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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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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24节

    布丁默然想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也不会走的。”

    苏誉看看他,笑起来:“难道打算一辈子做酒童?”

    “能干多久,就干多久。”布丁微微一笑,“等到真的不能见客人了,我就去后台。经理,我会盘账,也会跑货,那些我都能干的。我也会做菜,冯叔老了干不动了,我就接他的班。”

    苏誉做了个夸张的表情:“你就这么舍不得独眼杰克?”

    布丁认真点了点头:“嗯,舍不得。别的地方对我而言都没什么吸引力,反正在哪儿赚钱都是赚。经理你以前就说过,只要不犯大错,独眼杰克不会往外赶人,哪怕遭了七灾八难,没地方去了,冯叔那儿总还有个烧火的位置。”

    苏誉是真的说过这话,也真的做过这事儿,前两年独眼杰克有个酒童,突然查出急性白血病,那个酒童特别绝望,他和苏誉说,他这样子,头发掉光了,人也瘦得像鬼怪,再没地方要他了,苏誉和他说,别处不要,独眼杰克要,只要他能从医院出来,就算往后只能帮着冯振川烧烧火,刷刷锅,他也可以一直留在独眼杰克里,独眼杰克永远都不会赶他走。

    然而那男孩的病情很严重,积蓄全都花光,各种治疗方案都用过了,还是没能挽救生命。最后是苏誉,豆腐,还有那酒童的一个客人,守在病床前看着他咽气的,因为他父母早丧,没什么亲人。

    苏誉听布丁这么说,他轻轻叹了口气:“你也没病没灾的,为什么要守着店里不挪窝?难道还想着江浩宇呢?”

    布丁一听,噗嗤笑起来:“经理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还在想他?”

    苏誉笑道:“要不然是为了什么?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和他分手以后,你就再没找过伴儿。你这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布丁慢条斯理道:“才没那么可怕。我和江浩宇可再没关系了,经理你别乱猜。”

    “那又是为什么?”苏誉更好奇,“要说挑肥拣瘦,你这也有好几年了,真就一个都没看上?”

    布丁心里一动,但他忍了忍,仍旧笑道:“经理,你想干嘛?没伴儿有什么问题么?非得把我打包送出去?店里多得是没伴儿的,我又不特殊。”

    苏誉笑道:“傻瓜,我是不想你跟我似的,做孤寒鬼。”

    布丁低下头,半天,他才轻声说:“两个孤寒鬼在一块儿……好像也算不得孤寒鬼了。”

    “瞎说。”苏誉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一百个孤寒鬼在一起,也仍旧是孤寒鬼!”

    布丁笑道:“先别说这个了,经理你先头答应请我吃大餐的,可不要食言。你看人家顾先生都请了豆腐了……”

    一提顾海生,苏誉的火就不打一处来!

    “他请了豆腐很了不起啊?!结果怎么样!把豆腐请进了医院!早知道我就不该让豆腐去吃这个鸿门宴!要是那天我态度再坚决一点,豆腐如今不会遭这么大的罪!”

    布丁摇摇头:“真是搞不懂你,为什么对顾先生这么抵触。那好吧,过两天等豆腐痊愈,咱们带着豆腐再去吃一顿好的,补偿补偿他。”

    苏誉笑道:“不带豆腐去。都说了是我请你,豆腐跟着干嘛?不如就咱俩,谁也不告诉,谁也不带着,咱们去吃点好东西。”

    他笑起来那神色有点鬼鬼祟祟的,两只黑眼睛灿着狡黠的光芒,像小孩子结伴去杂货铺偷棒棒糖。

    布丁的心不受控的狂跳。

    但却只淡淡一笑:“好呀!”

    ☆、第 85 章

    不久后,苏誉遵守诺言,请布丁去了一家西餐馆子,馆子是布丁挑的,名叫“托斯卡纳玫瑰”。他一直想去,但这家价格太贵,出了名的店大欺客,而且要提前预约,怎么看,一个人独自去是不大好的。

    本来,如果布丁想的话,多得是关系好的客人带他去,但他不愿麻烦客人,若是找酒童做伴儿,价格那么高,就算aa也没人乐意。

    所以这次,他就趁机宰苏誉一顿。

    苏誉一听是托斯卡纳玫瑰,立即嚷起来:“你宰肥羊呢?!”

    布丁笑道:“你看,我就知道要食言。”

    苏誉也笑:“去就去吧。说了话就得算数。”

    于是等到豆腐身体稍微强一点儿了,来上班了,俩人这才挑了个空闲的工作日夜晚出了门。

    临走时,苏誉又嘱咐豆腐,不要太用力,觉得胸口疼就回屋休息,又叮嘱岳龄多照看场子,有任何情况赶紧给他打电话,又叫温蕴和小寇多帮着豆腐一点,今晚就早点打烊算了,记得锁好前后门。

    豆腐那几个,都笑苏誉太过于婆妈,“经理,你一晚上不在,独眼杰克就要翻天么?”

    布丁也笑他:“怎么就那么多事儿?看你出个门,简直比女人还麻烦。”

    苏誉还嘀嘀咕咕:“你说就在家吃多好,老冯做得也不比外头差……”

    还没说完,豆腐就把他给撵出去了。

    驱车到了餐厅,俩人预定了席位,温文尔雅的领班将他们领到靠窗的位置。

    布丁坐下来,他兴致勃勃拿过菜单,又看看苏誉:“我随便点?”

    苏誉没好气道:“当然!”

    布丁笑起来,他要了小羊排,烤牛膝骨,海螺汤,又要了甜点和冰激凌。

    苏誉要了黄油鸡肉卷和松露南瓜汤。

    餐厅环境很好,绿色植物和晕黄的灯光让人惬意,今晚客人不多,三三两两的。

    布丁一面吃,一面感慨:“什么时候我来这儿吃饭不眨眼,那我的人生才算成功了。”

    苏誉笑他:“天天上这儿吃?你腻不腻啊?换了我,宁可吃老冯做的阳春面。”

    布丁翻了个白眼:“经理你是奢侈惯了的,早就瞧不上这些了,你那是返璞归真。我不能和你比,我吃食堂就吃了二十年!”

    苏誉想了想,突然问:“也不知道豆腐这次跟着顾海生吃了什么好菜。”

    布丁一听他问,来了精神:“温蕴都告诉我了!他们去了粤之鲜!点了满满一桌,龙虾鲍鱼全有!”

    苏誉翻了个白眼:“温蕴那个吃货,胳膊都断了,居然还能记得吃了什么。”

    布丁笑起来:“经理,温蕴有喜欢的人了。”

    苏誉被他激起八卦的兴趣:“谁啊?”

    “我不知道。”布丁摇头,“但是我看得出来。上回问他,这两个月把生活费卡得那么紧,是不是在攒钱?他说,是啊,想攒钱给人买礼物。”

    “男朋友?”

    “看来是的。好像还是挺贵的礼物呢。”布丁想了想,“我问他,钱攒够了没?他说还没有,他说,买太差了人家瞧不上。人家见过大世面,比他有钱。”

    苏誉哼了一声:“比温蕴还穷的我就没见过好么!”

    布丁笑起来。

    苏誉一面吃,一面琢磨,温蕴说的“见过大世面”这几个字,激起了他心里一些不好的联想,他的情绪也跟着低沉起来。

    正这时,餐厅又进来两个客人,一男一女。苏誉抬头一看,目光就落在那女客的脸上。

    布丁埋头吃着东西,忽然发觉苏誉不动,眼睛直勾勾盯着别处,他也好奇,顺着苏誉的目光看过去。

    进来的是一对,可是看上去,实在不像是一对,因为那男的看着比布丁还小两岁,那女的一看就知道不年轻了,尽管化了妆,也掩盖不住她的年龄。虽然青春已逝,但那女人的身材依然不错,而且保养得很好。她穿着条宝蓝色的裙子,珠光宝气一身首饰,胸前那块硕大的祖母绿宝石项链,特别惹眼。

    俩人落座之后,神情举止都显得十分亲密,男的还把手搁在女的手上,摸来摸去的。留意到这个细节,布丁就明白了,这场面一看就是老牛吃嫩草。

    转过脸来,布丁正想吐槽,却看苏誉脸色不对,他不由问:“经理,怎么了?你认识他们?”

    苏誉冷笑一声:“当然,那是我妈。”

    布丁愕然!

    此刻他和苏誉坐在角落的一张桌上,旁边正好有一大株观赏植物,如果不是特意绕过植物往里看,从对方那个方向,是看不见他们的脸的。

    布丁有点惴惴,他小声道:“经理,咱们要不要……结账?”

    他知道苏誉和他母亲关系不好,现在母子俩狭路相逢,竟然在这么小的一个餐厅相遇。

    苏誉冷笑道:“为什么要结账?我还没吃完呢。况且,我还没把戏看够呢。”

    布丁有点尴尬,但此事与他无关,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所以也不方便再劝苏誉走人。但同时他也有不安:就这么放着苏誉呆下去,天知道会出什么事。

    布丁心里琢磨着,他又悄悄回头看了看那女人。被苏誉这么一说,布丁才猛然发觉,她和苏誉的容貌是如此相似,尤其是侧面,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那种冷冷的,骨感分明的侧影,而且下颌都是方方的,那种线条,在苏誉脸上是男性的冷硬果决,在他生母的脸上,却变成女性不动声色的妖媚。

    遗传的力量,是多么强大啊!

    那男的是个俊美的青年,五官有些眼熟,布丁能肯定,自己在某个广告或肥皂剧里见过这张脸。

    这人是苏誉生母的新欢?布丁想,这女人也有四五十岁了吧?据说她二十岁生下苏誉,苏誉今年三十二,那么……

    竟然让苏誉看见这样的场面。

    布丁内心生出一丝怜悯,他轻声道:“经理,咱们还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苏誉竟然站起身,朝他生母那边走过去!

    布丁慌了神,赶紧跳起来跟了上去!

    那一桌的俩人还在甜甜蜜蜜、喁喁私语,都没察觉有人走过来。

    “钱夫人,晚上好,没想到咱们在这儿遇上了。”

    桌上的俩人一同抬头,灯光下,布丁看见苏誉生母的脸,陡然色变!

    他这才想起,苏誉生母结过两次婚,第二任丈夫姓钱。

    “既然同在一间餐厅,不如我们拼个桌?”苏誉嘲弄地看看那俩,“这位是谁,夫人您还没向我介绍过呢。”

    那年轻男人看上去有些不太自在,他自然也认出了苏誉。

    说来,姜还是老的辣,苏誉生母在刚才那瞬间色变后,很快脸就恢复了平静:“誉少爷也带着人呢,我想,我们还是各自吃各自的,这样比较好。”

    她这句话,没有把苏誉赶开,却起了反作用。

    只见苏誉哈哈一笑,索性拉开一张椅子,就在他们跟前坐下来。

    “两个人多冷清,大家一块儿多热闹。”他笑道,“不然咱们再添两个菜?布丁,过来坐。”

    布丁被苏誉弄得尴尬得要死,他杵在那儿,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过去,还是劝苏誉离开。

    同样尴尬的还有苏誉生母的那个男伴,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餐厅里,一时俱无声息,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过来!

    倒是苏誉的生母,不愧是久经场面的人物,她依然淡淡道:“誉少爷您有伴儿,我也有伴儿,各自都有各自的体己话要说,坐在一起,多不方便。我看,你还是回自己的桌去吧。”

    “夫人您这是要赶我走么?”苏誉依然满脸笑容道,“您为什么要急着把我赶走?我和您不是这世上关系最亲密的人么?”

    布丁站在不远处,他望着浑身浸在射灯光芒里的苏誉。那男人坐在那儿,好像被罩在四方方的、冰冷的黄色光圈之中,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布丁却恍惚觉得,他在哭。

    那男人忍不住了,他终于道:“苏先生,你这是干什么?这是公共场合!”

    苏誉冷冷瞥了他一眼:“这儿有你说话的地方么?”

    那男人打了个寒战,闭上了嘴。

    苏誉的生母仿佛有点疲倦,她轻轻叹了口气:“誉少爷的年纪也不小了,不该这么孩子气。你要是喜欢坐这儿,那我们就换个地方。”

    很明显,她在做退让,布丁也赶紧走上前,小声道:“经理,咱们的菜要凉了。”

    那男人看来是知道苏誉开夜总会的事,听布丁喊他经理,就明白了,眼前这人不过是个酒童,他脸上顿时浮现出轻蔑的神色。于是不由讽刺道:“苏经理不是有人陪着么?又何苦丢下一桌的菜和心爱的下属,非要挤到这一桌来?”

    他的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苏誉忽然跳起来,狠狠给了那人一个耳光!

    全场俱静!

    那人被他这一耳光给彻底打懵了!他捂着脸,血从嘴角流了下来……

    布丁吓得一哆嗦,更不知道如何劝了!

    苏誉的生母这下怒了,她尖叫道:“苏誉!你这是干什么!你疯了!”

    “我疯了?我怎么会是疯了呢?我的脉搏跟您是同样的平和,同样的节奏正常。看在神的份上,请不要言不由衷自欺欺人,把我的指责当成疯话。”苏誉弯下腰,嘲弄地看着他母亲,“您向上天忏悔吧。忏悔过去,好好的预防未来。”

    布丁在心里咧嘴:这家伙,背起莎士比亚来了。

    “我没什么可忏悔的。”女人冷冷地说,“该忏悔的是你,今晚你太不像话了!”

    “也许我们都该忏悔。”苏誉点点头,若有所思,“我们都不是什么干净人儿,贞操都变成一张破布了,还在装模作样——或者我该向您请教,‘廉耻’二字,到底该怎么写?好母亲,你教教我。”

    苏誉的母亲,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你变成这样,不是我的错!”她愤怒道,“我早就说过宗克己满肚子坏水!我早就想把你抱走的!如今他果然把你养成这样:如此粗鲁!如此缺乏教养!”

    她竟然对自己的生父直呼其名,竟然还语带侮辱,苏誉这下子失控了,他刚想掀翻桌子,布丁却眼尖,一把死死抓住他的胳膊!

    “经理!冷静一下!”

    终于留意到了布丁,苏誉的生母冷冷一笑:“你看看,一个男妓都比你明白事理。”

    “男妓”二字,深深刺痛了布丁。

    他不由松开了手。

    “钱夫人是在说我么?”他盯着那女人,突兀地问。

    苏誉生母淡淡瞥了他一眼:“难道我说的不对?如果不是苏誉,你这种下贱人,能进来这里吃饭?”

    布丁点点头:“您说得没错。是经理把我带进来的,如果不是我们经理,我也不会有幸,亲眼看见你们这场精彩的闹剧!”

    苏誉生母气得嘴唇哆嗦,她没想到布丁竟会犀利反驳!

    “……我自然不是什么上流人士,幸好我的父母没有抛弃我。”布丁讽刺地冷笑,“幸好我妈不是一夜寻欢,再把我生下来扔给别人,自己却装作若无其事。我妈也没有几十年不闻不问、自顾自的风流快活,一把年纪了还不消停。我妈更没有反过来指责我‘缺乏教养’,公然辱骂她自己的亲生父亲——如果这就是夫人您说的‘高贵’的上流社会,那我还真得爱惜我干净的草鞋,不敢有丝毫的涉足呢!”

    苏誉的生母终于被这番话给弄崩溃了,她浑身发抖,突然抓起桌上的包,头也不回冲出了餐厅。

    那个被打了一耳光的男人,不得不跟在她身后,也狼狈不堪地离开。

    闹剧结束,餐厅响起一片很低的耳语。

    看着眼前杯盘狼藉,布丁终于深吸了口气,他转过身来,平静地望着苏誉:“经理,咱们走吧。”

    苏誉好像仍旧站在灯下发呆,他听见布丁这话,才算回过神来。

    “好。”他点了点头,神情茫然而疲惫。

    ☆、第 86 章

    那晚苏誉没回店里,他让布丁送他回自己住处,也让布丁留下来过夜。

    他说,他今晚不想一个人呆着。“没关系,反正地方大得很,十几间屋子。”

    苏誉的语气像在开玩笑,但布丁听得出那其中的痛苦,他只好答应了。

    进独眼杰克这么多年,布丁来苏誉住处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苏誉自己也不常回来,他总是住在独眼杰克楼上。

    苏誉的住处只有一个老女佣在打理,她是冯振川的妻子,布丁管她叫冯婶。老两口自苏誉出生,就一直在照料他。

    回去的路上,苏誉一直没说话。

    布丁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知道苏誉此刻心里正难受着,说什么都是伤口撒盐。

    而且冲动过去,头脑冷静下来,布丁也感到了不安:他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当着儿子的面怒斥母亲的失职?这是他有资格做的事么?他以为他在替天行道啊!

    布丁清楚自己,他远没有豆腐沉稳,多数时候他很擅长伪装,社交手段圆滑,招人喜欢。但少数时候经不起刺激,说话特别尖刻,往往出口伤人还不自知。

    那天晚上苏誉很沉默,他长久的坐在客厅里发呆,布丁也全无睡意,他把灯都关掉,打开窗子,让馥郁的植物沁芬涌进屋来。今晚月光很淡,空气都显得蓝汪汪的,远处不知谁家在开舞会,悠扬的音乐断断续续传过来,是欢快的小步舞曲,让人联想到裤脚衣袂柔软的牵绊。

    布丁陪着苏誉坐在沙发里,他不出声,只是靠在沙发里,蜷着赤/裸的脚,静静望着窗外的院子。

    “在想什么?”苏誉忽然问。

    布丁回过神来,他看看苏誉:“在想……经理你都没吃晚饭,我要不要做点吃的给你。”

    苏誉笑起来。

    “心里不舒服,总不能让胃也不舒服。”布丁继续说,“吃点东西,你会好一些。”

    “暂时想不出要吃什么。”苏誉低声道,“来,到我身边来坐。”

    布丁依言走过去,挨着苏誉坐下来。

    “我是不是挺不像话的?”他突然说,“又不是小孩子了,还发这种脾气。”

    布丁摇摇头:“这和年龄无关。我也没觉得经理你做得不对。倒是我自己,有点儿后悔,说话是不是太过头了。”

    “你后悔了?”苏誉突然转头看他。

    “俗话说,疏不间亲。”布丁的声音有些含混,“我一个外人,夹在你们母子中间指手画脚,总归不像话。”

    “你真觉得我和她是‘亲’,和你是‘疏’?”苏誉的语气怪怪的,“你觉得自己该站在她那边?”

    “也不是那个意思啊。”布丁叹了口气,认真看着苏誉,“我不会站在她那边的,你母亲那个人,一辈子都改不了,她只能如此了。我是担心,自己今天说那些话太难听。”

    他停了停,才又低低的声音道:“我怕伤到经理你。”

    过了一会儿,苏誉才伸过手来,轻轻拍了一下布丁的手背。

    只是这简单的肌肤相触的动作,布丁却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和你说个笑话吧。”苏誉突然说,“关于我和那女人的。”

    苏誉说那女人,却不肯说“我妈”。

    “那还是好多年前的事,那时我才二十出头,刚从国外回来。有次被一个长辈带着,去参加社交酒会,不巧正遇见她,她起初还冲我笑了笑,我还以为她认出了我,正激动得不行,要上前打招呼,结果旁边有人提醒了她,我就眼看着她的脸色一变,马上转身走了,哈哈,你见过被美杜莎盯着的石头没有?她当时的脸就是那个样子。原来她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布丁震惊道:“难道她不知道经理你长什么样?”

    “看来是不知道,漠不关心吧。”苏誉哼了一声,“也可能刻意屏蔽了我的所有消息。所以你看,这多好笑!她还以为是哪家的青年才俊,正想上前勾搭,结果却发现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真有喜感!”

    布丁完全笑不出来。

    “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你?”布丁难过地说,“既然不愿意要孩子,当初又为什么要生下来?”

    “我搞不懂她。”苏誉淡淡地说“一直就搞不懂,无法理解,也不愿去理解。”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身边,尽是这种我无法理解的人,铁石心肠,唯利是图,一个赛一个的狠心,说消失就消失,抛弃我像抛弃一团废纸。”

    布丁听得心肝都在颤抖!

    他忍着发颤,小声说:“经理,我不是这样的人,我不会……不会这样对你。”

    苏誉回过神来,他笑了笑:“我知道,就算我谁都不信,也会相信你们。说来真像个笑话,你们这些酒童,甚至比我亲爹亲妈,比……比那些至亲还让我信任。幸好,我还有个独眼杰克,幸好还有你们。”

    布丁听着他说这些,心里又是高兴,又有些失落。窗子没关,一阵冷风吹来,他打了个寒战。

    苏誉站起身,取了一床毯子盖在布丁身上:“别又感冒了,上回你感冒半个月都没好。”

    布丁想了想,把毯子掀开一角,用它裹在苏誉身上:“咱俩一起盖。”

    俩人一同缩在毛毯里,暖烘烘的,却又像小孩子躲猫猫,不由相视而笑。

    “说到好妈妈,其实,我也没有。”布丁小声说,“豆腐有个好妈妈,经常带着做好的菜过来看他,他妈妈一来,豆腐就喊我过去吃饭,有时候我看着他们母子俩有说有笑的,心里真羡慕。”

    苏誉默默听着,他问:“我记得,你爸妈离婚了?”

    “嗯,离婚好些年了,我上小学的时候就离了,我爸又找了一个,生了个妹妹——我也不大过去,他不喜欢我,不给赡养费,也不怎么管我。”

    “那你妈妈呢?”

    “我妈啊,典型的怨妇,离婚之前天天闹,离婚之后天天哭,人生好像全都耽搁在这桩婚姻上了。现在好一点,寄情于麻将牌,只要我按时寄钱回去,她一句话都不说。”

    苏誉轻轻叹道:“可怜的布丁。”

    “其实也还好啦。”布丁笑道,“早点对父母绝望,不是个坏事情。豆腐他爸嫌弃他做酒童,看把他打击的……我心想,你爸只嫌弃你的工作,我爸连我这个人一块儿嫌弃呢。倒是没嫌弃我的钱,每次我给钱我妹妹,他就说,小贝,往后没钱了记得找哥哥要——真他妈不要脸。”

    “妹妹……还好么?”

    布丁点点头:“还小,也不懂事,对我倒是很亲。可是每次看见她,我就心里别扭。”

    “怎么呢?”

    布丁笑了笑:“我小学时候吧,班上都兴参加课外班,班主任根据每个人的特长,写推荐信,去少年宫学这学那的,老师就说,我适合学钢琴,少年宫的老师也说,乐感好,灵敏度高什么的……”

    布丁伸出手指:“喏,指头比别人长,想来大概适合弹钢琴。我拿着班主任的推荐,兴冲冲回去找我妈要学费,我妈说,去!我没钱,找你爸要去!于是我又找我爸,他一听,就跟撵小鸡子似的,把我撵出来了,说,供你吃供你穿,学费都是老子掏!还想学钢琴?!学个屁!你把老子当提款机啊!”

    苏誉一声不响听着。

    布丁顿了顿,才又道:“就唯一的那一次,我开口找他要钱,结果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刚娶的那个娘们儿,站在门口,冷冷盯着我,好像生怕我爸真的掏钱——这下她可放心了。”

    苏誉轻轻叹了口气:“没学成?”

    布丁笑道:“当然没学成。不然我还这儿和你说啥?”

    “那,这和你妹妹有什么关系?”

    “我妹妹在学钢琴,五岁开始学,我爸给她买了一台,有时候我过去,我爸就让她弹给我听——我当时坐那儿就想,她是你生的,我也是你生的,为什么你要这样对待我?”

    苏誉长叹:“天哪,难道就不能给我一个幸福美满的例子么?”

    布丁却笑起来:“幸福美满的家庭出来的孩子,又怎么可能跑来做酒童呢?”

    苏誉也笑:“你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别说得好像独眼杰克里全都是五保户!”

    布丁却认真起来:“难道我说错了么?你看,温蕴家是那个样子,岳龄家倒是条件不错,但是爹妈全都跑国外去了,留了个大空房子和几张存折给他,只见数字不见人,这几年根本不理他的死活,小寇是个弃儿,靠着捡废品的叔叔过日子,明春只有个寡母,泉子因为出柜,被家里赶出来,几年都没回去……”

    苏誉不由哀求他:“别说了行么!越说越惨,明天我都没法回去面对他们了!”

    布丁咯咯笑起来,他笑着笑着,却伸手抱住苏誉,把脑袋抵在他的胸口,过了一会儿,那笑声就渐渐低下去,转变成一种极轻微的哽咽声。

    苏誉用手轻轻摩挲着布丁的黑短发,很温柔的摸着,像安慰一个伤心的孩子那样温柔。

    “大概是我的气场不对。”他终于温和地说,“尽吸引这样的人来独眼杰克,往后我可要改一改,再招酒童,一定要招父母双全家庭和睦的,只要家里条件好,就算是个不会说话的丑八怪,我也要。”

    布丁抬起头来,他的脸上还有泪痕,但却笑起来:“你招来干嘛?放在门口当看板?”

    “我要让大家都学习他。”苏誉望着布丁,他柔声道:“生下来没获得幸福,那确实很倒霉,但我们可以自己努力,找到真正的幸福。”

    布丁眼也不眨的看着他,湿漉漉的长睫毛让他显得像个小孩,但那张沾了月光的脸,显得格外柔美动人,如霁月光风。

    然后他轻声说:“苏誉,我爱你。”

    屋里,有短暂的寂静。

    寂静万分,那静默太深,似黑不见底的深渊,仿佛能从里面生发出豆芽一样细细的小针来!

    苏誉慢慢松开布丁,他盯着布丁:“你说什么?”

    已经把话说出来,再也收不回了,布丁索性把心一横。

    “我爱你。”他仰望着苏誉,颤声说,“你问我,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找伴儿,这就是答案,因为我爱你。苏誉,我在心里一直爱着你,可我一直都不敢和你说。”

    苏誉站起身来,他脸上,刚才那种温柔爱惜的神情,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漠的神色,淡漠里带着些微烦恼。

    “我没想到,我们之间会发生这种事。布丁,这并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

    他用这种疏离淡漠的口吻说话,布丁听到耳朵里,他那一颗原本热腾腾的心,顷刻间冰冷,整个人就如同跌入了万丈悬崖!

    好半天,他支撑着,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对不起。”

    说完,布丁拿过放在茶几上的车钥匙,如一条影子般,悄悄离去。

    ☆、第 87 章

    第二天,布丁照常去上班,他鼓足勇气去了三楼经理室,敲了门,苏誉在里面让他进来。

    隔了一个尴尬的晚上,俩人再见面,一时,竟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好半天,布丁才哑声说:“经理,昨晚的事,对不起。”

    苏誉没出声。

    布丁咬咬牙,他颤抖着嗓子说:“如果你觉得不妥,希望我辞职,那也可以。”

    苏誉轻轻叹了口气:“我不会为了这种事让你辞职。布丁,你在我心里是个很优秀很难得的员工,但,也仅此而已。”

    那一霎,布丁的泪都要涌出来了!

    天知道,他昨晚整夜没睡,花了多大的努力,才让自己鼓足勇气,今天再来见苏誉。

    他以为自己顶得住一切打击,因为他早就知道,昨晚是自己太莽撞,他的暗恋原本就没有任何希望可言,他是自找苦吃。

    然而此刻,亲耳听见苏誉这么说,布丁只觉得脚下的地板都在晃动,他甚至听得见自己那颗心跌在地上,碎裂无声,震得他通体剧痛。

    “我不想看见彼此走到分崩离析的那一步。”苏誉微微皱起眉头,看着他,“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还是希望我们能保留在昨天之前的状态。布丁,你懂么?”

    布丁慢慢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等布丁出去了,苏誉满心烦恼地回到桌前,他呆呆盯着桌面,心想,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他没打算让酒童爱上自己,平时言行举止也是谨慎再谨慎,生怕发生这种事。可是豆腐和布丁是一开始就跟了他的,如果在日常中,他还摆出那种疏离的高高在上的姿态,那就太不近人情了……

    却没想到布丁会对他产生越界的感情。

    苏誉早就不打算寻找个人幸福了,就像擦黑板那样,他早就默默擦去了未来获得幸福的全部可能性。除了让哥哥苏璟的遗愿得以实现,苏誉再没有更多的想法。

    这样的他,不适合和任何人在一起。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却响了,苏誉抓起来一看,皱起眉头,是顾海生。

    真够倒霉的!今天一来上班就霉事儿不断……

    接了手机,他没好气道:“又有什么事?”

    顾海生在那边,似乎有些迟疑:“小誉,我那只万宝龙的笔,是不是在你那儿?”

    苏誉一怔:“什么?”

    “万宝龙的签字笔。金色的,上回你住院,我过来帮你发工资,后来说起品晶的折扣……”

    苏誉想起来了:“哦,我记起来了。万宝龙的?你确定那支笔落在我这儿了?”

    “我在别处都找过了,隐约记得……是忘在你那儿了。”

    苏誉不耐烦道:“一支笔而已,你又不是没钱,再买啊!”

    顾海生顿了顿,才道:“那支笔,是我高中毕业那年,你爸爸送给我的毕业礼物。”

    苏誉没辙,他想了想:“这样吧,我找找,要是找到了就给你送过去。”

    挂了电话,苏誉捧着额头想了半晌,他想起来了,那天他从医院回来,为了品晶折扣的事发了一通火,把顾海生也赶走了。

    他记得,顾海生那只万宝龙就放在桌上,金色的,当时是他拿起来,套上笔帽,扔进抽屉的。

    苏誉想到这儿,顺手拉开旁边的抽屉,翻查了一通。

    没有。

    奇怪,他暗想,自己明明是把那支笔放进这个抽屉的,记忆应该不会出错。

    难不成……

    苏誉干脆起身,他在经理室的各个柜子屉子里,彻底翻查了一遍,最后他确定,那支笔真的不见了。

    然而,钱和支票账本之类贵重东西,却没有丢。

    苏誉皱眉思索了半晌,他拿过电话,把豆腐和布丁都叫来了经理室。

    “这屋里,进来了贼。”苏誉说。

    他劈头这么一句,豆腐和布丁都一怔!

    “丢东西了?”豆腐问。

    “丢了一支笔。上回,海生过来帮我发工资,他把一只金色的万宝龙签字笔忘在我这儿了。”

    豆腐一听是顾海生的东西,心就砰砰跳起来。

    “只是一只签字笔么?”布丁问。

    “嗯,但那支笔是我爸送给他的,他高中毕业的礼物,已经用了好多年了。”

    豆腐一听,也着起急来:“那,经理你有印象么?”

    苏誉点头:“我当时把笔帽套上,然后把它放在这个屉子里。我记得清清楚楚。”

    他伸手拍了拍抽屉:“但是,没有了。”

    布丁和豆腐面面相觑。

    布丁说:“查查监控?”

    苏誉摇头:“都过去好几个月了,从哪儿查起?我看这是内部作案,而且既没拿钱,也没拿支票,很明显是一时兴起下的手,估计就是眼馋,顺进兜里了。”

    布丁咬牙道:“这些爪子轻浅的小混蛋!”

    豆腐问:“经理,你打算怎么办?”

    苏誉说:“你们下去,和所有人说,就说经理室丢了一样东西,东西不打紧,但这事情要不得。三日之内,盗窃者把东西还回来,念在初犯,我既往不咎,如果不肯归还,一旦查出来,扭送公安机关。”

    从经理室出来,布丁恨恨道:“一定是那些小孩子!大额的钱不敢偷,偷一支笔!看见是万宝龙的就眼馋,像顺一盒烟似的顺进自己兜里,叫我说,抓住了把他手指头剁下来!”

    豆腐深知布丁性格比他激烈得多,而且有点道德洁癖,别说偷东西,上回店里组织外地旅游,有个酒童拿人家酒店的窗帘布擦皮鞋,被布丁看见了都好一顿数落,他就见不得这种小家子气的贪婪行径。

    豆腐自己却没发火,他更多的是暗自发愁,那支笔是苏誉父亲送给顾海生的,而且是高中毕业的礼物,想来顾海生一定非常珍惜它,所以过了这么多年,还在随身携带。

    这样要紧的东西弄丢了,顾海生得多着急。

    但是经理室管理不严密,苏誉把要紧的票据锁在密码箱里,大门却通常是不锁的。酒童们时不时往里跑,送个东西啊问个事情啊,来来去去一天也有五六个人,有时候苏誉不在办公室,酒童们进去自己盖章,取物品,也就这么进去了。

    好几个月的事情了,这让人上哪儿查起?

    难道真的只能等扒手自己把东西送回来?

    回到休息室,豆腐叫来手下酒童,将苏誉的话传达了一遍,他又加了一句:“或许偷东西的人只为了好玩,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行窃。经理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三天之内把东西送回去,他不会责罚当事人。”

    布丁那边,言辞就厉害得多,布丁说,三天之内,如果不见东西归还,别说苏誉,从他开始就得一个个的查,如果抓到,除了送警局,他会将此人行径通报各个会所、夜总会,让圈里所有人都知道,叫这扒手的名字一辈子呆在黑名单上。

    布丁今天像吃了枪药,脾气比以往更暴躁,酒童们被他这番严词厉色说得,没做贼的都像做了贼,心里都有了三分惴惴。

    接下来的日子,豆腐如坐针毡。

    他既希望扒手赶紧把笔送回来,好让顾海生拿回珍贵的纪念物,又不愿看见独眼杰克里真的出了一个小偷,苏誉虽说既往不咎,可一旦知道是谁干的,大家心里都会存下芥蒂,往后彼此相处就变得尴尬起来……那是豆腐无论如何都不愿见到的。

    通告发出的第二天,苏誉出门办事,晚上八点,他回到经理室,拉开抽屉一看,那只万宝龙签字笔,正放在那儿。

    他推上抽屉,下楼找冯振川要了监控室的钥匙,进去之后,打开了监控。

    从他出门开始,苏誉仔仔细细盯着监控画面,一帧帧的看。最终,镜头停在今天傍晚六点左右,有人进了苏誉的办公室,那人是独自一人进去的,神情看上去有些鬼鬼祟祟,进来之后,他把门轻轻关上,然后飞快跑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像扔烫手的炭一样,将一个东西扔进抽屉。

    等到那人上气不接下气跑出经理室,苏誉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苏誉关上监控,他锁上房门,从里面出来。冯振川看他出来,好奇地问:“发现小偷了?海生少爷的笔,还回来了?”

    苏誉笑了笑:“嗯,还回来了。”

    “谁干的?!”

    “老冯你就别问了。”苏誉苦笑道,“都说了既往不咎,难道你还要我把这个小偷五花大绑送去游街么?”

    冯振川颇为不满:“老话说小惩大诫,现在偷一支笔你放过他,往后他还要偷金子呢!”

    苏誉笑起来:“真要偷金子,人家也不会在我这儿作案了。”

    他说到这儿,语气忽然有些难过,于是又低声道:“我已经猜到,他为什么要偷那支笔了。”

    从监控室上来,苏誉叫来了布丁和豆腐,他告诉他们,笔还来了。

    “已经知道谁是小偷了。”苏誉说,“但既然说了不惩罚,我也不会公布他的姓名。”

    豆腐这一颗心,这才落回到肚子里。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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