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25节
布丁低头听着,他忽然说:“倒不如赶出去的好。”
豆腐一愣:“布丁,你说什么啊?”
布丁抬起头,平静地望着苏誉:“经理既已知道那人是小偷,往后,你自然看见他就忍不住要提防他。这样下去,那个人还不如不要继续呆在独眼杰克里。”
苏誉回到椅子里,他坐下来,好半天之后,才说:“他不会再偷别的东西了,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第 88 章
那只万宝龙签字笔,苏誉叫一个酒童跑了趟腿,送还给了顾海生,他也没提偷窃的事,只说,掉在沙发夹缝里了,所以找了好几天才找到。
顾海生道了谢,打发了那个酒童,他打开纸盒拿出那支笔,仔细一看,却愣住了。
笔是一模一样的。万宝龙金色签字笔,然而,并不是他那一只。
顾海生想了半天,还是放弃给苏誉打电话的念头。他暗想,大概原先那支笔弄丢了,苏誉不好意思直说,只好买了只一模一样的替代品。
……难怪耽搁了这么久。
这让顾海生心里暗自难过:如今他和苏誉的隔阂,已经变得如此之深,就连这么一桩小事情,都没法实言相告了。
接下来,农历八月十四,是豆腐的生日,大家都说这么巧,正好赶上放假。唯有布丁暗想,这明明是“不巧”,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团圆……
但是这话他不会说出来,布丁最近很悲观,看什么都觉得满眼的凄然。
然而好在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变化,布丁这个人,平时陪客人是很热情的,但是跟酒童们之间不会过分亲热。他和豆腐那种人见人爱、恨不得认把兄弟的类型不同,布丁决不让你着烦,遇上难事,他也肯帮你。但他是那样一种人:你遇到事情了,想去找他,但转念一想,找豆腐也同样可以,于是你肯定会转头去找豆腐。
也因为这,豆腐平日显得就比布丁忙一点,酒童们的琐事大多会归到豆腐这儿,布丁则更多负责苏誉交代的任务。
店里,两个人的人气都很高,但人气最高的还是豆腐,所以今年他过生日,酒童们自发给豆腐在市里出名的馆子“望江楼”摆寿宴,包房里,光是给豆腐的礼物,就堆了满满一个屋角。
豆腐很高兴,高兴的同时,又有点哀怨,这么重要的日子,顾海生却没有来。
转念一想,他自己也觉得过分,他算什么?顾海生又是什么人?人家瀛海总裁,怎么可能参加一个酒童的生日宴?
顾海生可能根本不知道他今天过生日。
想到这一点,豆腐就觉得,眼前这热闹非凡的高朋满座,这琳琅满目的大小礼物,就都显得有些褪色,甚至黯淡无趣了。
好在有这些年酒童生涯的历练,豆腐早把这点失落掩饰得完美无缺,那天他显得格外高兴,但却不许酒童们喝酒,他说,平时为了赚钱陪着客人喝,那是不得已。今天在座的只有自己人,酒这东西就免去了,一律改成果汁饮料。
苏誉没来,他知道自己在场,酒童们放不开,不过他也送了礼物,一件爱马仕真丝衬衣,颜色是豆腐一向偏爱的浅蓝。
岳龄摸着包装盒,啧啧道:“瞧瞧,爱马仕!豆腐,咱经理多爱你啊!”
另一个叫明春的酒童,眼馋地看着那件衬衣:“爱马仕啊!要是我过生日,经理也送我个爱马仕,那多好!”
温蕴在旁边默默道:“豆腐属马,所以经理送爱马仕。明春你属牛,到时候经理会送你个爱牛仕。”
满屋子的人,哄堂大笑。
席间,温蕴自己却没有拿出任何礼物,拆礼物的环节,他一直在旁边,兴致勃勃的观看,脸上倒没有尴尬。豆腐虽觉意外,但又想,温蕴家里穷,他又因为手臂骨折没上班,手头本来就紧,不买礼物也是有情可原。
然而让豆腐没想到,那天宴席散了,等他回到店里,准备晚上开业值班时,温蕴却悄悄找到他。
“什么事啊这么神秘?”豆腐笑道。
温蕴走到他面前,扭扭捏捏半天,这才从背后拿出一个细长的礼物盒。
白底画红心的精美包装纸,漂亮的缎带蝴蝶结,上面还插了一朵淡红的玫瑰花。
“给我的礼物?”豆腐万分惊喜。
温蕴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刚才怎么不拿出来?”
“刚才……人太多了。”
豆腐笑眯眯拆开包装纸,拿出里面的纸盒,再打开来,定睛一看里面的东西,他顿时笑不出来了。
是一只金色的万宝龙签字笔。
豆腐错愕地看看那支笔,又看看温蕴:“怎么回事?”
温蕴把头埋得低低的,好半天,才吭哧着说:“……这就是、就是顾先生的那只签字笔。”
豆腐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立即起身,飞快关上休息室的房门!
“是你偷的那支笔?!”豆腐抓着那支笔,他又气又恨,“温蕴!你怎么能做这种事?!你怎么能偷东西!”
温蕴被他厉声痛斥,眼泪顿时涌了出来,他叫道:“没有!我没有偷东西!”
“那这是什么!”豆腐指着那支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温蕴,穷一点没关系,但咱不能偷!”
温蕴哭起来,他一面哭,一面说:“我没偷……没想偷东西。我只想去买一只一样的替换上……我怕顾先生察觉,才拿着原来那只,去专卖店比着买的。豆腐哥哥,我没打算偷东西!”
豆腐被他说得脑子都乱了,他干脆坐下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耐着性子,看着温蕴,“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就算你没偷,可你为什么要拿着顾先生的那支笔,去专卖店买一样的?”
温蕴耷拉着脑袋,只是噼里啪啦掉着泪珠子,好半天,他才哽咽道:“我想……把这支笔送给你。豆腐哥哥,你喜欢顾先生,是不是?”
豆腐呆住了!
他万没料到,温蕴竟会说出这番话!
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怎么会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如果连温蕴都知道了,那还有谁不知道?顾海生会知道么?苏誉会知道么?……
一时间,豆腐的脑子里,如万马奔腾!
好半天,他才慢慢回过神来。
低头再看那只万宝龙,果然是只旧的,笔身的金色光泽不那么明亮了,有些地方快要磨成银色了,笔帽还有摔损的细微痕迹。
豆腐轻轻叹了口气,他放下钢笔,拿过毛巾给温蕴擦了擦脸。
“傻瓜。”他苦笑道,“亏你想得出送这种东西给我。温蕴,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往后,可千万别再做这种事了!”
温蕴点了点头。
他眼巴巴看着豆腐,又小声说:“我买的那只新的,经理已经叫人送去给顾先生了,他不会知道这支笔在这儿,豆腐哥哥,你可以留着它了。”
“我留着它干嘛?”
温蕴一时语塞。
豆腐细细给他擦着脸上泪痕,他笑了笑,这才说:“傻小子,我和顾先生是没可能的。”
那晚,豆腐把那支笔揣在身上,偶尔,他会拿出来看看。
这是顾海生的钢笔,他从他姐夫那儿得来,这么多年,一直放在身边。
一想到这支笔曾经被那个人无数次拿在手里,用它签下无数份文件资料,或许其中还涉及到数亿工程的审批……豆腐的心,就不听使唤的砰砰乱跳。
他缓慢的用指肚摩挲着笔身,想象着那个人也曾这样无意识的抚摸着它,想着那只修长漂亮的手……豆腐的脸就一阵阵的发热。
然而那晚上,豆腐却做了个决定,他得把这支笔还给顾海生。
钢笔不是他的,是温蕴以非法的手段得来的,哪怕苏誉已经不追究了,温蕴终究是做了错事情。
那个傻孩子,究竟攒了多久的钱,才跑去专卖店买了支一模一样的?豆腐一想到这儿,又是心疼又是难过。
可是温蕴不知道,这支笔对顾海生有着多么重要的意义。
第二天上午,豆腐提前出了门,他开车去了瀛海。
温蕴的事,他本想和苏誉解释,他不愿让苏誉从此心存芥蒂,像看小偷一样警惕温蕴,但一想到说出实情,那就得把他暗恋顾海生的事给说出来了……
想来想去,豆腐只得再琢磨新的说辞,但是这支笔,他决定亲自去还给顾海生,把事情说清楚。
到了瀛海,他打顾海生的手机,却是关机,豆腐错愕,又问瀛海前台,顾总今天没来上班么?
“应该是在开会。”前台小姑娘说,“一般开会的时候,顾总是要求全员关机的。”
嗯,挺符合顾海生那个认真的性格,豆腐暗想,只是自己这该怎么办呢?
他看看手表,也快十二点了,想来就算开会,也不会不准大家吃饭,等会儿,顾海生应该就会出来了。
“那么,可以帮我联络一下顾总的助理艾米么?”
前台有点犹豫,但又想,这人连顾海生的手机号码都有,而且谈起来像是和总裁助理挺熟的样子,于是就帮豆腐把电话打进总助办公室。
接电话的是艾米,起初她没听出豆腐的声音,在听到豆腐说“我姓阮,就是上次和你们一起去美国开会的……”她就立即想起来了。
“阮先生有事么?”她在电话那边声音柔和地问。
“嗯,有件东西要亲自交给顾先生。”豆腐说着,他听出对方迟疑,于是灵机一动,又加了一句,“是我们经理的吩咐。”
他这样一说,艾米知道了轻重,只好跟前台说,让豆腐上楼去。
☆、第 89 章
此前,豆腐没来过瀛海,这次进来,他四下里看,恨不得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心里还一个劲儿想,这是顾海生的公司,这是那个人的瀛海!
这份无法告人的激动心情,让他的脸孔都微微发红,向前台道谢时,声音都发颤,本来他生得就俊俏,这么神采一飞扬,弄得人家小姑娘也不好意思起来。
坐电梯到了21楼,按照艾米在电话里的指点,他一直走到顶头,艾米早就在办公室门口等着他了。
“抱歉,顾总还在开会,”她看看手表,“可能还有一刻钟就散会了。阮先生,要不您先在会客室等一下吧?”
豆腐赶紧点头:“没关系,您请自便。”
等到一个人留在会客室里,豆腐这才松了口气。
他在黑色沙发上坐下来,又透过落地玻璃遥望整个城市风貌,心想,这儿真好。
这是个不同于独眼杰克的世界。
……要是自己也能进来瀛海,那就好了,最好能在顾海生身边做事。
想到这儿,豆腐不由苦笑,就他?进瀛海?连个单词都不会拼,连大学都没上过,他进来能干嘛?
豆腐胡乱想着,他有些心浮气躁,一时坐不住,又起身走到门口,悄悄往外看,会客室的门没有关,长长的走廊静悄悄的,豆腐屏气凝神仔细的听,也没有听见顾海生的声音。
他有些失望,但旋即又自嘲起来,要是开个会,说话的声音全让外头听见了,那还怎么保密?啥要紧事儿都泄露出去了!
他回到沙发上,手又摸着口袋里那个细长的纸盒。其实这事儿,打电话和顾海生也能说清,把钢笔交给艾米,他也可以先回去的。
但豆腐却不愿打电话。
他想趁此机会见上一面,他能见着顾海生的次数太少,尤其最近,顾海生又不大往独眼杰克来。
他们的缘分是如此少,少得可怜,以至于每一次见那个男人,豆腐都觉得,自己像是沙漠里跋涉的干渴旅人,于唇焦舌敝之际,发现了一眼清泉,于是恨不得狂奔过去,永远守着这眼泉水,永远不离开。
正琢磨着,忽然听见走廊里有动静,有杂沓的脚步声向豆腐这边走过来,伴随着中年男人们的说话声,豆腐赶紧起身,是不是会开完了,散场了?
他刚走到门口,正要探出身向外望,就在这时,艾米飞快冲过来,她迅速关上了会客室的房门!
豆腐呆呆看着面前那扇门,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他听见门外传来艾米轻柔的嗓音:“刘市长,您这边请!我们顾总还在开会,请稍等……”
好半天,豆腐才慢慢挪动僵硬的双腿,回到沙发前。
来的是市长,市长要找顾海生,那当然是非常重要的事情,那是远比他的事,更加重要的事情。
豆腐还记得,刚才艾米冲过来,一下关上房门,她的举动是那么迅速,迅速里带着点慌张,就好像生怕客人看见会客室里的豆腐。
她当然不愿让来访的市长看见屋里的豆腐,不然人家一旦问起,她该怎么回答?
豆腐慢慢埋下头去,他觉得胸口在隐约作痛,像是缺氧,但四周围肌肉拉扯着,重似千钧,压得他没力气吸进一口空气。
……原来他是那么弱小,弱得连替自己争夺一口空气的力量,都没有。
原来,他确实不属于这里。
豆腐支撑着站起身来,他忍住痉挛,抓着门把手用力深吸了口气,这才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到总助办公室,艾米正在办公桌前忙碌,抬头一看是他,慌忙起身走过来:“哎?你怎么出来了?马上就要散会……”
豆腐微微一笑:“算了我不等了,艾米,你帮我把这样东西交给顾先生。”
他将纸盒放在办公桌上,也不去看艾米的反应,转身走出办公室。
豆腐走得飞快,就好像身后有人追他,他一直走到电梯跟前,正好一趟电梯进来,他冲进电梯,按住关门键,电梯下行。
空无一人的电梯,只有他,静静站在角落,光滑的钢铁内壁,反射着豆腐不清晰的身影。
呆呆盯着那身影,豆腐忽然发觉,自己渺小得像个逗号。
一切都未完结,一切,也只能止于未完结。
出来电梯,正好一大群年轻人说笑着往外走,豆腐在电梯门口略停了停,直至人群离开,这才向大厅出口走去。
正这时,他听见身后有人高喊:“阮先生?!阮小墨先生!”
豆腐一怔,回头一看,却是两个身强力壮的保安。
保安快步走到他面前,其中一人问:“您就是阮先生?”
“是我。”豆腐诧异地看看他们,“有什么事?”
“您暂时不能离开。”
保安这么一句话,刚才那群人原本已走到门口,这时又都停住,一个个回头盯着豆腐,目光全都变得疑惑起来,有人小声说:“怎么回事?偷东西的?”
这声音落在豆腐耳朵里,他的脸,顿时白得瘆人!
他颤声说:“为什么我不能离开!凭什么要拦住我!”
另一个保安见他误会,赶紧道:“抱歉,不是我们要拦住你,刚才顾总打电话下来,是他要我们拦住你的。”
豆腐一怔!
正这时,他听见了顾海生的声音:“豆腐!”
再一看,顾海生从电梯间出来,正急匆匆往他这边走。
一见是顾海生,豆腐这颗心,仿佛放在蒸笼上,翻滚难受!
到他面前,顾海生望着他,微微一笑:“跑那么快干什么?差点没拦住你。”
豆腐耳畔嗡嗡乱响!
好半天,他才努力一笑:“其实也没什么事,东西,我刚才叫艾米小姐转交给顾先生您了。”
顾海生点点头:“我看见了。是怎么回事?豆腐,那支笔……”
“那支笔是我手下一个酒童私藏起来的。抱歉,顾先生,他不是有意要偷。请不要怪他,我知道这支笔对你很重要,所以今天给顾先生送过来了。”
顾海生点了点头:“这没什么。可是豆腐,刚才你干嘛走得那么快?”
顾海生望向他的目光,是那么柔和,豆腐不出声,有泪控制不住的想往外涌,但他拼尽全力,忍住。
“是不是艾米说了什么?”顾海生试探着,轻声说,“是不是她对你不礼貌……”
“不,没有。”豆腐飞快打断他,他用力笑了笑,“不关艾米的事,是我自己……有急事要回店里去。”
他在说谎。
顾海生一时万分的失望:“豆腐,你何必在我面前遮掩?难道我们不是朋友么?”
“朋友”这个词,像一根细长锋利的针,深深扎进豆腐的心。
那一刻,顾海生眼看着豆腐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变得平静,平静无波,就像那天他们在火车上,豆腐谈起他父亲时,那样无比平静的表情。
然后他听见豆腐用更为平静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不,顾先生,您弄错了,我们不是朋友。”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瀛海大厅,豆腐甚至没有勇气去找自己的车。
他只是拼命向前走,头也不回,一直向前,向前。
就好像他妄图用这样的步伐,生生的走出这个世界。
直到再也走不动,豆腐在街头的石凳上坐下来,他动不了了,不光是身体,还有思维,所有的一切,全都停住。
他空空洞洞的脑子里,只剩下刚才自己说的那句话:不,我们不是朋友。
呆呆望着面前的车流,豆腐只觉得内里,五脏六腑都仿佛化作了烟,慢慢从他身体里散去。
是的,他和顾海生并不是朋友,更不是恋人。
他们什么关系也没有,也不该有任何的关系。
那眼清泉,从来就不曾属于他,不管他有多么渴望为这泉水停留,那也是他没资格做的事情。于是豆腐只能割舍了这份爱意,咬着牙,拔腿离开这泉水,继续向前,永远也不能回头。
这才是他真正的宿命。
那晚回到店里,正忙碌着,苏誉忽然把豆腐叫进办公室来。
“刚才海生打电话给我。他叫我转告你,他那个助理艾米已经离职,海生还说,他替艾米向你道歉。”
豆腐的眼睛都睁圆了!
苏誉仔细端详他:“发生了什么事?豆腐,海生的助理怎么你了?”
豆腐张了张嘴,他却说不出话来!
苏誉看他这样,他点点头:“本来,发生这样的事,我会担心是你们这些酒童惹是生非。但既然事情涉及到你,豆腐,那想来必定是那个艾米的错。”
豆腐眼眶一热,差点淌出泪来!
“不过,那个不尊重你的人已经离职,海生也说了,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往后有什么尽管找他,他保证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所以,这儿才是他的归属地。豆腐想,至少他还有独眼杰克,还有苏誉这群人。
那天,豆腐也把温蕴拿钢笔的事和苏誉解释了一番,他换了个理由,只说温蕴想买只一模一样的送人,所以是拿去作为参照,买到之后,他就把钢笔放回原处了。
苏誉听着,脸上神情变幻莫测。
豆腐想了半天,才努力笑道:“经理,他真不是偷东西,温蕴那孩子不是手脚不干净的人,上回,他在厨房捡到客人落在剩菜里的钻石戒指,那么贵重的东西他都交还了,这说明温蕴本性并不坏。经理,你就别怪他了。”
苏誉却说:“这是温蕴告诉你的么?”
豆腐点了点头。
苏誉神色有些复杂,让豆腐读不懂。但他没再对此事说什么,只说:“算了,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过。大家都别再提了。”
☆、第 90 章
温蕴最近有些与众不同。
说是与众不同,也并没有多个鼻子少个耳朵。那种不同,是感觉上的。
他变得更有光彩了。
原先的温蕴,是个瘦弱平庸的孩子,平庸的言行,平庸的举止,漂亮,却又其实仍旧算是平庸的脸——漂亮脸蛋什么的,独眼杰克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个了。
就连他在念大学这件事,都没能让这平庸减轻几分,更没能让他在酒童堆里,赚取更多的尊敬。
但是近来他发生了改变,确切地说,是在小漆死后。
而在出车祸之后,这改变突然猛烈起来:就像有一盏镁光灯,“通”的一声自他头顶打开,整个人被笼罩在无限光芒中,温蕴显得如此夺目,光彩照人。
豆腐曾细细观察温蕴,那光芒当然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温蕴的内心。原本,那儿有一个瓦罐一样的东西,把这光彩给收在里面,所以缺乏光彩的温蕴会显得平庸。
只是如今,不知什么缘故,这瓦罐咔嚓碎裂了,光彩就像流水般,哗啦流泻了出来。
但豆腐心里隐约有担忧。他并不觉得瓦罐的碎裂是件好事情,在风月场里他也混了这么多年,这样的事情从前不是没有见过,豆腐深知,瓦罐里储备的光彩,并非是无限的。
像这样大规模的倾泻,早晚有一天,它会流得精光。
然而除了豆腐,其余的人,却更加关注温蕴如今的改变,他们都说,温蕴“仿佛突然开了窍”,一下子明白怎么讨客人开心,怎么赚钱了。所以哪怕是在大家最提不起兴致的无聊夜晚,温蕴也会想出办法来,让客人大叹今晚不曾虚度。比如,他竟然学会了跳舞。
就是《低俗》中,乌玛瑟曼和约翰特拉沃塔跳的那场兔子舞。
温蕴学的是乌玛瑟曼。
这男孩身材单薄,穿一件白衬衣,头发略有点点长,垂下来遮住眼帘,猛一眼看上去,美得雌雄莫辩。
……第一场舞跳下来,举座皆惊。
温蕴学得惟妙惟肖,舞姿灵活动人,以至于,就连隔壁包厢的客人们也都跑过来,给他喝彩!
豆腐把温蕴跳舞的全程拍下来,后来拿给楼上的苏誉看,苏誉也吃惊不小,看了半天,他忽然说:“这是那个温蕴?”
豆腐笑起来:“今晚还‘加演’了一场呢。”
苏誉叹道:“这孩子,竟然是颗大珍珠,我起初都没看出来。”
“可不是。”豆腐随口道,“顾先生慧眼识珠,把温蕴从灶间拎出来——要不是他,谁也想不到一个烧火小子能这么出彩。”
苏誉听了这话,目光微微一沉。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可惜缺了舞伴。”
豆腐笑道:“这经理你不用愁,过两天舞伴就会出现的。”
那个舞伴就是高温蕴半个头的岳龄,那天看到温蕴学跳兔子舞,岳龄心里一动,于是他找到布丁说,他也能跳,可以给温蕴伴舞。
布丁很惊讶,他笑道:“你能跳这个?约翰特拉沃塔可是著名的舞王。”
岳龄转了转眼珠:“感觉不是太难……反正也只有这么一小段儿。我小时候学了五年拉丁舞,虽然后来撂下了,总算基础还在。”
布丁于是说,那就试试吧。
三天后,他们首次“演出”,苏誉弄了一张超大的圆桌,就让那俩光脚上去跳。温蕴跳的是乌玛瑟曼的舞步,岳龄则充当她的搭档约翰特拉沃塔。
首场演出大获成功。
一场短短两三分钟的双人舞,客人们都意犹未尽,于是又有人提出,让他们模仿另外一些著名电影里的舞蹈。
于是岳龄和温蕴又挑了《闻香识女人》里的探戈,日夜苦练了几天。结果虽是匆匆上阵,却也同样大受欢迎。
独眼杰克里的双人舞出了名,一时间连客流量都比以往增长了三成。苏誉笑道,这俩可别跳得太出名,不然被星探挖走了,那他可惨了。
也是因为要练习舞蹈配合度,温蕴和岳龄成天在一块儿,恨不得晚上都得睡一块儿。别的酒童就开玩笑说,小两口如胶似漆。
岳龄笑道:“少胡扯!我和温蕴可不是那么回事。”说完,他又偷偷看了酒吧的泉子一眼,泉子仍旧低头擦着杯子,像没听见。
双人舞越跳越出名,好些客人慕名而来,就是为了看他们跳舞。这其中当然少不了独眼杰克的老顾客祁如山。
那天是他的洗尘宴,因为他刚从国外回来。这一回,他叫来的朋友更多,并且都点名要看温蕴和岳龄的兔子舞。
“我可听说了,你俩如今都成了名人了。”他开玩笑道,“温蕴,你看看我,刚下飞机,连家都顾不上回,就奔你们这儿来了。”
温蕴笑眯眯道:“那我和岳龄就只有献丑了。”
那晚温蕴的脸色,比往常更加苍白,偶尔也会扶着椅子微微低喘两口,豆腐很担心他,一直问他要不要休息,或者干脆请个假算了。
“那怎么行呢?”他撑着墙,努力直起腰来,脸上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祁先生是独眼杰克的熟客,别人都可得罪,他是不能得罪的。”
看他这样子,豆腐愈发心疼,于是劝道:“祁先生也不是外人,你要真不舒服,我去和他说,他一向通情达理,肯定会谅解的。”
温蕴慌了,赶紧一把拽住豆腐。
“我真没事!别去说了,不就是两三分钟的一场舞嘛,又不是跳几个钟头的芭蕾。”
豆腐听他这么说,只好怪他道:“你啊,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拼,赚这么多钱想干嘛?往后做大老板啊?”
温蕴慢慢低下头,他的手指头还拉着豆腐的衣袖,声音扭捏地说:“我想买车。”
豆腐笑起来:“买什么车?宝马?大奔?”
温蕴苍白的脸颊上,忽然飞起淡淡红霞,他灵动的黑眸忽闪了一下:“……我想买卡罗拉,就买豆腐哥哥你开的那种车型。”
豆腐说:“嗐,傻小子,卡罗拉又不贵,甭着急攒钱了,你真想要,过两年我换了新车,把旧的给你。”
温蕴一听这话,顿时笑起来,两只眼睛弯得像月牙!
“这可是你说的!”
“嗯,是我说的。”豆腐怜惜地摸摸温蕴的头发,“但我觉得吧,你现在还是先别买,等大学毕业上了班,再买也不迟。”
温蕴点点头:“我听你的。”
豆腐笑眯眯道:“到那时候我们温蕴就是个医生了,不知道多少男孩子要来追求,只不过等上了班,恐怕你就不稀罕卡罗拉了。”
温蕴呆了呆,他忽然说:“那不会的。”
他看着豆腐,轻声说:“豆腐哥哥,我不会变的。”
那晚从一上场,气氛就非常热烈,豆腐把音响开得大大的,酒童们把那张大圆桌合力抬到中间,岳龄和温蕴脱掉鞋子,光脚跳上圆桌。
轻快的音乐立即响了起来。
祁如山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桌上的两个男孩,他非常惊讶,原本祁如山听了传闻,心里还有点不屑,心想乌玛瑟曼和约翰特拉沃塔是什么人?两个未经训练的酒童,就能学他们跳舞?
然而此刻,真的站在这儿,看着桌上的舞者,祁如山也就不得不服气了:俩人几乎全然复制了电影中演员的姿态舞步,比专业舞蹈人员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了突出效果,温蕴还抹了一点点口红。甚至包括乌玛瑟曼那看似无情空洞的眼神,他都学得一丝不差。
还没跳到一半,周遭早已是如雷的掌声,底下人一起哄,桌上的两个更来了精神,越到后半部分,温蕴的舞步幅度越大,越是疯狂,谁知,就在即将结束的当口,忽然间,他双腿一软,竟直直从桌上仰面倒了下去!
一片哗然!
豆腐急了,他奔上去大叫:“温蕴!”
岳龄飞快从桌上跳下来,脸色发白:“快打120!”
还有的酒童冲到楼上去找苏誉。
温蕴倒下去的那个地方,万幸就在柔软的沙发旁,祁如山正巧在近前,眼见少年摔下来,他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抱住温蕴,这才没让他再从沙发滚到地板上。
“是晕过去了。”祁如山抱着温蕴,大步往门外走,“豆腐,我先送他去医院!”
岳龄一脸懊恼:“都怪我,他这两天备考,每天只睡四个钟头,我还拉着他一个劲儿练……”
豆腐安慰他道:“好在没摔着头,祁先生肯定会送他去医院的,岳龄你别急——客人在这儿呢。”
一句话提醒了大家,于是酒童又纷纷整理凌乱的场地,安慰震惊错愕的客人们,这才把风波平息下来。
怀抱着温蕴,祁如山急匆匆往楼下跑,到了一楼大厅,他感觉温蕴在拉扯他的衣袖。
他低头一看,温蕴已经醒过来了。
祁如山心里一宽,他停下脚步:“怎么样?”
“……没事。”温蕴吃力地说,“我只是有点低血糖。您放我下来吧。”
祁如山只好把他放下来,温蕴还站不稳,两条腿直打晃。
祁如山摇头:“你这不行,还是得去医院,放心,我开车送你去,医药费什么的也不要担心。”
温蕴努力笑了笑:“真的不用——我自己就是学医的,哪里会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祁先生,你扶我出去透透气就好了。”
于是祁如山小心搀着他,俩人慢慢走到独眼杰克外面。
已是深秋,外面空气沁凉如水,屋里音乐声和人声嘈杂鼎沸,外头却安静得多,只有不远处的霓虹,于黑夜中兀自静静闪烁。
祁如山扶着温蕴,俩人找了一处石阶,慢慢坐下来。
“真的不用去医院?”祁如山还是不放心。
温蕴摇摇头。
祁如山想了想,站起身:“你等一下。”
他转身进了店里,不多时,拿着一瓶粒粒橙回来。
“先把它喝了吧。”祁如山说,“我特意叫泉子挑了个最甜的。他说,喝完这个,血糖保证蹭蹭往上涨。”
温蕴笑起来,他接过粒粒橙,道了声谢。
男孩的脸色苍白得出奇,然而唇瓣上那点口红,却猩红似血,宛如日本艺妓,妖冶刺目。
接下来,祁如山再没说什么,他只是静静陪着温蕴坐在石阶上,看夜空里最后的流萤,在无边的黑夜里,跌跌绊绊的飞着,拉扯出弱弱的一道光芒,转瞬就被夜色吞没。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见了同样微弱的一声啜泣,那啜泣细不可闻,店里传来的欢快音乐声,还有觥筹交错的笑谈声是如此吵闹,那啜泣像一朵极小的浪,顷刻湮没在如潮的巨响中。
祁如山微微叹了口气,他伸过手来,把温蕴揽到怀里,把他的小脑袋埋在自己的胸口。
他听见了压抑的哭泣声,凄惨得仿佛喉咙深处渗着血丝。
于是,祁如山只好吻着他的头发,一面轻声说:“好了,温蕴。生活对我们确实不大好,但这甚至算不上是不幸……”
作者有话要说: (请搜视频《低俗》兔子舞)
☆、第 91 章
那晚,温蕴一夜未归。
次日,中午,正当豆腐心里着急,要打电话找他,温蕴回来了。
一见他回来,豆腐总算松了口气:“唉哟我的小爷,你再不回来,经理非得吃了我不可。”
温蕴笑了笑,他的眼帘微微一垂:“……我忘了打电话。”
豆腐又关切地问:“昨晚,怎么样?”
温蕴一怔,半晌,他的脸忽然红起来:“啊?”
豆腐看他脸红,更奇怪:“啊什么呀!我是说你的头。撞到了没有?医生怎么说?”
温蕴仿佛这才明白过来,他又“啊”了一声,这才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大碍。”
豆腐这才放下心来,他又心疼道:“你呀,真是要把人吓死了,哪有那样直挺挺的就摔下来的?万一摔到脑袋摔到脖子,那不就惨了?幸亏祁先生送你去的医院,昨晚你在医院住了一晚上?谁垫付的医药费啊?”
一听这话,不知怎么,温蕴刚才原本涨红了的脸,瞬间又变得惨白。
他垂下头来,小声咕噜了一声,声音几乎低得含在了嗓子里:“……没用医药费。”
然后,他慌慌张张就转身出去了。
剩下豆腐,莫名其妙站在那儿,他困惑地摸摸后脑勺:“啊?没给医药费?到底是没给还是没用?那这是怎么回事……哦!老天!”
他这儿一惊一乍的,布丁也好奇,走过来看看他:“说什么呢?”
豆腐一脸的神色复杂,他叹了口气:“说温蕴呢。”
“是啊我知道,可是温蕴刚才怎么那个表情?”布丁更好奇,他还探头往门外看看,“脸像调色板,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他怎么了?”
“猪拱白菜了。”豆腐突然说。
布丁愕然望着他:“什么?”
“猪会拱白菜了。”豆腐忍笑道,“听懂了么?”
布丁噗嗤笑起来,他又慌忙一把抓住豆腐:“你是说,温蕴?他?他也会拱白菜了?”
豆腐也跟着笑:“为什么不行?你瞧不起我养的猪?”
“那,白菜是谁?”
豆腐压低声音:“昨晚,谁把他抱出去的?”
第25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