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节
劫无名 作者:螟蛉子
第21节
运起轻功掠过城门,无敌回心一想,他不扮妇人,谁扮?自然是无名来扮了。
他嗤地笑出了声,心思忽地活泛了几分,打定主意,要借机羞辱这王八一番。
先去买了各式脂粉,又挑了许多首饰,皆是艳俗的货色,这才进了估衣铺。
估衣铺掌柜问此女肩宽几许,无敌便以臂为尺,以指划出长短来,给掌柜量。
掌柜又问了几处尺寸。无敌打太极似地,两掌虚握连番比划:“就没几两肉!”
掌柜见他好似抱着个无形的妙人,露出暧昧的神气,转身取了几件华美的成衣。
无敌相中一件白秋罗素裙,继而对白缎小衫和褂子爱不释手。其上均以极淡的水红纬和银线,刺了精致的花样,素雅隽永,而不失雍容气派。
他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崔若菱,那冰肌玉骨的峨眉派女弟子,定适宜……
“客官好眼力!”估衣铺掌柜立时恭维道,“这芙蓉妆缎子,做工精细,日成两寸,素有‘寸金换妆花’的赞誉。贫苦人家望而却步。而衣色之雅净,难以驾驭,复将体态丰腴的贵妇拒之门外。唯有尊夫人,肌腰纤妙,不盈一握,衬以华服略显荏弱,穿上清逸绝尘的芙蓉妆褂衫,却是相得益彰,足以抬显出清水芙蓉般的气质。”
无敌听掌柜说到“肌腰纤妙”,崔若菱的幻影便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无名紧而有力的小腹,那小腹蕴力绷出的肌理,又化作王八壳的纹路,随后,一只王八爪踏芙蓉,在他脑海中冉冉浮出水面,端的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他好悬没笑出声,旋即又沉下脸来,无名穿上这昂贵素雅的缎子衣裳,即便不能得女子神韵,也会有几分姿色,这便与他的初衷相违了,他是要看无名出乖露丑!
“掌柜,”无敌调头往柜上扫量,一袭做工粗糙的棉布衣裙,映入他的眼帘,衣色绿惨惨地,教人一看就生厌,“——这身衣裳,倒是颇合我的心意!”
掌柜踟蹰片刻,讪笑着搓手:“这飞花布也是好的。只是,诸色以翠为贱。行院中的误入风尘的女子,才作翠絁红兜打扮。除此之外,便是苦命的小丫鬟……”
听得小丫鬟三字,无敌不由得露出笑容,教无名扮作小丫鬟,那可是大快人心:“这衣色有什么不好?葱叶似地鲜翠讨喜,改好尺寸之后,大红兜也来一件。”
“阁下眼光独到,尊夫人怕是难以苟同,”掌柜劝道,“小店惨淡经营,向来是摸着良心做买卖,一旦改了尺寸,便退换不得,尊夫人若见怪,确非小店侍候不周。”
无敌听了半晌“尊夫人”,略有些奇怪:
“我又未曾说是谁穿,掌柜的你怎知,便是给夫人买衣裳?”
“也不消直言,”掌柜隐晦地道,“且听这一阕市井小曲,便知分晓。”
“什么小曲?”
“托买吴绫束,何须问短长,”掌柜连哼带唱,“妾身君抱惯,尺寸细思量。”
无敌一时未能领会,见掌柜上下比划做了个暧昧的手势,才明白了其中深意……
他与无名自幼相识,彼此是看厌了的。嬉闹扭打时,也抱了许多回。
如今又不顾同门兄弟的情谊,把着肩,盘着腰,贱没廉耻地连番苟且。
无名的一切,早已镌入他骨髓。身量尺寸,自然了如指掌。
“掌柜你猜错了,那不是我夫人,而是勾栏院的相好,给他添置些衣物头面。”
无敌若无其事地说罢,又买了一顶幕离——檐上缀了一圈玄纱的斗笠。
置办齐全,回到马车内,把包袱解开,挑衅似地向无名展示了一番。
飞花布的翠绿衣裙,水红菱的小夹袄,银红缎子鞋,轻薄剔透的大红纱裤,猩红色绣着粉牡丹花的肚兜。轻浮艳俗的里外衣物,一股脑散地在马车坐垫上。
无名眉头微蹙,瞅了良久,仿佛遇见了疑难杂症。
“大哥你看,”无敌故意问,“我给你买的行头如何?”
“不如何。”
无敌志得意满,抱着不明所以的苍术出帘,一边赶车,一边和苍术分点心吃。
无名独自倚坐在车内,又回想起了,无敌忍痛承纳他的模样。
承纳男子之物,到底是什么滋味,何以会见血?
三折肱知为良医。习岐黄之术没有捷径,病劫却要求速成,法子就是三折肱。
折断自己的手臂,再自己想办法接好它。制毒试毒解毒,皆亲力亲为。
甚至,年少时,在救治无敌之前,无名就体会过其割裂皮肉的痛,因而有把握。
自打此番弄伤了无敌,断定其体质不适宜承受,无名便生了一个念头。
他要亲自体会一番,究竟是否会见血。可引诱无敌来抱他,是一桩十分麻烦的事。
更麻烦的是,他以经脉藏毒,当真见了血,只会害了无敌。
无名转过头,打量无敌采办来的药材,他可以《九如神功》和汤药辅佐,将百脉之毒暂聚一处,点穴截止气血,熬上两三个时辰,周身之血干净了,便不会伤了无敌。
至于引诱无敌,他目光微澜,擢起一件绣着粉牡丹花的猩红肚兜。
这身行头,的确是俗不可耐,可俗有俗的意趣。他虽不是真正的女子,却也与四妹无颜打惯了交道,于老劫手段也略晓一二,像不像三分样,带蠢材领略一回又何妨?
隆冬的日头短,新近置办的马车,又不似自家的称手,暮色落下时,无敌见道旁有间骡马大店,便绾辔跳下车来,抱苍术落地,抛了五钱银子给伙计,笑道:“十升黑豆,两束秆草,马牵去喂饱!余的一钱银子,算老爷赏你的!”
店伙计们见无敌出手阔绰,争相上来帮忙提包袱,大献殷勤。
无敌拦道:“我夫人在车内,休要惊扰了。”
说罢,又转身问:“夫人,你收拾好没有?到落脚处了!”
一只白净的手,自帘内递了出来。无敌一看这阵仗,是扮好了妇人,要他扶下马。
他强忍着笑,掀开帘,双手往里一探,捉住无名的腰,便将其打横抱下车。
立在旁侧的苍术,登时睁圆了眼睛,不知无敌怎会从车内抱出一个女子。
这“女子”头戴幕离,依偎着无敌,横在众伙计眼下,尺寸贴合的翠裙,紧束出清癯的肌腰,显得荏弱不堪。水红菱的小夹袄一裹,才有了些微娇怯怯的生气。
原本艳俗的红袄翠裙,让这腰若约素的体态衬托,竟成了宠柳娇花颜色。
隔着幕离缀垂的轻纱,无敌明知抱的是无名这王八,却情不自禁地心猿意马。
这体会似曾相识,他想起了,夙昔未与无名苟且,他止不住地招惹无名,或多或少,也是因为这王八病体销魂,样貌如玉,羸弱之状,颇有些引人摧折。
纠缠扭打时,偶一得手,弄痛了无名,眉毛微蹙的模样,便要让他快活许久。
那时,年纪尚小,还未经人事,只以为,是恨透了无名,才会如此。
如今想来,或许,并非是出于恨……倘若无名是女子,也许他早该懂了。
想至此处,无敌怔了一怔,毛骨悚然!无名的王八本性,他还不知道?
入店上簿,要了两间店房,在大堂匆匆用罢饭菜,无敌撇下无名,飞也似地,领苍术先入了一间店房,便听见房外有伙计问:“夫人往哪里去?”
也不知无名指了何处,伙计又小心翼翼地关怀道:“夫人可是要打火做饭?”
无名仍旧不语,伙计却恍然道:“这是药包?原来是熬药,交给小的来办罢。”
“我自己来,”无名这才收紧喉口,语调轻柔至极,“你去给我烧些洗澡水。”
无敌听得出了神,苍术困惑地问:“二师叔,我师父是男是女啊?”
“你照顾这贼王八,”无敌揉着他的小脑袋道,“就没看见他的身子?”
“那,为何师父要穿女子的衣物,学女子讲话?”
“这是为了掩人耳目,免得让江湖中人认出他,耽误了行程!”
苍术豁然开朗,想了想,又道:“二师叔,我还有师兄弟么?”
“有是有,不过,有你二师叔我照拂,你不必习《天人五衰》。”
不着边际地说了些闲话,苍术渐觉疲乏,打水烫了脚,自去歇息。
无敌全无睡意,满脑子尽是无名娇怯怯的模样,忍不住到隔壁店房观瞧。
门虚掩着。几个伙计正撅在门缝处,争先恐后往里窥视,这时见了他,才赔笑散去。他心下略有些不快,然而,这不快来得毫无道理,也就按捺着没发作。
客房内,澡浴的水雾未散,无名披发坐在灯下简陋的方几前,左手举一柄雪亮的柳叶刀,右手捏一枚红脂花片,方几上还摆满了各式胭脂水粉,也不知意欲何为。
“大哥,你上瘾了不成!”无敌合上门,不耐烦道,“半夜摆弄脂粉,吓唬谁?”
无名不言语,调过头来,睇着他,轻抿了一口红脂花片。
无敌虎躯一震,看惯了无名平日的样貌,又见过其散功的惨状,似这般着女子衣裳,抿脂涂唇,却是头一回。细看几眼,眉目未变,却不知为何,略有些勾人……
他本意是捉弄无名,要无名出乖露丑,现下反倒让无名震住了,几乎信以为真,喘着粗气道:“大哥你扮女子,鬼迷日眼,比四妹还不如,赶紧洗了!”
无名好似没听见无敌的告诫,把湿发甩至肩后,支头半倚方几,纤韧腰身随之往后软倒,继而五指覆在腿间,一揉,把裙摆往上提,缓慢地,露出底下一小段大红纱裤。
无敌浑身燥热难耐,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流窜四肢百骸,几近作抖。
他不自觉地攥手克制,强撑着不动,眼睁睁地注视着无名隐晦而又孟浪的举动,热汗涔涔而下,心道,闯了鬼了,这也不过是裙裥和裤脚罢了,寻常之物,有什么好看?
可那一小段纱裤,微微绞动夹蹭,如一团火在他眼底炽将起来,一路烧进心底……
第70章 后悔莫及
无名倚着方几,把翠裙一提,白晃晃的腿肉,让大红纱裤剔透地笼着,颇有些娇懒无耻的风情……无敌没了章法,一团火不顾他的心意,腾腾地烧着,如何按得灭?
那骚托托的大红纱裤,半遮半掩,似蜷非蜷,裹着匀净修长的双腿,火似地燎着他。
偏偏无名眼中,还有一种他熟悉的、恹恹的、轻蔑似地神气,钩子似地扯着他。
这是何等的讨打,须得按住勾他的贼王八,把那恼人的大红纱裤剥了!
想罢,无敌猛地蹿将上前,似降龙伏虎,使出搏命的力,揎翻做妖的无名。
无名见他来势汹汹,也是花了极大力气,才没按捉对扭打的旧习,把他踹飞出去。
一个用尽全力,一个毫不招架。
一揎,无名摔伏于地,脸刮向方几的棱角。
无敌心道一声不好,又伸手去摄护,胳膊肘一带,撞得方几歪斜剧响。
当啷啷,油汪汪的灯盏、脂粉溅洒的瓷盒,登时一拨儿往两人身上滚跌泼落。
无敌当即撒开无名,在摇曳的光影中,手疾眼快地捞——
好一场忙!才把灯盏摆正、瓷盒稳住,无名的手攀了上来。
无敌于百忙之中,浑身一抖,无名把脸埋在他的耳根处,如一只小猫儿,散漫泄沓地,沿他梗着的脖筋,有一搭没一搭地舔着,舔得他不得不放下一切,转过头来……
他便三魂荡荡,七魄悠悠,一手捉住无名,一手探进裙摆里,急切地勾扯着裤腰,往上托,滑过一道沟壑,再拽,艳俗可恨的大红纱裤,就整个落入了他手中。
他抟了这不堪之物,好似抟了一团灼手的火,扬臂一挥,掷得远远的。
无名仰起脸来,缬眼相望,满眸春水,软融融地映出无敌的影子。
目光一触,无敌发觉自己的心窝子还是烧得厉害,动手撕扯无名穿的水红菱小夹袄,底下是飞花布的绿衣,这个也须扯了。扯开来,猩红色的牡丹纹肚兜,更艳俗恼人!
无名适时地做出反应,一只手按住红系绳,虚掩着胸膛,不许无敌扯去。
无敌狂躁不已,不就是个板儿胸,他也有,还不如他壮!从小看惯了的,凭什么要掩住,不让他扯了肚兜来看?他偏要扯,偏要看!他要收拾这王八一顿!
于是无名一声不吭地挣扎开来。这种真切的挣扎和推拒,给了无敌彰显骁勇的机会。他用上了平素与无名扭打的一切手段,又隔着肚兜,专挑一点混掐混拧。
无名不再抵抗,兀自掀开兜布,睃了胸膛一眼,冷不丁道:“你掐伤我了。”
“骚王八!”无敌粗声粗气地骂道,“叫你扮女子,叫你勾惹老爷,活该!”
无名蹙着眉,把肚兜揭开了些,露出小半个胸膛,给无敌看伤处。
“……”那伤处似雪中梅,因拧掐比往昔艳了许多,无敌轰地一声,脑子里乱响,再也禁持不住,“别以为……老爷会可怜你,老爷不但要掐你……还要咬你!”
自壮胆气,说咬便咬。无名揉住无敌的脑袋,随他蛮力啃吮撕扯,五指没入他的发中,克制地搙着。无敌却似黏住了他,齿尖嵌进他的皮肉里。不一时,青一块紫一块,遍体鳞伤。
无敌醉酒似地,昏头昏脑,揉至无名的腿侧,才醒了些,抬头问:“怎么湿了?”
无名语无波折:“灯油溅在我的腿上了。”
无敌掀开裙摆来看,白皙的腿肉,果然烫红了一片,滑腻腻地泛着油光……
他头晕目眩,在无名注视下,鬼使神差地,一把抓过灯盏,又浇了许多热油下去。
灯油是滚热的,无名的心却微微地冷了,无心之过和有意为之,毕竟还是有差别的。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无敌,无敌会如此待他,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是他撩弄得过火了,还是无敌恨透了他?
无敌也没料到,自己气性发作,会有这一番作为。回过神来,懊悔已是来不及。
他甚至不太明白,为何要扑上来,撕扯无名的衣物,还将无名拧得皮开肉绽。
然而,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就此和无名划清界限,便谁也不欠谁。
“你直接进来。”无名不喜欢无敌这粗蛮的手法,这蠢材,就没学到他一毫。
无敌一愣,半晌才领会,不敢置信地问:“你想我抱你?”
无名垂下眼睫,无情无绪地道:“快进来。”
无敌张了张嘴,不知无名为何想承迎。仔细一想,这王八是断袖,生得活似病西施,扮作女子风骚入骨,本就该做承纳的那一个,难道,只是自持身份,抹不开脸来,才羞于启齿?
可他从未想过抱无名,从未把无名当作女子看待。甚至,打心底,他是有些畏惧无名的,无名处处打压他,时不常地讥讽他,他已受了不计其数的挫折,总怀疑,无名还有后招。
比武受挫,也就罢了。万一,无名推开他,嘲笑他,告诉他,这是在戏弄他。
这个挫,他经受不住。何况,就算无名不推开他,他这般没轻重,也势必要伤了无名。
那他这一辈子,也别想脱身了……
“大哥,”无敌回过神,抚着无名的腿,故作轻松道,“你求我抱你。”
无名抬起眼,一字一句:“我求你,抱我。”
“你求我抱你,”无敌冷哼一声,扭头傲然道,“——我也不抱你!”
“何必逞强?”无名中肯地道,“你已经硬了。”
“啐,大哥你这骚托托的模样,人尽可夫,是一条汉子就会硬!但好汉有所为有所不为,饮酒不醉方为高,见色不为真英豪。也不去打听打听!老爷我行走江湖这些年,什么阵仗没见过?投怀送抱的女子海了去了,何况大哥你这假扮的,不伦不类,忒小瞧我!”
无名的嘴角飞扬一记,这蠢材实在太蠢,他并非一定要引诱无敌,只是下了一番工夫,镇住百脉中的毒性,不把这件事干成,试一试是否会见血,总有些不爽利。
可这蠢材逞英雄,非要做个不为“女色”所动的好汉,他也不能强人所难。
无敌见无名眼中不乏促狭之色,似不怀好意,不由得怒道:“骚王八,我骂你人尽可夫,你还有脸笑!”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无名支起身,摆了个邀请的架势,揩了些灯油,抹在要紧处,“来不来?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不来!”无敌一急,口无遮拦,“老爷才不做粪虫,没的污了老爷的本钱!”
“我洗过了,”无名认真道,“很干净。”
无敌不由得瞄了一眼:“那老爷也不来!老爷是要娶妻的,总不能钻了你的粪孔,再去玷污良家女子的清白。大哥,你就不能忍一忍,见了少主,让他抱你就是了!”
无名一听此话,呵地笑了一声,眼中大有轻蔑之意:“你还想娶妻?”
无敌莫名一阵心虚,盯着歪斜的方几道:
“大哥,我对得住你了,没有我和苍术照顾你,你不能活到今日,回阳朔去和少主团聚。在翠屏山时,看你可怜,我顺着你,让你干这个勾当,你却没完没了,不顾我的意愿——这世上,有一名女子,注定是我的妻,我让你抱了我,已是对不住她,只要她不嫌我,我也会告知她。此事,我已思虑了许久,自有定夺。大哥你再若插手阻挠,休怪做兄弟的,翻脸不认人了!”
无名良久才问:“你要如何翻脸不认人?”
“不是你死,”无敌转过头来,直视无名,“就是我活!”
无名目光渐空,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闭上了眼,少顷才睁开,摘下肚兜来,揩了唇上的胭脂。继而低下头,慢条斯理,拭却腿上的灯油,又扯过自己的外袍披上。
再抬头,脸上已是没精打采,恢复了未出门时的模样。
无敌看在眼底,眼睁睁看着,无名眼中的光华,似油干灺烬的灯,一点点黯淡枯竭。
也不知为何,他忽地心如刀割,很想哄一哄无名。
这大约,是缘于这王八的样貌好。样貌好的人,稍微露出些落寞之色,总是柳泣花啼,要惹得旁人慌里慌张去讨好的。他才不愿讨好无名,谁稀罕,谁便去讨好!
他还要一鼓作气,狠狠地羞辱无名。
他就不信了,这王八的脸皮会比城墙还厚,就没有一件事,会将无名刺痛惹恼。
“大哥,”无敌若无其事地道,“我记得,令堂是风尘女子罢?”
无名沉默片刻,安抚道:“无敌,你就此打住,还来得及。我并没有生气。”
“大哥你没发觉,”无敌自顾自地狞笑道,“我给你买的衣裳,是风尘女子的装束?我看你,长得不像庄家主那老贼。大哥你的模样,必定是随令堂了。方才抱你时,我就一直在想——我到底是在抱你,还是在抱令堂?子承母业,怪道不得,如此有天分!”
“一时置气,说出这番话,”无名异常平静地道,“总有一日,你是会后悔的。”
无敌没料到,话说到这个份上,无名仍是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仿佛料定自己离不得他。
他当下火冒三丈,却强行按捺着,冷笑道:
“我置气?我不过是想奉劝大哥,令堂的下场,便是前车之鉴,大哥还是自重些好!莫要见了男子,就巴心巴肝贴上去,你给了少主多少,给了我多少?给少主做一条狗,闹到散功还不够,你还想把自己一分为二?可惜,贱骨头,我不想要,喂狗都嫌骚!”
“无敌,这是你我之间的事。道理,我讲过了,你为何一定要把庄少功扯进来?”
“和你这见异思迁没心没肺的王八,本就没我什么事!”
无敌骂无可骂,却不知,是出于不安,还是愤恨,胡言乱语起来。
无名懒得再听,把脸埋在盆中洗净,抹水转头,见无敌还杵在原地,便奇怪道:“你还不滚,莫非,在娶妻之前,还想我再抱你一回?”
无敌一阵风似地闯了出去,只觉自己的心,似落在了房内,只剩个血淋林的空窝子,酸痛难忍。他说出这番决绝的话,是煎熬了多少时日!而无名,始终淡然置之……
说断就断了,连眉毛也不曾皱一下,毫不拖泥带水。
无敌摔上门,并未回隔壁的店房,而是一口气奔出客店。掠进林子中,到了一个僻静的所在,借树干和身形遮挡,泄愤似地把家伙捞出来,一下一下地抚慰着。
脑海中浮现出方才的一幕幕,是无名引诱他,使他身不由己动情,失去常态。
他猛地醒悟了,无名今夜做这场戏,就是故意吓唬他,要他知难而退,逼他先出言了断,以便回阳朔去和少主重温旧梦。因此,无名才会毫不动怒,答应得干脆利落。
——无名把身家性命,全给了庄少功,而庄少功亦对无名钟情近痴。
一个宠溺无边,一个千依百顺,只因无名自以为大限将至,才未能互通心意。
想罢,无敌的眉毛都快纠结成一团了,这王八又不是什么稀世宝贝,没心没肺,城府深沉,嘴巴又是在孔雀胆里泡过的,毒得很!恐怕也只有性情温柔的少主忍受得了。
只是,他今夜见到骚托托的王八,少主总有一日也会见到,不但能见到,还能细致地得到。
这么一想,他便淌下了悔恨的泪水,早知如此……该再拧一把的。
唉,好汉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第71章 心灰意懒
无名目送无敌离去,静立了良久,一股子懈怠在他心尖弥漫。
这个契机,他理应追上去,他有的是法子治这蠢材,然而,懒得动弹——
无敌提及娶妻时,颇有些可憎。这可憎之中又有一种滑稽,使得无敌的身躯,包括那个圆嘟嘟的屁股,也变得粗陋。那是男子的屁股,不再能令他涌起怜惜之情。
渐次地,憎恶丛怨,也消逝了。
他心中只剩下翠屏山,篝火旁,用衣物掩住面孔、沉默热情地回应他的无敌。
令他心动的,是那一瞬的无敌。
而今夜这个狂躁、狰狞、一时激愤而口无遮拦的无敌,才是无敌的本面目。
想罢,无名冷不丁地笑了,莫可奈何。
自这一日起,无名不再撩弄无敌,赶路时便坐在马车内,传授苍术医术。
在无敌看来,这丧心病狂的王八,与其说是传授医术,不如说是消遣这小药童。
最初,教的是制金疮药。此药随处可见,药材齐全,方子也是现成的。
苍术三下五除二,将熬化的松香搅入药末中,献宝似地捧上前:“请师父查验!”
“拿柳叶刀,”无名倚着车壁假寐,眼也不睁,“把你的胳膊划开,涂上去。”
苍术吓了一跳,万没料到,这不甚用心的练手之作,竟要用在自己身上:“这……镇痛的冰片放的少了些……师父,我能再制一回么?”
无名慢悠悠地睁开眼,呵地笑了一声。随后,马车中,传出孩童稚嫩的哭嚎。
无敌于心不忍,把车停在道旁,抢出让柳叶刀划伤的苍术,点穴止住血,又扯了干净的布料给他包扎,骂骂咧咧道:“啐,死王八,年幼时遭了罪,便要旁人也不好过!”
“研药时,你可曾想过,”无名掀帘对苍术道,“受了刀剑之伤,会是这般痛?医之为道,全在身考。连这个体察也无,待自己受伤了,才晓得慎而重之,谈何行医?”
“师父教训的是,”苍术抽抽搭搭,“二师叔,你别打搅我,我试药呢。”
无敌撸袖子:“来,试什么,在你二师叔身上试!”
“不一样的,二师叔你别添乱,”苍术抹了泪,坚定道,“只有以身受之,才能用药无误。”
“你听这王八乱讲,他是练过的,经得住折腾。往后要你试毒,你也试?”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倒也把苍术唬得不敢再啼哭,唯恐他两个一言不合,打成一团。
日复一日,所习药方越发艰深,苍术自知是在拿命折腾,越是不敢怠慢。
他在药王谷打牢了根基,天资又是极佳,让无名潜心调弄,不但进境神速,连性子也稳重了许多。他对无名的敬畏之心,便也仰之弥高,不知不觉,模仿其言行举止。
无名和苍术的容貌本就有些相似,这般一个鼻孔出气,真和父子没两样了。
偏偏苍术还有些天真的模样,入夜歇在荒山野岭,围坐篝火烤野味,听无敌讲江湖中的趣事,无敌故意张牙舞爪吓他,他便大叫一声,扭头往无名怀中躲。
无名近来看这徒弟颇顺眼,也允许他亲近,抚一抚小脑袋,以示嘉奖。
苍术忽然一阵感动,坐在无名怀里,拉着无敌的手道:“爹娘也不过如此了!”
无名和无敌闻话,不由得对视一眼,这小药童,也是一个身世可怜的孤儿。
无敌笑道:“那你是喜欢你二师叔我多一些,还是喜欢你师父多一些?”
无名一声没言语,逼迫似地看着苍术,仿佛对此也很感兴趣。
苍术陷入了甜蜜的惶恐,咽了口唾沫,勉强道:“两个都喜欢……”
待苍术回马车内歇息,严父慈母状的无名和无敌,坐在篝火旁,气氛登时僵凝了。
无敌瞟着无名,那一夜之后,无名便不再与他苟且,也丝毫未责怪他,更不曾故意冷落他,甚至,连往日的冷嘲热讽也没了,收放自如,若无其事,仿佛真的是寻常的同门兄弟。
他反倒有些不自在。无名不刺他几句,他便觉得隔着一层,憋着一股闷气,十分恼火。
无名借着火光瞻瞧舆图,此地离神调门已不远,取了坐骑,若不出意外,很快便能回阳朔。
他唯一担心的是,去金陵的途中,杀了蛊邪滕宝。按时日来算,云南蛊门门主滕蛇早已得知了此事,若是在神调门设伏,将庄少功掳去,庄少功即便性命无虞,也定要吃些苦头。
但有三劫接应,加之夜烟岚也有人暗中摄护,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想至此处,无名抬起头,正撞见无敌的目光。
无敌赶紧收回目光,扭开头,抱手打量着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无名又想,回阳朔之后,有许多变数亟待应对,匠门少主鲁琅蜃俟淮硕嗌倌谇椋咳羰钦嫦啻蟀祝业拿鹈胖穑俟崛绾未x茫只崛绾巫飨耄?
平心而论,庄少功,在他心底的分量,远远胜过了无敌。
是庄少功造就了他,他之所以是他,不可撼动的根本,便是庄少功。
一切,从庄少功教他握筷的那刻,便注定了。那时,他心智未开,口不能言,举止和家畜无异,是庄少功告诉他,箸长七寸六分,暗合七情六欲,人与禽兽之所以不同,可见一斑。
即便是入了庄家,主仆有别,不能再来往,庄少功也如同隔岸的火,始终散着暖人的微光,照着夜里孤魂野鬼似的他。他愿意护住这光,为之付出一切。但这不是断袖之谊。
也难怪,无敌会把庄少功挂在嘴边。无名沉静地思忖片刻,伸手向无敌脸上捉去。
无敌一愣,见无名欺身靠近,还把手探了过来,心道一声不好——
这王八,莫非还记得在峨眉山上说过的话,每日要亲他一次?
无名来得唐突,无敌一时自乱阵脚,不知如何应对。按理,他本该一把搡开无名,奈何心脉一阵狂跳,双手正抱在胸前,点了穴似地动弹不得,竟本能地一瑟缩,闭起了眼睛。
“你以为,我要亲你?”
无名自无敌的脸侧捉了个小飞虫,却见无敌把身躯绷紧,半晌不肯睁眼,不由得出言问道。
无敌闻话睁眼,莫测所以,见无名指间捏着小虫,始知让无名戏弄了,怒道:“方才,火灰钻老爷眼里了!老爷正要揉,你这王八的爪子就伸了过来,你以为老爷以为你要亲老爷?”
无名拨弄着小虫身上的花斑:“此虫名唤青腰,让它爬过你的脸,是要起疹子的。若将它一掌拍死,肚内的毒汁爆散,你这脸也不必要了。这还不是一般的青腰——”
无敌不复尴尬,顺口接了一句:“怎地?”
“这时节,青腰不能成活,除非,教人养成了蛊,由四季如春的云南带来。”
无敌想了想:“此地离神调门只有五十里路,大哥是认为,蛊门来神调门寻仇了?”
无名道:“明日便见分晓。”说罢,摘了小虫的翅膀,一股脑扔进火里。
无敌承了捉虫这个情,默默地取了些水给无名洗手,无名望着他,忽道:“到林子里去。”
“……”无敌充耳不闻,心知方才那一闭眼,让无名瞧出了动情的端倪,他这几日是有些憋得慌,但已放出狠话,要和无名一刀两断,哪有打自己耳光,再随无名去林子里快活的道理。
无名不容分说,扛起无敌,未走几步,无敌便喘气道:“老爷自己会走!”
无名放开手,无敌便跳将下来,一整衣襟,昂扬地往林子深处迈步。
这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神气,惹得无名在他屁股上狠拍一巴掌,遛马似地催促:“驾。”
无敌气不过,回头往无名身上一扑,便要捉对厮杀,却让无名抱住,抵在树干上。
“无敌,”无名轻叹一声,“你这条好汉,就不能坦率些?”
无敌扭头作坦率状:“大哥你扮女子,就是个丑八怪,老爷一看就来气!”
无名引以为然:“你不喜欢女子,只喜欢让我抱你。”
“呸,你这王八,慢条斯理,不轻不重的,瞎磨蹭,忒没劲!”
“我若是用上劲,你这蠢材又要见血。”
“见血?那是老爷自己……干你这王八什么事了?”无敌见无名始终蒙在鼓里,做些水磨工夫,出言挑衅道,“老爷身子骨好得很,你这个花架子,能伤着老爷,便算你厉害!”
事毕,无名取酒和无敌畅饮:“你怕自己惑溺于断袖一道,离不得男子,才划伤了屁股?”
无敌点了点头,这一场太过痛快,神清气爽了,便也坦荡荡地道:“不错。”
无名上下打量他,置身事外道:“你难道未发觉,你已是离不得男子,还想娶妻?”
“那老爷便不娶妻,去绑十个八个男子,轮番伺候老爷,再杀了灭口,也是一样快活。”
无名嘴角动了动,微微地笑了:“你去绑十个八个男子,货比三家,也未必比得过我。到那时,你阅人无数,明白了人不如故。我却是衣不如新,瞧不上你了。”
“你这王八忒不要脸,”无敌嗤之以鼻,“大哥你真以为,你家的货色好得很?”
无名俯下身,把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无情无绪地凝视着他,语调低沉:“我哪里不好?”
“大哥你且打住,”无敌心乱如麻,抽回手,故作嫌弃,“你对付小丫头的伎俩,休要使在我身上。我即便干了这个勾当,做了承纳的那一个,也是一条汉子,只教我鸡皮疙瘩掉一地!”
无名认真道:“我从未对付过小丫头。无敌,你应该明白,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如此待你,是疼爱你。然而,疼爱,也有消长盈虚,而非取之不竭的。耗尽了,就没了。”
无敌冷笑道:“大哥你的疼爱,我消受不来。我不过是离不得男子的这件物事。何况,从未和女子好过,到底是男子好还是女子好,也未可知!前些时日,大哥你扮女子捉弄我,我话说重了,你别往心里去,大不了,做兄弟的,再陪你苟且几回,给你做个含鸟猢狲,也就是了!”
无名端量了无敌片时,这厮装傻充愣,胡言乱语,是在故意作践自己。便和年幼时当着官兵的面剖开肚腔没什么不同,遇见解决不了的事,便赌气自伤,将一切毁得干干净净,以为能以此了结恩怨,却让旁人平白占了便宜。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他本来有一番话,想对无敌讲——他可以为庄少功而死,却不会和庄少功同生共死。
这便是庄少功之于他,和无敌之于他的差别。
但眼下这个无敌,并不是他能与之共生死的无敌。这只是无敌的一面,无敌却任由它左右。
无名心灰意懒,懒得听无敌讲这些鬼话,无敌当真做个含鸟猢狲,那也很好。
这蠢材自己作死,要玩出花样来。他又何乐而不为。
第72章 蛊门救妹
庄少功在宜湘镇客栈与三劫相聚,对着一桌酒馔,含泪把义妹蓝湘钰让蛊门掳走的事讲了,说到七圣刀欲前往搭救,想请中原好手领路,问这三位庄家死士意下如何。
“滕蛇这草鬼婆为难少主,分明是在打大哥的脸。打大哥的脸,就是打我们五劫的脸。”
老劫无颜软在七圣刀怀里,抚着一支雕花的西域火统,爱娇地道:“便和圣刀哥哥联手,上风放火下风杀人,让少主做个彩头,两支人马比一比,谁先攻入蛊门,怎么样?”
七圣刀一听要和三劫比试,均摩拳擦掌,露出渴望的神色。
身为拜火教的七大刺客,他们恪守教中信条,向来没什么消遣。在波斯练武时,常飞檐走壁,避开防备森严的守卫,看谁先寻见阿訇预先藏在宫中某处的信物,以此为乐。
“你懂什么?”白衣胜雪的情劫无心,自万花丛中脱身,冷冷道,“蛊门门主滕蛇有胆子与五劫作对,以蓝姑娘为饵,怎会毫无防备?论单打独斗,滕蛇未必是我等的对手。然而,那云南蛊门,就是个蛇窟虫巢。没有大哥在,贸然闯入,便是送死。”
“嗐,你这登徒子,就是怕输给圣刀哥哥,没的说些丧气话,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大哥的脸不周全了?无策你别玩了,快出个主意!”
惑劫无策吃了个半饱,正埋头摆弄一副孩童玩的扎榫孔明锁:“阿姊,我在听,大哥的颜面定要周全。五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大哥殁了,历代病劫的威名,也容不得隳坏。我等不但要救出蓝姑娘……”
“还要一把火烧了蛊门,”无颜扠开五指一攥,“攘夺几个俊美的黑苗面首。”
庄少功见这三位死士,要么流连花丛,要么与七圣刀嬉戏,要么玩孩童的物件,还没有无名安分,又只顾着周全无名的颜面,打算拼个你死我活,丝毫不把蓝湘钰的安危放在心上。
他不禁叹了口气,抹干泪痕劝道:“此行是为了救人,胡乱造下杀孽,反倒会害了我那姓蓝的义妹。正如无心所言,贸然闯入,万一有个闪失,落在蛊门手里,诸位也会受伤。因此,只可智取,不可力敌。何况,无名杀害蛊门门主之侄,颠倒是因我误入宰羊铺而起,未能得饶人处且饶人。对待这位苦主,还是晓之以理,化干戈为玉帛为妥。”
“义兄,”夜烟岚忍不住道,“这是江湖恩怨,讲道理是行不通的。名门正派也就罢了,有泰斗主持公道。蛊门是什么好人么?非但炼尸油,还以活人养蛊,滥杀无辜,死不足惜。”
庄少功道:“那也应当交予官府处置。万不可见人作恶,便替天行道,大张挞伐,伤了自己的真性。这也是为了计长远,整日厮杀的门派,哪一个能长久?圣人云,‘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恬淡为上,夫乐杀人者,不可得天下’,便是这个道理。”
“登徒子,少主讲的是人话么,”无颜听罢,夸张地问,“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明白?”
无心解答道:“——狗咬了少主,少主不想咬狗。”
夜烟岚读过圣贤书,知晓庄少功讲的道理,可这道理太大,似乎大而无当:“不以刀剑相逼,如何说服蛊门门主放人?莫非,重金赎出蓝姑娘?”
无颜道:“人家蛊门又不是山匪,不远千里掳走蓝姑娘,图些个钱财?少主不愿‘狗咬狗’,也不是没有办法,无心这登徒子,就是个空好看的花木瓜。滕蛇好纳面首,让他扮作面首,混入蛊门侍奉滕蛇,哄得她神魂颠倒,做个相夫教子的好婆娘,乖乖交出蓝姑娘便是!”
“好一招美人计,”无策这才抬起头,赞道,“不愧是阿姊,看人下菜。”
无心皱了皱眉:“哪有这般轻巧?去了云南,再见机行事罢。”
众人商议妥当,乔装改扮,过了黄沙关。行至桂林府,三劫问庄少功:“少主是随我等去云南救蓝姑娘,还是回阳朔见主人和主母?”
庄少功道:“此事因我而起,若不忝陪前往,如何放心得下。你等也不认得我那义妹。”
无策一喜:“属下上回闹头痛,未能追随少主左右。这回养好了,正好和少主、三哥和阿姊,一起领略云南的风光。似这般热闹,可还是平生头一遭。”
无策看起来比无名年长稍许,却是五劫中最年幼的一个。
他练的是惑劫的本事,素有谋断,可言行举止,总有些与谋断不符的矫揉稚气。
庄少功难以适应,皱眉叹了一声:“领略什么风光,人命关天,你以为是去游玩么?”
无心善觇风色,替无策说项:“无策看似没个主意,却是早有打算,装疯卖傻。”
“为何要装疯卖傻?”庄少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无心道:“这便说来话长了。无策自幼善算,他父亲本是钦天监官吏,卷入新旧历法之争,让奸人参了一本,面折廷争时,推算之数似有谬误,让皇帝判了杖责流放,客死异乡。彼时无策才五岁,为查明父亲编历是否真有纰漏,没日没夜地闭门造车,不觉害了个坐观天象的疯病。幸而遇见大哥,好转了些,但犯病时就和五岁孩童没两样。未犯病时,又让大哥和四妹当作孩童管教,加之排行最末,受惯了兄姊的气,便时不常地装疯卖傻,以示乖巧。少主你习惯了就好。”
“三哥你不讲,”无策似有所悟,反省道,“连我自己也不知,为何会有装傻这个毛病。”
庄少功没料到还有这个情由,皇帝这般苛厉,无策本是官宦子弟,命途却如此坎坷,一定没少遭罪。他连忙向无策赔不是,道是不该勾惹无策的伤心事。
无策笑道:“没什么,大哥领我入庄家,几位哥哥姊姊,还有少主,便是我的家人。”
庄少功听了,也不知为何,竟有些羡慕无策。
无心又道:“少主将归期后延,不若修书一封,秉明情由,以免主人和主母牵挂。属下三个本是来接应少主,此番出手,理当请示主人,这也算是先斩后奏了。”
庄少功依言行事。这封家书,连同途中写的,一并交予桂林府的五福当铺。
他立在当铺外,见匾尾刻着五只共衔一枚铜钱的蝙蝠,便自言自语地道:“五蝠想必就是五福了,《尚书》云,‘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寓意是好的,当铺以此为名,却有些名不副实。”
无心华眸微睇:“少主不知,五福,指的便是我们庄家五劫。”
听无心讲来,五福当铺,乃是庄家最紧要的经纪之一。江湖中人在此典鬻家当,并非换银钱救急,而是求五劫办事。譬如,抵换“五福”中的“康宁”,便是请病劫出手行医。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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