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节
劫无名 作者:螟蛉子
第22节
除此之外,庄家还广置良田,收留孤儿,挑选其中佼佼者,习《天人五衰》。技艺稍逊的,不足以参悟上层武功,领五劫之职,便做授课师父。再次的,在五福典铺谋事。
最次的,做庄头,乃至庄客,耕种田地,缴纳租子,与佃农无异。
“庄客也会武,与本地土瑶苗人联姻,迄今已有数千户,皆服从主人的号令。论起来,少主大可放心,就算皇帝能剿灭乾坤盟,也未必能如法炮制,铲除阳朔的庄家。”
“这是为何?”想到在金陵的所见所闻,庄少功便是一阵后怕。
“山高皇帝远,占了地利人和,朝廷待土瑶苗人,一贯是怀柔的。”
庄少功这才晓得庄家的厉害,可他心内有许多疑虑,丝毫也不欢喜。
离了桂林府,一帮江湖儿女,裘马扬扬,一路往西。
途中,庄少功听无心讲了许多无名的逸事,纵不能解相思苦,也慰情聊胜于无——
他与无名,总是聚少离多。别离的时日,已远超相处的辰光。
可无名的影子,并未淡去。若不胜衣的少年郎,看似无情却有情。百般滋味,当时不曾细品。
红尘挈阔,不在眼前了,才一丝丝萦绕心头,一发深刻起来。
他看山,似无名。看水,也似无名。山和水,也是无情却有情的。
便有了《乐府》中“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体会。
说到疑虑,庄少功的心头,始终盘旋着年幼时江家灭门之事。
自打教七圣刀首领阿若使筷,便有许多情形在他脑内涌现,似曾相识,既生动,又缥缈模糊。
似隔了一层纱,看不分明,唯有入骨的情愫透过来,令他夙寐难安。
他定要和无名重逢,即便聚少离多,但他坚信,无名一定会来寻他,给他一个交代。
因此,他又何必庸人自扰,当务之急,是抽丝剥茧,逐一了结这些纷繁的新仇旧怨。
不一日,到了云南地方。天朗日烈,桃红柳绿,已然阳春光景。
桃花灼灼掩映,驿道一侧,是粼粼湛湛泛着金辉的叶榆水。
这水,济济荡荡,辽阔如海。乍看水面似高过了对岸点苍山麓。
水畔几户扎白缠头或戴风花雪月头饰的人家,拿网围了鱼浦,招徕过往行人。
吃罢鱼浦的春鲤,饮三道茶,羔裘换了纱氅薄衫,再乘马趲路。
庄少功这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晒得脸颊发红,不住地掖袖拭汗。
阿若见状,取了一顶幕离,打马近前,揿在他头上。
庄少功连忙绾缰,拜手以波斯话称谢:“摸思。”
阿若有些不自在,扭头看点苍山:“阿赫马柯,沙剌马特波幸。”
言下之意,是要他保重身体,以免拖累了众人。
无策与无心并驾齐驱,见阿若并无恶意,便也望向嵯峨绵延的点苍山:“三哥,我听大哥讲过,蛊门藏身此山。点苍十九峰,在哪一个山头?”
无心迎着晴光,敛眸颦眉:“蛊门皆为黑苗,信奉蚩尤,行事诡秘。既不服从土知府管教,也极少与其他门派打交道。到底在何处,别说我,连大哥也不知道。”
“看来是要请个引路人。三哥在此地,可有信得过的红颜知己?”
“你太高估为兄了——你阿姊倒是有一个情郎,在土知府做家奴。”
“怎未听阿姊讲过,此地统共有四位土知府,是哪位土知府的家奴?”
“你的小脑袋瓜,装的是九连环七巧图,儿女事何曾入耳?是蒙化州土知府,夷族首领,素与蛊门黑苗不和。其家奴叫‘苏聂沃勒’,用中原话讲,就是‘孔雀’。”
讲至此处,两人勒马于道旁,称初来乍到,打算先去蒙化州,拜过了土知府的山头,再请无颜的情郎“孔雀”引路,去点苍山“踩盘子”,摸一摸蛊门的底。
“皇帝视夜盟主为心腹大患,”庄少功听罢,心中忐忑,“自金陵一战,我和岚妹仓皇逃离,已是朝廷追捕的钦犯。若教这土知府识破身份,岂非自投罗网?”
无策道:“少主不必多虑,这位蒙氏‘土知府’,并非中原的知府——世统其族人,自有兵马封地。原本是前朝所封,改朝换代之后,虽率众归顺,却一直是皇帝的眼中钉。朝廷早有派流官接替其职的打算,只是这位土知府不肯交出大印。若三哥和我所料不差,皇帝收拾了夜盟主,下一个对付的,定是这位土知府。”
七圣刀中,深谙中原话的萨恩点头道:“与朝廷抗衡,有共同的敌人,可以信任。”
庄少功并不愿与朝廷作对,尽管皇帝苛厉,可到底不是残民以逞,无的放矢。所作所为,皆为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即便有好大喜功之嫌,令他难以苟同,却也不失为忧国忧民,勤于政务。
这风口浪尖,皇帝要对付土知府,他要救蓝湘钰,更不愿横生枝节,去拜山头了。
夜烟岚凝思片时,拊掌道:“义兄,我怎么忘了,我爹有位把兄弟在云南,是马帮帮主。我爹与漕盐茶马各帮的行商结盟,这位帮主便是盟中的长老,可以请他领路。”
“少主,”庄少功正要请教这帮主名讳,无心冷不丁地插言道,“属下曾在途中给大哥留口信,大哥得知我等来此,定以为是去了土知府邸。若劳烦马帮帮主引路,便会和大哥错过。再则,人情日远日疏,长辈的人情传至小辈身上,隔得更远了。据我所知,夜盟主已有许久不曾和马帮往来。只怕墙倒众人推,故人心已变,为保全自己,会对夜姑娘不利。”
夜烟岚听无心是为她着想,咬了咬唇,虚心请教道:
“我爹和马帮帮主的私交如何,我是不清楚的。无心你怎知,我爹和马帮久已疏远?”
无颜道:“这登徒子还不是听我讲的?你的白三哥,可是我的老相好了!”
夜烟岚奇怪地看了无颜一眼:“那白三哥怎么知道?”
“我也不须瞒你,我家大哥欠夜家一个人情,可惜夜家施恩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只剩个兄弟,便是夜盟主。大哥早有助夜盟主的打算,让我去金陵查探。我看贵盟白三当家之子白轻卿是个孟浪子,便施了些手段招惹他,夜家的事也就多少知道些。听他说到马帮帮主,我来了一次云南。这马帮帮主,以前市恩说是夜盟主的功劳。后来却变了,做了得罪官办的事,推诿是夜盟主之令。卸磨杀驴的功夫,做得不着痕迹,定有高人在背后指点。这高人,便是盗门少主燕寻。”
说到兴头上,无颜面露得色:“这些阘茸货,我统统——”
无心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无颜的嘴。夜烟岚听罢,沉思良久,忽地莞尔道:“这些阘茸货,统统让你玩弄于股掌间,是不是?你放心罢,我并不喜欢白三哥,决不会醋海翻波。不过,我虽不爱读女四书,但我二爹常讲,真风流,非坐拥后宫三千佳丽,而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这一瓢,才是弱水的精魄所在,独一无二,滋味最佳。”
无颜挣开无心的手,含笑问:“若不多饮几瓢,怎么知道,哪一瓢滋味最好?”
夜烟岚故作轻松,撩了无心一眼:“在自己的瓢中,就是最好的。”
无颜不明所以,随夜烟岚看向无心。无心晓得夜烟岚是在插科打诨,排揎自己和无颜。
他置身事外,口齿清冷地与无颜撇清干系:“那土知府的家奴‘孔雀’,的确是弱水三千之中,不幸让你这丑八怪得手的,最好的一瓢。”
庄少功思绪纷乱,勉强回过神问:“无颜,你是如何认得这位……孔雀兄的?”
无颜怨道:“还不是大哥,要我来云南时,顺道采办孔雀胆!我便宰杀孔雀来取胆,有个自称孔雀的夷族男子见了,不许我杀害这吓得收尾的傻鸟,还苦口婆心地劝告我,孔雀胆子小,是没有毒的。所谓的孔雀胆,其实是斑蝥,形似孔雀胆,剧毒无比。领我去捉,我便认识了他。”
无心评骘道:“这位孔雀兄,真是菩萨心肠。你是哪辈子积了德?他不嫌你又丑又蠢,还舍命带你去捉斑蝥。我若是你,便嫁给他,从此洗心革面,不再为祸人间。”
无颜哼了声:“你不是我,也可以嫁给他,我不拦着你!”
无心微微一笑:“那我便嫁给他。”
无颜噗嗤也笑了,扮了个奇丑无比的鬼脸:“你嫁去,看人家娶不娶你?”
第73章 驽马恋栈
庄少功不愿去拜会土知府,听无心讲,乾坤盟的长老马帮帮主信不过,而无名得了口信,定会在蒙化州土知府邸相会,才依言行事。一路嘱咐道:“只须请那唤作孔雀的家奴领路,土知府不见也罢,你等切莫滋事。”
众人满口答应。行至土知府邸的汉白玉牌坊前,立在两头看门巨石狮之间,庄少功抬头一望,其上有“蒙化土知府”的字样,旁边还刻有年号,果然是前朝御制。
“少主,”无策上前叩门,无颜忽然对庄少功道,“属下给你变个戏法。”
庄少功正觉紧张,随口问:“什么戏法?”
无颜不答话,吐了吐舌头,抬手以袖遮面,良久不动。
庄少功以为这戏法便是吐舌头,无奈地一摇头,转身去看开门的府丁,却听见七圣刀惊呼,再回过身,已不见了无颜,立在他眼前的,分明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
这少女华容婀娜,素面已是极艳,更兼有顾盼神飞,一笑百媚丛生:“少主,怎么样?”
庄少功一怔,此女仪体无不精妙,当真是普天壤其无俪,一举一动无不勾人。
不待庄少功作答,夜烟岚已拉住这少女的手:“无颜,你怎么变得这般好看?”
庄少功这才晓得,这少女便是老劫无颜,不知为何变了模样。
无颜道:“这便是我本来的模样,只是自幼练老劫的本领,才会变得老迈些。”
夜烟岚见无颜色如春花,全没了老妪般的皱纹和瘢痕,既感惊诧又觉有趣,伸手抚她的脸,指间一片温软细腻的触感,便啧啧称奇:“难怪许多公子栽在你手里,幸亏我不是男子,否则也要让你迷得七荤八素了。”
“这可真巧,”无颜拿话勾她,“我也曾想过,夜家的女公子生得这般俊俏,若是男儿身,我一定要领教领教,这夜家英雄的儿郎的本事呢。”
夜烟岚有模有样地叹道:“我怎么不争气,生了个女儿身?”
说罢,又追问无颜平素用的是什么胭脂水粉,俨然把她当做了好姊妹。
一帮汉子见夜烟岚待无颜陡然亲密了许多,只觉十分好笑,原来不止武艺高强的男儿会惺惺相惜,这貌美的女子,见了能与之争辉的,竟也要夸张地鉴赏讨教一番。
唯独无心,凝目看了潜运《天人五衰》心法的无颜许久——
无颜这韶颜,并不能维持多少时日,相较之下,他倒更喜欢无颜平素衰陋的模样。
不一时,朱漆大门开了,涌出一帮穿花边黑衣打绑腿的壮汉,头顶均盘着螺髻。
无心回过神道:“这螺髻,是夷族的‘天菩萨’,魂魄栖居之地,千万摸不得。”
庄少功忐忑地问:“寻的是土知府的家奴孔雀,为何出来这些人?”
夜烟岚也问:“无颜,哪一个是你的情郎?”
无颜笑意盈盈,把眼不住观瞧:“还没出来呢。”
最终现身的,是一个着黑衣褶裤的孩童,让黑衣壮汉团团护住。
这孩童生得极秀美,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贵气。他留着三寸长的小辫,左耳戴着坠有红丝穗的金珀耳珠,煞有介事地环视众人,将目光定在无颜身上。
庄少功和夜烟岚皆是一怔,莫非无颜的情郎,便是这个梳小辫的孩童?
就在这时,无颜“啊呀”地嗔怪了一声,掰着扣在她腰际的一双手。庄少功闻声看去,不知何时,一条夷族汉子悄然立在了无颜身后——
好一条汉子,虽不如无敌健壮,却也是神采英拔,雄俊非常。
他头系黑巾英雄结,身穿窄袖蓝边黑衣和宽裆裤,腰带绣着夷族英雄纹饰,花蟒似地缠在狼腰上。左耳和那孩童一般,坠着色泽绚烂的耳珠,却是孔雀石和彩丝穗。
无颜施了些巧劲,挣开这汉子的手,指着门前的孩童问:“这小孩是谁?”
扎英雄结的汉子道:“便是我伺候的少爷,听闻你来了,吵着要见你。”
无心向庄少功道:“这就是无颜的情郎,汉名孔雀。那孩童是他的主人,也是土知府的小儿子,他们蒙氏本是南诏王族后裔,又做了许多年的土知府,排场自是不小。”
孔雀拉无颜去见那蒙氏土知府的小少爷,无颜把身子一扭:“我伺候的少主也在呢,到底你会做人,来了这许多客人,你却只顾我一个,怎不先向我家少主行礼?”
庄少功听罢,大为不安,抢先向孔雀作揖,呐呐地说了些客套话。
孔雀连忙还了一礼,见过了在场的诸位高手,迫不及待携无颜去见蒙小少爷。
蒙小少爷仰起小脸,以中原话道:“哼,让你夸上了天,却没有我娘美。”
说罢,转身一甩小辫子,率众壮汉进了门。孔雀邀众人也入府:“少爷年纪小,让夫人宠坏了,心底却是热忱好客的,亲往迎接,便是久慕中原豪杰的风采,请,请!”
进了土知府邸,庄少功恍然有一种重回金陵旧皇城的错觉。
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和水石回廊,直教人眼花缭乱。
走马观花,穿过无数天井,绕过红黄黑三色漆的牛头影壁,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座宽阔的大院。大院周遭立着许多三叉镗似的旗杆,北面乃是一栋最为宏丽的高楼。
两名中原官差,正立在院中说话。庄少功躲避不及,便听楼上丫鬟探头嚷道:“老爷和大少爷狩猎去了,少则数日,多则半旬,家中只有夫人和小少爷,不便管待二位大人酒食,趁天色尚早,还请速回府衙罢!”
官差高声道:“蒙土司不在无妨,谕旨在此,免了述职,夫人交出大印便可!”
楼上随之传出夫人愠怒的声音:
“这印既不管吃,又不管穿,还见天来讨!真是偏忙偏见鬼,嗟,谁要便拿去!”
话音甫落,一物自楼上掷下来,官差大惊失色,慌忙一齐张手去接,那物却还是刁钻地砸在了石板上。庄少功呆了呆,定睛去看,原来是一方兽头玉官印,一角已磕得粉碎。
夜烟岚和七圣刀等人,见官差身手不济,神色又颇为滑稽,不由得笑出声。
庄少功则心惊胆战,这位土知府夫人,交出玉印也就罢了,怎么还要得罪朝廷?
待官差离去,蒙小少爷道:“阿嬷,我带来了阳朔的客人,是苏聂沃勒的朋友!”
少顷,一名华服妇人立于阑干前,俯瞰众人:“千万不可怠慢了诸位江湖好汉,我一个妇道人家,丈夫不在,不便打横作陪,你安排食宿,教厨房宰一头牛,好生款待着。”
庄少功等人在土知府邸,受到蒙小少爷的盛情款待,自是不提。
却说无名无敌和苍术三个,到了神调门,得知蓝湘钰已让蛊门掳走,庄少功也险些遭蛊门毒手,便弃了马车,去取自己寄养于此的坐骑,预备快马加鞭赶回阳朔。
这两匹马,一红一白,红的归无名所有,白的是无敌的坐骑。
还未行至马厩,便听见骏马嘶鸣。
那白马连滚带爬,闯碎木栏,奔若惊雷,一闪,飞蹄撞向无敌。无敌拎着鞍镫,也跟着一闪,已扣好鞍,勾着马颈笑道:“小凉糕,几日不见,你怎长得这般肥了?”
白马一面低头拱无敌,一面甩鬃跺蹄,急不可耐地要带他去溜达。
无名则嘬指打了个唿哨,红马闻声轻巧地跃出马厩,闲庭信步似地停在无名身前。
他将鞍搭于马背,对苍术道:“你留在神调门,待我来接你,再查验你的功课。”
苍术含泪答应了,无敌却问:“怎地不带苍术回庄家?”
无名道:“还要去云南蛊门走一遭。”
话休烦絮,到了宜湘镇客栈,掌柜的认识无名和无敌,附耳把无心的口信讲了。
距庄少功在此与三劫相会,前后已隔了足足一旬。
二人至桂林府五福当铺,确认庄少功随三劫去救蓝湘钰,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云南。
这两匹马皆是好马,养得十分精壮,加之闲出了毛病,此时脱了樊笼,便风驰电掣,只管发了疯似地疾驰,比庄少功等人不知快了多少倍。
因此,入了云南境内,无敌已变了模样,灰头土脸,额发乱七八糟地翘着。
无名却戴了一顶幕离,摘下来看,还是唇红齿白、眉清目冷的清秀少年郎。
无敌不住地在身上抓挠,近来只顾着趱程前进,入夜困得很了,才胡乱在道旁睡个囫囵觉。他不似无名,以经脉藏毒,三月不澡浴,也不会生虱虮。
天气一热,出了汗,臭烘烘地,实在难以打熬,便叫道:“大哥,我要洗澡!”
无名勒住缰绳,往道旁一瞧,不远处,有一片浩浩荡荡的湖水,附近有许多柳树和桃树遮掩,的确是个洗澡的好去处。他知晓此湖傍着点苍山,名唤叶榆水,又名西洱河,离大理已是不远,去那土知府邸,也没有多少路程,便点头默许了。
两人跳下鞍来,放马去吃草。先在水畔造饭,待填饱了肚子,无敌才兴冲冲地扯了衣物去淌水。此处的水并不深,他拍了些水在胸膛上,活动活动筋骨,往深处泅去。
无名坐在岸边看他,也不知为何,忽然能领会些男子身躯的粗犷雄壮之美了。
便也解衣脱袜,涉入水中,想把无敌擒住,行苟且之事。
无敌见了,连忙游得远些,转头拨起水花去打:“臭王八,快别靠近老爷!”
无名让他撩得睫毛上也挂了水珠,不解地把眉毛一挑,说好的要给他做含鸟猢狲呢?
“大哥你身上脏得要命,指不定还要偷偷地摆柳,没的坏了老爷的一湖好水!”
无名听罢,不言不语,一个猛子扎下去,捉住无敌的脚踝,就往水底拽。
无敌呛了一口水,赶紧憋住气,与无名厮打起来。他翻腾了一会,便让无名封住唇,连吮带搅,吻了个昏天黑地。渐渐地,无名收臂搂紧他,他就不再挣扎了。
无名带他浮出水面,他大喘了一声,咬住无名的肩。
“你咬可以,”无名告诫道,“别咬出了血。”
他立即松开齿关,无从下手,恨恨地道:“啐,老爷才不稀罕咬你!”
两人纵情山水,嬉戏了一场,洗净身躯,心满意足地上岸。
无敌撅着圆嘟嘟的屁股,蹲在水边,麻利地搓洗两人汗臭的衣裤。
无名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自行囊中取出柳叶刀来,对无敌道:“抬头。”
“做甚?”无敌一扭头,便教无名拧住下颔,刮了唇边细密的青痕。
无敌这才晓得,自己到了年纪,不知不觉,长了些胡茬。
他还来不及抚须感慨,就让无名刮了去,摸了摸光滑的人中:“剃它做甚?”
“扎人。”无名面无表情,言简意赅地道。
无敌听罢,心中一荡,陡然要涌起一股怜爱来,手也管不住,便大模大样地也拧住无名的下颔,做个调戏的姿态:“大哥你怎么不长胡须,莫不是阴悄悄地剃了?”
无名道:“这个问题,你先我长那处的毛时,便已问过。”
无敌哼了声,许多往事涌上心头。想到对付了蛊门,救了蓝湘钰,与庄少功交代一番,自己便要回那贺兰山去,和无名分道扬镳,竟有些揪着心肝似地难过。
他越是难过,越要做出些欢喜之状。生火烘衣裤时,闲来无事,扯了许多柳条,编成一顶柳叶斗笠,戴在头顶,沾沾自喜地问:“大哥你看,我这斗笠如何?”
无名正倚在树下养神,听了撩开眼皮,见无敌当初置办乔装的衣物时,只顾着给他买幕离,却没有给自己预备抵御烈日的斗笠,编了一顶长满柳叶的绿帽子,还自鸣得意,便又动了心,觉这蠢材有些可爱之处,也不好扫了兴,只道:“不如何。”
无敌见无名看了自己许久,莫名地欢喜起来,唤了声“小凉糕”,把白马叫至身畔,将其散乱的鬃毛扎成一股麻花辫,又插了一枝桃花在其中,狂笑道:“大哥,大哥你快瞧,小凉糕,戴了一枝桃花!”
无名见这蠢材一刻也闲不住,起身语无波折地道:“就你屁事多,歇好了上路。”
两人赶至土知府邸,正是午牌时分。天色昏沉,燕子低飞。眼看就有一场大雨。
府丁急忙引他二人去大院的楼上见庄少功,要牵走两匹马,无敌制止道:“这马不听你们的话,还需我亲自安置。大哥你先去见少主,我稍后便来。”
无名见庄少功在此盘桓了许久,只怕三劫贸然闯入蛊门,有什么不测,点头去了。
无敌将马牵至马院的草棚中,忽听得雷声掣响,下起了倾盆暴雨。府丁让他在草棚里躲避片时,奔去取了伞再来接他。他便立在草棚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白马。
白马吃饱了草料,习以为常地要亲热,拿脑袋去蹭红马,无敌伸手把它拨至一旁。
红马十分不解,抬起头来,越过无敌的肩,想要安抚白马,彼此碰一碰鼻子,却让无敌狠打了一记,不许它两个往来。
白马见红马挨打,嘶鸣一声,似受了惊吓。红马挨了打,却并不恼怒,晓得无敌与自己的主人要好,又一贯照顾自己,只把脑袋搭在他的肩头,磨蹭他的脸颊。
无敌见这红马肯认他了,哪里还忍得住,一出言,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淌:“你们两个不省事的畜生,整日腻在一起有什么用?迟早要分开的!”
两匹马听罢,一齐安静下来,严肃地侧首看着无敌。
虽听不懂这饲主的蠢话,却知晓,他一面淌眼泪,一面不许它两个往来,定不是好兆头。
无敌却让自己的眼泪吓了一跳,扯开衣襟来揩拭,却越揩越一发而不可收拾,流眼泪也就罢了,连鼻涕也止不住,一抽噎塞着了喉口,这便有些恶心人了。
他冲进雨中,淋得遍体浇湿,待看不出流泪的痕迹,又想把塞住喉口的鼻涕吐出来,便往树根处呸了一口唾沫,暗道:“男儿流血不流泪,老爷流的不是眼泪,是马尿!”
此举恰恰落入取伞来接无敌的丫鬟眼中,原来,蒙土知府已回到府中,正与土知府夫人陪庄少功用饭,听闻庄少功的得力属下来了,令夫人的贴身丫鬟亲自前往相迎。
这丫鬟瞧见无敌吐唾沫,却不用唾壶,心底已看轻了他几分,不知庄少功的属下个个体面,如何会有这样一个腌臜的莽夫,勉强撑伞上前道:“你怎么出马院来了?也不等我来接,瞧你把这一身淋湿,夫人见了,未免以为我得罪了你,要怪我招待不周。”
无敌笑道:“许久不曾洗澡,淋这一场雨,才浑身爽利!”
丫鬟这才看清无敌的形容,与时下中原女子不同,她这夷族的贫寒女子,并不如何喜爱儒雅俊美的公子,却偏爱雄壮的汉子,只因其孔武有力,狩猎势必收获颇丰,足以养家糊口。
无敌生得英健迥拔,较之蒙小少爷的仆人孔雀,还要神气许多。
丫鬟不禁有了些好脸色,也不怨无敌是一个腌臜莽夫了,含笑道:“这是什么毛病?快到伞下来,随我更衣去!”
无敌自诩是好汉,并不怕淋雨,便不到伞下去,一路淋着雨,到了一处下人的屋舍。
“你把湿衣脱了,我教人洗了再给你。”丫鬟取了干净的衣物,对他道。
无敌待要脱衣,见丫鬟不躲不避,不由得一顿:“你要看我脱衣不成?”
丫鬟反问:“我看不得么?万一你藏了兵刃,要对我家老爷不利,总要防着些个。”
无敌哈地笑了一声:“我又不是什么金贵的人,泥地里摸爬滚打的,没什么好看,没什么看不得,任谁也看得!你这丫头倒也有几分机敏,晓得防人之心不可无。只不过,别说你家老爷,就是天王老子,惹我不痛快时,我要对他不利,也只凭拳头和腿脚,不须什么兵刃!”
丫鬟并非中原人,有一说一,也不知谦虚为何物,听了更添几分喜欢:“你便吹牛罢!”
无敌为证实自己并非吹牛,要她取一件铁器来试力气。她随手拔下一支银钗,要无敌徒手拧成一只手镯。“这有什么难?银子比铁软。”无敌不费吹灰之力,给她拧出了些花样。
丫鬟却翻脸道:“你这野汉子,把我这支钗毁了,怎么赔我?”
无敌以为她不喜欢这手镯,便嗤地笑道:“你这丫头,恁地小哉相,行囊在我大哥处,这钗值多少银子,你回头来寻我,我十倍赔给你就是了。”
“——你不必回头寻这蠢材,”两人正有说有笑,冷不丁地,有个声音极轻地插言道,“这支钗,并不是什么好货色,我现下就照价赔偿,一文也不会多给你。”
无敌举头看去,无名正立在门口,紧随其后的,便是多日不见的庄少功。
庄少功见无敌赤着胸膛,与土知府家的丫鬟说笑,唬得险些背过气去:“无敌,不得无礼!快把衣衫穿上。此间的主人,蒙老爷也来看你了。”
第74章 相顾无言
无敌一眼瞧见庄少功和无名两个,笑了一声,不遑多看,依言埋头穿衣。
这件右衽黑衫是丫鬟取来的,勉强合身,待要系胸前盘结扣,才发觉窄了稍许。
丫鬟见他的胸膛有半余露在衣襟外,一时心急,一手拢了他精壮的肌肉,发觉男子的肌肉未绷紧时,也并不是坚硬如铁,便一股脑搡入衣内,飞快地系好盘结扣。
这个当口,土知府邸的主人,蒙老爷已率众涌至门前。
蒙老爷见无敌生得长大,穿夷族的右衽大襟黑衫,竟和夜行劲装没两样。
不由得搓着下颏,肚内寻思:
“那弱不禁风的小子,未必有真本事,庄公子问他,‘如何能脱得身?’那小子说是让这二弟救了。如今一见,他这二弟,果真是一条神勇的好汉,若不是这汉,如何能力挫官兵,撑得起千斤闸?我若得了他时,何愁不能兴复南诏王室,还怕官兵欺压,又让黑苗滋扰,占了先祖埋骨的点苍山?”
蒙老爷越看越喜欢,挈住无敌的手,引他去大院楼上,山珍海味款待。
庄少功、无名、无颜、无策以及七圣刀等人,反倒受了些冷落。
蒙老爷敬了无敌一碗酒,问他会什么本事。
无敌毫不忸怩,喝了个底朝天子,以空酒碗环照众人:“刀枪棍棒都使的。”
无颜白了无敌一眼,嗑着瓜子道:“二哥哪样本事,比得过大哥?”
“射箭,”无策答道,“大哥不如二哥。”
蒙老爷听了,遣丫鬟取来自己的良弓,把予无敌,要他先试一箭。
“阿爹,”蒙大少爷见蒙老爷待无敌,竟比待自己这长子的还亲切,又见自己中意的丫鬟望着无敌,面上已有几分不悦,有意抬举无名,“听闻这位病劫,才是老大,真正有本事。阿爹何以冷落了?似这般待客,一碗水端不平,也不怕得罪了!理应邀他一试。”
蒙老爷笑道:“我这孽子好不晓事,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庄公子是庄家少主,病劫是五劫之首,身份尊贵,哪里有抛头露面、轻易出手之理?无敌小弟有能耐,显了武艺,他病劫大哥和主人家自然面上光彩。若不是一家人,哪个见外了,才会得罪。”
无名听了,懒得理会。无敌却来了精神,挑衅道:“大哥,你敢不敢和我比箭?”
无名见无敌神气活现,当众唤自己时,目若星斗,微茫一闪,隐含期待之色,便微微生了些怜意,与他一齐起身,立在阑干前远眺——并没有什么好靶子。
但论练武,却是心有灵犀,也不须商量,无名摸出一枚柳叶刀,随手一掷。
柳叶刀一闪,飞了有七八丈远时,无敌挽弓搭箭,当啷一声,已将雨中寒芒击落。
众人齐声喝彩,称赞无敌的箭法,无颜却笑道:“大哥使诈,在给二哥喂招!”
无敌也认为无名是在敷衍了事,要另寻一个靶子,再比试一场。
无名便不再敷衍,掷出一只小巧的酒杯。
酒杯打旋飞至楼外,眼看要往下落,又让紧跟而至的一枚柳叶刀托住底子,在半空中盘旋不止。无敌看得有趣,一箭飙举电至,击落柳叶刀,托住杯底,更往远处飞去。
无名待要再与无敌配合,让他尽显射箭的能耐,余光却瞥见土知府夫人的丫鬟。
这丫鬟粉面含春,正痴瞧着无敌,已然芳心暗许。
无名忽想起无敌要娶妻生子的事来,看这不省事的丫鬟,十分厌烦。他只想早些救出蓝湘钰,离开土知府邸。当即住了手,也不顾犯了夷族的忌讳,率先离席而去。
庄少功连忙向蒙老爷作揖,称有要事与无名相商,一同去了。
一主一仆,回到客房,天色已是极暗。
庄少功剔亮灯芯,伺候无名坐下,提起小铜炉,斟了热茶,于灯下观瞧无名。
久别重逢,这少年郎的气色,彻底养好了。
仿佛眉眼也长开了稍许,清秀之余,平添许多丈夫气,莫可名状,教他心悸。
无名垂目看着茶碗,若有所思,抬起眼来,含睇似地,与庄少功对视。
庄少功呼吸一紧,心如小鹿乱撞,想别开脸去,又舍不得少看一眼。
他手足无措,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在喉头,最终只道:“我……你……喝茶。”
无名并不渴,心思也不在此处,但还是慢条斯理,端起碗来,啜饮了些庄少功为他斟的茶。庄少功见这少年郎饮茶,近在眼前,是个活生生的人,不禁潸然泪下。
无名让这眼泪牵住,终于有了反应:“为何要哭?”
“我,”庄少功浑身作颤,以袖拭泪,“心中欢喜,却不知从何说起。”
无名见他这副模样,缓缓地出言,唤了一声:“庄少功。”
“……?”庄少功抬头,眼睑微红,双眸湿润,询问似地看来。
无名冷不丁地,嘴角漾起一丝笑影:“久违了。”
庄少功听罢,似着了魔,也破涕为笑,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
无名见他心绪平复,便问,可曾探得蛊门的下落。
庄少功连忙道:“无心随孔雀去点苍山,打探蛊门在何处,迄今已有半旬,音讯全无。听无策讲,他二人定是设法混入了蛊门,暂时不便通报消息。”
无名听罢,起身要走。庄少功正暗悔,百般惶惑,千般责备,万般思念,见了他,想说的一字未说,怎么偏说出要他卖命的事来!一急,拉住他的手:“你要去何处?”
“下饵,钓一钓蛊门。”
庄少功只管拉住他,也要起身收拾包袱:“那般凶险,我随你去。”
无名道:“你也知道凶险,无敌随我去。”
庄少功无法:“你千万照顾好自己,救出我那义妹便回来,不要伤了无辜性命。”
无名道:“好。”
出来回到席上,无敌还在吃喝。无名吩咐了无颜和无策一番,两个一齐答应了。
无颜道:“我和无策不会让少主少一根毫毛,大哥你快去,把那登徒子和孔雀捉回来!只怕晚了,他二人鬼迷心窍,要给草鬼婆生一窝崽子,养大了才肯回来呢!”
无名拎无敌走,无敌早已竖着耳朵听,见无名随庄少功去了不多时又折返,心下略有些松快,又听要带自己去救人,作出一脸不乐意,立起身来,还伸筷去夹盘中的菜。
一面骂骂咧咧,和无名拉扯,一面眉开眼笑,对众人道:“哼,这王八,屁股还未坐到实处,热菜也没吃上一口,便来使唤老爷!蒙老爷,对不住得很,兄弟自罚喝一碗酒,再罚吃一块坨坨肉,先走一步了!”
蒙老爷十分喜爱无敌,令丫鬟拿油纸包些饭菜,好让他在路上吃。
无敌捧着吃食,蹿去牵马。丫鬟要相送,蒙大少爷扫了丫鬟一眼,咳了一声。
丫鬟嫌这蒙大少爷多事,不理会,执意要送,让无名拦住了。
离了土知府邸,无敌哪里还记得什么丫鬟,骑在马上,啃着坨坨肉,埋怨无名不让他填饱肚子。无名道:“土知府的筵席也不如何,大理有许多美味佳肴。”
无敌将信将疑:“大哥安的什么鸟心,难道要请我吃酒?怕不是话!”
无名反问:“你平日花的是谁的银子?”
“老爷给你这龟孙办事,人也杀得,亵裤也洗得!你出银子还不是天经地义?再说了,老爷是有私房钱的,大哥你也没少花,翻起旧账来,还须倒补老爷银钱!”
无名听罢,跃至白马背上,劈手夺过缰绳,环住无敌的双臂,小腹随之贴紧他的后腰,毫不留情地把他往前挤,驾了一声,催马向前疾驰:“私房钱在何处?”
无敌让无名搂住,被迫抵紧鞍沿,怒道:“骑你的豆沙包去,硌着老爷的蛋了!”
无名抬起他来,把腿垫在他臀下,又问:“私房钱在何处?”
无敌扭头不答:“大哥你若舍得,便带少主来玩这个花样,看他睬不睬你?”
“你一定要和庄少功比,庄少功会念经,你会不会?”
“哼,死王八不怕开水烫,你还怕念经?老爷也会念经!”
“你念经,我便用马鞭,堵住你的嘴。”
“村乌龟,王八蛋!你怎地不堵住少主的嘴?”
“我怎地舍得堵住少主的嘴?”
无敌听无名在耳边说话,要掀无名下马,却让无名以缰绳绑紧了手腕。
这缰绳并不十分牢固,他一运劲就能挣脱,心里却炽热,生了个自伤的念头——
便让大哥绑住我,堵住我的嘴,就此死在他手里,哪里也不去了。
“大哥,你是越来越没皮没脸了,只管消遣老爷。也罢!有什么伎俩,把那吃奶的劲,尽数使出来,最好是杀了老爷,否则,老爷不教你难看,便不是英雄好汉!”
入了夜,无名依旧拥着无敌,在漫天星斗下疾驰。
渐渐地,察觉怀中的身躯软了,无名侧头一瞧,无敌耷拉着脑袋,已然昏睡过去。
无名解开他的手腕,将他侧抱在怀,好让他有个依靠,睡得舒坦些。
到了天明时,无敌睁眼来看,他竟枕住无名的肩,面对面拥坐着。浑身没一处不痛,筋骨散了架似地畅快,便问道:“大哥,这个姿势却好,怎不再耍一回?”
无名漫不经心地道:“借你来苟且,弄坏了,你如何娶妻?”
无敌暗忖,大哥怕我缠住他不放,迫不及待要我娶妻,老爷响当当的一条汉子,就算要死,也须得轰轰烈烈,怎这般没骨气,非要赖死在这王八怀里,还盼他可怜来?
无敌跳下马来,欢喜道:“总算大哥讲了一句人话!大哥,你也是一条说一不二的汉子,想当初,没甚消遣,我二人才做了畜生之事。从此了断了,改过自新,就休要再和我苟且。”
无名坐在鞍上,看着他,说道:“我并不是一条汉子。”
无敌翻上了另一匹马,晓得他自诩兵器,故意调侃道:“恁地,大哥是女儿身?”
两个并驾齐驱,赶了一程,无名面无表情,看向无敌,抛出两个字:“愿是。”
第75章 借酒撒疯
无名和无敌,离了土知府邸,穿过山间的羊肠小径,驰骋了七八个时辰。
行至一处开阔的豁口,一股子狂风自身后刮来,卷飞了白马鬃毛辫里的桃枝。
“闯了鬼了,”无敌撇开乱发,拿眼瞅无名,“三月天气,怎有这股大风?”
无名据鞍远眺:“这西面的点苍山,与东南面的哀牢山,成包抄之势,围了整座大理府。你我自蒙化州来,经由的龙尾关,恰是山间的入风口。就快到大理府了。”
“原来如此。久听人讲,大理有‘风花雪月’四景,”无敌笑道,“这龙尾关的风,想来就是头一件,大哥你可知,其余三件是甚?”
“其余三件,是龙首关的花、点苍山的雪,以及叶榆水的月。”
“这些个,有什么好看?”
“没什么好看。”
“既然没什么好看,如今三弟下落不明,大哥要救少主那姓蓝的义妹,寻蛊门的影踪,把点苍十九峰翻一遍还来不及,怎要到大理府来游玩?”
“我自有打算。”
两人说着话,在城外水畔,寻了一户民家,寄了马。
无名向民家借了白衫裤,拿白巾缠了头,抹了些易容膏,乔装一番。
无敌看得有趣,也要脱了夷族黑衫来改扮,无名制住他的手:“你就穿这一身。”
“这一身比夜行衣还紧,”无敌扯着衣襟道,“又不做贼,箍得老爷气闷。”
无名捏了捏他的腰:“前些时日,在峨眉山上,你是清减了些,近来又胡吃海塞,养得膘肥肉厚,穿什么衣服不气闷?”
无敌听了,心下骂道,这王八,断袖的道儿耍腻了,嫌老爷长了一身膘!
一时,想起过往亲热的情状,他冷哼一声,不怒反笑。
无名就势把无敌圈入怀里,贴着他饱满紧韧的身躯,在耳边问:“笑什么?”
“笑我以前不晓事!就我这样膘肥肉厚、脾性又不好的蛮皮,我若是旁人,我也不会搭理自己。我却不自量力,要旁人记住我,高看我一眼,岂不是可笑?”
无名听他叨出这番气话,顺着话头也道:“我若是旁人,我也不会缠着我自己。”
无敌火冒三丈,甩开无名的臂:“没廉耻的王八,老爷说了要了断,哪个旁人缠着你?”
无名顾左右而言他:“便是那个翻脸比翻书快的。”
两人斗着嘴,拉拉扯扯,入了大理府的城门。城内弥漫着香火气,热闹非凡。
紧挨着城门洞子,有许多商贾结棚,贩卖礼佛器皿、骡马茶叶和山货药材。
善男信女,往来其间,一问,皆是来赶“月街”的。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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