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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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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劫无名 作者:螟蛉子

    第23节

    无敌按捺不住好奇,暂且和无名言归于好,问道:“大哥,什么是赶‘月街’?”

    无名道:“相传,此地曾有一位龙女,去嫦娥的月宫赶街。见那月宫的街市琳琅满目,她心下羡慕,回来后,便依样画葫芦,在点苍山麓种了一棵大青树。每年三月十五起,她便在树下做七日买卖。后来,四方商贾云集于此,称这七日的市集,为‘月街’。”

    无名说着,见一处大树参天,树下青瓦檐口挂着酒幌子,有“黑龙井”三字,左右写着“一泽吞日月,万溪共云山”,便带无敌进去,择了傍窗槛、临水的桌席坐下。

    “什么酒菜卖得好?”无敌腹中饥饿,撸起袖子,问小二,“端上来,教老爷尝尝滋味!”

    无名见无敌是一副挨宰的乡巴佬架势,便做了主,替他要了十几样酒菜。

    少顷,煎蚱蜢、树皮炒腊肉、焖竹鼠肉和烤羊奶扇,摆了一桌,瞧得无敌直瞪眼。

    见无名下了筷,一样样试吃了,他才攒住剑眉,拈了些入口,也说不出好不好吃。

    待泛着琥珀光的大曲酒斟上来,他皱着鼻子,闻了一闻,眉心拧得更深了:“大哥,这酒好生奇怪!怎地有股子脂粉香气?”

    无名道:“没见地。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好酒才有脂粉气。这酒虽非郁金香,却也是大曲高粱,采了雨后的玫瑰花瓣,精心酿制而成,味道好得很。”

    无敌将信将疑,端起碗来,咂了些酒液,摇头说道:“又甜又闷!”

    无名替他满上:“你再吃几碗,待劲头上来,就不同了。”

    无敌听罢,一连吃了五碗玫瑰酿,酒中胭脂蜜糖似的怪滋味,果真淡了。

    一股子热酥酥的麻意,他在胸腔里炸开。肠胃如在猛火中燎着,烧得咽喉也奇痒难耐。

    他暗觉这酒有蹊跷,不想吃了,却又忍不住饮鸩止渴。只得撑着半边腮帮子,欹斜着身子,翻着花样自斟自饮。不知不觉,一坛酒见了底,却止不住地还要买来吃。

    “大哥,”无敌勉力振作精神,叼着酒碗,传音道,“这许是黑店,酒里下了药!”

    无名坐在他身旁,也不动声色地传音:“不是下了药,而是下了蛊。”

    无敌放下碗来,定定地盯着无名:“你这王八,果然没安好心!打什么主意,来害老爷?”

    无名道:“并非我要害你。这酒里下的蛊,乃是蛊门所为。”

    无敌这才晓得,这间唤作“黑龙井”的酒楼,是蛊门的堂口。

    他忍了口气,强抑住腹内骚动的热意:“大哥,你从何得知?”

    “我也是猜测,”无名以内力传音,娓娓道来,“你也知道,寒龙蛊是蛊门的圣物,蛊门门主唤作滕蛇。由此可见,蛊门信奉龙蛇。而大理府有许多关于龙蛇的传闻——譬如,龙女在大青树下做买卖。譬如,本地人认为,出水处必有龙,有龙处必有树,这树便是龙树,砍不得,久而久之,便长成了参天大树。我见这酒楼,唤作‘黑龙井’,有出水处又有树,进来试一试。到底是不是蛊门的堂口,却要看你,是否中了蛊,教蛊门那些黑苗掳去。”

    无敌听得气不打一处出,恨不得捶无名两拳:“你这贼王八!拿老爷试蛊,也不与老爷通气!老爷又没将滕蛇的侄儿千刀万剐,蛊门不对付你这王八蛋,反倒处心积虑,掳老爷怎地?”

    无名面无表情地道:“蛊门门主滕蛇,喜欢身体健壮的男子。无心想扮作面首,混入蛊门,只怕不合滕蛇的心意。倒是你,生于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你这一身蠢肉,在中原不讨喜,到了此处,却是个讨女子欢心的宝贝。”

    “怪道不得,大哥你舍得撇下少主,”无敌冷笑一声,“却是要我去做那面首!”

    无名道:“你喜欢女子,想娶妻生子,若非叶公好龙,此一举,岂非正中下怀?”

    无敌哑口无言。想到一路上,无名的些微温柔,竟是为了将他引到此处,要他去给蛊门门主做面首,以便顺藤摸瓜,救出庄少功的义妹。他就打心底,生出一股凉意。

    可已说了要了断,无名这个自诩兵器的,尚且不把自己当人看,如此待他,也在情理之中。

    倒是他,打断骨头连着筋,十余载,朝夕相对的种种,还在他心头牵绊,难以割舍。

    ——原来,从头到尾,皆是他一厢情愿。还有什么顾忌,还讲什么情分?

    两人沉默片时,无敌忽道:“好,依你。救出少主的义妹,我便走了。”

    无名目光微动,语气缓和了些:“待事了,你想去天涯海角,我也陪你。”

    无敌不耐烦地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哪个要你陪?免赐!”

    无名见无敌不快,不复多言,只道:“你再吃几碗酒。若是醉了,蛊门要掳走你,你不必反抗,放心去。我就在附近,暗中摄护你。时机一到,自会现身。”

    无敌并不理会无名,把头转向一旁,拍桌叫道:“火家!”

    小二闻声而来:“客官,有何吩咐?”

    无名旋即起身,径自离了酒楼。无敌指着他清癯的背影,骂骂咧咧地道:“这鸟白子,一心想着营生,陪老爷吃些酒,也不痛快!罢了,老爷一个人吃,才快活!”

    小二赔笑:“客官,可是要添酒?”

    无敌做出醉态,挐起玫瑰酿的酒坛,掷之于地。又擒住小二的衣襟,引得满堂客人瞩目:“啐,你这瘟生,兑的什么马尿!妇人的脂粉落在里头,也敢献与老爷来吃?你家主人是哪个,做的什么黑心肝买卖?不筛些好酒来时,老爷斗大的一对拳头,打得爷娘也不认得你!”

    小二听了,不由自主,往楼上斜了一眼,口中迭声赔着不是,转身去取酒。

    无敌看在眼中,放宽了肩膀,倚着窗槛,也往楼上扫量,那壁厢,挂着一面晃动的黑纱。

    他调动内功,凝神听来,略略有些气息,竟似藏着一个练家子。

    “客官——这酒唤作‘狼翻锅’,一杯下肚,便有虎狼之力,尝则个,可还中意?”

    小二一面说,一面筛来半铫酒。酒液晶莹通透,落入碗中,乳白的碎沫打旋飘动。

    无敌看了看,指着酒沫道:“别以为老爷不晓得,你记恨老爷,往酒中啐了一口唾沫!”

    小二为之绝倒,心道,哪里来的蠢汉,没些眼色,丝毫不懂酒,却要来讨野火!

    如此这般,小二又望了楼上一回,似得了授意,忍住怒气,复去取了一罐上等好酒来。

    无敌只做没看见,摆弄着雕花银酒罐,问道:“这是什么酒?”

    小二扯了扯嘴角:“这是我族中的‘窝托罗酒’,已在点苍山的泥土里,埋了整整三十载。‘窝’便是好,‘托’便是罐,‘罗’便是老——用中原话讲,就是一罐陈年好酒。它还有个中原雅名,唤作‘大泽酒’。深山大泽,乃龙蛇蛰卧之地。却不知,客官敢吃不敢吃?”

    无敌掰开罐盖,见血酒中浸着一条翻白肚的幼蛇,便道:“这劳什子酒,可曾害死人?”

    小二道:“上等好酒,如何害得死人?你这汉子怕了,不敢喝,就休要再吵嚷。”

    无敌笑道:“当真是店大欺客,你家主人是何方神圣?一个小小的火家,也敢在老爷眼下讨打?老爷若是喝了,你这有眼不识泰山的鸟杀才,须得给老爷把鞋底舔干净!”

    小二道:“哪个要舔你的鞋底?不喝也罢,不是什么货色,都能喝我家的酒!”

    无敌道了声“老爷就喝”,豪迈地擎起银酒罐来,送至唇边,顿了一顿,说道:“吃了你家的脂粉酒,老爷腹下痒得紧,怕是酒里不干净。去,叫那小娘子下来,替老爷揉一揉!”

    小二按捺不住,骂道:“你这腌臜夷子,吃醉了酒,没钱会钞,却诬本店酒不干净!本店清清白白的经纪,没那些个酒纠粉头!你要找个中人,付了酒钱,自去夜窑子里寻!”

    无敌哂笑一声,把醉眼往楼上一撩:“休诓老爷,不是个挑三招子的,怎地躲在黑纱后?”

    “你这横死贼,如何嫌命长?”小二变了脸色,“嘴里放干净些,那不是你惹得起的。”

    无敌哪里肯听,借酒撒疯,一口一个“小娘子”,直叫那黑纱后的人下来,陪他吃酒。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壁厢的黑纱,让一只玉手挑起,钻出来一个银光闪闪的妙龄少女。

    那少女只睨了无敌一眼,便又回转身,往黑纱里望去,好似其后还藏有一人。

    片刻后,一个极轻细空灵的声音,送入无敌耳内:“主人有令,叫你上来叙话。”

    第76章 羊入虎口

    无敌闻话,往楼上打量——

    传话的少女,以黑头巾裹发,戴着一顶银冠。这银冠花簇成团,坠着一圈银穗儿,让黑巾一衬,雪般耀目。再往下看,耳坠、项圈、镯子俱是银的。

    一身小黑衣和褶子裙,也挂着零星银铃铛。纤细的腰际,系着一条银围腰。

    少女浑身上下,只有白净的脸庞,及一双玉手露在银饰黑衣外。

    那白净的脸蛋上,有一种少女独有的神气。

    一双桃花眼盯过来时,细密的眼睫和乌溜溜的瞳仁,显得颇为神秘。

    无敌望了一阵,放下银酒罐,问道:“你家主人是哪个?”

    少女道:“你上来就晓得了。”

    无敌心道,这丫头一身苗家打扮,其主必是蛊门门主滕蛇无疑。大哥方才讲了,滕蛇喜欢身体健壮的男子,邀老爷上楼去叙话,怕是经不住老爷撩拨,动了念头,须留神仔细。也不知大哥那王八藏在何处,多半是在窗外那棵大树上,若是上楼去,便离了大哥的视野:“你教你家主人下来陪老爷吃酒。”

    “主人不便下来相陪。”

    “恁地,老爷也不便上去相见。”

    少女传音入密,以精纯的内力,把话语送入无敌耳中:

    “死劫无敌,我家主人说了,你不上来,也不强求。只不过,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若灵顽不灵,多延误一刻,你的同伴,便要多吃些苦头。”

    无敌听这话来得蹊跷,他的同伴,下落不明的,唯有三弟无心。

    只得大步上去,掀开厢房的黑纱,室中摆着一桌酒菜。

    厢房一侧的软榻上,倚着一个白衣男子,膝头放着一架瑶琴,正拢着弦沉思。

    这男子的样貌,倒也体面,脸上没有一丝皱纹,举头望来时,眼神透着暮气。

    无敌定睛一看,却是蜀中峨眉山上见过的玉非关:“——怎地是你!”

    玉非关本是九如神教的圣尊,因化生蛊入脑,害了离魂症,心神一分为二,疯疯癫癫地,只得隐居峨眉山。无名替他取了蛊,才好转了些。却不知,如何会在此地现身。

    无敌一怔,追问道:“你这老猪狗,怎地来了云南,你把我三弟怎么样了?”

    玉非关冷冷地道:“傻小子,你的三弟,已落在蛊门手中。你若想救他,便听本尊安排。本尊问你,你可还记得,在峨眉山下,遇见一个人,叫段天狼?”

    “怎地不记得?”无敌摸不着头脑,暗自凝神戒备,“……那什么脚踏都江两岸、一斧劈开龙门山、威震云贵两广的寨主。他闯峨眉九老洞时,教弹词先生阻住,让你以笛声飞雪杀了。后来,我和大哥下山,恰逢峨眉派女弟子崔若菱‘斩赤龙’,许多江湖人士来道贺,其中有一条壮汉,长得和他一模一样。若非大哥惫懒,我便去瞧了。”

    玉非关道:“他不是什么寨主,而是九如神教的左使。为逼本尊下山,诈死教孟虎掉以轻心,趁峨眉掌门传位于崔若菱,屠了峨眉派,栽在本尊头上。”

    无敌疑道:“我亲眼见你玉笛飞雪,把段天狼的脑袋打成了血筛子。他已死得不能再死,如何还能诈死作怪,屠了峨眉派?”

    穿银衣的妙龄少女听了,插言道:“你怕是不晓得,九如神教和蛊门的干系?”

    无敌越听越糊涂:“老爷上峨眉之前,就没听说过什么鸟神教,和蛊门有甚干系?”

    妙龄少女道:“那便要从前朝说起了——九如神教在前朝,一度横扫各大派。那时的教主,名唤玉逍遥,将九如神功练至八层,武功盖世,收服了许多苗人。

    自那时起,我教与苗人通婚,在云南也颇有些势力。

    到了我外公那一代,我外公有两儿两女,两个嫡子玉有韫、玉有思,是九如神教现今的教主和副教主。两个女儿,嫡女玉凝娇,便是你们劫门的主母俞氏;庶女玉凝慧,是先母。先母与这三个嫡出的子女,素来不和,这我便不细讲了。只说副教主玉有思,他是蛊门门主滕蛇的丈夫。

    十余年前,玉有思和玉有韫,受俞氏之托,去江家杀一个野种。

    也活该玉有思作孽,提起江家的女童时,江夫人护子心切,自他身后扑来,他却全没放在心上,教簪子刺中了命门。当时伤了些微皮肉,不觉得如何厉害,待杀害了江家满门,回云南与滕蛇相聚,才发觉自己四肢冰冷,命门火衰,落下了不举的毛病。

    后来一问,那簪子不是寻常物,乃是匠门所赠,陨铁打造而成。那陨铁阴寒无比,匠门取了些,铸成一面宝镜,唤作‘生寒镜’,病热者照之,心骨生寒。余下的,做了这支簪子,妇人戴了有说不尽的好处,男子若是让这簪子伤了,却会变得阴阳怪气。”

    无敌听得直咧嘴,好半晌才问:“玉有思不能人道,滕蛇才养了许多面首?”

    银衣少女摇头道:“从那以后,滕蛇想了许多法子,为玉有思治病,却只有采阳能缓解。这病不光彩,便掩人耳目,收了许多健壮的面首。左使段天狼,原本也是蛊门中人,由滕蛇引荐,也给玉有思干这个勾当,最为得宠。段天狼有个不寻常处,自幼在体内养蚩,受了轻伤,片时便好了,若伤了要害,也只须躺十二时辰,就能复原。故而主人一时大意,没能杀死他。”

    无敌不解地道:“蚩是何物,竟能教人死而复生?”

    银衣少女道:“蚩是一种小虫,比寻常的蛊厉害许多。上古时,有个叫尤的,是苗族先祖。他能死而复生,依仗的,便是养在体内的唤作蚩的小虫。彼时黄帝打败他,为防他复生,将他的脑袋和身躯分开埋葬。涿鹿之战,黄帝和蚩尤,你总该听说过罢?”

    无敌道:“这些神神怪怪的,老爷从不放在心上。果真有这种小虫,彼时在峨眉山,就该把段天狼的脑袋拧下来。”

    玉非关引以为然:“本尊跟踪段天狼来此,正是要清理门户,拧下他的脑袋。”

    “这便奇怪了,”无敌仍是不解,“老猪狗,段天狼是你教中的左使,来请你,也是一片好心。你随他回九如神教,吃香喝辣,做你的圣尊也就是了,如何要自己人打自己人?”

    玉非关嗤之以鼻:“傻小子,你以为现今的九如神教,有什么好东西?”

    “不然,为何要巴心巴肝地,请你出山?”

    “一则为了本尊的神功,二则是为了五岳真形图。玉有韫和玉有思这两个小子,练玄默神功已有些火候,只盼能窥九如神功的门径,练得长生不老。若能害了本尊,再骗得藏宝图,铲除山岳盟,一统江湖,天下无敌,那更是他二人梦寐以求。”

    无敌道:“恁地,你是打算杀了他两个,自己做九如神教的教主?”

    “你与本尊联手,便可以救出你的同伴,”玉非关不答只道,“到时候,蛊门的两件圣物,寒龙蛊和朝珠花,你尽管取去,本尊并不放在眼底。”

    “寒龙蛊,老爷晓得,毒蛇罢了,也不如何稀罕。朝珠花是何物?”

    “大理四绝,风花雪月,其中的花,便是此花。你得了手,去问你大哥。”

    “啐,哪个要问他,”无敌左右一看,“怎不见孟老先生?”

    “本尊教他回翠屏山,将老娘接去稳妥处安置。”

    无敌将信将疑:“怎么个联手法,你且说来,老爷听一听。”

    玉非关下颔一抬,看向银衣少女:

    “此女唤作玉铃香,当年,她的母亲为玉凝娇、玉有思和玉有韫三人杀害,是本尊的二叔救了她,或者该讲,是本尊自以为是二叔时,救了她。她这些年,一直潜在蛊门,伺机报仇。今日本尊与她相见,带她来这蛊门的堂口,本尊自称是九如神教教主玉有韫的手下,要这酒楼的掌柜上山去通报,好与门主滕蛇、在此处快活的副教主玉有思,见上一面。”

    无敌道:“见了一面,又如何。你姓玉的一家子,要吃团圆饭么?”

    玉非关道:“那蛊门防备极严,地形复杂,有许多密室地道,琴音难以穿透。只怕本尊闯进去,打草惊蛇,走了他两个。既然你来了,本尊就擒了你,把你当做面首,送给玉有思和滕蛇,博取他二人的信任。他二人走到本尊的面前,本尊便教他二人有死无生。”

    无敌嗤地笑了声:“你这下三滥的法子,倒和我大哥不谋而合,终归是要老爷做面首!”

    玉非关自顾自地续道:“那时,你让蛊门绑住,也不必惊慌,铃香自会来救你,带你去救你的同伴。之后,你设法,潜入蛊门的黑龙潭,寻一处古南诏的祭台,把祭台四角的金炉点上,机关便会开启,其中有一株奇葩,白瓣黄蕊,状如莲,有碗口大小,奇香扑鼻,便是朝珠花。你将它拔除,也就没你小子什么事了,取几件金银宝物,自离去。”

    无敌听玉非关说得轻巧,到底不如何相信,天底下哪有这等便宜事?

    何况这老猪狗不是个东西,发起狂来,曾出言羞辱他,将他五花大绑,他不是对手。

    略一思索,就往门口退去:“待老爷下楼,和大哥商量一番,再做计较。”

    第77章 自作多情

    玉非关说道,擒了无敌,送去蛊门做面首,来个里应外合。

    无敌并不如何信赖玉非关,称是要和无名商量,便往厢房门口退去。

    玉非关见他借故开溜,曲起指节,把膝间的瑶琴一挑。他余光瞥见了,心知不妙,当即纵身躲闪,脚还未腾空,下巴就磕在了地上,四肢已让冰蚕丝琴弦缠紧了。

    无敌昂藏七尺,枉有一身本领,对付玉非关、无名和锦衣人这几个得天独厚的绝世好手,却毫无招架之力,只得横眉竖目、连挣带扭,任由玉非关钓鱼似地,把他拖拽至榻前:“老猪狗,你以大欺小,算什么英雄好汉!”

    玉非关冷笑一声,放下脚来,踏住他半边脸:“在你眼中,本尊几时是英雄好汉?”

    唤作玉铃香的少女道:“主人和你讲了理才动手,先礼后兵,已是客气得很了。”

    无敌让玉非关的鞋底踩得嘟了嘴,翻着白眼瞪这一对皮笑肉不笑的男女,囔囔地骂:“狗男女,老咬虫,贼妮子!老爷做鬼,也不会放了你两个!”

    玉铃香见他反应有趣,往他腹下踢了一脚,这一脚避开要害,却暗含几分后劲,逼得他吐出一口血来:“你再这般无礼,到了蛊门,我便不来救你了。”

    无敌怒不可遏,就要往玉铃香脸上啐一口血沫,却让玉非关狠碾一记,磨破了嘴角。

    玉非关道:“傻小子,识时务者为俊杰,本尊与你联手,是看得起你,你若不识抬举,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尊踩碎你的门牙,教你骂人也吭哧漏风。”

    无敌本是吃软不吃硬的,听了这话,狂怒不已,一张嘴,狠咬玉非关的鞋尖。

    玉非关眉梢一挑,倒也不去坏无敌的门牙,俯身捏住他的脸颊,轻巧地把颔骨卸了,使他合不拢牙关,说不出话,只能傻乎乎地张着嘴巴,一叠声呜哩哇啦,拿眼刀子来回剜他两个。

    玉铃香见状,再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这汉子,怎这般不知好歹?世上有许多男子,巴不得做吃软饭的面首,他却宁死不屈,对这美差避若蛇蝎,唯恐哪个非礼了他。”

    玉非关道:“这小子,教养差了些,若不是个有主的,本尊便收了他,调弄得服帖。”

    无敌听了,心中十分屈辱,一恨玉非关恩将仇报,二恨自己技不如人,三恨无名不来相救。

    可也没什么法子。

    好在玉非关和玉铃香,并未下狠手,在他身上弄出些打斗痕迹,就住了手。

    如此欺负了他一番,看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两人把手一拍,均感到十分好笑。

    最终,玉非关抚着他憋出了热汗的额角,嘱咐道:“别忘了本尊说过的话。”

    无敌恼火之余,分神去想玉非关说过的话,头维穴就是一麻,不由得昏睡了过去。

    这一睡,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整个人飘飘荡荡地,隐隐约约听见些水声。

    复一听,头顶闷嗡嗡地,有许多叫卖声和脚步声,好似大理府的市井,悬到了天上。

    无敌一时清醒,一时混沌,恍恍惚惚地思忖,这是什么鸟地方?

    又听见撑篙的动静,竹篙一端,撞上头顶的石板,咚地一声响。

    他忽地想起,点苍山的雪水,会沿着街边的沟渠,淌过整座大理府。心道,老爷莫不是在街衢的青石板下?原来这街衢底下,有这一股子暗流。不知大哥那王八,可曾瞧见老爷入了这一条水道,若是未能瞧见,如何来救老爷?

    无敌惦记着无名,听那竹篙一下下,悠悠撑出水声,只觉十分催人入眠。饮了玫瑰酿之后,暗自压抑的一股热潮,也止不住地涌动起来,焦渴煞人。不觉一急,又背过气,沉入了梦乡。

    如此这般,过了数个时辰。天光似亮了,山风拂面。他胸中的浊气,出了稍许。

    一双粗糙的手掌,将他揽在怀里,拍着他的脸庞,轻唤了一声:“无敌。”

    无敌闻话,睁眼来打量,眼中朦朦胧胧,映出少年郎白净的面容。

    ——这少年郎,眉清目冷,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不是无名,又是哪个他心下一宽,面上却没好气:“大哥你这死王八,舍得现身了,这是何处?”

    无名并不答话,一双清澄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无敌。

    无敌浑身不自在,正欲把头扭开,却让无名托住下颔:“怎么受了伤?”

    无敌这才想起,他的嘴角,教玉非关碾破了。这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伤,也不如何痛,可他将无名视为世上仅存的亲人,亲人有此一问,不由得生出一丝委屈来:“哼,还不是你这贼王八、扫把星害的!倒有脸来问老爷!”

    无名眼波微澜,似有些怜惜之意,拭着无敌的伤处:“我有些后悔了。”

    无敌一怔,才要问后悔些什么,就让无名封住唇,没头没脑地吻了一记。

    他合不拢嘴,喘不过气,勉强推开无名,心道,大哥发哪门子疯,却有许久不曾亲我了。

    只听无名老神在在地说道:“我悔不该,让你来扮面首,受这些委屈。”

    无敌听罢,又怔了一怔,勉强笑道:“大哥,我该不会是在做梦罢?什么不要脸的勾当,你做不出来?老爷命不好,给你做牛做马,如今你才说后悔,猫哭耗子,未免太见外了!”

    无名握住他的一只手,放在心口:“无敌,你应该知道,我心里有你。庄少功待我恩重如山,可他始终是个外人,不如你我朝夕相对。十余载的情谊,有些话,我不说,你也该懂。”

    无敌虎躯一震,不知无名一反常态,说这些不要脸的话,唱得是哪出:“放你娘的狗臭屁!你这王八狼心狗肺、丧心病狂,拿谁不当外人?”

    无名叹了声:“我欠庄少功的情。若是舍了你,能让庄少功化险为夷,我必然舍了你。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会随你而去,不会教你孤孤单单地上路。”

    无敌哼了一声,深知无名能说出这番人模人样的话来,已是不易,便不再恶言相向。

    无名又道:“无敌,我知道,你已没多少时日了,往后,我会好好待你。”

    这一言,戳中无敌的心事,他再也按捺不住,故作好奇,随口问道:“大哥,你当真在乎我的死活?你摸着良心说话,我若是死了,你可会掉一滴眼泪?”

    无名看着他,沉默半晌:“至少,我会让你死在我怀里。”

    无敌虽觉此言肉麻至极,但仔细一想,自己所求,无非也就是死到临头,有一个归宿。

    比起远走高飞,死了无人收拾,只能让野狗叼去吃了,死在无名怀中,要安稳许多。

    他怔怔地看着无名,心中一软,鬼使神差地道:

    “小不死的臭王八,实话告诉你罢,老爷活腻了,只盼能早些死,少受些折磨……你休要笑话老爷,老爷并非和你置气。一辈子到头,什么也抓不住。纵是十余载的兄弟,如何,也讲究个有用无用,说断就断了。真不想活。可一想到死,不明不白,老爷便不踏实,舍不得。”

    无名静静地听着,无敌又絮絮叨叨地道:

    “大哥,我理会得,久病床前无孝子,骨肉至亲没些用了,也会教人弃若敝履。世道本就如此。我也曾想过,离了你,去找个贤淑的女子,打发了余生。可那女子中意我,必是因我有些用处,彼此不知根底,即便厮守,也还是寂寞。不若大哥你,当年救我,未想过我有用无用。虽然,我发觉,你也是生性凉薄之人,但你对我知根知底,在你身边,我就心里踏实。”

    说到此处,他移开眼,也不去看无名,只管一吐为快:

    “可是大哥,论本事,无论如何,我也赶不上你了。总有一日,你会把我看低,嫌我拖累你。与其如此,不若我识趣,争一口气,先离了你,此后你如何风光,也与我没半分干系。”

    无敌掏心窝子,说这些话,已是自伤至极。无名却不为所动,把手在他身上摸。

    他见无名手法龌龊,晓得无名又来撩他了,他刚说了一番伤心话,万念俱灰,也不好发作,只是冷眼看其施为,心道,老爷倒了哪辈子的霉,偏要和这无情无义的王八纠缠不清?

    无名这才温柔地道:“蠢材,我风光,怎与你无关?你的本事不及我,我便倾囊相授。”

    无敌以为听错了,无名语重心长,继续道:

    “你何必一定要和我争高下?你我二人,本就是不分彼此的,荣辱与共,生死相随。”

    无敌将信将疑:“空口白话,哪个不会讲?在你眼底,只怕我还不如三弟四妹和五弟!”

    “你和他三人不同,”无名凑至他耳畔,一字一顿,轻言细语,“不同之处,便在,我喜欢你。除了兄弟间的喜欢,还有儿女间的喜欢,我只是讲不出口,你看不出,却是你的不是了。”

    无敌脑子里嗡地一声响,心坎酸涩作痛之余,竟有一股子恐慌和甜蜜涌上来,思绪乱糟糟地散开,难以拢聚,也来不及细想,就让无名施力按住,连掐带拧,连啃带咬,亲热了一番。

    这一番亲热,无敌暗觉好似又让带刺的荆条刮了,屁股底下火辣辣地作痛,可一想到方才无名那些话,强忍着问:“大哥,你说的,可当真?”

    无名反问:“我何时骗过你?”

    “哼,你这王八不知廉耻,说话像放屁,何时不曾骗老爷?”

    无名嘴角漾起一丝笑意:“我再若骗你,便天打雷劈。可你再若伤我,我便要罚你。”

    无敌听了,怔忡地端量无名,忽觉有些别扭,良久才道:“怕不是在做梦?”

    “蠢材,若是做梦,你如何会痛?”

    “……那倒是。”

    无敌和无名互通心意,终于没了顾忌。无敌任由无名摆弄,身上虽然极不爽利,心底却颇有些欢喜,正沾沾自喜,要把无名盘住,让自己也快活些,却听无名嗓音粗沉,笑了一声:“小猫儿,你生得这般英武,如何却是个雌儿。”

    无敌暗觉这嗓音耳熟非常,却想不起是谁,寻思须臾,猛地惊觉,自己闭着眼!

    若是闭着眼,如何能看见无名?难道,真的是做了一场梦?

    想到在梦中,反复问无名是不是梦,还为无名编造了些荒唐的情话,他就好似揭开顶盖骨,让一盆冰水灌下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脑髓也冻做了一团,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梦如此真切,过了好一阵,无敌才缓过神来,恢复清明,睁开眼,却是躺在一间竹屋内。

    他的颔骨脱臼,嘴角挂着哈喇子,手脚让铁链锁在榻上,哪里有梦中行动自如。

    渐渐地,想起让玉非关擒住、送来蛊门做面首的事,他不禁为之气结。

    心道,果然是梦,这节骨眼上,怎地鬼迷日眼,发了昏,做了这一场春梦!

    第78章 互通心意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无名离了这栋名唤黑龙井的酒楼,在附近绕了一绕,便跃上了楼外的大青树。

    这树枝繁叶茂,他在枝头坐了,俯瞰底下支起的窗,就见无敌刁难那小二。

    无名生性喜静,如此旁观,只觉无敌的聒噪和泼蛮,果然令人难以消受。

    他对无敌的怜爱,时有时无。怜爱时,是极怜爱,厌嫌时,也是极厌嫌。

    这蠢材,十年如一日地招惹他,惹得他动了心,便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若即若离,没完没了地置气吵闹。当着他,背着他,与女子说笑,逼他和庄少功断袖,教他不得不生厌。

    可这厌嫌,到底也掺着怜爱,难以言说,无可奈何,不觉,就欺负得狠了。

    心思一转,到了正事上。无名潜运内力,谛听无敌与那楼上的少女说话。

    自从堪破《天人五衰》的玄机,练成了《九如神功》,他的功力虽不及玉非关深厚,却也能存想于听宫穴,不但足以听清楼中人讲话,亦足以听清方圆数里内的动静。

    这一听,不打紧,却听见半里地外,一个男子叹道:“唉,也不知,无名在何处。”

    又听一名内息充盈的少女道:“义兄,事不宜迟,分头找罢。”

    “只得如此了。”这男子的语调,有些惆怅,透着一股呆气。不是庄少功,又是哪个?

    庄少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一向安分,贸然来此,定是出了什么变故。

    无名略一思忖,运起轻功,拔足离了树枝,掠过几处屋顶,闪出一条小巷,眨眼的工夫,就看见庄少功、无颜和无策三人的身影在前方。

    三人之中,无颜的武功好些,当即转过头来,见是自家大哥,才把攥在手中的簪子,随意地扎回随云髻上:“大哥,少主才说到你,你就蹿了出来,真是人吓人吓死人!”

    无策纠正道:“何为说到便蹿出来,阿姊,这是‘说曹操曹操到’。”

    “怎么是‘说曹操曹操到’——曹操不但耳朵尖,轻功也很好么?”

    无名留意着酒楼的动静,睇了庄少功一记,责问这两位弟妹:“为何来大理?”

    “你不要怪罪无颜和无策,是我央他二人带我来此,”庄少功这才发觉,无名立在身后,他连忙转身挨近,见无名责备无颜和无策,暗觉此乃杀鸡儆猴,不禁满心羞愧,耳根发热,结结巴巴地道,“我只怕你去了蛊门,就来不及了。这一件事,我,唉,我……不知如何是好。”

    无名道:“讲。”

    庄少功欲说还休,咬了咬唇,声细如蝇:“便是昨日夜里,收到家中来信,说是母亲卧病在床,令我随送信之人速回阳朔,留无心、无策和无颜,救我那姓蓝的义妹……”

    无名听罢,连眉毛也不动一下:“你如何打算?”

    “我,”庄少功这才敢抬起眼,满腹惶惑,不知从何说起,“我,我正想请教你。”

    “庄家的主母生了病,不教我这病劫回去,却要你回去?”

    “这个,我行至桂林府时,曾托五福当铺转交家书,告知父母,我和病劫、死劫走散了,如今领其余三劫来了云南。家中并不知晓,你和我在一起。未曾传你回去诊治,也在情理之中。”

    一主一仆说着话,均是话里有话,好似讲的,不是回不回阳朔,而是另一件要紧事。

    无名道:“不回。”

    庄少功急道:“母亲病重,于情于理,我……若是置之不理,岂不是有违孝道?”

    “送信之人,现在何处?”无名看向无颜。

    无颜一撇嘴,连比带划地答:“那厮吵着要带走少主,烦死人了!我便给了他些甜头,神不知鬼不觉,灌了他迷魂汤,如今不省人事,锁在土知府家的地牢里呢!”

    “把他杀了,拿走细软。尸首和信,扔在官道上,就当从未见过此人。”

    庄少功万没料到,无名会出这样一个伤天害理的主意,不由得怛然失色:“上天有好生之德,无缘无故,无冤无仇,怎能轻易伤人性命?”

    无名道:“你有更好的主意,你是少主,你做主,不必来请教我。”

    庄少功攒着眉,思索再三,终于鼓足勇气:“无名,我有些私房话,想和你讲。”

    “改日再讲。”无颜和无策正要退避,无名却听出酒楼中玉非关的声音,也要走。

    庄少功得知俞氏卧病,却不知,这俞氏是自己的生母,还是杀害江家满门的恶人,是否该回阳朔探望。见无名欲走,一时大为心急,词不达意地唤道:“无名,庄少功!”

    无颜和无策听得奇怪,不知这位少主急赤白脸,直呼大哥和自己的名字,当作何解。

    无名却身形一凝,止住了脚步,也不看庄少功,对他二人传音道:“穿过这条巷子,往西走五百步,大青树下的酒幌子,写着黑龙井三字。你二人速去此处,无敌在酒楼中,如有异状,你其中一人,来报与我知晓,不得轻举妄动。”

    无颜和无策领命去了,无名这才将庄少功领进小巷里。这巷子十分狭窄,仅能容一人通行。

    两人走到一个僻静处,相对而立,局促非常。

    庄少功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千言万语在喉头,只把齿关咬着,唇瓣隐隐发颤。

    无名以背倚着墙,抱手注视着他,一言不发。

    庄少功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盯住无名,喃喃地说道:“无名,我这一世,不求有功,只求做一个澄彻的君子。青天白日,凡有心事,我必教人知之。可近来,我颠倒做了伪妄之人,徒具形骸,心体蒙尘,不明是非,享着非分之福,还左右为难,唯恐教人知晓,我有一桩不可告人的心事。你可知晓,这是为何?《左传》有云,‘惟器与名,不可以假人’,若是将名假与人了,便无孝无信无义。我若是无孝无信无义,你便是杀了送信之人,也不能替我遮掩。子罕曰,‘我以不贪为宝,尔以玉为宝,若以与我,皆丧宝也,不若人有其宝’。无名,你一片好心,不论,是要我娶夜姑娘,还是,还是……”

    无名打断:“不必再讲,娶妻之事,是我的错。你不想娶,便不必娶。”

    庄少功正挖空心思,想着如何引出下文来,见无名如此好说话,反倒微微一怔。

    无名道:“你若真是断袖,即便娶妻,也会觉做了伪妄之人,面目可憎。”

    庄少功听了,如获知己,止不住地点头,忽地又一怔,羞得满面通红:“我……我……并不是喜欢男子……断袖……我只是……若你……我便……”

    无名却道:“我也是断袖,意中人,是我二弟。不论他娶与不娶,我非他不娶。”

    庄少功一呆,惊道:“你……你……”

    无名道:“你喜欢我,听闻此事,想来,有些难过?”

    庄少功惊了半晌,渐渐地,面露喜色,摆着手,语无伦次:“不,不是,我……为你欢喜。”

    此言出乎无名意料,却似又在情理之中。这正是他自幼认识、为之赴汤蹈火的那个人。

    庄少功一脸欢喜,不敢置信地看着无名,忽觉眼中湿热,慌忙以袖揩拭,笃定地道:“我、我心里好生欢喜,这是一件喜事,我这些不争气的泪,绝非是因难过而落。”

    无名毫不留情地道:“你难过,我也不会哄你。”

    “我知道,我怎么不明白,”庄少功含泪而笑,“你认真待我,才会如此。”

    无名道:“你方才讲,惟器与名不可以假人。这话是不错。可是,江公子,你怕是忘了,当初是你,不顾我的意愿,抢了我的名字。”

    听无名说道“江公子”,庄少功浑身一颤,又听得“抢”之一字,若有所失:“我记得什么?什么也不记得了,只是梦魂常绕,幸得匠门鲁少主点拨。若不是你讲,始终还是难以置信。你若是不讲,我,我枉生此世,便教你蒙在鼓里,做个糊涂鬼。”

    无名嘴角飞扬一记,毫无愧疚之色:“江公子,你这是要兴师问罪,和我吵一架?”

    “子曰,‘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何况,你有你的苦衷,我岂会与你争吵?古人云,‘拨开世上尘氛,胸中自无火焰冰竞,消却心中鄙吝,眼前时有月到风来’,此言即是我心。我现下是拨云见月,云虽未散尽,却也于夤夜里,稍得几分清明了。”

    说到此处,庄少功又想起一件事来:“你我年幼时,你也叫我江公子么?”

    无名面无表情:“不然?”

    庄少功道:“我决不会让你叫我江公子,怎会如此生疏?你理应是叫我哥哥。”

    无名呵地笑了一声:“我那时不与你讲话。”

    庄少功望着无名,缓过了劲,忽地又发起痴来:

    “这些年,我不记得那些恩怨,没甚烦恼,你却一无所有,带病习武,如何熬过来的?”

    “我并非一无所有,”无名神色柔和了几分,“我不但有病,还有个缠人精。”

    庄少功还想说些什么,无名挂念着无敌,摇头道:

    “你想叙旧,不在一时,我定给你一个交代。如今你知道,俞氏非你生母,不必回去。无敌混入蛊门,我本该暗中掠阵,他若有闪失,你来寻我,即便是事出有因,我也定要和你算账。”

    第79章 自寻短见

    庄少功听无名讲来,才知道无敌有难,不由得右拳击左掌,原地踱步,大为焦急:“你若是早些告知我,我便不与你说这些话了。唉,我那姓蓝的义妹,落在蛊门手中,生死未卜。无心和蒙土知府的家丁孔雀前往搭救,下落不明。般般件件,皆因我而起。无敌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是万死也莫赎了。人命关天,救人要紧,你不必管我……”

    无名不待庄少功说完,已搂住他的腰,把脚一踏,身疾如燕,携他掠出小巷。

    庄少功万没料到,无名毫不避嫌,会有此一举。教这少年郎擢在怀中,他一颗心也忘了如何跳,在半空中攥着无名的衣襟,连连蹬腿惊呼,不一时,便七荤八素,来到酒楼的后墙下。

    无颜和无策正在此等候,见他二人翩然而至,无颜对无名抱怨道:“也不知二哥哪去了,方才我入内寻,楼上楼下,没拣着二哥半根毛。”

    无策也道:“我一直守在酒楼外,始终不见二哥出来。”

    无名听罢,松开庄少功,定住了似地不动弹,凝神谛听四野,全然看不出喜怒。

    庄少功离了无名的怀抱,晕头转向,踉跄地扑腾一下,对着墙便赔不是:“都怨我误事!无敌若教蛊门掳走,却到何处去寻?”

    无颜把他扳转来道:“二哥那厮撩撩刁刁,风头霉头两隔壁,时不常失支脱节,便教蛊门害了,也是自讨苦吃。少主,你就放心罢,懵人自有懵佛管,二哥的命硬着呢!”

    庄少功稳定身形,见无名神情有异,心头就好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不安至极。

    他正想再说些什么,无名忽地举头问:“——无敌在何处?”

    庄少功、无颜和无策均是一怔,不知无名如何魔怔了,会问出这句话来。

    只见他双目清澄,望向远处的点苍山,沉思半晌,又自顾自道了一个“好”字。

    “大哥,”无颜环顾周遭,抬手搭住无名的额,“你走火入魔了不成,和谁讲话呢?”

    无名拿下无颜的手,不答只道:“我要去蛊门走一遭。”

    无策道:“大哥知道蛊门在何处了?”

    “在点苍山的玉局、龙泉两峰之间,枫木林内,南诏地宫之中。”

    这片刻工夫,不知怎的,峰回路转,就有了蛊门的下落,庄少功为之瞠目。

    无名看向庄少功:“你去不去?”

    “我?”庄少功一呆,左右看了看无颜和无策,见两人一齐盯着他,才既期待又羞愧地道,“我、我只怕……拖累你……”说到末了,已声细如蚊。

    “你不会拖累我。”无名侧身一让,让出一条路来。

    这条路由青石砌成,在天光下闪动着光,向大理府外的的点苍山蜿蜒而去。

    无名眼中也闪着光,沿这条路眺向远方,又回转过来,端详着庄少功:“这些年,我自知终有一死,一意孤行,不愿留恋人世,也不知如何怜惜身边人。即便无敌执意救我,使我熬过天人五衰,返老还童,我的心神也已与百岁老人无异。只因情字在心头招惹,才能勉力维系至今。可我毕竟是一介凡夫,或许,还不如凡夫,顾此失彼,不能护无敌,也不能护你周全。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决意去蛊门,这条江湖路,从此,便要你斩头沥血,亲自去闯。一旦卷入恩怨是非,你纵是后悔,想要明哲保身,也来不及了。”

    庄少功怔了怔,无名不再自诩是一件兵器,而是自谦为凡夫,还是头一遭。

    他却不知,无名为何会如此气馁,这些话当作何解。不由得惶惑非常,难以作答。

    无名又转过身去,顿了一顿,轻而缓地出言:

    “你若以耕读为乐,只求一世安稳,不为俗务所扰,就不必勉强。只是我一向以你为重,旧习难改,无敌有难,我也抛下他来见你,以致误断形势,无敌被擒。此去蛊门,我受制于人,未免落于下风,凶多吉少,未必能救出无敌、无心及蓝湘钰。我若是一去不返,你不必再回庄家,离开中原这是非之地,随夜烟岚往西域,投奔夜盟主去罢。”

    第23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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