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节
禄星 作者:石头羊
第4节
他甚至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就在睡前前几分钟电话里的林桥还在和老妈子一样的念叨着让他务必记住后天的行程然后赶紧好好吃药睡觉。
可就在陈先生按照自己一贯的作息习惯处理好所有公文又简单洗了个澡后,他的眼睛一陷入寂静的黑暗之中,一只灰白色的蝴蝶便在夜色中悄然出现,接着便落在了已经进入浅眠的陈京墨的眼睛上,而等陈京墨再睁眼开眼睛时,便发现自己已经穿着睡衣站在一个绝对不是他卧室的地方了。
……
今天上午发生在溪涧村的那件事情,虽然陈京墨表面上一直表现的相当淡然,但是事实上他的心情绝对算不上好。
暴雨中的舍身相救,设想中的不计回报经过事实证明都是陈京墨个人一厢情愿的幻想,现实的丑陋和残酷明明身为成年人的陈京墨早该有心理准备。
可是在亲耳听到林桥有关那个人偷窃手表的描述后,陈京墨还是无法否认地察觉到自己的心里真的有一些难以形容的失望。
虽然之前他一直没有详细和林桥那天发生的细节,但是这并不代表这对陈京墨来说就是可以随随便便抛在脑后的事情。
而恰恰相反的是,陈先生这个人看似深沉冷淡不但善言辞,却偏偏细腻敏感,在很多事情上他甚至有着像林桥这种粗糙大老爷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执着和纤细,而具体就表现在陈京墨对于别人对自己的好与不好都会记得特别清楚这点上。
他童年时家庭就遭变故,虽然那时候因为年纪小侥幸在那种可怕的蓄意谋杀中活了下来,可是因为没有其他直系亲属的照顾,所以在十岁之前他都时辗转在镇收容所里连最基本的教育都没有得到过。
陈京墨的眼睛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出现问题的,因为镇上的收容所拿不出基本的医疗费给他做后续治疗,所以很多时候他只能用自己的双手去摸索东西确认那究竟是什么。
久而久之的他的视力就逐渐恶化到了已经没办法看清近处物体的地步,而如果没有后来那位愿意将他接到自己家中生活的老人家,陈京墨哪一天就这么瞎了说不定都没有人会发现。
这是陈京墨印象里自家庭变故后第一个对他好的人,姓张的老太太就是桥水镇本地人,说话的时候温柔和善,不但愿意给他住的地方吃的东西,还愿意带他去医院看眼睛甚至给他读书的机会。
她甚至让陈京墨叫他奶奶,即使陈京墨木讷着张着嘴半天没喊出口,张老太太也没有一点不高兴,反而是小小的陈京墨自己一个人晚上钻在被窝里的时候想着想着就掉下泪来了。
那个时候陈京墨还是个不大的孩子,但他已经决定要将张老太太当作自己一辈子的亲人,要去回报他。
因为他想象不出来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善良而无私的人愿意去收留他这样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毕竟张老太太自己的本身生活并不宽裕,多一个孩子在身边只会是个负担。
可是这一切恰恰是真的,张老太太之后也的确将陈京墨当做亲孙子一般关心和照顾,这对于长久以来遭遇不幸的孩子不来说不亚于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救赎。
而随着他一点点长大,心中始终充满着感激之情的陈京墨也不敢让张老太太有一点点的失望,从学业到生活从没有让她操一点心,一直到上高三那年,都是镇中学数一数二的状元。
然而就在有一天,变故却突然发生了,那是一个一直到很多年后陈京墨都无法忘记的下午,因为记忆过于的深刻导致陈京墨甚至记住了每一丝细节。
他记得自己是怎么缓步走进家门的,也记得自己是怎么意外的撞见那个出现在张老太太家中的中年男人的,而他记得最清楚莫过于这个人究竟张着一张怎样的脸。
因为无论再过去多少年,作为直接被害人的陈京墨能清楚的记得在他失去父母的那个夜晚,正是这张溅满了鲜血的将刀子狠狠地举了起来,朝着他的眼睛就扎了下去。
“求求你……别杀我儿子呜呜求求你……求求你!”
女人痛苦的哀鸣像是骤然响起的雷声,陈京墨面色惨白地站在自己生活了有七八个年头的家门口,捏着门把手的手指骨都因为过于用力而开始泛青。
他发疯似的冲上去想抓住这个他日日夜夜都想亲手杀死的杀人凶手,可是还没等他痛苦的嘶叫声从喉咙里吼出来,他的恩人,他的奶奶,他曾经想要用一辈子来真心回报的亲人就这样大哭着拦在了他的面前,话还说完便朝他重重地跪了下来。
“京墨,是奶奶对不起你……是奶奶骗了你……晓骅是我的亲生儿子,当年他犯下了大错,这些年东躲西藏在外面,他是实在想家了才回来的……你就看在奶奶的面子上,饶了他这一次,好不好,好不好……
老人家的哭声听着简直让人心碎,眼睛黑沉透着股戾气的陈京墨面无表情地望着惊慌失措推门逃走的男人的背影和哭的泣不成声的老人的模样,心中头一次尝到了比一切外在伤痛更悲凉刺骨的味道。
他的眼泪含在眼眶里,可是声音却冷的要命,而在垂下通红的眼睛定定地望向哭泣着的老人,陈京墨咬着牙齿失控地大吼了一声。
“你是谁的奶奶?你有把我当过是你的孙子吗!”
隔着一扇落满灰尘的窗户,再次回到这段记忆中的陈京墨淡淡地看了眼十八岁的自己,红着眼睛的少年人稚嫩青涩的同如今的这个他全无相似之处,唯一相同的也就是这总是被人耍的坏运气了。
这般想着,陈京墨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点疲倦来,他低下头看了眼此刻正落在自己手指上的这只有些眼熟的白色蝴蝶,不太确定这是不是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将自己带到各种回忆中的缘由所在。
而正在他思索间,那只灰白色的蝴蝶却又一次挥着翅膀动了起来,而当陈京墨下意识地跟随着它往前走了两步时,他猛然间感觉到自己似乎正与什么可以直接触碰到的东西在擦肩而过,而等他再次站定时,陈京墨一抬头便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那个因为那个坍塌后又下着暴雨的荒山深处。
透过山坡上稀稀疏疏的枯树丛,陈京墨一眼便看到了摔在山坡底下显然正动弹不得的自己,好面子的陈先生见状有些不高兴地皱皱眉,显然有些不太满意自己就是以这种狼狈地的造型在雨里躺了那么久。
然而从目前这个情况看,那个拿了他手表顺便救了他的人还没有出现,而陈京墨在思索了片刻后,干脆就皱皱眉给自己找了个稍微干燥点的地方等着看那个卑鄙猥琐还有偷窃癖好的无耻之徒出现。
对于自己的这种行为,陈京墨给自己的解释是为了能详细了解这个当时的作案过程,只不过这种理由也只有他自己信了,所以一时间他脸上的表情都透出股专注来。
而还没等他等上多久,便有个高瘦的影子从山底下冒着雨快步走上来,待雨雾渐渐消散,这人一张阴郁邪气的脸也随之显现出来。
“是有人在下面吗?”
和记忆中一摸一样的画面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发生了,这一次作为旁观者的陈京墨清楚地看到了这个陌生男人每一个举动,可是在接下来这一幕发生时他还是有些讶异的皱起了眉头。
因为就在他猜测着这个人最终会用什么方法拿到自己手上的那块手表时,这个他全然陌生的奇怪男人就已经像是完全不在乎生死地跳了下去,而随后发生的一切,更是让陈京墨脸上的表情一时间都有些凝固住了。
岩壁上沾上的血迹是那么的触目尽心,男人淤青布满伤口的脸上满是雨水冲刷后的痕迹,血肉模糊的十根手指却也真真切切的印在了陈京墨的眼底。
他像是感知不到疼痛一般将陈京墨湿透了的身体背在了自己的背上,一点点,一点点地攀着边上的落脚点往上面拖拽着同样身为成年男人的陈京墨。
而在这样堪称生死瞬间的情况下,他还不忘用自己故作荒唐轻浮的言语去唤醒已经在重伤昏迷边缘的陈京墨。
“二十块钱吧,挺多的哈哈。”
“陈先生,你生气了?你怎么不说话了?不会是又晕过去了吧?”
“要不,我再给你做一次人工呼吸吧,陈先生?”
隔了这么些日子了,再听到这些话气的脸色发黑的陈京墨还是有种想动手打这个神经病的冲动。
可是相比起白天时那种无法纾解的郁闷和烦躁,此刻的他只有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涌动。
而就这样目送着那个背着自己快步走入雨中的男人离开,稍稍停顿了一会儿准备平复情绪的陈京墨还没来得及仔细回想一下刚刚发生的事情,他心中最后的一点疑问也伴随着一个人的出现解开了。
身形矮小的年轻男子冒雨上山却无意中发现了遗落在山底下的手表。
因为看出手表价值不菲,所以他不顾安危地下到深处去捡起了那只表并在随后慌慌张张的下了山,从始至终这个拿了手表的男人都没有遇到过陈京墨。
而唯一将陈京墨救起并送到医院随后又匆匆消失的人……
就只有那个随随便便占了他便宜还连句交代都没有的神经病了。
……
林桥:那个……陈先生……现才四点……对,我还没醒,您有什么事吗?
陈京墨:林桥,后天不走了,帮我找个人。
林桥:“……”
第二十章 剃头
正当陈京墨因为这场突如其然的梦境得知了之前发生在溪涧村荒山上的真相之时,另一边那只将他引入梦境的灰白色蝴蝶也已经翩然舒展开翅膀飞出了窗外。
它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又逐渐转至消失,心神不宁的陈京墨全然没有发现,而待它从半空中落下稳稳地寻找到自己的主人后,此刻隐匿在陈京墨楼下一片黑暗之中的男人也在顺势用指尖点了点蝴蝶的翅膀后面无表情地勾了勾嘴角。
“他都看见了?”
郑常山的语气听上去透着股凉意,近透明的眼珠子渗出点阴郁的光看上去就渗人的很,蝴蝶闻言扇了扇灰白色翅膀以做回应。
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郑常山将叼在嘴里的烟滤嘴漫不经心地咬了几下,先是望着如今已经很少能看到星星的夜空发了会儿呆,接着便带着些感慨笑意自言自语道,“还是和从前一样啊,我要是之前就上赶着到他身边去,他恐怕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对我上心了吧?‘’
这般说着,那只灰白色的蝴蝶顺势落到了郑常山的眼睛上。
嘴角含笑的郑常山伸了个懒腰将烟头摁灭扔到一边的垃圾桶里,还不忘最后望了眼陈京墨屋子的方向有些意味不明的扯了扯嘴角。
“不过也无妨,我家廉贞君喜欢就好。”
郑常山这般边笑边说着,惨白的脸色起了层薄红,他的心里有着缓慢且极其稳定的心跳声,自打与陈京墨重逢之后他便再不似以前那般浮躁,连心底的诸多疯狂和恶念都能够压制的很好。
这放在以前确实是难以想象,毕竟黄道十二宫那些老家伙们关了他整整三千年也没能让这凶星有一丝恢复正常的迹象。
而对于曾经神志全失,歇斯底里的郑常山来说,他的脑子里所还能清晰记得的就是当时双眼呈血红状深深凹陷下去,只存了最后一点声息时廉贞同他最后说的那番话。
“我命数将至,可你还能好好活下去,休与这些小人争斗,贪狼,那并不值得。”
这一幕郑常山日后又借着庄周蝴蝶镜自己去看过一回,庄周蝴蝶镜与他的生息相连,不仅能助他穿梭于时间的开端和彼岸,还能将他与陈京墨之间的一切都紧紧联系在一起。
这就是为什么即使知道陈京墨并不清楚自己是谁而郑常山也没有来着急他的原因。
不过这几天的等待,对于一贯没什么耐心的郑常山而言,显然已经就是极限。
这般在心里想着,郑常山索性将自己两个月没剪已经长至耳侧的发丝往后撩了下。
而在将手指落在嘴唇上停留了片刻,又冲着那已经亮起灯光的窗口方向情。色的低语了起来。
“晚安,我的……星辰。”
隔天下午,桥水镇镇办公楼外的水泥地上刚过午饭时间就停了辆豪车。
这在镇上来说本身就是极为罕见的存在,自然引得许多在镇政府工作的姑嫂阿姨叔叔小年轻们纷纷探出头来围观。
放在以前,咱们扶贫办第一包打听的杨斌同志肯定是第一个要出去瞧瞧热闹的。
可恰好扶贫办公室今天上午开了一上午的总结大会,中午吃饭的时候被曹主任难得表扬了一番的杨斌心里一高兴就大方地请郑常山下了趟馆子。
结果两个大男人吃完饭看看午休时间还有,杨斌看了眼郑常山长的都有点挡眼睛的头发就随口来了句。
“老郑,要不咱们再去趟理发店吧,你剃个头,我刮个脸?”
杨斌的这个建议郑常山想了想也同意了,他自己也觉得夏天留这么长头发挺热的,能修剪些也好,可桥水镇比不上有些繁华的大城市,前前后后也没几家小发廊还开着门。
等杨斌和郑常山溜达了一圈找了家门口写着内有冷气的就进去了。
一进去之后郑常山一抬眼就看到这名叫刘记理发店的里头有个穿白色卫生衫,正掸着座椅上头发屑子的瘦高男人。
“你们哪位剪头?”
这男人长得挺白,勾起的眼睛透着股温婉的味道,说话的腔调带着南方人糯糯的那种调调,说着还随手挽了挽自己的衣袖。
杨斌一向没什么心眼所以也没看出什么,拿手肘碰了碰郑常山就让他先上,而自打进门后就没开口说话的郑常山在看了眼这男人摆在桌上的一排剃刀后,不动声色地便扯了扯嘴角。
“我剪,就随便修修吧。”
听郑常山这么说,这男人抬起浓黑的眉眼便看了郑常山一眼,不过片刻之后他就闪躲了起来,温和的面容上也有些不自在的局促。
等郑常山落座后他堪称细致妥帖替他围好毛巾接着才又拿出了剪子,杨斌直接蹲在边上开始低头玩手机小游戏,反倒是郑常山莫名其妙地开始和这理发师就聊了起来。
“师傅,这门面挺贵的吧?”
“诶,对,这也没办法。”
“现在就是做些什么都要有个门面,以前那样背着个剃头担子走南闯北多好啊。”
“是啊,以前那样就挺好的。”
“嗯?这么一听也是老手啊,师傅,你这又是刀子又是剪子的学起来还挺辛苦的吧?这是练了多少年才学到这手艺的啊?”
“也没多少年,都是跟在师傅后面的。”
这般放缓声音回答了一句,这理发师又给郑常山低头修建了下鬓角。
镜子中的郑常山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了一会儿,好半天才忽然眯起眼睛开口道,“这么一说倒是让我想起来个以前听过的笑话,听说旧社会剃头匠学手艺的时候新手是不能直接给人剃头的,都是拿个毛瓜切了放在桌上,然后拿剃刀来练习怎么刮脸剪发,通常这么一个冬瓜你练个三年五载也可以出师了,但是啊,有一个人拿冬瓜剃惯了就改不过来了,结果头一回剪活人的脑袋,他快剪到收尾的时候,忽然就把剃刀扎进了人的脑袋里,这客人也当场死了,原来是啊他是还把人脑袋当冬瓜呢,想把剃刀扎进去先停手歇会……”
“师傅,你说好不好笑?嗯?”
第二十一章 亲嘴
“我说你刚刚和那理发师傅啰里八嗦说那么多干嘛?你认识他啊?”
从路边的小超市里买了包黄南京出来,杨斌给自己点了根顺手也丢给了郑常山一根。
他刚刚见郑常山在那小理发店里表现的极为怪异,这边出来之后就忍不住问了一句。
新剪过头的郑常山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原本他还在若有所思地想着事,闻言却是意味不明地接过烟戒着冲他笑了笑。
“你以前来这边理过发吗?那人一直在这儿开店?”
他本就五官锋利,眉骨高挺,今天将平时挡住额头的额发修剪干净整张煞白的脸庞就毫无遮掩的显露出来的,利的像是把能割伤人的刀。
杨斌被他这诡异的眼神一看就觉得背后发毛,离他远了一点才皱着眉头思索道,“来过啊,曹主任家就在这附近呢,他自家房子,听说以后留给他儿子呢,不过我可没见过这店,看门面挺旧的啊,也不知道什么开的,诶,以前这地方是开什么店的,我怎么不记得了呢?”
杨斌这么说着,脸上的表情透着股茫然,他也是在镇上住了有四五年了,照理说也不该有他也不熟悉的地方。
郑常山一声不吭地听着也没做什么回应,之后一路上回单位的时候他都没怎么说话,直到快进镇政府大门的时候,他才就像是忽然感觉什么东西似的停顿了下脚步。
“怎么不进去啊,外面多热啊。”
杨斌在后头拍了他一把,郑常山勾起嘴角笑笑也准备跟着他一块沿着楼梯往上面去了。
可还没走几步呢,郑常山就感觉到有什么人在后头喊他,等杨斌和他一起回过头一看,一张斯文儒雅的脸就在他后头笑着看着他。
“郑常山先生是吗?”
林桥的嘴角带着点礼节性的笑意,虽然在这儿等了一中午了他心里也是烦躁的很,可是他拿自家陈先生没办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然只能含着泪跑前跑后的。
今天大早上的一起来,他就开始根据陈京墨的描述到处找线索,最后硬是赶在中午饭前真的帮自家老板找到了这桥水镇镇政府办公大楼,只不过来了之后一问才知道他家陈先生要找的人这会儿恰好不在,而等林桥试探性地这么一打听,这人还真和他一直在找的那个陈先生的救命恩人对上了号。
“哦,找郑常山啊?对对对,就在我们这儿上班呢,扶贫办的嘛,人蛮好的,见谁都笑呵呵的呢,对啊,小郑前两天周末的确是去了趟溪涧村,他们科室这段时间在搞精确扶贫嘛,动不动就要下去走访的,他那天上到荒山后的确是出了点事,回来之后脸上到处都是伤,到现在脸还没全好呢哎,我前几天还问他怎么了,他就说不小心摔了,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听门口总务处的老头这么一说,林桥这脸色都有些不自然了,要他说以前他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这世上真有这种干了好事不留名的人在的,可是眼下这么看来,自己之前还真就一时粗心办错事了。
这么一想,林桥面对陈京墨时都有些尴尬,总觉得是自己办事不仔细才弄出这么个事端来。
而一晚上没合眼此刻看起来精神状态并不好的陈京墨倒也没计较太多之前阴差阳错找错人的事,只将视线往外头显得格外破败萧条的镇政府大楼看了一眼,接着皱着眉开口道,“他就在这儿工作?”
“对,一小公务员,不是本地人,考了事业单位后来就被下派到这儿的扶贫办了,您出事那天他刚好是在溪涧村附近做走访呢,估计是在山下面先遇到了江达他们,后来才上山救了您。”
“嗯,知道了。”
陈京墨这般说着,脸上的表情还是挺平淡的,他惯于用这种不显山不显水的态度待人,所以林桥一时间也摸不清楚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只不过在林桥表示他可以在这里等郑常山回来陈京墨用不用先离开休息时,陈京墨却干脆地出言拒绝了。
而作为一个在凌晨就被叫起来帮老板找人的可怜员工,即使林桥很不想去质疑自己老板的某些做法,但是他还是十分以及极其的好奇这个让自己老板牵缠挂肚的郑常山究竟时何许人也。
于是眼下这么一打上照面,林桥秘书出于好奇也要多看这郑常山两眼。
可是和他之前想的不太一样的是,这个郑常山既不清秀腼腆也不温和宽厚,身上没有一丝善良无私到会不顾自身安危救人的气息,反而阴森森的看着就很不好惹,似笑非笑的样子更是怎么看怎么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般骇人。
“有事?”
用一种林桥莫名有些隔应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郑常山歪着头和个变态似的盯着人看的的毛病一辈子都改不了,搞得林桥一时间都有些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找错人了,然而这一次他可实在承受不了再一次找错人这样的事情乌龙发生了,所以当下他就赶紧开口道,“你好郑先生,八号那天您事有见过陈京墨先生并救了他对吗?我们找了您很久了,陈先生也想当面和您说一声谢谢,请问您现在有空吗?方便和我过来一趟吗?”
郑常山一瞬间的眼神变的有些意味不明,林桥默不作声地盯着他似乎也想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然而他还没说话呢,边上的杨斌倒是替他直接就间接性承认之前救人的事了。
杨斌:“诶,你什么时候救人了啊?八号?卧槽是你摔成猪头的那天吗?怪不得怪不得,居然是跑山上救人去了啊,可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啊,我对你的认识一直有错误啊老郑,原来你不是心理变态还这么有爱心啊!”
郑常山:“斌斌,虽然我们关系好,但是你这么说话还是很容易失去我的。”
……
林桥在边上这么听着实在有些想笑,但是忍了忍他还是维持着得体的表情眼看着郑常山把杨斌给赶回楼上去,又带着他一同往陈京墨呆的地方去。
在这个过程中,郑常山都没有和他主动说话,看他冷淡的表情林桥也不太明白他此刻究竟是怎样的心情,等到了那辆在外人看来宽敞的可怕的陈先生固定座驾前,林桥稍稍停住脚步接着便冲郑常山比了个手势。
“陈先生就在车里等你,郑先生您上车吧。”
这么一说,郑常山也顺势抬起眉眼,他泛白的眼睛在日光下透着股异样的光,盯着那车窗的表情也带着点旁人不能懂的情绪。
林桥见状有些疑惑,刚想问问他这是怎么了,可还未等他的手掌触碰到车门把手,坐在车里一直没有露面的陈京墨倒是从里面将紧闭着车门主动为他打开了。
“上来。”
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的男人依旧如上次所见般雍容冷肃,比起上次暴雨中的狼狈落魄,眼下的他看上去像是个高高在上的封建君主,从一丝不苟的着装到过于命令式的谈吐都显得格外的生人勿近。
闻言的郑常山倒是没有去在意一旁林桥对自己老板诡异的表现显得有些尴尬的眼神,只低下头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转而抬脚迈进车里又随手关上车门,接着才侧过头冲陈京墨笑着开口道,“陈先生,您找我?”
这熟悉的语调一出口陈京墨的眼神就变了变,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过头来,他望向郑常山的眼神都有些异样。
因为没有谁能比他更了解这个声音对于被困在雨中时的他来说究竟有怎样的意义,而几乎是瞬间,陈京墨也注意到了郑常山惨白的脸上一直到今天都还没有完全消去的瘀伤。
“都找了一个月了。”
这般皱着眉不太高兴的开口,陈京墨的脸色却透着股异样的复杂,作为开场白这显然并不符合成功商人陈先生的作风,倒显得有点像小孩子赌气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今天才是正式第一次见面的郑常山时,他就是有些情绪上的不对劲。
对于这点,陈京墨将这全数归结于自己之前差点因为找错人而气的想干脆离开的这件事上,但是看郑常山一派坦然的表情陈京墨自然也不会没事找事的去提这么丢脸的事。
此刻他的西装袖口上带着股极淡的山茶花的味道,郑常山靠坐在他的身侧嗅着这股味道便觉得心头一阵异样的躁动,他努力的压抑着自己的兽。欲,喉间更是因此泛起了一阵腥甜。
多少个被恶念撕咬尖声嘶吼着的夜晚,都不抵此刻难熬,郑常山如常人般静静坐着,眼神却始终落在了前面的后视镜里。
“需要再去医院做些检查吗?医药费我可以全权承担。当然如果你愿意早点来找我,我应该能帮到你更多。”
因为今天开车过来的是林桥,所以此刻前排空无一人。
陈京墨见他脸色不好开口问了一句,闻言的郑常山只在下意识地抬起下巴看了眼后视镜里自己那张纸白的脸后,先是挑着眉摸了摸脸上的伤口,接着凑近些本就近在咫尺的陈京墨笑笑开口道,“陈先生这句话实在见外了,不过举手之劳。”
郑常山这洞悉一切的眼神让陈京墨一时间沉默了下来,心里的不高兴也更明显了,对于郑常山将救自己这件事这当作举手之劳,转眼就忘的事以陈京墨这样的性格没发不介意。
而郑常山见他这副强作镇定的表情,只将略显阴沉的视线落在了陈京墨的脸上,接着眯起眼睛带着点故意般开口逗他道,“下午还要接着上班,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陈先生。”
这话说完郑常山便干脆的要打开车门往外头走,他的动作没有一丝累赘似乎显得毫无留恋,可他的手掌还没有接触到门把,一只细瘦修长的手就已经快速地拦在了他的身前。
郑常山侧过头冲皱紧着眉头的陈京墨古怪地笑了笑后,陈京墨却也没移开自己的那只手,只以一种强势的姿态圈住郑常山与他身形相仿的身体接着,拧起眉头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淡淡道,“我的话还没说完。”
“哦?那您想继续说些什么?”
听见这话陈京墨一时间又是一阵沉默,面对郑常山的注视,陈京墨头一次竟觉得是自己做的有些过了。
毕竟开始就怀疑别人险恶用心的就是自己,反倒是郑常山的不计回报衬的他一颗心都显得又些龌龊了。
这般想着,陈京墨也没再继续和郑常山僵持下去,只将自己的手从车把上缓缓拿开,接着一脸认真地抬起头,一字一句的望着郑常山开口道,“我只是想对你说声谢谢,谢谢你,郑常山。”
这句道谢显得有些僵硬,但对于陈京墨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而几乎在听到他这般开口的瞬间,一直显得有些懒洋洋的郑常山明显也愣了一下。
“不用谢。”
显得极为安静却不突兀的气氛下,郑常山难得也用正常的语气回了陈京墨这么一句。
他挺想告诉面前的这个男人不用对自己这么客气,因为就算是为他就这么死了自己也心甘情愿,可是话到嘴边,如今对陈京墨充其量只能算是个陌生人的郑常山却只是勾着嘴角轻轻开口道,“任何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不会坐视不管的,陈先生,比起您那些下属承诺的那些酬劳,我更希望知道您没事的消息,眼睛好点了吗?还疼吗?”
几乎在郑常山这般开口的瞬间,陈京墨心底愈涨愈多的郁闷情绪忽然一下子停止了。
今天见到郑常山之后产生的诸多不快情绪一下子烟消云散,好像就因为郑常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陈京墨就没那么不高兴了。
他意外于郑常山居然注意到了自己当时眼睛的情况,因为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和郑常山提起过自己的眼睛问题。
即使他的脸上依旧没有太多的表情,但是只有陈京墨自己才知道他的心跳似乎都有些加快了。
枯竭的泉眼里再次涌出了泉水,衰败的树上也结出了新芽,相继开起了艳丽的花。
而在这种相对沉闷却并不显突兀的氛围下,看着面无表情的陈京墨也在心底确定了,他打从看见郑常山起,就是想从他嘴里听到这么一句话。
这般在心里想着,镇定地抬手将自己有些泛红的耳朵掩饰性地用手掌遮住后,陈京墨侧过头隔着金丝眼镜看了这一看上去就显得不太像个正常人的郑常山,心里居然有些复杂了起来。
但凡今天坐在这里对他说出这话的是一个看上去稍微顺眼点的人,他一定会立刻向她确认婚姻状况并义无反顾地选择和这个人共度余生。
可是面对同样是男性且看着就显得怪里怪气的郑常山,陈京墨就算是再这么意动也该想想自己究竟有没有心理准备让这样一个人成为自己的灵魂伴侣。
加上这对前半生感情生活一片空白的光棍陈先生来说显得太困难了,所以当下他就决定先将自己短暂外露的情绪压下来,接着便以一种不近人情的口吻故意开口道,“你自己怎么想的和我没关系,一码归一码,我从不欠别人人情,拿好你的酬劳,今后我们也不会有任何多余的关系,听懂了没有?”
这话说完陈京墨自己也有点紧张,他已经做好了郑常山和自己随时的翻脸的准备,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凝固。
然而他对面的这个人显然永远不可能和他正经的沟通超过三分钟,所以当下郑常山就低头怪里怪气地笑了起来,转而用自己的手戳了戳陈京墨极力掩饰的红耳朵,接着凑近陈京墨意味深长地开口道,“多余的关系?咱俩之前什么关系?亲过嘴儿的关系吗陈先生?”
“我以为那叫人工呼吸。”
陈京墨的耳朵以郑常山肉眼所见的速度变得更红了,只不过在面对郑常山时他还是显得冷淡而故作镇定。
可惜成功拆穿他伪装的郑常山今天已经打定主意不放过他了,当下他就不要脸地咧开嘴笑出了声,接着用带着色。情暗示的眼神眨眨眼睛道,“发生在未成年之间的才叫人工呼吸,咱俩之间的就叫亲嘴儿,陈先生,要不这样,我就什么酬劳都不要,你就再给我做个人工呼吸,怎么样?”
陈京墨:“……”
【您的朋友圈有更新!】
【禄星爸爸】:
生气了,家暴了。【委屈】
【警察】:什么!家暴!禄星赶快报警啊!
【街道办事处主任】:楼上还是太年轻啊,这分明是秀自己已经有家室了啊啧啧啧(︿)
【禄星爸爸】回复【街道办事处主任】:就你话多,走开。
【街道办事处主任主任】:qaq
第二十二章 剃头
月中的夜色渐浓,卷帘门被拉下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一身白色罩衫的青年刚匆匆忙忙地将自己的店门挂上打烊的字样,还没来得及拎起自己的行囊,便听到背后传来了一阵极轻极缓的脚步声。
出于危机意识青年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过头来,可还没看得见来人的模样,他的脖子上就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握住了,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略有些熟悉的,透着股阴森笑意的声音。
“去哪儿啊?刚找到落脚的地方就走,不会是因为我吧?”
一听到这个声音就僵住了脊背,这白天还本本分分开着间小理发店做生意的青年就和见了鬼似得煞白了脸,半天才抖着嘴唇满脸惊恐地冲身后的人开口道,“禄星……您大人有大谅……我剃头匠就是个小人物,真没想到您今天会亲自上门剃头,求您就当没看见我成不成,我把剃头钱还您,我可真不是故意收您钱的……”
自称剃头匠的青年此刻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崩溃,相比起白天那副温和俊秀的样子,眼下他这模样实在狼狈的很。
因为就在他被身后人反锁住胳膊禁锢住的同时,他一直以来维持的寻常人的模样就伴着一道金光消失了,而转瞬间出现的就是一个脑袋后竖着条长辫子,穿着长白褂子短马靴,肩膀上还挂着满满当当一布帘剃刀剪子的青年的模样。
剃头匠,同钉屐郎一样,都是咱们中国传统老行当中的一员。
明清时期,街头巷尾总有剃头匠为男子们刮脸剃头,他们时常肩挑一条担子,前面则是红色的小圆竹箩,里面藏有炭炉。
炭炉上置有铜盆,如竹箩上还插有小旗杆或者刁斗者,则为官办,后面是木柜子,可以坐人,柜子里面是剃头用的梳抿、刀具、磨刀的皮带、毛巾等,手拨击着能发出嗡嗡声的唤头,到了人多的地方就改用小木梆敲击以招揽客人。
这门老行当也算维持了近好几百年的时间,然而到了近现代却因为新式理发业和整体经营模式的变动而趋于淘汰,加上百年前的那场行主集体离职,所以剃头匠也和钉屐郎一样成了跳出人间仕途的叛逃行主。
不过相比起钉屐郎的老实本分,剃头匠似乎永远改不了他挑着个担子走天下的职业习惯,每每到了一个地方呆了没多久就要换个地方,所以就显得行踪不定些。
只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回刚到这儿没多久就撞上了他一直有心在躲的禄星司的人,而更可怕的是,居然还真就让他遇上了这传闻中最不好惹的前贪狼星本尊。
【西洋镜】
【转载】望朋友圈的各位广而告之!禄星司新任禄星已上任,现无法确定其信息,但可以预见禄星司即将对我等展开一场彻底清洗!众位叛逃行主请务必保护好自己的身份信息!据说已有一名叛逃行主遇害!不要主动暴露!不要主动暴露!尽量减少去人流量多的地区!出行注意回避!看见此条请立即点击转发!不转不是中国人!
想起自己几天前还在嘲笑好友西洋镜整天转这种不知所云的东西真是个智障,如今自己亲自遇上了这种情况反而不知道怎么办了。
这般想着,剃头匠年轻温润的脸上不自觉地带上点视死如归的表情,就想争取时间和这新任禄星求个缓刑的机会。
可他这话没说完,就被身后那人给粗暴地打断了,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身后的那个人正在因为他的话而发出笑声。
伴随着这诡异的笑声,不断有湿冷的气息喷洒在他的后脖子上,和条蛇的信子一样落在皮肤上湿湿滑滑的带着恶心黏腻的感觉。
而就在剃头匠吓得就快尿裤子时,那个和恶鬼一般的声音先是用手掌拍了拍他的脸,接着才复又开口道,“怕什么,就是找你聊聊天,白天看见我了还装不认识我,我可伤心死了。”
“……”
这话一时间剃头匠还不真敢接,毕竟他就算有一千个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招惹这据说从凶星司调职过来的新禄星。
可是今天白天这神经病已经一副摆明了要找自己事端的样子,眼下肯定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过去的,所以当下剃头匠就将手悄悄往腰间摸自己的剃刀,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那人就已经先一步低笑了起来。
“想动手?你究竟是剃头匠还是砍头匠?真忘了自己本来是干什么的了吗?”
这话听上去有些嘲讽了,被他又一次揭了短的剃头匠原本攥着剃刀还在犹豫,一时间脸色都涨红了,举刀就想刺向身后这人的胸膛。
可是他的剃刀到底比不上某个人的唐刀锋利,而几乎就在瞬间,轻而易举夺下他的剃刀折断又掐住他脖子的郑常山就将他狠狠举了起来。
“和我动手,是想死吗?”
郑常山歪着头笑着询问的表情看上去十分阴郁,肃杀惨白的面容一如他从前对他人性命的冷漠,看上去就充斥着一股凶煞扭曲的味道,而被他扼住脖子整张脸已经泛起一层死气的剃头匠发现再怎样挣扎都无法逃脱后也逐渐露出绝望的表情,半响他才一边仰起头剧烈呼吸一边断断续续地开口道,“禄星……饶命……我……我可以将功抵过……我知道……我……我知道一件事……我可以告诉你!”
剃头匠因为过于恐惧而脱口而出的话让始终面无表情的郑常山终于露出了些许兴味的表情,在稍微地松开些自己的手掌后,被他差点就直接掐断脖子的剃头匠也顺势摔在了地上。
而眼看着这瘦弱的叛逃行主滑坐在地上哆嗦着看向自己,这个刚才还表现的像个变态杀人狂的家伙先是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这才居高临下地望向他轻轻开口道,“唉,别害怕,刚刚都是开玩笑的,快和我说说吧,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嗯?”
剃头匠:“嘤嘤,我害怕qaq”
第二十三章 约吗
翌日清晨,早起洗漱完后的郑常山喂完被他关在阳台的郑翠花便拎着公文包准备如平常一般上班。
他昨晚一直到凌晨才回来,剃头匠那小子领着他去了自己目前暂住的地方,又战战兢兢地把自己之所以会躲到桥水镇这么个小地方不乐意走的原因说了说,而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从剃头匠的嘴里再次听到那来路不明的耍禾谷的存在时郑常山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他们也让你跟着他们一块干了?”
“对……对啊,但是我哪是这么容易就被这种邪门歪道给勾搭走的呢您说是吧哈哈……禄星司虽然以前办事不地道,但好歹是公家,我一个前公务员也没必要和个开皮包公司的一起干吧?那耍禾谷的嘴皮子挺溜,什么待遇啊年假啊说的好的不得了,其实就是想劝说我去他们那个来路不明老板底下办事,我就听他说什么他们也有能力干涉人间仕途,不仅有正规的饭碗供我们分配,而且今后的规模一定凌驾在禄星司上面,我一听就觉得这他妈就是传销啊我才不信,所以我就跑了呗……”
剃头匠的表情看上去挺一言难尽的,因为本来就是市集小贩出生,所以他这社会经验肯定比钉屐郎多了不止一点半点,自然也不会轻易被洗脑。
不过郑常山听他这么说倒是对他当初能成功逃出来这事还有点存疑,而见这煞星一脸又要开杀戒的恐怖表情,被吓了一跳的剃头匠赶紧将手举过脑袋顶大声喊道,“哎哟我去!禄星!星哥!爸爸!小的真没骗你!要不是我手底下几个行灵当时护着我,我肯定也逃不出那俩王八蛋的魔爪啊!不信我把我家行灵叫出来行吧!您问他们!”
话音落下,剃头匠手底下的几位行灵也在金光中现身,郑常山面无表情地看着几个小娃娃模样的孩子出现在自己面前,而剃头匠还不忘谄媚地笑了笑,接着指着这几个小屁孩就开口介绍道,“来来来,都来给禄星爸爸打招呼啊,这是光头,寸头,大背头,童花头,丸子头,唉,离子烫别害羞,出来出来……”
各种发型化作人形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感觉还是挺微妙的,名叫光头的行灵本身就是个小光头,眼睛圆溜溜的还知道给剃头匠主动作证证明自家行主的清白,而听了这些叽叽喳喳的小行灵的话,郑常山也算暂时确定了剃头匠的成分,不过在一番恐吓过后,咱禄星爸爸照例就要抛出橄榄枝了。
郑常山:“玩扣扣吗?”
剃头匠:“诶,爸爸,微信行吗?”
郑常山:“行,先加进来吧,咱们拉个大群,钉屐郎也在,你和他认识吧?”
剃头匠:“啥!!他没死啊!!朋友圈里都说他已经被你杀了啊!!这咋回事!!啊啊!!”
郑常山:“讨厌,人家又不是变态,干嘛好端端的杀人,你说对吧?”
剃头匠:“……”
于是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剃头匠就被郑常山给这么拉到他们三百六十行工作群了。
只不过这么一折腾,郑常山第二天起来时都快八点出头了,出门时住他楼下的那位在镇政府工作如今已经临近退休的张副书记正巧在楼道口探头探脑,看见他过来了这花白头发的老大爷明显想和郑常山打个招呼,而郑常山在从胸前口袋里掏了只烟出来递给这张副书记后也顺势笑笑开口道,“张老,这么早站这儿锻炼呢。”
“哟,小郑,上班去了啊,挺早啊,这不刚刚帮你阿姨下楼倒垃圾嘛,诶,看见没,底下那辆车,停那半天了……诶,这烟不错。”
张副书记这般说着朝楼下努努嘴,郑常山和他一块站楼道上往下一看一眼就对上了那辆对他来说显得莫名眼熟的车,而还没等郑常山说上些什么,张主任就摸着自己光秃秃的脑门感慨道,“你说会是来找谁的?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哪个小姑娘这么大面子?哦哟,仔细看看这牌照得是二级牌照吧?我可听说全国也就三百多张吧?我要有闺女一定得去敲车窗问问哈哈……”
张副书记的语气听上去开玩笑的意思居多,不过看表情也是真挺好奇的,郑常山似笑非笑地站他边上抽了会儿烟见他这样也没主动吭气。
只不过和这张副书记又聊了几句之后,这在镇政府混了快半辈子的小老头不经意地就将话题往郑常山身上带了带。
“小郑,你来桥水镇时间不算长吧?三四个月?还没半年吧?”
“对,参加工作不久。”
“恩,那是不错,年轻人就是比我们这种糟老头子机会多太多啊。前段时间你们扶贫办在溪涧村的那个工作就搞得挺好,向市里汇报工作时曹鑫茂还特意提了你的名字,说是招商单位那边给你打过招呼点名表扬了你,过几天镇长开会估计就要提起来了,你比镇政府不少年轻同志学历高,在曹鑫茂面前再好好努力一把明年说不定就能调回市里工作了……”
张副乡长这般说着,望着郑常山的表情不自觉带着点对后辈欣赏和肯定,他自打郑常山搬来这老干部宿舍后就天天能见到这年轻人上下班,在镇政府工作接触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对于他的为人处事和办事能力也算是有所感触。
毕竟郑常山除了平时看上去虽然阴沉是阴沉了点,其他各方面倒是相当出色,堪称青年才俊前途不可限量。
这样的年轻人现在扶持一把对自己总是有利无害的,所以心里这么一琢磨,张副书记就主动给郑常山指点了几句,并暗示了他接下来可能要面临的工作安排。
听他这么一说,郑常山自然也是含笑不语地谢这老书记几句并立刻回楼上给老头拿了条来时蒋芸叮嘱特意带过来的好烟,而接了这烟的张副书记也在笑过后拍了拍郑常山肩膀顺口道,“行,小伙子挺上道,要是我有闺女,就找你做我女婿了,可惜啊可惜,赶紧上班去吧,别迟到了。”
这般说着,郑常山和张副书记说完话就往楼下走了,出了楼道外头刺眼的光线弄得郑常山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而还未等他走出两步,那辆刚刚还被张老头议论了一番的车就停在了他的面前。
“上来。”
车门打开,里头坐着的依然是他家看上去又英俊又儒雅又斯文又高贵总之好看的不得了的陈先生。
郑常山当下就挑高了眉毛,气色永远显得不大好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些异样的薄红,见状的陈京墨将自己的金丝眼镜推了推抿了抿嘴唇,脸上的表情稍显现出有些许不耐,而下一秒,郑常山已经干脆利落地弯腰坐了进来,将车门关上后还不忘勾着嘴角冲前排佯装自己不存在的林桥招招手打了个招呼。
“陈先生,林秘书,早啊。”
“陈……郑先生,您也早。”
强行将嘴里那句陈太太咽了下去,为了避免自己的老板陈先生由于过分恼羞成怒将自己开除出公司,林桥最终还是微笑着冲坐在陈京墨身旁的郑常山打了个相对正常的招呼。
尽管他的心里早在昨天亲眼目睹自己老板是怎样和后座这位男士相处的时候就已经认定了他未来老板娘的位置,但是看这如今情形,自己老板要真正追到人还是有些困难。
这般想着,为自家光棍老板操心快十年的林桥不知怎么就有了几分焦急,而眼见脸皮薄的陈先生自打人家坐进来之后就只顾着低头只看公文也不说话,林桥用力地咳嗽了一声,接着立马主动打破沉默冲郑常山笑着道,“陈先生看您昨天腿脚不太方便的样子,所以今天一早就让车子先过来准备送郑先生您去上班,下午您下班的时候可以提前打个电话给我们,我们近期就在桥水镇附近办公,接您下班也是顺路,很方便的,要是晚上时间来得及两位也可以一起吃个饭对不对?陈先生,您觉得呢?您昨天不是还让我帮忙打听下郑先生平时的口味的吗?”
陈京墨:“……”
郑常山:“2333333333333333333”
陈京墨的表情看上去很是一言难尽,可以想象如果此刻郑常山不在场,林桥被丢出去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
然而话题既然已经一下子进行到这里,内心大起大落如今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的陈先生只能在侧过头掩饰住自己尴尬的表情后故作镇定地看了郑常山一眼道,“我没有问过他。”
看上去就是一副很努力在撒谎的口气,郑常山和林桥同时低下头笑得肩头剧烈耸动,对自家这位和大闺女一样动不动就害羞的说不出话的陈先生实在有些把持不住,然而昨天挨的打还历历在目,所以当下郑常山只能努力克制地掩了掩自己上翘的唇角,接着勉强维持住正常的表情叹了口气道,“时间上我都可以的,其实应该我来请陈先生吃饭才对,多谢您之前在我领导面前美言了。”
“……”
听见这话的陈京墨表情看上去不冷不热,几乎在瞬间林桥就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好像没有方才那么高兴了。
这么想着林桥心里顿时一紧,知道自家老板那颗脆弱的玻璃心肯定又开始胡思乱想了,而还没等他来得及提醒郑常山一句陈京墨这个人最忌讳这个,郑常山已经勾起嘴角冲陈京墨眨了眨眼睛一脸挑逗意味地开口道,“恩……不过相比起刚刚那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想和你一块吃个饭才是真的,亲爱的陈先生,请问我能有这个荣幸邀请您一起共进晚餐吗?”
伴随着郑常山这句显得不太正经的话说出来,林桥悬着的心也跟着落了下来。
车子里方才还显得冷凝沉闷的气氛伴着又开始不说话的陈先生变得有些腻歪起来,搞得闷头开车的林桥一时间都觉得自己有点多余了,而见此情形已经摸清他脾气的郑常山也含笑不语,只将自己的手指落在交叠的双腿上点了点,脸上的表情却显得轻松惬意。
而一直到林桥将车子开到镇政府门口,郑常山拿起公文包准备下车时,一路上都再没有搭理过他的陈京墨这才缓缓地侧过身子,先是示意郑常山低下头,在将他略显凌乱的衣领整理了一下后,又抬眼望着郑常山泛着灰的眼睛道,“谢谢,这也是我的荣幸。”
第二十四章 开房
目送着郑常山走进镇政府办公楼,等那消瘦高挑的背影都看不见了,陈京墨才示意林桥将车发动接着往镇子外面开。
前头开车的林桥心情愉悦地勾着嘴角,见后视镜里的陈京墨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不说话,他想了想还是主动搭腔道,“郑先生看上去挺健谈的,您就别想太多了,您不是对他也挺有好感吗?上次在山上的那件事本来就算是难得的缘分,更何况你们可是差点就错过了啊……”
“可我们对彼此还不太了解。”
拧着眉头一副思索的神情,想起刚刚郑常山对自己的那个明显玩笑意味多些的态度,陈京墨就有些不太高兴。
他自觉是个完美主义者,对于很多事情都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高要求,大到企业内部管理小到家具摆设都有着堪称吹毛求疵的苛刻标准。
然而从郑常山身上他就是感觉不到一点他有在认真听自己说话的感觉,那种正常人和神经病之前沟通的困难感一直挡在他们之间搞得陈京墨也很不自在。
加上之前从未有过正式的感情经历,陈京墨也不太确定自己这样贸贸然地接近郑常山是不是显得太过突兀。
毕竟他能在无数商业决策中表现的无比果断,但就是无法好好地和死不正经的郑常山说上超过三句话,而一见自家老板终于肯搭理自己了,嘴角带笑的林桥也立马侧过头语带鼓励地道,“唉,有什么了解不了解的,我当初开始追果果妈的时候我不是也不认识她嘛!处对象这件事不就是看对了眼鼓起勇气去了解之后才开始考虑要不要确定恋爱关系的嘛!您难得遇到个想主动接近的人,这可是比发现人类新大陆还了不得的事啊,相信我!这次您肯定可以的!今晚和郑先生吃饭的时候陈先生你就主动点!您这么好的条件怎么可能找不着对象呢!”
这般说着,兴高采烈的林桥就差没用力挥小旗给他家迟钝慢热的陈先生加油鼓劲了。
毕竟打从四五年前起他就做梦都盼着这天的到来,能有个陈京墨喜欢也喜欢陈京墨的人出现,他自然比谁都高兴。
而见陈京墨一副始终放不下架子故作冷淡的模样,赚着秘书的钱操着亲爹的心的林秘书心里难免有些着急,所以在思考了片刻后他最终还是壮着胆子故意揭他短道,“而且,您看上去不是也挺喜欢郑常山先生这样的类型啊嘿嘿,长的帅,身材也好,还有那大长腿啧啧啧,我刚刚在后视镜里可注意到您也一直在偷偷打量郑先生的腿呢……”
陈京墨:“……”
林桥:“陈先生,我错了,您别这样,都是我的错,你脸红成这样我好害怕。”
陈京墨:“走开。”
……
陈京墨和林桥这边刚离开,那边刚进了单位的郑常山还没坐下就被自己的直系领导曹鑫茂叫了过去。
沿着镇政府走廊上了楼,郑常山一路上的脚步很缓,路上还和总务处一个小姑娘找了个招呼,等他进了四楼办公室敲了敲门,仰靠在皮椅上打电话的曹鑫茂一看见是他就有些不明显地皱了皱眉。
“啊,你来了啊,等一下啊。”
曹鑫茂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怪异,郑常山不动声色地望了他一眼转而在他办公桌前坐下就等了起来。
只不过这一等时间就不知不觉过去了二十分钟,而当曹鑫茂好不容易挂上他那通充斥着无聊废话和浮夸笑声的电话后,他先是表情挑剔地看了眼从表情上看不出一点不耐烦的郑常山,接着挑挑眉略带虚伪地开口道,“小郑啊,久等了,一上班把你叫过来挺不好意思的,但有个事要通知你,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主任,您说吧。”
似笑非笑地望着曹鑫茂,打从入职以来郑常山一直表现的本分老实,因为上下级的关系生疏所以曹鑫茂对他也了解不深,只不过看他这幅病歪歪的模样曹鑫茂也不怕他掀出什么大风浪,而这般想着,曹鑫茂咳嗽着低头喝了口茶缸里的茶水接着略带些轻视意味的开口道,“前段时间溪涧村的扶贫工作,你和杨斌都出了不少力,可是这效果实在不明显,组织上也我们超支的投入有些不大高兴。我身为你的领导,自然不希望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挨上面的批评,所以啊今天就把你特意叫过来说明一下,省得你拎不清……这一周我会先把你调动到附近的村政府去工作一段时间,王乐文会代替你接下来的工作和招商单位洽谈,你就安心的去乡下反思一下自己的错误,怎么样?”
这番话看似说的周全,然而要不是早上刚见过张副乡长和他说过话,郑常山还真不知道这位曹主任胆子居然这么大直接就要拿自己给那位关系户开路了。
而见曹鑫茂这幅势在必得的模样,原本还面无表情的郑常山忽然低笑了起来,一连串诡异的笑声把曹鑫茂弄得直接愣住了。
“你笑什么?我说的话有什么可笑的吗!”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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