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1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51节
好半天,他终于哑声道:“小墨,你为什么这么恶毒?这段时间苏誉没有得罪你,他甚至一句难听的都没说过!每次他都劝我快点回来,免得你独自留在家里会发火……”
豆腐听着,愈发的微微笑起来:“是么?果然是技高一筹,玩宫心计我确实赶不上我们经理,抓着我的软肋陷害我,怂恿手底下的酒童上门来骂我,自己却装得像只纯洁无辜的白兔,偏偏你还就吃他这一套。”
顾海生听得大吃一惊!
“谁来骂你了?!是为什么事情!”
“这些你也别问了。”豆腐淡淡打断他,“那些难听的话我也懒得重复,我只问你,从明天起不要再去医院了,行不行?他不是已经可以活动身体了么?这也有两个月了,应该不用你照顾了。”
顾海生为难道:“小墨,明天苏誉要去康复中心,我得去和他的主治医生接洽……”
“没有你,他就高位截瘫了?你是他妈的救世菩萨啊!”
顾海生一时火冒三丈!
“你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非要把苏誉说得这么不堪!他从前对你的那些好,难道你全都忘光了么!”
豆腐看着他,他的脸有些扭曲,那是沉重的痛苦和愤怒造成的扭曲,然而他仍旧淡然一笑:“你看,这就是他的目的,他是好人,我是坏人,他是圣人我是混蛋。他能把我逼到绝境,让我打落牙齿和血吞,左右都不是人,想寻求一线生机,还得把自己抹一身漆黑。可我不能和你抱怨,因为只要我一发火,你就会怪我冷酷无情,忘恩负义,是啊!我不忘恩负义谁忘恩负义?!我走到这一步也是罪有应得!我承认我确实不是什么心地纯良之人,可是你那个小誉,他也决不是地道的玩意儿!你还看不出来么?他早就不再有顾忌了,不然他不会用这种手段陷害我!”
这一番话,震得顾海生浑身发颤!
豆腐望着顾海生,他觉得眼睛起了一层雾气,这让他看不清对面的男人。
“我知道,我早就成了恶人,可他还不罢休,还在不停往我身上泼污!偏偏你还相信他!这让我觉得恶心,海生,眼下这种局面令我恶心!外面都说,你是我从苏誉那儿抢过来的,可我并没有那样做呀!我也不愿意下手抢,如果你确实放不下他,想旧情复燃,那好,我走,如果你确实不爱他了,就请你放手!彻底的放手!别再和他拉拉扯扯!不然这七年时间太漫长了,我扛不住的!”
顾海生呆呆望着豆腐,他的脑子里,忽然涌现出很多年前的场景。
相似的场面,相似的愤怒,相似的痛楚。
只不过,那个哭泣的十七岁少年已经站到了另一方,他原本的位置,变成了如今的豆腐。
这究竟是为什么?他突然想,为什么自己总是在相同的循环里绕圈?!
可他真的还要继续绕下去么?
身体深处的一根神经,不易察觉地疼痛了一下,像警醒的针,悄悄刺入皮肤。
恍然大悟。
顾海生走过去,他将豆腐抱在怀里,低声道:“好,明天我就去和苏誉说,往后……我再不去看他了。”
豆腐的眼泪无声涌出来,湿透了顾海生的衬衣。
次日恰是周六,顾海生早已和苏誉的主治医生联系好,今天要商谈接下来的康复项目,也要和负责复健的中心工作人员碰头。
他看得出,苏誉很高兴。
这段时间顾海生事事亲力亲为,在他身边嘘寒问暖,哪怕再忙都得来一趟医院,有时候深夜方能离开。
苏誉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乖”,顾海生说什么他听什么,也不和他吵了,也不拿酸唧唧的话呛他了,豆腐打电话来询问顾海生什么时候回去,他也静静听着,决不出言讥讽。
苏誉的这种乖,让顾海生很不安,他想起豆腐说的话,如沐春风。是的,苏誉现在就是这样,如果在几年前他会万分欣喜,可是现在,他真是一点都欣喜不起来了。苏誉这样子,像极了婚前的柳芊芊,那么乖,那么柔顺,那么可爱那么好……可最终柳芊芊暴露出来的,却是一点都不美好的自私贪婪。
有时候俩人说起过去,苏誉笑说,他觉得自己这样子又像是当年烫了手的状况。
“你真是好脾性,怎么从来没觉得我烦呢?”他仰面看着顾海生,轻声道,“要是换了别人,早被我烦跑了。”
顾海生沉吟片刻,才说:“那是因为我答应了老冯,我还答应了阿璟。我答应了两个不在人世的人,要照顾你,这么重要的承诺,我怎么能不遵守?”
苏誉的脸色微微一黯:“只是因为这么?”
看他这样,顾海生终于鼓足勇气,他郑重道:“小誉,从明天起,我就不再来医院了。”
苏誉一呆:“可我还没好……”
“嗯,但是你现在自己起身没问题了,复健的事宜,我也和中心主任说好了,往后有专人来负责,我没什么必要再往医院跑。”
“是他不准你来,对么?”
顾海生一时卡住。
苏誉冷笑起来:“他威胁你,不许你来照顾我。他用的什么手段?在你面前骂我?哦不会,他不会用这种手段不然你会烦他,他不傻的,那就是提分手?他用离开你来威胁你?”
顾海生心里翻涌不停!
但他仍旧平静地说:“小墨是不太高兴,但做这个决定的是我自己……”
“你就那么爱他?”苏誉盯着他的眼睛,“他到底哪儿好?哦我也听说过,他在床上挺厉害的,擅长3p,能同时把两个客人伺候得欲仙/欲死……”
顾海生再听不下去了,他站起身来,“如果你再说这些恶心的话,我现在就走!”
苏誉颤声道:“他到底哪儿比我强?你告诉我,我就是想不明白,你到底爱他什么?”
顾海生深吸了一口气,他说:“他没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他是我选择的。”
“我也是你选择的!”苏誉突然失控大叫。
顾海生凝视着他,他忽然有点难过。
“可我已经放弃你了。”他轻声说,“苏誉,对不起。”
那三个字出口之后,顾海生眼看着,苏誉的脸色,一点点产生变化,无边的黑暗寂静,像潮水迅速淹没他的脸孔,空气忽然陷入浓重的墨汁里,世界凭空坍塌,跌入极深的不知名的淤泥河床,离水面尚有千万米。
然后顾海生站起身来,转身离开病房。
顾海生和豆腐的生活,再度恢复平静,就像苏誉出事之前那样。
顾海生不再去医院,他甚至不再频繁打听苏誉的状况,酒童们起初天天打电话给他,说医院的事,但顾海生的反应都很冷淡,渐渐的,酒童们也就明白,也就不再打电话给他了。
他只是仍旧让助理alex每隔几天跑一趟医院,把医生的意见汇报给他。
而他自己,下班之后哪儿都不再去,永远直接回家来,晚餐后和豆腐拥在一起,或者他念书给豆腐听,或者听喜欢的唱片,漫漫长夜,打发起来一点都不困难。
豆腐知道,如今这一切背后的代价是什么,他曾收到一条短信,是岳龄发过来的,上面只有一行字:去死吧!你这个混蛋!
他知道,这不仅是岳龄想说的,这也是独眼杰克所有酒童心里的声音。
但是豆腐只是默默看着那行字,直至屏幕渐渐黯淡下去,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点击删除,再把发件人的名字拖进黑名单。
做这种事的时候,豆腐常常有一种错觉,他在用刀把自己的一部分从身上切掉,像那些患癌的不幸者,没办法,很痛苦,但必须切掉,否则不能活。
他知道顾海生也切掉了不少,为了他。所以这种事公平合理,他们为了在一起,削去了自己身上不适合的部分,就像接榫在一起的两块木头,虽有痛苦,但从此,方能牢不可破。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上个章节所谓的“豆腐来电话骂苏誉”,难道就没人发现那是苏誉在自导自演?我都写得那么明显了……
☆、第 175 章
虽然不去医院,但助理会汇报苏誉的情况给顾海生。
苏誉的伤势一天天痊愈,复健做得很艰难,进展却让人欣喜。酒童们仍旧轮番去照顾苏誉,但已经可以不像一开始那样忙乱无章了。
独眼杰克那边,渐渐适应了老板不在的状况,小寇泉子和岳龄索性组成了一个三人议事厅,遇到重大的事情,三个人来决断,最后再把处理意见上报给苏誉,苏誉的回复都是“同意”。
店里的酒童们开玩笑称这是罗马元老院。
但泉子却和那两个说,他很怀疑“凯撒”不肯回来。
“这段时间我们送过去的意见,经理一律说好,没有挑剔,也没有再多斟酌,这不大对。”
小寇错愕道:“那也许是因为咱仨处理得好呢?”
泉子摇摇头:“不是。昨天我把提薪报告送过去,他看都没看就在下面签了字,提薪报告怎么能看都不看一眼?”
小寇和岳龄对望了一眼,岳龄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觉得,到底是怎么回事?”
泉子坐下来,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不过,预感不太好。”
仨人沉默片刻,岳龄忽然小声说:“还有一件事,我没和你们说……经理问我,愿不愿意跳槽去瀛海。”
那俩同时转头看他!
“经理要你去瀛海?”泉子声音很古怪。
岳龄挠了挠头,他有点苦恼:“但我拿不准经理那是开玩笑还是什么,也许是开玩笑吧,那天他突然问我,说往后愿不愿意去瀛海上班,还说他可以和顾先生打个招呼,把我塞去瀛海的海外事务部。我说我不想去瀛海,我喜欢呆在店里。经理就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了。”
小寇想了想:“是不是顾先生看上……看上岳龄你的才华?”
岳龄没好气道:“拉倒吧!啥才华呀!不过是一纸文凭,瀛海那种地方,难道会稀罕这个?”
泉子却只低着头,他脸上的神色愈发凝重。
岳龄这件事,其实是有后续的,只不过岳龄自己不清楚,顾海生的助理alex有一次从医院回来,交给顾海生一份资料。
“是苏经理叫我给顾总的。”alex说,“他让顾总您看看,如果在瀛海有什么合适这个人的职位,能不能给他留个空。”
顾海生打开文件夹一看,却愣住了,简历是岳龄的,甚至都不用看名字,照片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底下,则列出岳龄的学历,在校各科成绩,英语和西班牙语水平测试分数,以及他当时考的翻译证、对外导游证,还有在校期间,协助导师翻译的一本科技方面的西语书。
顾海生莫名其妙,他问alex,岳龄想跳槽么?
助理摇头:“这个我不清楚,苏经理只叫我把这东西交给顾总,说,先收着,也许往后有用。”
助理出去之后,顾海生坐下来,他拿出手机,本想给苏誉打电话,但又觉得这样贸然去电话,总感觉不大好,他明明已经不再和苏誉联系了。
又低头翻了翻岳龄的那份简历,顾海生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其实岳龄很出色,只看他在校的那部分,一般企业都会给这孩子开绿灯,然而问题是,简历内容停在了四年前,因为毕业没多久,他就进了独眼杰克……做陪酒这样的事情,苏誉大概没好意思往岳龄的简历上写。
难道是岳龄想离开独眼杰克,所以拜托苏誉找他?顾海生左想右想,都觉得不大可能,岳龄看起来很喜欢做酒童,也愿意留在独眼杰克,好端端的,他往瀛海跳什么?
再说,他还在和泉子交往。
那晚,顾海生揣着一肚子疑窦回到家,就连豆腐都看出他心里有事,于是问他到底怎么了。
顾海生没和豆腐说,他知道豆腐已经和酒童们闹翻了,岳龄的事,豆腐不会想听的。他只推说自己下午出去时吹了冷风,头有点疼。
豆腐赶紧推他去浴室,嘱咐顾海生好好洗个热水澡。
等到顾海生进去了,豆腐帮他收拾外衣时,顾海生搁在床上的手机忽然响了两声。
豆腐拿起来一看,进来的不是电话是微信,他想了想,点开触屏,发来微信的是苏誉。
那两个字,让豆腐的心,突地一跳!
他放下手机,又往浴室方向看了一眼,门虽然关着,但他听得见哗哗的水声。
豆腐不由想起今晚顾海生回来时,那种欲言又止的神色,很明显,他心里有事。
豆腐伸手拿过手机,他静静看着微信上红色的2,有两条信息。
苏誉的微信头像原来一直是孤零零的海岛,在海洋中间,荒芜而渺小。有酒童问他,为什么弄个海岛当头像,这海岛在哪儿?
苏誉说,海岛在南加勒比。
后来他和布丁在一起之后,把头像改了,变成了月光下的一把玫瑰。
但是如今的头像没有图片,玫瑰也不见了,只剩了一个灰暗的人形。
豆腐的手指,好几次,触着那个红色数字,几乎触碰到了,又再度放开。
他的内心,承受着无比的煎熬!
他真想把它点开,听听苏誉到底和顾海生说了什么,可是豆腐又不敢,微信一旦打开,就会被发现,到时候顾海生肯定不高兴,也许从此会给俩人埋下嫌隙的种子。
但他真想知道,真想听听微信的内容!
最终,好奇心战胜了一切,豆腐抬头又听了听,浴室的水声还未停。
他低下头,按开了微信。
苏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声音很平静,像只是在商量琐事。
“……我打算出国。下个月出院以后,我就办手续。这边我可能就不再回来了,顺利的话,应该会办理移民。”
豆腐一呆,苏誉要走?
“别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不用你劳神。只有两件事我放心不下,一个是我外公,我这一走,他没人照管。你不用做太多,只经常打电话去问问情况就行。另一个,是岳龄。”
微信停住。
豆腐回过神来,他慌忙又按了下一个微信。
“材料我叫alex交给你了,别人我都好安排,唯独这个孩子,继续留在风月场里太可惜,希望你能在瀛海给他找个地儿,岳龄很听话,也很努力,他不会给你惹麻烦。”
豆腐呆呆看着手机,微信没有停,只是苏誉在沉默。
“你在医院说的话,我听懂了,也尊重你的决定。所以我打算回去,回我们原来的地方,既然我是从那儿开始的,就还是去那儿结束。要不然,那个呆在飞机场的幽灵会搅得我日夜不宁。”
再度沉默。
“海生,再见。”
微信结束。
豆腐在漫长的呆滞中,忽然回过神!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
他跳起来,抓起手机,手忙脚乱点了删除!
不能让顾海生发觉他偷听了微信!
删掉了苏誉的微信,豆腐像扔掉烫手的炭,一下把手机丢得远远的。
顾海生这时正好从浴室出来,他擦着头发,莫名其妙看着豆腐:“你在干嘛?”
豆腐呆呆看着他,半天,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哦,我去看看老倪的汤煲好了没。”
那晚,豆腐的脑子里整夜想个不停,他无法入睡,于是只好悄悄起身,下楼独自坐在黑暗的客厅里。
他一直在想苏誉微信里说的那些话。
苏誉竟然打算出国,而且再也不回来了!
这对豆腐而言,明明是个特大的利好消息,可不知为何,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苏誉走了,独眼杰克怎么办?
难道他打算把店子卖掉么?豆腐暗想,会卖给谁呢?卢渝么?或者他卖给自己人,小寇和泉子他们……不,他们没有能力买下独眼杰克。
要么就是归属权依然在苏誉手里,但经营权彻底交给泉子他们,由酒童们自己管理。
小寇他们,能撑起这个店么?
豆腐忧心忡忡,虽然他和独眼杰克已经没关系了,但是一想到店子将会失去原来的主人,交由几个二十出头的小孩子,他就万分的放心不下。
小寇那些人太年轻,没有历练,一旦遇上风浪,真能把独眼杰克保全下来么?
或许苏誉打算关掉店子……
不,绝不可能!
豆腐马上把这个念头否决了,苏誉不会那么做的,独眼杰克不是苏誉的,是他大哥的,他没权关掉独眼杰克,也决不会那么做!
那是苏璟留给弟弟的唯一遗物。
他在黑暗中抬起眼睛,墙上的挂钟默默凝视着豆腐,那个数字零,像一只独眼,牢牢盯着他,仿佛要看进他心里去。
那是存于豆腐内心深处的良心之眼。
他自己知道。
豆腐被这些纷乱的思绪搅了一整晚,几乎片刻都没合眼。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在替一个早就不再收留他的地方操心。
早上起来,豆腐只觉得一脑门子的主意,但哪个主意都不靠谱。
他想去问问岳龄,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明白岳龄根本不会理他。
他想去欢乐时代,探探卢渝的口风,但又担心如果卢渝本来毫不知情,这下被他告知同行出事,恐怕给了卢渝落井下石的机会。
他想和顾海生说微信的事,又怕顾海生责怪他偷听自己的手机。
……
他明知道,独眼杰克和那帮子酒童根本就不需要他如此的操心,但是豆腐停不下来。
他就是没法将独眼杰克的命运抛到一边,不闻不问。
那天早上顾海生出门上班,豆腐本想在家补眠,但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磨蹭到了中午,豆腐干脆起身,叫上司机,去了常去的健身房。
到了健身房跟前,他刚刚下车,却听后面传来尖利的刹车声,他转头一看,从后面的捷达里出来一个人,是小寇。
豆腐正愕然,却见小寇两眼红肿,手里还抓着一块砖头!
他走到豆腐面前,颤声道:“我不就是欠了你一只眼睛么?!今天我还给你!”
他说完,举起那块砖头,狠狠朝着自己的左眼砸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先不要急着替苏誉难过,请耐心等明天新的一章,好吗?
☆、第 176 章
豆腐大惊失色,他冲上去一把夺过那块砖头,但有点迟了,砖头已经砸在小寇的脸上,他的左眼眶顿时乌青,眉骨被砸破,鲜血顺着眼角淌下来。
豆腐气坏了,冲着小寇大吼:“你这是干什么啊!!”
小寇却忽然哭起来:“经理要关店!豆腐,独眼杰克要关门了!”
豆腐抓着那块砖头,呆呆望着小寇,他轻声道:“你说什么?”
“……经理把我们每个人找过去,他说,独眼杰克要关门,他要去国外!他打算把那三层楼卖掉!卖给一个什么杂货商!”
豆腐脸色都变了,他扔掉砖头,一把抓住小寇,咬着牙问:“你说什么!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小寇一边呜呜的哭,一边和豆腐说了经过。
苏誉打算关掉独眼杰克,他不想卖给别人,也不想将经营权转让他人,独眼杰克是苏璟开的,他说,他受不了眼看着别人成为独眼杰克的老板。
“……他连我们每个人的退路都找好了!一部分人转去欢乐时代,他和卢老板打了招呼,不愿继续做酒童的,他给发放退职金,想回老家的他给买车票……可是我们都不愿意关店!没人愿意走呀!更没人乐意去欢乐时代!明春那几个和我说,咱不能凑钱把独眼杰克买下来么?可那得多大一笔钱呀!就我们这一人凑个万儿八千的,哪够买独眼杰克呢?”
小寇说到后来,只剩了呜呜的哭,断断续续几乎说不下去。
“明明生意这么红火,明明营业额一直在往上涨,可经理就是要关店!他叫岳龄去瀛海,还给了泉子一大笔钱让他自己开个店,说算无息贷款,随便他什么时候还。泉子死活不肯要,泉子说他哪儿也不去,就这儿守着!他要让那个杂货商开不了张……豆腐,现在店里一团乱,大家全懵了!”
豆腐站在那儿,他觉得脑子嗡嗡乱响,甚至连小寇的声音都显得时远时近,听不大真。
苏誉要出国,苏誉要把独眼杰克关掉,苏誉要把那三层楼卖给一个什么杂货商……
于是从此以后,独眼杰克就不存在了?那个地方,就要从地图上被抹去了?
这么多人,这么多过往,就这么轻易的烟消云散,仿佛从来没存在过。
小寇抓着豆腐的胳膊,他一边哭一边说:“豆腐,豆腐,你去和经理说说!你帮大伙儿说说呀!你叫经理别关店!你叫顾先生好歹劝劝经理,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经理就这么关门走人,让我们这些酒童往后怎么办呢!豆腐你倒是说句话呀!那也是你的独眼杰克呀!”
小寇这最后一句,仿佛一枚锐利的钉子,直直钉入豆腐的大脑!
好半天,他点了点头:“……好,我会去和经理说的。”
小寇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到了回答,他一时怔住!
豆腐看着他的眼睛,他轻声的,但一字一顿道:“你放心,我不会让经理关店的。”
从健身房回来,豆腐的耳畔始终萦绕小寇的哭声,苏誉要关掉独眼杰克这件事,仿佛牙龈的脓肿,在那儿忽胀忽缩,死死压迫着他的神经,让他疼得片刻不得歇息,无论做什么,想什么,最后脑子都会落回到这件事上。
而一旦察觉到自己在想这件事,豆腐就忍不住顺势追想:苏誉为什么非要关店?到底有什么法子能让他收回成命?
没有。
没有办法让他收回成命,甚至豆腐非常清楚苏誉的心情:他失去了顾海生,又失去了布丁,老冯突然死亡,股权也已经还给了瀛海……
如果他是苏誉,他也会觉得此地没什么可眷恋的了。
对苏誉而言,他还有什么必要坚持下去?
可那是独眼杰克啊!
豆腐忍不住去想像店子关张,那三层楼卖给一个杂货商的模样,杂货商或许会把那地方变成一个小小的百货商厦,一楼是日用超市,二楼卖男女服装,三楼则摆满了家用电器……可那是独眼杰克啊!
是他呆了七年的地方,是他几乎每天都要去一趟的地方,他在那儿留下了很多很多不为人知的痕迹,在三楼休息室的床角,他曾把廖骏的名字写在那儿,后来怕被人看见,豆腐又拿了白灰悄悄把那个名字擦去,至今那儿还有一块灰灰的印记,和周围的浅黄色墙纸形成分明的区别。
他在201的天字一号“总统套房”里,曾经失手打破过一瓶酒,那是一瓶昂贵的人头马,但不知什么缘故碎了,瓶底整个儿掉下来,浓烈的酒液泼了一地,把金色的沙发套都给污染了……
那次豆腐非常恐慌,那是他做主管还不到一个星期发生的事,他以为从此自己万劫不复,要被苏誉开除。
但最终并没有,苏誉很快查明有一个酒童嫉妒他升职,在酒瓶上做了手脚,因为那种四四方方、整整齐齐的破裂,明显是刻意而为。
后来豆腐每次走到沙发边上的那个角落,总能闻到人头马的呛鼻味道,他知道这是他心理作怪,再昂贵的人头马也不至于持续七年散发气息,但他就是能闻到那种味道,在心脏突的一跳之后,继而又安心地想,苏誉是能保护自己的,他不会陷自己于不义,放手不管……
而独眼杰克的一楼大厅,豆腐甚至都不用去想,他只要闭上眼睛,整个大厅就会自动浮现在他眼前,泉子身后酒架的层数,从最右边的威士忌到最左边的朗姆酒,酒吧那暗黄的原木色吧台,红色的小圆凳子,还有大厅深处,带拐弯的柔软沙发,以及通往二楼的漂亮的白色云纹台阶,头顶华丽的金色水晶灯……
对了,还有那架能照出人影的黑色钢琴,有段时间布丁天天跑去坐着,他拿一个手指头敲,敲“一闪一闪亮晶晶”,每每被酒童们嘲笑他是一灯大师。
酒童里唯一会弹钢琴的岳龄,能以很熟畅的姿态弹“你是我的小苹果”,那曲声经常引得苏誉暴怒,像一头发狂的狮子那样咆哮着从三楼冲下来,吓得岳龄和其他酒童狼狈逃窜,因为苏誉极端厌恶网络歌曲。
无边的细节,像春季汛期的潮水,以不由分说的势态扑面而来,把豆腐整个儿包裹起来,让他透不过气。
而这一切,无论美好还是不美好,都即将结束。
苏誉要关掉独眼杰克,他要将这一切用一个休止符结束,把无数人的梦想和明天终止在这里,未来,再不会有丝毫变化。只是在很多年后,也许还有联系的酒童在相聚时,偶尔谈起:“啊,我们以前曾经在一个店里干过呢,对了那个店的名字叫什么?独眼艾斯?或者独眼……什么来着?”
一想起未来数十年里,竟然会有这样的对话发生在人间,豆腐就痛楚得无法呼吸。
他以为他早就脱离独眼杰克了,他以为他和那个地方再无半点关系,有些深夜,狂怒控制不住涌上心头时,豆腐还想过,最好让独眼杰克着一把大火!把一切都烧光光!
但他忘记了,那也是他的过去。
他离不开那个地方,人离开,心也离不开,他如此的恨那个地方,正是因为他和那个地方连着不可割裂的羁绊。
如果独眼杰克消失,那么他的那七年,也就跟着一并消失了,他最珍贵的人生阶段,会凸显出一块莫名其妙的空洞,无论拿什么,都不能把它填满。
他更无法背负这么多人经年累月的怨恨:是他直接导致小寇他们停滞在这里,痛苦不堪,不知所措——就因为他,苏誉失去了往前走的动力,不得不关掉独眼杰克。
这往后,无论顾海生有多爱他,无论豆腐个人的生活有多么幸福,都无法让他释然。
至此,豆腐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这世间有一些丧失,真的是他承受不住的。
苏誉在结束了当天的复健之后,回到病房里。
今天医生和他说,情况恢复良好,下个礼拜他就能出院,在那之后,再来两次复查,就基本没问题了。
复查结束,他就出国,该处理的事情差不多处理完毕,只是那三层楼,还在和那个杂货商谈判,对方察觉到是在捡漏,知道他肯定要走,所以还想把价格继续往下压。苏誉只不紧不慢的和对方谈,他打定了主意,如果再谈一个回合谈不下来,就依了对方的那个低价。
反正他也不缺这点钱,卖掉独眼杰克,他只要够回本就行,多余的,他都会分给酒童们,所以价格能谈高一些就最好。
实在谈不下来,他也仁至义尽了。
正把酸痛的身体平躺在病床上,苏誉听见手机响,他拿起一看,不由皱了眉头。
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那个号码。
但苏誉想了想,还是接了电话,他用最平静的语气道:“喂?”
那边,在接通电话之后,有好半天没有声音。
过了一会儿,才传出一个微弱的声响:“经理?是我。”
“听出来了。”苏誉继续淡淡道,“有事?”
“经理,我和顾海生分手了。往后,我不会再去见他了。”
苏誉差点没拿住手机!他一下坐起身来!
“你说什么?”他小声的,质疑的追问,“为什么要和他分手?”
那边,豆腐却好像没听见他的问句,只顾着继续道:“……请你不要关掉独眼杰克,经理,不要卖掉它,我舍不得独眼杰克关门,更受不了它变成杂货铺,你也别遣散泉子他们……我会和海生说的,我让他往后就和你在一起,我把他还给你,你们也用不着离婚,他不会再离开你了。”
苏誉握着手机,他的手指在发抖:“豆腐你在说什么?!他怎么肯和你分手呢?!你别傻了!”
过了一会儿,豆腐在那边发出梦呓般的声音。
“经理,我最近常常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和海生在一起,如果当初我没踏出那一步,那么我们四个,是不是就不会变成如今这样?我和布丁肯定还呆在店里,快快活活的过日子。你也不会这么恨我,布丁也不会不知所终,大家都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了……经理,你说如果一切能倒回到最初,那该多好。”
苏誉长久的沉默,然后他听见,电话挂断了。
☆、第 177 章
结束了瀛海的一个会议,顾海生回到办公室,他解开领带,又倒了杯冷水大口喝着,但依旧觉得心神不定。
前两天,豆腐和他说,自己得回去一趟,他弟媳进修去了,孩子没人管,他妈妈去帮忙,豆腐的爸爸一个人在家,老头儿烧饭不当心,把厨房给烧了,他得回去看看,顺道照顾一下老人。
“可能得两三天吧。”豆腐当时和他说,“等处理好了,我就回来。”
顾海生问他,要不要自己找几个人帮帮忙,好歹把他父母那个旧房子重新装一装。
“嗯,是打算装的。但还是等这一波忙完了以后再说吧,眼下这么忙乱……”
顾海生答应了他。
那晚,豆腐后来忽然又和他说,自己不在家的这两天,顾海生要记得把饭吃好,晚上早点回来,不要让老倪一个劲儿等。
顾海生有点诧异:“不过两三天而已,怎么这么不放心?”
豆腐笑了笑:“是我心眼太小吧,两三天……也不大放心。”
他的声音非常嘶哑,像患了重感冒,但那之后豆腐没再说什么,只是长久的抱着顾海生,睁着眼睛,不出一声。
今天,是第四天。
昨晚顾海生给豆腐打电话,问他为什么还不回来,豆腐在电话里说,他给他爸妈买了套新灶具,但是安装方面有些费事,所以得多耽搁一两天。
顾海生听了,不情不愿道:“我都说叫几个人去处理,为什么非得你自己来弄呢?”
豆腐笑道:“也不是多大的事,干嘛兴师动众?弄好了我就回来。”
昨晚,在结束对话时,豆腐忽然轻声唤他:“海生……”
顾海生听见他用那种低沉的语气,心里微微一动。然后豆腐又轻轻呼唤了他一声。
顾海生忽然没来由的难过起来,他甚至想立即放下电话,开着车去找豆腐。
但最终他忍住了这份冲动,只一个劲儿告诉自己,豆腐过两天就回来了,他给父母装好了新灶具就回来。
然而今天上午,在开会的间隙,他拿起手机,翻看着昨晚豆腐和他的通话记录,顾海生心里莫名就产生了一些担忧。
他说不清,只是模模糊糊的直觉,昨晚俩人的通话并未说什么,恋人的絮语而已,但豆腐的语气很悲哀,就好像他是在忍着泪和自己说话。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顾海生撑着头,想了好半天也没想明白,休息时间结束,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把刚才的发言继续下去。
开了会,此刻回到办公室,四下悄寂无人,他不由再度想起昨晚的电话。
正这时,手机响了,他拿来一看,却是家里打过来的座机。
顾海生接了电话,是老倪。
“海生少爷,刚才我收到一个快递。”老倪迟疑地说,“是阮先生叫人送过来的。”
顾海生一怔:“是什么东西?”
“看起来像是一封信。”老倪说,“十点多的时候,阮先生突然打电话给我,他说,可能等会儿有一个快件要到,让我帮忙签收。他还说,等晚上海生少爷你回来,我就把这个快件交给你。”
顾海生皱起眉头。
老倪说到这儿,声音变得迟疑:“海生少爷,我觉得阮先生的语气听起来……不大对,我也说不上来,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也不回答我,只说,让我把这个快件给你,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是么?”
“本来他是叫我等你晚上回来再把快件给你,但是我觉得吧,还是现在给你打个电话,要真有什么事,等到晚上不就迟了?”
顾海生一听,立即点头:“你做得对,我这就回来。”
半个小时之后,顾海生回到家里,老倪正等在客厅,一见他回来,赶紧起身,把桌上那个快递递给他。
顾海生拿过快递看了看,是个文件,他撕开一看,里面确实是一封信。
再打开一看,信是豆腐写的。
海生:
当你接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正在筹备婚礼。
我自己的婚礼。
我,和一个女人的婚礼。
曾经我以为我这辈子都做不出这种事,因为我记得布丁斩钉截铁地说,骗婚的gay是人渣,我不太想成为布丁嘴里的人渣,但是人往往由不得命运。
请原谅我这段时间对你的欺骗,因为如果不这样做,我想,你一定会阻拦我的,一定会想方设法把这婚礼弄砸……就好像当初你对苏誉所持有的担忧。
我不太会写这种信,你知道的,我没念过多少书,当面说话能说得像模像样,但是要我把想说的写下来,我就会觉得像面对天大的难题那样困难,我肚子里的墨水少得可怜。
然而此刻,无论多么艰难,我也得给你写这封信,因为我没有勇气直接面对你。
有一件事情,也许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苏誉打算关掉独眼杰克,移居国外。
我想你是不知道的,因为苏誉发给你的那两条微信,被我偷听了,我怕你发觉我偷听,就把它删掉了。
还有一件事,我也瞒了你许久,就是关于瀛海股权的。
海生,之所以苏誉突然那么着急要把股权转让给你,是因为独眼杰克受到了我的威胁,我往独眼杰克的酒里投放异物,我告诉苏誉,如果他不肯把股权转让给你,我就让他的独眼杰克开不下去。
你是不是很吃惊?吃惊我会做出这种不齿的事情来?
我也很吃惊。
这段时间我所做的事情,如果让两年前的自己知道,他非得发疯不可,发疯之余,他肯定会找根绳儿,赶紧把自己勒死得了,以免未来变成这样一个无耻之徒。
我甚至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到如今来的,只是,当我停住脚,回头看过去,才发现自己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其实我要求的真不多,我只想平静的和你生活在一起,我们互相爱着对方,这也就足够了。
没想到,原来就连这么简单的目的,都很难达到。
海生,这并不是你爱不爱我、有多爱我的问题,麻烦并不出在你身上,而是出在我身上。
我想了很久很久,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是我本性不好,不够坚强也不够聪明,才会把事情搞砸的。
如果我能沉得住气,不在意我们之间的差距,如果我能把外人的冷嘲热讽丢在一边,如果我能坦然接受苏誉的愤怒,不去怨恨他为什么就是不能原谅我,如果我能不为离开独眼杰克而耿耿于怀……但那太难了,我做不到。也许是因为我太笨,采取了错误的解决方式,我越努力想摆脱,它们就变得越重,一点点的叠加,终于达到了极限。
我过高的估计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我现在才明白,之所以从前那么多年,我觉得自己很能干,扛得住一切,那是因为我的背后有苏誉,有独眼杰克,还有布丁他们。
从走出店子的那一天起,我的世界就在崩塌,可我没发觉,还以为那响动只是改变带来的必然。等我回过神,已经连落脚之处都没有了。
可这绝不是你的错,海生,你不要责怪自己,你已经尽力了,人是不可能替他人负责一切的。
往后,你还是和我们经理在一起吧,这就算是我对你最后的请求。我知道他有多爱你,我也知道失去你之后,他内心有多痛苦,我知道那种滋味。不要误会,我这,决不是大义凛然的牺牲和忍让,我不是为了谁才这么做,我仍旧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让我自己好过一点,不再日夜活在深深的罪责和痛苦里,不再眼睁睁看着我呆了七年的独眼杰克消失,我扛不住那样的结局,我没法在独眼杰克从这个世界消失之后,还能和你坐在家中,像没事人似的有说有笑,尤其,它的消失是因为我。
我办不到。
海生,以后请对我们经理好一些,他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只不过很爱你,却又无法坦然承认这一点。
至于我,你就当开车时打了一会儿盹,迷迷糊糊开到了一条错误的路上。
但是没关系,早晚你会清醒过来,然后把车倒回去,回到你原本应该走的那条路上。
这一点点岔路,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你就权当,多看了一段风景吧。
小墨。
顾海生看得手中信纸簌簌发抖!
等看完最后一行字,他猛然跳起来:“老傅!老傅!”
第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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