没有人接近它。它的名声确实不太好,据说有好几个冒险团曾经进去探险,但是都没有回来,所以各种奇怪的流言就围绕了它将近一百年,它被描述成了黑暗之神的某个据点或者是未被光明教会回收的土地,或者是流亡的法师的庇护所,反正就是生人勿进。
不过在艾洛斯看来,它与人无害,树木长的高大,这又不是错。
黑森林是一片大森林,它周围的土地有些荒芜,愈发衬托着那片黑森林诡异和寂静。
现在正是午后一点左右,阳光很无害地撒在大地上,艾洛斯的心情与郊游差不多,与哈森形成了强大的反差。
这个刚刚上任的护卫队队长——以他的年纪来说,有点过于年轻了,不过既然有国王的肯定,那年纪必须不是问题。这会儿,哈森看到了黑森林以后,愈发紧张起来了。事实上,这一路上,他就没有放松过,无论是路人甲还是路人乙,怎么都看起来那么可疑,瞅谁都觉得有问题,甚至有人走路的时候向他们这边歪了歪,他都会紧紧抓住他的剑。
哈森紧张地走在前面,后悔没来得及向那名前去黑森林查探的斥候询问有用的消息,比如流民的位置啊,或者黑森林具体的情况——当然,那个时候他为了他叔叔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哪还有空去管那里的流民。
走在哈森后面的两个人就轻松地多了,撒克洛与艾洛斯骑着马,悠闲地走在荒芜的碎石路上。
“这次打的什么主意?”撒克洛调转马头,靠近艾洛斯问。
艾洛斯扬了扬下巴,对于这种听起来就不怀好意的问题表示不满:“你跟着来看不就知道了?”
“黑森林里有亡灵。”撒克洛公爵忽然说。
艾洛斯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金色的眸子在阳光颇有兴趣地看着对方。龙当然不怕亡灵,但是据说人类很害怕,于是他很宽容地安慰对方:“别怕,就算有,我也会保护你。”
面对总是对自己冷言相向的,不知道是何种物种的国王陛下,撒克洛公爵有些意外对方会说这样的话,于是试探着说:“听说那里有危险的流亡法师,还有不知名的黑暗生物,死亡祭司什么的东西,”他接着说,“当然,还有亡灵,听说那里是古战场。”
艾洛斯无所谓地耸耸肩膀,那些东西都可有可无,他只要找到他要找的东西就可以了。
哈森在黑森林前面停下来,转过头来说:“陛下,我们只是看一下流民的大致情况,他们很危险,请不要接近他们。”
“当然,”艾洛斯点点头,他又不是真的来看流民的,“我只是……担心他们。”
这会儿是初夏,太阳暖洋洋的的,在黑森林里却有一种无温度的感觉,哈森更加担心了,但是国王的命令必须遵从,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骑着马向森林里走去。
一走进森林,就能感觉到明显的温差,高大的树木拼命长向高处,枝叶伸展开来,层层叠叠铺展在一起,将整片森林包裹起来。阳光从树叶的间隙间落下,仿佛将温度已经滤去。
即使哈森穿着斗篷,也不由得轻轻地打了个寒颤,他回头看了看另外两个人,为他们的粗神经感到不忿。地上铺满了腐叶,即使骑着马也能感觉那是厚厚的一层,几乎吞没了马蹄声。黑森林里面相当宽阔,他们三个人并排骑马都没有问题。
“我觉得这里可以开出一条路来,省的绕路花时间,”艾洛斯毫无常识地建议,“这比官道都宽,人们干嘛还要从官道上走?”
另外两个人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一边安慰自己,国王就是那种权力滔天,但是丝毫没有常识的生物,跟他较真不必要。
艾洛斯好奇地打量周围,这片人们口中的黑森林他以前来过几次,那是好几百年前了。那时候的黑森林远比现在大上三倍,它更加阴森和冰冷,跟它的主人一样。当然,后来人类掌握了大陆,人们活动的范围也越来越广,将这片森林慢慢地瓦解开来,他有点担心没多久,也许这片森林都不在了,完全不记得自己刚才还建议将它建成官道。
这片森林事实上原先不叫黑森林,它以它的主人的名字来命名,当然,年代久远,那个名字早就随着它主人的离开而遗失了。但是艾洛斯记得,因为他的表妹就是这片的主人,他和他表妹的关系不太好,甚至碰上了就争吵个不休,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现在来参观这片森林。
“听说,这里曾经是黑暗之神的根据地,”哈森在前面小心翼翼地说,森林只有一条道上没有树木,好像在很久以前,有什么庞然大物在这里通过,将这里作为一条路一样,以致于在这之后的许多年,都不再生长任何树木。
“也许我们能碰上什么魔神时代的遗迹,”公爵大人打了个呵欠说,通常这个时候,他都在府邸里睡觉,他有些贪凉,觉得这片森林在夏天进来纳凉一定不错。
也许龙会让一些黑暗生物寄居在他的巢穴附近,但是如果他们想做点别的话——对不起,龙的领地意识可是很强的,而且他们也不太喜欢搀和进光明与黑暗两位神祗的争斗中,当然,最后的魔神大战他们不得不参战,这又是后话了。
所以艾洛斯听到以后,跟着身下的马一颠一颠地笑道:“那我可真要参观一下了。”按照他表妹的火爆脾气,一定会将那个黑暗建筑焚烧殆尽,然后踏平了事。
“看,那是什么!”哈森激动地叫了起来,好像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慌张地将佩剑给抽了出来,但是由于他紧张了一路,到现在他已经要奔溃了,所以麻木的手已经握不住剑柄了,任由那把长剑从他腰际跌落到地上。
另外两个人尴尬地看着这一幕,这个就是发誓要保卫他们的护卫队的队长,真是给全人类丢人!
哈森看到的是一抹黑色的影子在树干后面掠过,在阳光下拖下一个长长的阴影,然后迅速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动作快的就像是午后猛烈的阳光造成的一个幻影。
“快点,他要走了!”艾洛斯晃动缰绳,将马腹一夹,向那个阴影追去。
“陛下!”撒克洛公爵当然紧随他的身后,就像一抹黑色的影子。
至于哈森……“我的剑!”他嚷嚷道,笨拙地爬下马去捡自己的剑,但是他刚碰触到剑柄,国王陛下和公爵大人就扬尘而去,将他留在了身后,“请请请等一下!”他叫道,但是没有人理他。
除了这边的开阔地,森林深处的地形更复杂,艾洛斯只好当机立断,为了追那个人跳下马,向那个人跑去,撒克洛紧随其后。
哈森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但是艾洛斯的眼睛看地比人类清楚地多,那道黑影就是人类,只是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而已。
艾洛斯的动作很敏捷,可以很容易地抓住那个人类,但是他刚要碰触到对方的后背的时候又停了下来,他看了一眼撒克洛,对方就在他身边。艾洛斯总是觉得人类的动作十分笨拙,不过看起来撒克洛是个例外。
“怎么了?”公爵也跟着停下来。
艾洛斯又不是来找流民的,他没有必要知道那些流民在哪里又在干什么,不过——既然撒克洛跟着他,那就只好兑现自己的诺言,虽然那只是他想来黑森林的一个借口。
“跟着他,知道灾民的位置。”艾洛斯轻声说。
“流民,陛下。”撒克洛小声说。
在希尔铎王朝,土地是一个人所拥有的唯一真正价值。不能离开其耕地的农奴比那些被逐出家园的人更妇幼;即使那些没有土地而能够四处旅行的人也一样。
流民在这个国家通常被人们视为疾病的传播者,或者是小偷。不幸的是,贫困往往迫使他们成为这样的人。
撒克洛在给他普及阶级等级的时候曾经说过,流民比灾民的地位更低,是这个社会的不安定因素。
艾洛斯小心翼翼地跟着那个匆忙逃跑的人,他的动作很轻,就像一个不真实的影子,他转头看向撒克洛,对方的跟踪术显然也不错。撒克洛的个头有一米九十公分,这会儿却轻盈地像一片优雅飘落的树叶,藏匿了人类的气息,在这片古老的森林里没有一丝违和感。
艾洛斯有些惊讶,人类能做到这样吗?
“到了。”撒克洛的声音让艾洛斯的注意力转移过来,他看到了流民的集聚地。
第16章
刚才他们跟着跑过来的人放下兜帽,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他穿着脏兮兮的斗篷,黑色的头发上脏兮兮地纠在一起,但是眼睛格外明亮。他转头看向来的方向,稍稍安了心,然后走入他们的集聚地。
这是一小片空地,却挤着上百号人。软塌塌的帐篷前面有人用石头垒炉灶正在烧水,有些人在整理猎获的食物,也有些人在整理杂物,俨然是一个小村落。
他们或许可以在这里以狩猎为生,不远处有条小溪,还可以捕鱼,但是这片森林因为有龙居住过,想要整理出来种庄家恐怕是不行的。现在是春末初夏,还可以维持生计,但是一旦入冬,这里恐怕只会有五分之一的人能活下来。
流民无法进入皇都,如果他们不在冬日另寻去处的话,黑森林的生活会比他们想象的更加艰难。
艾洛斯冷眼看着这些人类在这里忙碌,也亏的他表妹离开了这里,否则怎么会容许人类在这里熙熙攘攘的。不过话也说回来,要是表妹还在这里,希尔铎王朝能将皇都定都在这里吗?
那个男孩正在和一些大人说着什么,几个男人的脸上露出了迟疑与担忧的表情,并且开始议论起来。
“您打算怎么办?”他们隐匿在一颗大树纵横着的枝桠间,撒克洛几乎是贴着他的耳边说话的,那种看似亲密的亲近让艾洛斯觉得很为难。
他尽量摈弃这种感觉,从树叶的间隙间观察这些流民,随后回答说:“你觉得呢?”
“黑森林看起来并不适合耕种,要不然让他们在这里开荒倒是挺好的,而那条大道——说不定真的能成为官道呢。”撒克洛轻声说,树木太多的地方可不适合做官道,因为这种地方总是能为各色各样的人提供隐蔽所,让官道的安全系数大大降低。
看起来,撒克洛也知道这片森林不合适耕种,这也是人类的常识之一吗?或者是因为别的原因,他转头看向撒克洛,阳光斜斜地照进树叶间,落在身后男人的黑发上,和他墨蓝色的眼睛上,在那蓝色深处,他仿佛能看到一抹翠绿,但一闪即逝。
“你说的没错,”艾洛斯转过头,“这座森林的资源本来就少的可怜,它可没办法供给那么多人吃喝。”
“皇都禁止这些人进入,我们也不能将他们送到号称‘光明之神拯救所有人’的教会去,”撒克洛继续说,“既然你拿这些流民做借口,总要想想怎么安置他们吧。”
艾洛斯一副头疼的样子,早知道就不撒这个谎了,直接说来黑森林参观多好——这比前一个谎言更不靠谱。就像撒克洛说的那样,皇都和教会都不会接受这些流民,即使其余的五个区有那么多的村庄和城镇存在,但这些人都无法找到工作。目前为止,唯一的做法就是到他们家人所在的地方,让家人为他们担保,或者他们有原先居住地的神职人员或者区政府官员所写的介绍信。
不过这群人看来,恐怕什么也没有,实行的难度太大了。
“有什么好办法吗?陛下。”撒克洛有些好笑地看着艾洛斯,对方露出苦苦思索的表情,正在无意识地咬着指甲,金发柔顺地散落在肩膀上,将阳光反射到他的眼中,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眼里带上了宠溺的表情,“需要臣为您分忧吗?”
“让我再想想,”艾洛斯有些不高兴地说,觉得撒克洛是故意将这个问题扔给他,是为了为难他一样。他就是想让自己征求他的意见,让他有种优越感——哼,龙是这么没有尊严的生物吗?
那些流民似乎得出了统一的意见,打算派几个男人去查探一番,艾洛斯估计他们如果运气好的话,应该会碰上哈森或者是他们的马匹。
“送他们去西境,”艾洛斯忽然说,这句话让撒克洛有些意外。
“西境?”他不确定地问。
艾洛斯点点头。西境其实是一块很大的地方,它在四区和五区的边缘地带,那里毗邻克罗多国。常年与克罗多国的战争,让那里受到战火的牵连,人民们不由得开始迁往内地,将大块的土地变成了无人区。近年来跟克罗多国的关系依然紧张,但不像前几年那样一直打打杀杀了,但是那片区域始终没有人过去生活。
“现在是夏季,但是还有大把的时间来解决冬季的粮食问题,”艾洛斯耸耸肩膀说,“等这些人挨过了冬季,在春种前我们派人送去种子,他们只需上缴一定量的粮食,供给军队,等稳定下来以后,我会将一部分土地赏赐给他们。”
顿了顿,他又加上一句:“总好过那些土地在那里荒芜下去。”
“那里的条件很严酷,而且克罗多……”撒克洛有些意外艾洛斯的想法,尽管嘴里说着劝告的话,但是却开始觉得这个主意也不错。
“两国的边境模糊,具体的问题尚在商议中,也不知道要商量到什么时候去,”艾洛斯想了一下说,据说前前任的国王就在头疼这件事,“我上次就在想着,总不能让土地这么荒废下去,军队在那里僵持,还要国库拨款给他们送粮食……”说到底还是心疼国库里的开支。
撒克洛估计了一下说:“如果要去开荒的话,这些人也不够啊。”
“希尔铎那么多流民总够了吧,总有心动要去的。”艾洛斯已经决定下来,毕竟对流民来说,有土地才能摆脱现在的状况,西境有大片的土地等着他们,不去才是傻瓜。流民的构成十分复杂,完整的家庭也很少,大多是被迫流离失所的人。一个没有钱的女人往往变成娼、妓,她会因此而沾染许多疾病,而找不到工作的大部分流民都会变成小偷。在希尔铎,偷盗是重罪,在贫民区的会可能会被当街打死,如果闹上法庭,通常会被砍断双手。
在这个决定实施之后,之后还引发了流民西迁的浪潮,将西境变成了希尔铎的重要商贸和农业地区,当然这是以后的事情了。
艾洛斯现在完全没这心思,因为下面的人们骚闹了起来。
“他们在说什么?”艾洛斯转头去问撒克洛公爵。
撒克洛公爵侧耳倾听,将似乎听到了什么受伤,求助之类的话,然后是人们慌乱地组织男人去救援。
“好像打猎的几个人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他们正准备去救援,但是一部分人不同意,他们觉得这个森林太危险了,不应该搭进更多的人。”撒克洛在一边解释。
艾洛斯点点头,他们处在上风头,所以他没办法听到那些人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撒克洛的耳朵竟然比他还灵敏,他有些困惑地看了他一眼。
“我脸上有东西吗?”撒克洛问,近看对方那双金色眸子,在阳光下不像一般的人类一样圆润,相反微微修长,细长的眼廓,让这个少年看起来有种精致的凌厉感。
“没有,”艾洛斯刚想问他是怎么听见的,这时候树下又是一阵喧闹,他看过去,那个“带”他们来这里的男孩飞快地向另一个方向去了,这次艾洛斯能听清楚他们的声音了,因为那个男孩喊的太大声了。
“我要去救父亲!”他叫道,飞快地消失在树林深处。
“跟上。”艾洛斯说完已经向另一根较远的枝桠越了过去,只是轻微地踩踏之后又在另一根枝桠上留下残影,让人看着就像是阳光猛烈的时候的幻觉一样。
撒克洛公爵苦笑了一下,连忙跟了上去。
男孩的动作十分敏捷,看起来对附近的地形十分熟悉,后面的两条黑影跟在其后,他一点也没有察觉。
不要说是为了父亲心无旁骛,就算警惕,他也不可能发现那两个人,要不也不会将流民的“大本营”暴露给他们了。
艾洛斯和撒克洛跟着男孩来到了一块空地上。此刻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将这一块地方照的明亮清晰,看起来普通无害,和一片普通的森林没什么区别。
但是艾洛斯能感觉到这片森林对这些外来人类的恶意,它是活的。它就像它曾经的主人一样,不喜欢这些充满生命力的热闹人类,它曾经是黑暗力量的一部分,虽然远称不上据点,但是它确实和别的森林不同。这些人类踏足了这里,在这里摄取了太多的东西,不问自取,对任何黑暗生物来说都是一种冒犯。
即使阳光照耀在这里,艾洛斯也能感觉到温度低了好几度。
这里并不是只有男孩一个人,在空地的边缘还有三个手足无措的男人。他们看起来巴不得赶快离开这里,但是对同伴的责任又让他们留了下来,即使这样,他们只是呆呆站着,没有任何作为。这会儿看到男孩过来了,松了一口气,然后向他身后看了看,发现没有人,随即意识到什么,脸上露出难过的神色。
“我父亲呢?”男孩还喘着气,看到他们连忙问。
“那里……”一个男人指向树林的深处,“被什么东西拉进去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个男孩就飞奔着向树林深处跑去。
第17章
艾洛斯跟着男孩进入那片密林,这片森冷的森林对一切外来生物显示出了他的抗拒,不过人类总是会忽略,反正他们的常识里只有动物才拥有情绪,植物嘛,既不会动也不会说话,被排除在生命之外。
这是错的,植物当然有生命。在艾洛斯还没有出生的年代,当人类还处在进化的道路上,在魔神刚觉醒的蛮荒年代,这片大陆是远古植物的天下——当然,现在的植物完全不复祖先的架势,不过总是有一些返祖现象的。
比如这座森林现在的主人。老实说,艾洛斯觉得它返祖地有点过分了。
男孩茫然地停留在那里,四处巡视着任何可疑的生物。他蹲下身体,查看不自然折断的枯枝,查看一些被拖曳的痕迹,最后目光落在了一小块空地的一株小植物身上。
这是一株很普通的小植物,比起这边森林里高大的同伴,它显得有点弱小,如果不是因为拖曳的痕迹指向那里,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它。它太普通了,它的同伴将阳光留给了它,让它长得油光水滑,一副营养不错的样子。
男孩困惑地打量了它一眼,猜不准这么直到他小腿的植物有特别的地方。
艾洛斯却皱起了眉头,作为一个体型巨大的龙族,他是不会在意那些植物的,所有的植物在他眼里看起来都是差不多的样子,不过这株植物嘛……
“我听到了一些声音。”
他身边的公爵说,并且小心的往后面退了退,然后又退了退,犹豫着,再退了退……
“你在干嘛!”艾洛斯看着他一直退到了百步开外,似乎还打算往后面退。
公爵比划了一个手势:“我们侵犯到了它的领地,它警告了我们……”
艾洛斯看向那株植物,它显得柔弱又无辜,一点也没有它祖先凶狠的样子。他经历了太多,知道表面越弱势的生物,并不一定就是弱者,它们只是摆出这样的样子,只是因为它们喜欢这样。而领地意识——这是所有强大生物的通病,领地不可侵犯,如果……那就必须付出血的代价,这丝毫没有任何的悬念。
所以,当那个男孩被一条藤蔓绊倒并且缠住的时候,艾洛斯一点也不惊讶,虽然那条藤蔓出现的是那么的自然,好像它原本就在那里一样。
那条藤蔓将尖叫和反抗着的男孩拖往那株植物,当他挣扎着的脚尖碰触到这棵植物的时候,他与那条纠缠着他的藤蔓消失了,只剩下空气中剩余的叫喊声和地面上拖曳的痕迹。那种不自然的事情却发生地如此自然,好像事情本该如此。
艾洛斯和撒克洛公爵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走到那株植物面前,对方依然一副“我很弱小,请不要踩我”的柔弱姿态。
“他不见了。”撒克洛公爵率先打破了平静,他半跪下来,手指轻轻地按在地面上,然后皱起眉头看向艾洛斯说,“没有,不见了。”
艾洛斯歪着头等他的跟班解释,跟班不负众望地解释起来:“它在地下——很大一块,我估计足有三分之一个森林大,我猜,当然具体的大小我估计不来。”
撒克洛公爵看了一下艾洛斯的表情,然后比划了一下说:“我原本以为它把那孩子拖到了地下,它的本体就在地下,上面的这个……就像冰山露出的一角——”他的语气变得困惑起来,“可是——没有,我感觉不到那个孩子的气息,他消失了……这不可能……”
“这当然可能,”艾洛斯忽然说,他不太清楚这种植物的种类,但是他表妹在的时候肯定不会放任这样的一个东西长在她的巢穴里,这简直就是豌豆公主被子下面的豌豆,会膈应死她的。不过在她表妹离开的时候,艾洛斯来送行过,那时候他感觉到了它的存在,没想到这些年,它已经将这里变成了它的巢穴。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撒克洛公爵疑惑地看向他。
国王耸耸肩膀:“我知道,我就是来找它的。”
“这是什么?”公爵问。
艾洛斯笑了笑,看向植物有些不以为然:“我不知道人类怎么称呼它,反正我知道黑暗法师在战争期间就拼命找这种东西,几乎将整个大陆翻了个遍,你以为它的本体是在森林下面,事实上,它的本体躲在另一个空间里。”
一旦牵扯到空间,就有点让人头疼了,公爵大人郁闷地想。现在的人们普遍认为魔法分为两种,一种是光明魔法,另一种是黑暗魔法,但其实那是错误的。魔法不应该以人类的观点分类,它的分支非常复杂,其中几支就与空间有关。
即使是魔法也要遵循规则,比如魔法可以将无变有,但是前提是出现的东西必须是实体,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魔法不可能实现真正的无中生有。空间也是强大的规则,与时间并排,牢牢捆绑住这个世界,不让它乱套。
“你是说……它将那孩子绑到了另一个空间里?”撒克洛公爵本来还想救那个孩子,但是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了。
“你问我来这里干嘛,”艾洛斯的嘴角微微上扬,“我告诉你,我和那些黑暗法师一样是来寻找这个的,”他说着走到那株植物身边,白皙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植物,就像在抚触着婴儿一般。
撒克洛公爵看着他,对方的手指在叶片下看来无害而柔软,动作甚至是优雅而温柔的,然后对方的手就伸进了植物下面的土里——如果对方不是一株植物,这样的动作看起来甚至有种调戏的味道。
他向前走了一步,立刻被国王制止了:“别过来,”他说,“站在那里,我在侵犯他的领地。”
他的口气有点严肃,撒克洛还没有听过艾洛斯用这样的语调说过什么。他的语调通常是轻快而带点漫不经心的,好像所有的事情对他来说不值一哂,除了财政上的事情,大多事跟他来说甚至是事不关己的感觉。
但是这会儿,这个少年如此专注与聚精会神,金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株植物,而手臂——他的手肘整个儿被土壤吞没了,小臂已经在地下了。这里的土壤不是特别松,但是远没有到可以让人类的手臂这样毫无阻碍地伸到这么深。他的金发因为这样的动作而铺散在地面上,在阳光竟然有种流动的金子般的错觉。
“陛下……”撒克洛公爵向前走了一步。
但是周围的气温一下子低了下来,撒克洛这才回过神来,他忽然发现阳光一点温度也没有,不仅如此,周围阴沉地可怕,那种感觉就像,他明明站在这里,却好似身处在另一个阴冷的世界一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站满了人。
一个个都站在他的不远处,静默而冷漠,却有让人说不出的寒意。
明明有那么多人,却没有发出一点儿的声音,安静地像是在出席一个葬礼。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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