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节
无常成长手册 作者:安萧苏苏
第7节
他有些茫然的看向了天际交汇的地方,此刻正是黎明破晓的时刻,灰暗的云层逐渐被漂亮的日光染上金色,一点点的蔓延开来。
“如果他真的能说服正音古佛离开四谛天回到冥府。”谢必安垂眸,将凤凰蛊收起,“劳烦你就问他一句话。”
“你就说,当日我将他从人间带回来,将他的名字从无赦改为无救,为的是什么。”谢必安淡淡说道,随后转向曼珠,看着他们两个脚下一望无际生机昂昂的曼珠海,一片片的曼珠花像是人间最美的景色。
曼珠沉默点头,手中的灯盏明明灭灭像极了主人的心情。
“你花在范无救身上的心思,怕是连乱和仙君都及不上……”曼珠轻轻一笑,随后撇嘴,“也不,乱和仙君根本没法和范无救相比。这千万年间你养的这几个孩子,恐怕也就只有一个范无救能长大了之后还依然在你身边,没有被你赶出去的。”
谢必安闻言一笑,“阿赦是不同的。”
“不同?”曼珠眯起眼睛,神色戏谑的靠近谢必安身边看着他面不改色的脸,随后缩回去轻笑了一声,道:“不同到……光天化日之下,你被无赦神君带到云层上面轻薄也都不生气?”
谢必安一眨眼。
曼珠顿时冷哼,脚尖踢了一下地面上一颗凸起来的石子,看着石子顺着路滚到了一边,“当日看到的可不只是我,在天边负责巡逻的一队侍卫差点连云层都要稳不住。平日里你这不显山露水的,一对上范无救,倒是什么都乱了。”
谢必安支支吾吾的转移了话题,“那日他心情有些不好……说起来,还都是因为你告诉他了那些东西。”
曼珠动作一顿,诧异的看向了谢必安,满脸都是这居然还是我的错的意思。
谢必安摸摸鼻子,笑着望向了在边缘的地方等着自己的范无救,转头对曼珠笑着说道,“阿赦来了。你不要忘了我方才告诉你的,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就原原本本的告诉他。”
“三界之中也只有你的嘴皮子最是利索,能将人说的恨不得跪地求饶了。”谢必安说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夸他,曼珠嘴角一抽,实在是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谢必安笑眯眯的:“我自然是在夸你,若不是因此,你也不能将沙华这么严肃的人拐到手,千万年间只你一人了不是?”
曼珠:“……”他怎么觉得反而是更不高兴了?
☆、第33章 双生
曼珠一直目送着谢必安离开曼珠海的范围走到了一边的琉璃砖砌成的空地上,这才持着那盏发着微微红色光芒的曼珠灯回走回了迷雾中央。
谢必安回头看了一眼,见看不到曼珠的身影之后才回头笑了笑,“你怎么来这里找我了?”
“你们方才在聊什么?”范无救把披风给谢必安披上,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手心里面捂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变热,皱着眉道:“正阳时节前冥府最是阴寒,你这段日子身体不好,就少出无常殿,我回去就让人再点燃起几盆火暖着。”
“不必这么麻烦。”谢必安摇了摇头,接过暖炉抱在了怀里,“在冷也不过就是这几日了,我少出来几次就是。”
“溪山正在院子里面等你,我看着他有点不太对劲。”范无救皱眉,扭头看了一眼曼珠海,一望无际的曼珠花随着风吹微微的摇晃着,无论什么时候看去都妖艳刺目的很。
“溪山?”谢必安眨眼,想了一下道:“我确实是答应了他今日给他换药……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折腾的,两界山是他自己的地方,我只是让他练习了两个时辰的剑法,就给弄得浑身都是伤。”
说起来溪山,大概很少会有人不喜欢他。
溪山的年纪其实比起范无救还大一些,可心性永远都像是一个孩子,在称呼上面也从来都没有执拗过,范无救初时对溪山和冥府的神怪都还有一些敬畏,时间久了,敬畏渐渐消失,他与身居来的气度和冷厉却让一众小仙都觉得惧怕。
他每年都在成长,所以谢必安也就不再要求他叫溪山哥哥,溪山一点都没有纠结,在听了曼珠蛊惑他说弟弟都是用来疼的之后,就一点都没有反抗的接受了。
那之后还特别通透的抱了被子想要和范无救挤一张床,因为曼珠说哥哥在睡前要给弟弟讲些故事听,哄着他们睡觉。
范无救也是不知道溪山到底是怎么搞的,所以打算等闲下来的时候亲自过去看一眼,溪山练习的东西一向都是他和谢必安两个人斟酌过后才交给他的,断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他们回去的时候溪山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前前后后的把凳子当做是马骑,看到他们进来了之后顿时欢呼了一声,丢下了一边的马扎就乐呵的扑到了谢必安的怀里。
谢必安笑着将溪山抱了起来,捏了捏他不论怎么吃都瘦不下去的脸蛋儿笑道:“把手伸出来,让我看看。”
溪山乖乖听话将手伸出来,谢必安看了一下,药效还是很有用的,基本上已经看不出受过伤了。
溪山奶声奶气的楼住了谢必安的脖子,脑袋埋着蹭了两下,之后又将头抬了起来,“这一次是腿上开始痛啦。破皮啦。”
溪山说着,从谢必安怀里蹭了下去,左右扭头看了看,视线和范无救对视了一会儿,突然的龇牙一笑,屁颠颠的跑到了他面前,撩起了元宝服的下摆就一屁股坐在了范无救的脚上开始脱裤子。
范无救面无表情的感受着溪山一扭一扭一点都不寂寞的屁股,看着他白生生的大腿见见暴露在阳光下,本来还有些好笑的神色顿时就变得严肃了起来。
“这是……”范无救拎着溪山的后领就将他给提了起来,随后指着溪山膝盖以下的部分道:“你是和谁打架了?”范无救话刚一说出口就觉得不可能。
不说冥府上下都知道溪山是一个宝贝疙瘩,就算是溪山和谁闹了脾气,也绝对没有谁有那个胆子让溪山受这么重的伤。
“没有,没有。”溪山嘟嘟嘴,抱住了范无救的胳膊趁机让他抱着自己,找了一个舒舒服服的姿势,又把腿搭在范无救的胳膊上面之后道:“突然疼起来了,站都没有站稳呢。”
这时候门外赶忙进来了一个身上穿着暗青色衣裳,还梳着丫鬟髻的小仙,谢必安看着她手中捧着的那些治疗外伤的药皱眉道:“你是怎么看着他的?”
“神君。”小仙看到谢必安和范无救回来,跪在地上行了一礼。谢必安这才看着她的眼眶也都是红着的。
“公子这段日子身上总会莫名的多出一些伤来,今日、今日本来是在院子里面给他洗澡玩水的,我不过就是去拿了一趟枣子的功夫,回来的时候就听见溪山不停地在哭。”小仙是一直跟在溪山身边照顾的仙婢,平日里也没有别的事情,只需要照顾着溪山的日常起居就是。
听她这么说也不像是假的,范无救皱眉又看向了在他怀中神神在在的开始吃枣的溪山道:“疼不疼?”
“疼的。”溪山用力的一点头,将手里比较大一点的枣子塞到了范无救口中,随后道:“疼得我都哭出来啦。不过现在不疼了,清清凉凉的。”
他们两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
谢必安沉吟一会儿,挥手让地上还在哭泣的小仙婢下去准备一些溪山爱吃的东西,之后才让范无救抱着溪山进了内殿。
“我看着溪山的样子,倒像是和谁身上缔结过什么契约一样。”谢必安将不断扑腾着两条小腿儿的溪山固定在床上不让他乱动,随后拍了一下他白花花又弹性很好的屁股,笑了一下道:“真的不疼吗?”
“嗯。不疼的。”溪山有回答了一遍,随后歪着脑袋想了想,“昨天肿起来的手疼的厉害,但是今天流血了一点都不疼了。”
溪山看着桌子上面的甜点顿时眼睛一亮,渴望的小眼神儿就飘向了谢必安,求证一样的道:“哥哥,我想吃糕点。”
“不能吃得太多,过会儿就要用饭了。”谢必安摸了摸溪山的脑袋,笑着允了他。
溪山顿时欢呼一声,将脚腕处绊脚的裤子踢到一边,就光着屁股跑下了床。
谢必安撑着下巴看他,还没等他转头和范无救说上话,就见溪山的本来跑跳的动作变得越来越慢也越来越僵硬,最后溪山缓慢的转过了头,眼泪已经顺着连滑了下来,“哥……疼……”
溪山一句话都还没用说完,直接一脑袋栽倒了下去。
谢必安面色一面,直接飞身过去接住了溪山即将倒下去的身影,将他小心的抱在怀里,对着范无救说道:“快去将帝女婆婆叫来!”
还没有等范无救动,谢必安又道:“来回太浪费时间,我们直接过去。”
☆、第34章 双生
孟婆是很厉害的神,谢必安能看出溪山身上的伤来的蹊跷,并且推算出他身上的伤是因为和谁缔结过契约,可是再深层一些的东西,就有些无能为力了。
如果是从前的他,大概也不会这样。
谢必安怀中揽着已经毫无意识只知道扭动的溪山轻轻的拍打着他的背部哄着他,一路极快的就走到了孟婆殿。
他们过去的时候孟婆正在用膳,桌子上属于孟婆的那一块摆放了两朵灵气逼人的仙花和一小杯扶桑花上面只有清晨时才会凝聚而成的露水。
白卿窝在桌子一角,身边是正在给它喂着扶桑花瓣的帝修,在察觉到他们进来了之后就抬眼看了一下。
“咻……?”白卿敏感的抖了抖耳朵,轻灵的跃下桌子蹦到了谢必安的肩头,小心的收起了指甲,用软乎乎的肉垫碰了碰溪山的脸蛋儿。
孟婆已经站了起来,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柄像是如意一样的东西在溪山额上扫了一下,溪山挣扎的动作顿时没有那么的激烈,稍稍平缓了一下。
“婆婆,他这到底是如何了?”谢必安跟着孟婆身后将溪山放在一边的软榻上,给他盖上被子之后看着溪山看上去已经平静下来的睡颜说道。
孟婆笑了一下,“你还记得你将溪山带回来的时候,溪山曾经将自己的灵智和修为都赠送给了别人。”
“现在大概是被他赠送的那位出了些事情,这才导致溪山也受了很严重的影响。”孟婆坐在软塌的一边,掀开了一点溪山的裤腿,指了指他腿上那些渗着血丝的伤疤道:“这些伤口都有其规律可循,一道道排列很是严密,你应该也能推断出溪山当日和那人结下的是同命契约了。”
谢必安沉默点头,“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
“也不着急。”孟婆的手在溪山面上抚了一下,面容慈祥的道:“溪山这孩子是个有福的,他身上的同命契约万年都没有动静,如今突然开始出现疼痛,另一方面来说,可能也是被他救了的人有了生机活过来了也是说不定的。”
谢必安摇了摇头,“同命契约现今已经被列为了禁术,溪山身上的这个看得出是他亲自下的,而看这个反噬的样子,显然是对方承受了更多,加在溪山身上的不过是泰山一角而已。”
孟婆闻言也是一叹,“同命契约既然有了反应,过一阵子,说不定就会有人上门来找溪山了。”
谢必安闻言也只能点头,“我再去问问曼珠,同命契约有没有办法可解。”
这话就连他自己都说的没有底气,同命契约比起双生契来说丝毫不相上下,双生契靠着地底那么强势的气都没能重开,同命契作为上古时期就被列为禁术的契约……这么多年来,还真的没有听谁说能够解除的。
他把溪山留在了孟婆那里好就近看管着,自己则是和范无救先回了无常殿。
范无救一路都很沉默,一直到谢必安坐下了之后才道:“你不要多想,会没事的。”
谢必安勉强笑了一下,伸手揉了揉眉间,脸上疲惫的神色难掩,轻叹一声说道:“溪山的事情急不得,我只知道万年前他是在西海那里出现的,可时间过了这么久,和他缔结契约的是谁根本无从找起,现在也就只能等着了。”
话说到这里显然谢必安明显是已经没有了什么力气,范无救给他脱了衣服就扶着他躺了下去,蹲坐在一边看着谢必安要合不合的眼睛道:“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这几天找帝修有些事情,你要注意好身子。”
谢必安笑着点了点头,在范无救起身的时候才问了一句,“你和帝修要去修罗道?”
范无救回头应了一声,又坐了回去,一手轻轻将谢必安的发丝拢到了一边,“帝修说修罗道内似乎是产出了一颗日曜石……这东西宝贝的紧,我想将它取来给你,你最近身体越来越弱,有那个东西在总会好上一些。”
谢必安楞了一下,看向范无救,可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听范无救又道,“日曜石是总是成对的。即便不是为了你,我也要跟着他走这一遭,他初初回来虽然取得了君位,但是还有白卿在身边总要束手束脚,我去修罗道也是为了自己修炼。”
谢必安这才抿唇没有说什么。
天下间能让范无救修炼的地方很多,其实并不用只拘泥于一个修罗道的位置,说到底,他去修罗道也还是为了那极其稀有的日曜石。
“你自己小心一些。”谢必安想了想,嘱咐了一些话,“修罗道里面大多都是杀气极重的修罗,你手中的百骨哀正是他们的克星,虽然进去对你有好处,但是也要以自己为重。”
范无救从来都听不厌这些话,于是谢必安说一句,他便应上一声,一直到谢必安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才又将手上的动作放柔了一些。
这样毫无防备的躺在床上的谢必安,他就好像可以将谢必安在锦被下面显得近乎有些娇小的身体全部抱在怀里。
范无救眯了眯眼睛,一直看着谢必安睡熟了之后,才给他拉了一下被子转身走了出去。
就在范无救前脚走出大殿的时候,谢必安就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的眼睛酸涩的几乎要睁不开,整个人都像是想要睡死过去一样,可偏偏心里脑中乱糟糟的一团,闭上眼睛之后全都是事情。
他下床给自己沏了一杯茶,才刚喝下一口润唇,身边就出现了一抹红雾。
曼珠自雾气之中走出,足尖轻轻的垫在地上,又像是没有接触到地面,身姿看上去就像是精灵一样的灵动美丽。
“你让我找的东西,我都找全了。”曼珠将手中的锦盒递给谢必安,“这里面的东西足够让凤凰蛊就和一般的金丹没有什么两样,你若是想要范无救将凤凰蛊吞下去,不妨就用这个将凤凰蛊裹起来。”
谢必安点头接过,将东西收在怀里,随后道:“将阿赦关在四谛天后,长歌就会自动出现去找他提出他体内的凤凰蛊,那时候他必然是要受些罪的。”
“我会尽力帮着他。”曼珠说道,“你怎么知道长歌会在四谛天?”
“因为万年前溪城化蛊前曾经说过,他会伴随着朝阳重生于四谛天那颗通天的菩提神树之上,那之后,长歌才关闭了大门,只身一人前往了四谛天,整日就坐在那棵树下修禅念经。”
“他一个人在树下?”曼珠吃了一惊,“我听说那位凤王并不是一个很低调的人,平日里出巡一趟就要染红半边的天,身后一定会跟着四个全身都是金色翎毛的小凤凰一路洒着花瓣,前面也会有两个童子举着香炉一路焚香。方式……很是骚包的可以。”
这么一个人,就只为了溪城的一句话,独自守在菩提树下将近万年……?
曼珠恍惚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的。
☆、第35章 双生
“本性难移,本来说的是人。可像是人类这样善变的人都可以用得上这么四个字,何况是身为凤王的长歌?”曼珠乍舌,随后说道:“想必溪城在道南天和长歌关系很好,如若不然……独自一人守在菩提树下近万年,实在是太寂寞了些。”
“他过些日子就从修罗道跟着帝修公子一起回来,那个时间,正是正阳时节……你要想好,到底要怎么和他说。”曼珠神色认真无比,对着谢必安道:“你若想让他心中不再有什么牵挂,就将一切……”
“做的绝一点。”谢必安低头长叹一声,阖上的眼线处似乎有两滴微光闪过,可睁眼之后又是一片笑意,“我都知道的。”
就像是曼珠说的,范无救在修罗道不过待了几天就出来了。
帝修是负责给他打开修罗道的,可看他只宝贝一样的取出了日曜石之后就走的样子还是有些郁闷,他们两个走在路上,帝修开口说道:“你这一次做的着实是有些不太厚道。”
范无救自然是知道,于是可有可无的点点头,左右张望一会儿终于看到了在奈何桥上站着看不清面容的谢必安。
顿时他的眼睛就亮了,随口道:“等到下一个千年修罗大盛之日,污浊结出之后我会尽力帮你清理修罗道的那些污垢作为报答,如何?”
帝修轻轻一笑,也顺着范无救的视线看到了谢必安,当下道:“不答应岂不是太吃亏了些?”
范无救听到后马上抬起脚就走,帝修在后面张望着看了一眼,就转身走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他进修罗道的时候白卿像是要突破的样子,看着这些日子的时间也像是要化形了。
帝修走着看了一眼天际,正阳时节总是太阳最为炎热的时候,还没有到正午的时间,天边就已经被日光染成了金红色的一条线。
“长安!”范无救踏上奈何桥的时候才突然发现奈何桥上空无一人,不仅是那些负责施粥的仙娥和孟婆,就连平日里驻扎在桥下的鬼差以及永远都排的满满当当,毫无一丝缝隙的鬼魂也都不在了。
这么长的一条奈何桥上,就只有谢必安和自己两个。
“这几日三界阳气都太过炽烈,冥府没有冥王,因此没有办法张开龙族才会的结界庇佑一方,因此每逢这些日子的时候,都是冥府最为安静的时候。”谢必安出声向他解释道,随后指了指奈何桥下从来都没有如此安静过的弱水河,“弱水河内的恶鬼也大多都承受不住这么热烈的阳气,全都栖居在了避光的地方。”
“我方才从修罗道出来的时候,看着旁边的鬼门像是要开了。”范无救侧身指了指他们不远处厚重的大门,门前是和奈何桥上一点都不相同的景象,无数个雾蒙蒙的鬼魂都聚集在鬼门前推推挤挤,在耳上做些灵法就可以听到那些鬼魂都在嘶喊着什么,数万鬼魂一起张口说出的鬼语实在是让耳朵有些吃不消。
“是人间很难得的七月天。”谢必安眯着眼睛眺望了一下,“人间逢百年有一个百七的日子,这个时间,所有生前不愿转生亦不愿化成彼岸花,徘徊在冥府外面又没有消失的鬼魂便可以在这个时间重新回到人间。”
“可人间百年已经物是人非,它们就算回去了又能如何?”
“什么都不能做。”谢必安道:“他们会根据生前记忆引领着到他们心愿所在之地,若是什么都不剩下,空茫的鬼魂便会消失在人间,从此再不复存在。”
范无救看着成排手拿着三叉枪的鬼差端正的站在门下,脸上如同面具一样的全都是苍白,看上去威严的很。
“门就要开了。”谢必安突然喃喃了两句什么,那一瞬间,范无救看着他的侧脸几乎心都要揪成了一团。
“……什么?”范无救愣了一瞬间,才开口问了一句。
“无事。”谢必安转头笑了一下,对着范无救侧了侧头,“这些日子冥府清闲的很,我从前就说要带你去四谛天,一直都没能够去成。你现在有空闲吗?”
“有。”范无救满口答应,面带喜色说道:“需要带些什么东西过去吗?”
他有些担心自己这么一身浓郁的血煞气会冲撞了西天那位看着谢必安从小长到大,堪比生父的佛祖。
“不……”谢必安说了一个字,随后一愣,紧了一下手,抿唇对着范无救勉强笑了一下,“张嘴。”
范无救不疑有他,嘴里像是被谢必安喂了一个甜甜的圆球,可还没有等他品尝出什么滋味,圆球就已经消失在了口中。
“这是什么东西?”他试着感受了一下自己体内,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只是一颗糖豆而已。”谢必安笑笑,为数不多的主动伸出手牵着范无救的手慢慢的从桥尾走上了桥上。
拱起的奈何桥很高,从这里向下看去,一片黑黝黝的弱水河中就像是隐藏着什么极其凶恶的恶鬼在其中,让人不敢再深究。
谢必安出神的看着弱水河,他不说话,范无救也不知道要开口说什么。
他捏着那颗黑曜石的手已经全都是汗水,可他却握的更紧了一些。
“阿赦,你知不知道冥府地底下那一道封印?”谢必安突然开口说道,范无救反而是楞了一下。
那条封印他是知道的,但是无论是谁都从来不会告诉他很多的东西,只是再三叮嘱他说那个地方不能去。
“隐约知道一点。”范无救迟疑了一下,决定还是实话实说。
“那里镇压着无上天的三千恶煞妖魔,门上的那一道封印,是帝烨在第一次接管三十三重天后以自己的龙身加上一位不知名的古神联合设下的封印。”谢必安轻轻的解释道,“现在那条封印就要开了。”
要开了?
范无救楞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手指不自觉的抠住奈何桥上用黑曜石雕成的纹饰上,“万年前……溪城不是已经化为了业火补上了那条封印了吗?”
“你也知道,已经过了万年了。”谢必安正过身体,将双手按在范无救的肩上,“那些真火早就已经随着时间的消磨渐渐的消失。溪城在化火之前已经接了凰印,可依然没能撑得住很久。”
“所以。”范无救瞳孔紧缩,嘴唇上的血色迅速的褪去,双眼直视着谢必安,“你将我封在这里,又想做什么?”
“万年前祭封印的人,本该是我。”谢必安脸上笑着,眼泪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他有些狼狈的低头用手拂去,头一次将头埋在范无救的脖颈处,“你不懂佛陀海存在的意义。我自佛陀海而生,却生了一身的佛骨,若是可以,我倒宁愿自己是乱和。”
生为寻常人,虽然普通,可却不用承受那些自一出生便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却无能为力的记忆。
他这一生存活了那么多年,从来都不敢对任何人动情,可临到了头,却还是失算了。
“溪城受我一骨之恩让我多活了万年,我该知足了,阿赦。”谢必安一手将范无救眼角的水光抹去,随后将食指放在嘴唇上面轻轻摩擦了一下,“即便封印还能再拖,我和乱和之间的双生契也已经到了头。他会在这段日子一点点的蚕食我的生命,最后取我代之。”
范无救只是一下就被点通了,“你想借着封印的力量冲破双生契?”
“我直接去杀了他……”范无救喃喃开口,表情阴狠的有些扭曲,“只要将他挫骨扬灰,什么都可以解决了。”
“可是这个赌注太大了。”谢必安摇了摇头,“很多次我都想将他杀了一了百了,可我若是和他同归于尽,冥府的那道封印也还是存在的。”
“我等了这么多年,才只能想出这么一个下下策。”谢必安眯了眯眼睛,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有些刺眼的日光,“若是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的。”
“谢必安。”范无救全身上下都被谢必安禁锢住不能动弹分毫,他惶然开口,却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的升高。
谢必安没有说话,只仰着头看他。
他身穿着白衣一人站在奈何桥上,周围一片片的色彩之中像是只有他一人,孤寂的可怕。
“谢必安——!”范无救眼睁睁的看着谢必安一身白衣渐渐被鲜血沾满,再也看不到往日的一丝洁净,他愤怒的嘶声高喊,可除了这样之外,他什么都做不到了。
眼前的景色渐渐变得模糊起来,范无救在这一片虚无的空间之中发出了一阵无力的怒吼,声音回响几次渐渐归于平静,更显得悲凉。
“谢必安……”他将头埋在手心里面,滚烫的眼泪顺着手掌渐渐滑下,腹部胸口一阵阵传出就像是撕裂了一样的疼痛。
闭上眼的时候,他满眼都是最后一眼再看到谢必安的样子。
——“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遇到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范无救突然响起,那一次在奈何桥上的时候,谢必安突兀的问的这么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从一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一天,可却只能这么无能为力的想要让他在自己的心中是最初的样子。
“长安……”范无救哽咽出声,鼻尖已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气息。
身边浓郁的佛气升腾而起,他睁开了眼睛,无悲无喜的看着莲台之上面容悲悯的佛像。
这里像是一个佛殿。
范无救无力的坐倒在了佛像跟下,双眼空茫的望着殿顶繁杂的花纹佛经,一身的黑衣盖身就像是一个古老的雕像。
高大的金身佛像之下,一身漆黑的无常神君终于松开了一直紧紧握着的手,百骨哀和黑色的日曜石同时掉落,就如同主人一样散发沉沉的死气。
虚空之中,好像是不知到从哪里传来了一阵近乎低不可闻的喃喃自语,可即便如此,在如此空荡无一人存在的室内也发出了一阵阵的回响。
“我今日……是打算向你求亲的……”
“谢必安……谢必安……”黑衣的无常神君极其可怜的缩到了莲台下方的一个角落里面,怕冷一样的环住了双臂,口中一直不停的念着谁的名字,“长安……长安……”
☆、第36章 还家
“无赦神君。”范无救身形一动,就发现在他身边有一个淡色的影子,看上去年纪很小的小沙弥静静赤脚站在他的面前,面容无悲无喜,眼睛半垂了下去。
范无救木然的抬头,看着四谛天不远处永远柔和不刺目的佛光,嘶哑的开口问道:“正音古佛何在?”
“古佛说,神君现在静不下心来。”小沙弥双手合十微微行礼,手中的佛珠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着,“神君需要一个倾诉者,弥帝是佛物,不带人间七情六欲悲欢喜乐,神君可随意倾吐。”
“倾吐什么。”范无救盘起腿,方才的脆弱像是都消失不见了一样,他将那颗日曜石紧紧的握在手中,感受着从手心传来的一阵阵刺痛,“长安在这四谛天呆了成千上万年,古佛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能做。”
谁都无能为力,就和他自己一样。
正音古佛大抵是早就知道谢必安的命数,可他即便是知道也没有任何办法。
都说佛家无情却又最有情,正音古佛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必安一步步死去……
范无救起身,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头而笑,散落下来的发丝顺着肩头脸颊滑落下来,双目空洞,脚步踉跄,在这空旷的四谛天发出了沉沉的回响,“他从前问过我,生离死别更害怕哪一个。”
名叫弥帝的小沙弥脚下像是一步步的生长着洁净的莲花,他只静静的跟在范无救的后面听着他像是问又像是自言自语的话也不插上一句。
“当时我说,生离打过死别……可现在想来,他不在了,却要我空留在这世间,带着他所希望的独自镇守奈何再几个万年。何其残忍。”
太阳自东方冉冉升起,太一神君驱赶着马车慢慢追赶着不停发出长鸣的金乌,黎明自天边再一次现出身影,在这四谛天带来了第一抹显得有些刺眼的天光。
一片光晕之中,黑衣的无常神君显得更加的孤寂了。
他忽然坐倒在了地上,环着双臂将头埋在了其中,忽强忽弱像是气音一样的声响缓缓传出,“若是他还活着,起码我还能和他再说说话……”
“即便是如同往昔,他不知道我的心意,只是对我笑一笑,虽然贪心更多,可我却足够满足了……”
声音渐渐随着风消失在空中,在他身后跟着的弥帝依然一字不发,直到太一神君的马车逐渐消失在天边,他才向后退了一步,“神君既然已经想了通透,古佛正在四谛殿中读禅。”
范无救撑了一下额头,看向了他来的路上,“那就是四谛天的魔障?”
“魔障?”弥帝歪了歪脑袋,没有什么表情却生出了一种在疑惑的错觉,“四谛天从来没有魔障。世人总给自己犯的错误找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可哪里有这么多妖魔神怪日日夜夜缠着。”
范无救说出口后自己却也是笑出来了,“小佛说的有理。”
“哪里有什么妖魔鬼怪。”他看向了后面已然恢复了一片光亮的四谛天,再也不复他方才来时的那一片乌蒙黑暗,“不过都是心有魔债罢了。”
范无救推开四谛天殿门时发出的一声回想丝毫没有引起殿内正在用心听禅的人的注意力。
正音古佛讲的东西总是很容易就能让人听的懂,范无救找了一个蒲团盘膝坐在上面,乌黑的长发与黑袍,猛地一看还真的是认不出那里坐着的是一个人。
这一次停经一直讲了许久,久到范无救已经不记得外面几次日升日落,弥帝手捧着莲台又换了几次烛火。
正音古佛消失在莲座上的时候,范无救才站起身,他这时候才惶然发觉,他的腿已经麻痹了很久,就连站起来都很困难了。
“无赦神君,古佛正在殿内。”弥帝自他身边出现了一个虚影,说完了一句话之后就消失不见,除了范无救之外,谁都没有发现。
范无救恭敬的在外面叩了三首才进了内殿,正音古佛身穿着质朴的僧袍正端坐在蒲团上面垂目默念经书,范无救在他前面坐了一会儿,才见正音古佛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看上去非常悲悯,神色之中像是容纳了万物一样的眼,只是这么看着,心里就好像可以平静下来了。
“无赦神君。”正音古佛嘴唇轻动,“你可知道,世间三悲为何?”
范无救想了想,“世间传言,人生三苦不过是美人迟暮、英雄末路、才若残烛。”
“这是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那么你呢?”正音古佛的声音就像是儿时在母亲怀中一样的慈祥,范无救的心绪渐渐沉寂下去,仔细想了想,“温饱无忧足矣。”
“那是你的从前。”正音古佛像是在笑,“不论是谁,欲望总是与日俱增的。心如死灰一词,也不过只是一瞬间会出现的而已。”
“现在。”范无救垂眸淡笑,“只要长安能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满足了。”
“那么你觉得,长安是什么样的孩子?”
什么样。
范无救出神的想着,“长安总是很好,不论我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尽力满足我。什么都不和别人说,什么都能做到,什么脾气都没有,什么火都不会发。”
“比之巫颂又如何。”
“巫颂鎏苏?”范无救看正音古佛点头,他才皱眉道:“他们两人……像是兄弟。”
“这两个孩子都是养在我身下,从小所听所受全然是佛家无我,这样的性子,是佛,而不是他们本身。”正音古佛一手虚画出来了三个一只小凤凰,一座小山,一条小蛇,一条龙和一个人。
“凤凰是溪城,山是溪山,人是你。”正音古佛将之一一排列开来,“溪城看似整日在笑,可他却从来都最是一副玲珑心肝,溪山为常人身形时最为憨厚,却最是赤子之心。你是如何,便不用我再细说。”
“这三人,都是长安养在身边的。”正音古佛又将手比到了另一边,“白蛇是仙煦,看起来睿智,却从来都是粗中有细,白龙仙寻,看上去虽然总是乖巧无害,内里却也都是精灵古怪的调皮捣蛋。我将这些说与你听,你又觉得如何?”
“长安和那位巫颂是一模一样的性子。”范无救垂眸,“三十三重天上的乱事正是这个时候,巫族灭了族,巫颂不知所踪。冥府的无常神君为了冥府祭了封印,所有的一切,他们全都自己背负了。”
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表现出来的全都是一个样子,可带出来的人性子却全然不同,都保持住了自己的本心,没有被别的东西沾染。
从另一方面来看,又何尝不是他们所希望的呢。
谢必安从来不会说他想要什么,他只会笑着对所有人说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他日日夜夜跟他在一起,却连他喜欢什么都没能特别发现出来,就连饭菜都没有哪一个多吃一些,生怕自己喜欢上什么就会给别人带来麻烦一样。
这样的性子,着实是不讨喜。
范无救低低一笑,“多谢古佛。”
“我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你又何来谢字?”正音古佛长长念了一声佛号,“凤王已经在我那颗菩提树下诵经了整整万年,菩提树仙哭诉许久都没有用处,长安既然将凤凰蛊交与你带了出来,你就和他见一面吧。”
“凤王长歌?”范无救愣了一下,随后道:“长安并未将凤凰蛊……”
不对,谢必安是给自己吃了一颗东西。
范无救再转头的时候,身后已经又恢复了一片迷雾,他只好回头顺着灵感朝着一个方向不停的走,一手却捂上了自己的腹部。
谢必安不可能什么都不告诉他就将凤凰蛊交给自己……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是谢必安没有告诉他,而他不知道的东西。
☆、第37章 还家
正音古佛并没有给他指出菩提树所在,范无救漫无目的的顺着直觉和佛气最为旺盛的地方走着,果然周围雾气渐渐扭转变换,他像是迈入了一个不同的境地,步步都走的非常艰难。
在这里他像是什么力气都使不出来,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在人间的时候。
每日饿的就像是没有力气走路,经常缩在一个能够晒到太阳的地方一躲就是一整天,偶尔运气好了会碰上花钱大手大脚的公子小姐将不吃的东西丢在一边,一群乞儿就会蜂拥而上,被那些养在蜜罐之中的‘上等人’用着厌恶、惊诧以及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
这样的地方,不论是谁都用不得一丝法力。
范无救握了握拳头,除了他自己本身的力气之外一丝灵力的波动都消失不见了。
不知道是从哪里飘来的檀香气息在这四周慢慢的蔓延开来,他想顺着香气的味道追过去,可失去了灵感的鼻子已经很难做到这些了。
于是他就依然顺着自己的感觉向着一个方向慢慢的走,一直到终于发现了一颗像是生长在空中的岛屿之上的菩提树。
这里是四谛小无言天,菩提树下是菩提岛,是一只随着正音古佛一起飞升的佛兽四谛兽负责支撑着,只是现在看去,范无救却觉得自己仿佛是看到了隐藏在云雾之中若隐若现的龙身。
菩提树真的很大,他一直走到了跟下才发现,这里就连一片分枝上面新长出来正在抽枝摇摆的树叶都要比他大上许多。
“来者何人?”一个听上去极其严厉又空茫的声音自虚空传来,范无救顿了一下,压住了自血脉上升起的惧意扬声答道:“冥府无常,范无救。”
“无常神君?”声音问了一声,在范无救的面前飘出了一朵浮云,范无救双脚踏上去站稳,才听着声音又道:“长安神君如今可还好?”
范无救僵硬一笑,没有说话。
那个声音见没有回应也就不再继续出现,只是架着云朵将范无救送到了他要去的地方。
“凤王已经修出了万象金锣印,你身上既然带了凤凰蛊,就直接去找他吧。”
“你能看出我有凤凰蛊?”范无救抬头走到了岛屿边缘的位置向下看去,云层之中有硕大的青色鳞片隐现。
他一直以为撑着这里的是四谛兽,却没想到居然是一条青龙。
“古佛于我有恩,敖顷无以为报,只以龙身代下凡的四谛兽撑起小无言天百年报恩。”
“原来是西海龙王。”范无救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行了一礼,随后笑了一下道:“长安曾经与我说过,他和巫族那位巫颂与龙王关系甚好。”
“你来了这里多久?”敖顷突然问了一句,范无救不怎么明白,道:“我自己估摸着,时间至多也就是月余的时间。”
“月余的时间?”龙王大笑了一下,在范无救面前出现了一个淡青色的影子,长发青黑垂在身后,额前有代表龙族的龙角,“从你进这四谛天到现在,人世间已过去了百年不止。”
“你来的时候,天上乱事频发,巫颂鎏苏跃下诛仙台生死不明,吾孙仙寻有幸得巫颂照料,求得在正音古佛座下听经百年的机缘褪蛇化龙,现在算起来,四谛兽即将回天,我负责架起这菩提岛的日子也将要到了。”敖顷化出的形体并不是很坚实,可说出的话却让范无救沉默了良久。
“四谛天内日升日落不过来回几次,冥府人间就过了百年?”范无救垂眸摇了摇头,“都说佛家无日升,无日落,无时间,无良刻,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冥府的无常神君为何来了这里老夫并不知道,你要找的人就在树下诵经,百年间从未停下一瞬。”龙君感叹道:“也是一个痴心人。我仿佛记得道南天的这位凤王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在为谁祈福。”
“多谢龙君。”范无救行了一礼,看着青色身影消失,这才转身向着龙王给他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老夫在这四谛天呆了百年,收货也是良多。前些日子做了个梦,冥府有位山主机缘便在西海中央,若是神君日后得了空,不妨去看一看。”龙君在范无救背后高声说了一下,随后道:“西海上方有一岛屿名为浮琼屿,岛下便是水神海又所暂时栖居的水精寄居之地,海又宫殿深在海下万里,若想要下去,老夫愿助一臂之力。”
“如此便多谢龙君。”范无救又是拱手道谢,一直等到再也没有人回声才继续迈开脚步。
长歌所在的地方其实非常好找,菩提无色,虽然外面看上去像是点点绿色点缀着树枝,繁茂无比,可菩提无树,是道家自古相传的一段话。
在走到一个转角的时候,范无救听到了有一阵阵梵语传来,引得周遭的气都像是在微微震动。
他恍惚记得从前谢必安曾经跟他说过,有些人重复着念着佛经成百上千年,若是机缘得当,便会有一能力,名为言灵。
顾名思义,也就是出口即为咒语,即便不能直接成事,却也可以在旁佐助着事成。
长歌背对着他席地而坐,满身红衣似火,光晕流转,却又像是定格在了一个地方,极其的不协调。
“这里已经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范无救一直站在长歌的面前,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干脆也一起跪坐在了那里。
长歌终于睁开眼睛,看上去就像是死水一样的平静,范无救看着他的双眼,不知怎么得,就像是可以看到在失去谢必安之后,万年以后的自己。
他现在满心希望在他走出四谛天后就可以找到让谢必安活过来的办法,大概当时的长歌和他抱着一模一样的心思,从希冀到失望,反反复复数次,就连最后的一丝希望也都随着时间的消失而被湮灭在这无形的长河之中。
他觉得长歌诵经的举动就像是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他甚至已经没有了什么不切实际的愿望,只是想着,好歹能做些什么,就都是好的。
范无救一瞬间觉得很悲哀,他垂眸将百骨哀放在一边,黑曜石已经被他镶嵌在百骨哀的顶端,一片白色之中突兀的一点很是刺目。
“长安让我来找你,告诉你我身上有凤凰蛊。”范无救开门见山,也不再说什么题外的话。
长歌如同死水一样的眼珠转了过来,金红色的眼眸死死的盯着范无救,“是长安神君托你,将凤凰蛊带来的?”
“是。”范无救面无表情,其实谢必安并没有托他做什么,他只是想将自己禁锢在这四谛天千万年,他希望自己在这段时间内对他的记忆慢慢的变淡,就像是从前他想尝尝肉香,可当肚子填饱了之后,反而对肉没有什么期待和渴望了。
“他就没有告诉过你,凤凰蛊是因何存在的吗?”长歌笑了一下,妖艳的脸上是和曼珠截然不同的傲然,那是生为凤凰与生俱来的骄傲。
“现在所有的凤凰——包括我在内,除了涅槃的本能,已经没有谁可以在死后留下凤凰蛊了。”长歌慢慢的道出凤凰一族的事情,“长安交给你的凤凰蛊,并不是溪城自己留下的。”
不是他留下的,所以什么都不能做。
长歌微微垂下头颅,发丝从脖颈边上滑落,瘦弱的颈骨像是一用力就可以折断一样,“他在祭了业火前便已接了凰王的凰印,凰宫那里有一个上古的凤凰留下来的凤凰蛊,可那是一颗死蛊。”
“那是一只因为配偶无法涅槃而死去,入了魔道的凤凰,在我手上上万年……上面的灵气繁衍变迁,我始终没能将它粉碎,却被溪城当作了良药。”
范无救听着这段话,突然脑袋像是被针扎了一样锥心的疼痛,眼前像是闪过了一幕幕的画面。
他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的看着张张脸在他面前飞速闪过,随后嘴巴不受控制一样的艰难张开:“你以为,当日溪城被凤凰一族不容,两位八根金翎的父母为何要带着他逃离道南天?”
那一幕他并未亲眼所见,可谢必安却告诉过他。
两位金翎凤王放弃自己涅槃的机会想要那只小凤凰破壳而出——可谁都不知道,涅槃的本能是他们自己放弃的,还是本身就有谁不能的。
长歌捏着经书的手一紧,就听范无救继续说道:“这颗凤凰蛊确实什么都不能做。”
他将凤凰蛊逼了出来,吐在手心中央,“他只是一个用来提醒我和你的钥匙。”
“那位入了魔道的凤,若是我没有猜错,恐怕当日便是凤王。他的伴侣自然是凰王,可身为凰王,十二根金翎加身却无法涅槃,因此这件事情一定是整个道南天的丑闻,甚至就连你怕是也只知道一星半点。”
“凤凰相继死去化灰,只有凤王留下了一颗凤凰蛊,可谁都不知道他们两个是不是有孩子——而那个孩子,又是不是有涅槃的能力。”
☆、第38章 还家
长歌手指一颤,手中的经书一个没有拿稳便掉落在了膝上,翻开的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工整流畅的字迹,可他却一点再看下去的心情都没有了。
“你怎么就能断定,溪城不能涅槃?”
“业火化灾。”范无救断言肯定道:“溪城弱真的可以涅槃,单凭他凰王的凰印便已经可以代他一死,可他不能。”
长歌久久的沉默下来,许久才叹了一口气,“你现在告诉我这些……”
“若是再一次落空了,我又要怎么办呢。”他从地上站起来,长长如同凤凰尾羽一样的长衫拖在地上,像极了一团跃动着的火焰。
范无救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儿,“你可以让溪城活过来,就看你愿不愿赌这么一把。”
只要溪城活过来,说不得谢必安也可以回来。
谢必安可能做的并不单单只是要祭封印,而是要同时在这不能再拖下去的一刻让万年前因他而死的溪城重新活过来。
复活一只凰王,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条封印的力量究竟有多大没有任何人知晓,可无上天三千妖魔存在亘古存在,至今共有多少年甚至都没有谁知道。
“好。”长歌轻轻应了一声,转身接住了范无救手中的凤凰蛊,转身朝着范无救来时的方向走去,“与其在这里畏畏缩缩再空耗几个万年,倒不如放肆的博一把……”至多,也就是继续伴着青灯古佛的下场了。
范无救在菩提树下呆了很久,半跪在长歌已经静静端坐了万年的树根之下,看着那两个已经被磨得十分圆润的青石台阶,不一会儿伸手触碰了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开始接引他的小沙弥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头上依然是有八个浅色的戒疤,双手合十在胸前,姆指处挂了一串圆润黑沉的佛珠。
“古佛命我前来送神君一步。”弥帝一步一个淡色的莲花朝着范无救一步步走来,“神君既已有了思绪,症结所在还属地府,倒不如去找一个干净。”
四谛天日升日落兜转了不过几回,冥府人间却已经过了足足百年。
百年的时光啊。
范无救垂眸,跟在了身穿素色僧袍的小僧背后,一步深一步浅的慢慢的离开了四谛天。
加诸在身上的禁锢一瞬间消失不见,久违的灵力又渐渐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之中。范无救握了握手,百骨哀就显现在了手中,发着淡色的光芒。
他微微一笑,“我们去找长安。”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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