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节
红楼之贾赦归来 作者:苍白少女
第5节
贾赦抬头借着太阳辨了辨方向,又在地上寻摸了一会儿,拉住宇文祜的袖子,带着他换了个方向,“咱们走这边,你往那个方向走,越走离着京城越远。”感谢特种兵的野外训练课程,让老爷他从一个重症路痴,变身身形指南针。
宇文祜愣了一下,默默地跟着贾赦改了方向。他稍稍落后了贾赦半步,看着贾赦的目光有些凝重。赦赦从小就是个不辨方向的,即便是在四四方方的紫禁城里,他都能找不着东南西北。如今的他……
有一瞬间,宇文祜险些忍不住便要开口去问:贾赦,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二十八回 察端倪宇文暗纠结 幡然悟怀仁猛回头
可宇文祜到底没有问出口,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顾忌着什么,宁愿自己迷惑着,也不想打破现状。
贾赦却并不知道他的心思百转,深觉自己特别有用的大老爷,得意地带着祜祜向前进,一路上还特别细心地将两人留下的痕迹抹去。在山里兜兜转转,两人总算是在太阳落山之前,找到一处隐蔽的山洞。
“这里很隐蔽,咱们今晚就在这儿将就一晚,明儿暗卫应该就能找来了。”宇文祜不禁对贾赦刮目相看,不但能分清东南西北了,这山洞也是他先发现的,不然定会被自己忽略过去。他这一路上走过来,已经于隐蔽处留下记号,希望暗卫们能尽快跟上来。
方才只是喝了个水饱,赦大老爷此时显得有些没精打采的,眼巴巴看着宇文祜,“祜祜,咱们真的不能生火么,不能烤肉吃么?那要吃什么啊,你饿不饿?”
宇文祜笑着揉揉他发顶,从怀里摸出两颗不大的梨子,塞一个给他,“这是刚才捡的,拿这个先垫垫吧。忍一忍,明早暗卫就找到咱们了。”这梨子是他方才路上找到的,如今山林里也没什么果子,只怕还是秋天留下的。
摸摸自己可怜的肚子,大老爷倒也没挑剔,接过梨子就啃起来,转眼手里就只剩下个核了。梨核也没随手扔掉,而是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埋起来,尽量减少人活动过的痕迹。宇文祜啃着梨,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的疑惑更甚。
贾恩侯从来都是娇生惯养着长大的,性子最是娇惯吃不得苦,何曾受过这样的罪。便是两人分开的二十多年,他父母虽然对他存着别的心思,却也从没在生活上克扣过,那为何……贾赦能对眼前的艰苦安之若素,甚至看上去比他这个上过战场的都更加适应。
“祜祜,快看,有好东西。”皇帝陛下总是不动声色的,便是心里想着事情,在贾赦看来不过是专心吃梨子罢了。他埋了梨核就在洞里乱逛,不大的山洞还真被他找到了好东西。
宇文祜转过头去看时,便见他一手举着一条手腕粗的蛇,咧着嘴向自己邀功。皇帝陛下捏着梨子的手指瞬间紧了一下,旋即便恢复了正常,“还真是没想到,这里竟然会有冬眠的蛇,倒是比梨子更能填饱肚子。只是不能生火,你能吃得了生的么?”
贾赦虽然名赦,但他怕蛇。据说是小时候被咬过,光是看见便能吓得面无人色,别说是让他用手抓了。
对于这个,赦大老爷也有些迟疑,然后郑重地点点头。不就是生吃活蛇嘛,为了不饿肚子,老爷拼了。“梦”里充军的时候,他死老鼠都生吃过,吃蛇应该也没问题……吧?
宇文祜看他冲自己笑笑,用不知从哪摸出的小刀,干脆利索地将蛇头切掉,挖了蛇胆放在一旁,然后便是剥蛇皮、拆蛇骨,还将蛇肉切成薄片。然后,捏着蛇肉凑到鼻子前嗅了半晌,才下定决心般地闭着眼吞掉。好半晌,才笑着睁开眼睛,对自己说一句“可以吃”。
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宇文祜却觉得自己越来越乱。直到一片蛇肉被塞到嘴里,他才回过神来,然后又诧异地挑眉,道:“你在肉上撒了什么,好像没什么腥味了。”
“那当然,我可是有备而来的。”只见大老爷得意洋洋地托着一个小纸包献宝,然后又半扯开衣襟,露出里面一个内袋来,“看,这里面还有好几种调料呢,都是我怕路上没吃的,想着烧烤用的。本来还担心方才跑丢了,谁知都好好的呢。而且啊,配蛇肉吃也很好吃的,是吧?”
赦大老爷把小纸包一样一样掏出来,如数家珍一样对祜祜讲评,哪种料配哪种肉最好……没说一样,便举到他面前给他闻。宇文祜的神情有些恍惚了,当年的赦赦也曾是这样的,出门狩猎刀箭可能会忘带,但烧烤用的作料却绝不会被他忘了。
蓦然,皇帝陛下笑了,一抬手就将赦赦托着作料的手挥到他脸上,结果可想而知。眼泪鼻涕一齐下,咳嗽惨叫满天飞的赦大老爷,便没能看清祜祜那略带释然的笑容。
吃罢了蛇肉,肚子里多少有底了,贾赦便自告奋勇地要守夜。出于保存体力,宇文祜犹豫了一下便同意了,只是道:“上半夜给你守,下半夜我来。明天还要赶路,不睡一会儿不行。”
大老爷痛快地点头,并且拍胸脯保证绝不会半途睡着的。
结果,皇帝陛下刚有些迷糊的时候,便觉得怀里滚进来个东西,当即便猛然睁开眼睛,然后就给气笑了。滚进怀里的不是什么东西,正是方才信誓旦旦不会睡觉要守夜的贾赦赦。对上他睡得还打着小呼噜的脸,宇文祜觉得自己手痒得厉害,真的好想把这货掐醒啊!
赦大老爷并不知道自己险些被掐,等他揉着眼睛醒来的时候,宇文祜面前已经多了两名血染衣衫的暗卫。处于赖床的习惯,大老爷两眼放空地抱着身上的毛毯,耳朵却将那边的对话听个清楚。
“回主子,所有死士已全部伏诛,我方损失过半人手。对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没能留下任何活口,无法从尸体上判断任何信息。”暗卫一身黑色劲装打扮,除了一双眼睛之外,整张脸都藏在黑色面巾后面。
宇文祜沉默半晌,沉声道:“厚葬他们,有家人在的,厚赏。”这些暗卫从他接手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折损如此之大,宇文祜的心情有些沉重。这回的确是他有些托大了,也错估了人心亲情,不然也不会损失这么多人。
至于没能抓住对方的尾巴,这事他早就想到了。派人刺杀当今皇帝,除了有意陷害之外,谁还能故意留下线索。既然是多方联手,即便他那几个兄弟想互相使坏,可上面还有尊佛压着呢,不会让他们没达到目的便窝里斗的。毕竟,如今让他回不去,才是重中之重。
“不用管是谁的人,把人头都给忠让摆到门口去,记得把‘证据’都带上。”他这个大哥性情最是火爆偏激,若是知道自己被‘栽了赃’,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不过宇文祜也不担心,京城里还有太上皇,他老人家的身体既然好了,总要找些事情给他操劳才是。
暗卫之一领命去了,另一位则退出山洞,门神一样守在门口。他们昨日在刺杀中,将陛下弄丢已是该死,如今再不敢有丝毫差错。
接下来的路程,可能是杀手已被斩杀干净,宇文祜走得平安顺畅得很。待到了通州和返京队伍汇合的时候,京城终于有了消息传来——忠让亲王宇文礿,被太上皇开除宗籍,鸩酒赐死。
宇文祜接到消息时,刚刚沐浴过,一把尺长乌丝垂在脑后,正被怀仁轻轻擦拭。他只粗粗扫过密报,甚至都没看其中原由,便随手仍在一边,冷冷笑道:“第二个儿子了。只不知道,第三个会是谁。”
怀仁低着头不敢多嘴,手上的动作越发轻了。伺候主子多年,他自然看出主子此时心情差到了极点,暗道等会儿便是用抬的,也定要把贾伯爷请来。
贾赦自从上了船病了,许是那天晚上冻着了,有些发烧但并不太严重,只是整日里都喷嚏、鼻涕不停。大老爷嫌有损形象,便整日窝在屋子里,哪也不去谁也不见。便是对皇帝陛下亲至,也以怕过了病气为由,被拒之门外。
“噗——”怀大总管还没走到门口,便能听见贾伯爷惊天动地地擤鼻涕声,登时便对自己的决定有了迟疑。主子心情正糟,把这样……呃,不拘小节的贾伯爷送过去,会不会适得其反?不过,死道友不死贫道,还是试试吧。
当紧闭的房门被踹开的时候,赦大老爷刚打了大大的喷嚏,正举着帕子准备拧一拧鼻子。怀大总管破门的动作太过震撼,大老爷抬着头愣在那儿,一时就忘了擦鼻子的事儿。于是,怀仁在注视了贾伯爷片刻之后,便幡然悔悟,扭头便走。
还是算了吧!万一主子见了贾伯爷吃不下饭,那可就是他的罪过了。
这什么情况?
赦大老爷被坏人弄得摸不着头脑,这老小子疯了?!好端端地踹老爷的门,又什么都不说就走人,还有那是什么表情,都扭曲了好么!难道说,终于接受不了身体上的缺陷,变.态了?那是不是变有点儿晚啊?!
“噗——”算了,老爷还是先忙活自己的事吧,这都快流到嘴里了。
就在太上皇长子,今上新封的忠让亲王被亲爹赐死,整个京城暗潮汹涌的时候,乾元帝宇文祜在文武百官的迎接下,回到了紫禁城。
望着庄严宏伟的天安门,宇文祜的目光略微停顿。虽然对那些亲人们觉得有些抱歉,但是……
他,回来了!
同样回来的还有胡汉三……呃,不,是还有回到荣国府的赦大老爷。大老爷回府,迎接的阵仗就小了许多,除了门口的下人之外,也就是邢夫人带着一双儿女迎在二门处。
迎春和贾琮一看见爹便红了眼眶,贾小琮更是小炮弹一样冲过来,被他老子接住之后,便搂着亲爹的脖子开始嚎,眼泪鼻涕全往亲爹脸上蹭。
“这是怎么了,想爹爹想成这样?”赦大老爷开始还挺高兴的,儿子、闺女心里想他啊,这老子没白当。可邢夫人的一句话,便让大老爷变了脸色,转喜为怒。
“可不是想您了,这是跟您告状,等着您给他报仇呢。”
第二十九回 诉委屈邢氏嘴不停 为爹娘鸳鸯坐不住
“宝……嗝、宝哥哥说、说喜欢我的球、球球,我、我没给他……”贾小琮抱着亲爹哭得直打嗝,委屈地小脸儿皱巴成个包子,“爹给我的球球,我也喜欢啊。我没给他,老太太就、就骂我,还要罚我跪,还有、还有,哇……”想是觉得太委屈了,贾小琮说到一半便又嚎起来。
“琮哥儿乖,不哭不哭了啊!多大点事,有爹呢,有爹呢啊,不委屈不委屈……”赦大老爷心疼得不行,抱着小儿子放柔声音哄着,一只手托着他的小屁股,一只手又是给他拍背,又是擦眼泪的,根本忙不过来。
邢夫人看着也心疼,再想想老爷不在的这几个月,脸色也难看得很,接着贾琮告状,道:“琮哥儿说的是您给他玩儿的那些琉璃珠子,也不知怎么被宝玉看见了,觉得稀罕便想要过去,琮哥儿没舍得没给他。结果就叫老太太知道,把我跟琮哥儿叫过去,劈头盖脸便是好一通训斥。”
“说是琮哥儿没有兄弟情义,什么破东西都能当个宝,眼皮子浅又小家子气。最后,不但把那一盒子琉璃珠子给要了去,还罚了琮哥儿跪两天祠堂。我没叫哥儿跪去,那时候都十一月了,他这么小的年纪,跪坏了身子怎么办?”
“更可气的是,没几天琮哥儿就看见,那些珠子就到了宝玉身边那几个小幺儿手里。琮哥儿气不过,去跟他们索要,竟然被几个奴才冷嘲热讽了一通。好在我安排了人跟着哥儿,不然怕是还要挨了他们的打呢。”说到这儿,邢夫人便气得咬牙切齿的。
他们家自然是不在意那几个珠子的,便是琮哥儿也不过是舍不得老爷的东西罢了,可那贾宝玉也欺人太甚了。哦,他看上了东西没要到,便告到老太太面前,东西到手了却转眼就丢给了下人,这就不止是抢东西的事,已经能称得上是羞辱了。
“还有,自打那一回之后,老太太便叫琮哥儿每日早晚都去给她请安。可从来都是把哥儿在门外晾半个时辰,根本就不叫进门。那么冷的天气,只不过两天哥儿就病了。就是这样,居然第二天哥儿没去,居然还派人来叫,被我赏了两巴掌撵出去了。”
“因为这个,如今这荣宁二府都已经传开了,说琮哥儿小小年纪就是个不孝顺的,连给祖母请安都觉得累;又说孩子都是跟大人学的,可见大老爷夫妇是个什么德行。”邢夫人把那说闲话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眼神中已经怒火熊熊了。
赦大老爷一边轻轻摇晃着怀里委屈的儿子,一边声音平淡地问道:“还有吗?”看来,他在外面这几个月,不光他过得很精彩,家里人也挺热闹的。
邢夫人见他脸色平平的,一时间又不知该不该接着往下说。毕竟,她并不知道大老爷身世的事,只当贾母是他亲娘,她一个做媳妇的如此告婆婆的状,也不知老爷心里怎么想的。但是……邢夫人咬咬牙,还是决定继续,她总得试一试。
“当然还有。二丫头跟着我学管家理账,不知怎的就叫老太太跟二太太知道了。俩人专门把我找了去,拉着三姑娘跟我好一顿夸,又是精明能干,又是聪明机敏的,末了就叫我带在身边教导。可轮到二丫头了,就说是已经学得差不多了,也该好好练练女红刺绣什么的。”
她说是不知道怎么传出来的,其实是心知肚明的。大房的人已经梳理、敲打多少遍了,不让往外传的消息一点儿也不会传出来。也就是她那个好儿媳妇,没得着好处怕是心里不甘得很,见老爷不在家还不得暗地里兴风作浪啊。
“哼,什么教导三姑娘,不过是看上了我那点子小生意,从我手里要不到好处,就想着旁敲侧击了。她没娘么,轮得到我一个伯母教她。我当时就没答应,只说我愚钝得很,教了二丫头快一年都没什么长进,可不能耽误那聪明伶俐的。当时,那三姑娘的脸色儿都变了。”
“我自己的闺女不教,去替人家教女儿,我怎么就那么闲的呢。”很显然,经过这一出,邢夫人对贾探春的印象变差了些,“要我说那三丫头,如今巴嫡母巴得那么紧,亲娘亲兄弟都抛在脑后,这心思深着呢。只是啊,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真得个贵婿呢。”
“自打这几回之后,我算是得罪了老太太,撂下话来,再也不许我踩荣庆堂的门。二丫头却常常被叫去,一呆就是一整天,我问她被叫去做什么,这丫头也不肯细说,只说是去给老太太抄抄经文,做做针线罢了。可我瞧着,她那手啊……”说到这儿,邢夫人就恨铁不成钢地剜一眼迎春。
“迎儿也受委屈了?乖,过来让爹看看。”贾赦向女儿招招手,发现女儿圆润的小脸儿果然消瘦了些,也不复之前的红润。目光最后落在女儿藏在袖里的手上,问道:“跟爹说说,老太太要用多少经文,缺几个针线上人啊?”
贾迎春为难地看了看她太太,默默地低头走到她老子身边,只是红着眼圈不说话。被老太太叫去抄经文,抄到手指都肿了,还被安排做许多针线。这些她虽然不说,可心里又怎么会不委屈。只是,老太太一个“孝”字压下来,做晚辈的又能怎样?她不想让爹爹因她为难,甚至去顶撞老太太,落下个不孝的名声。
怀里的琮哥儿想是哭累了,又看见亲爹诉了委屈,此时已经抱着大老爷的脖子睡着了。贾赦小心地将人交给邢夫人抱着,自己则托起女儿藏着的手,登时便红了眼睛。
小姑娘此时方十一二岁,手掌只有他半个大。世家小姐的玉手,原该白皙滑腻、柔若无骨的,可看看他闺女这手都成什么样子了!指尖充血浮肿不说,上面竟然还有冻疮!?什么时候贾家竟然连小姐用的炭都不够,竟然让小姐冻伤了手!
赦大老爷只觉得火往上撞,当即就要发出来,可瞥见便是睡着还在抽噎的小儿子,和吓得小脸儿煞白的闺女,大老爷强自把火压了下来。此时还不到发火的时候,毕竟,该承受他怒火的人都没在这儿,老爷不能吓着孩子们。不过……
“我留你在家是做什么的,还能不能顶点用?她们想法子磋磨孩子们,你便是护不住他们,难道就不知道躲出去?庄子就放在哪里,这府里就没几个能进得去,还能伤得了人?怎么,你就这么舍不得京城的繁华?我走的时候怎么跟你说的,惹不起就躲,自有我回来给你们撑腰。”
好吧,有火暂时没出发的赦大老爷,毫不害臊地迁怒了。不过,即便大老爷在训人,也还记得压低声音,不能吵醒小宝贝儿。
邢夫人见他气成这样,心中不惊反喜,只面上还是露出害怕羞愧的神色。她如今也算摸清了老爷的脾气,这就是个护短儿的,别看此时训她跟训孙子一样,转眼就能给她把腰杆儿撑得倍儿直。不过,该说的还是要说,“我那不也是怕害了孩子们的名声……”
“名声,那玩意儿值什么?别说他们如今都还小,过个两三年再竖名声也不迟。即便是真没了名声又能如何,只要我贾赦贾恩侯有能耐,我的儿女便是名声不好,也让人只能捧着、赞着。”大老爷对自己很有信心,充分显示了要为儿子闺女撑腰的野心。
一家四口正说着话,外面林之孝来传话,说是老太太房里的鸳鸯来了,请大老爷赶紧到荣庆堂去,老太太有话要问。另外,二老爷、二太太也都在。
“呵,老爷正打算要过去,他们倒是等不及了。”赦大老爷冷笑一声,却没打算起身。
只见他稳坐泰山,先吩咐人拿着他的帖子去请太医,又命人从带回来的箱子里去取东西。女儿家的手有时候比脸还重要,闺女的手可得好好治治,万万不能留下疤什么的。他可是知道,冻疮这东西不容易根治,若是一次治不好,每到冬天都很容易复发的。
他们这里不着急,外面等着的金鸳鸯却快要急死了。
前两日,她爹被送进衙门的消息就传回来了,听说就连她娘也被灌了药不知卖到什么地方去了。金鸳鸯一听她哥哥告诉她,当时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等醒来问她哥哥怎么回事时,她哥却支支吾吾的,只说爹不知因什么得罪了大老爷。
她今日见老太太叫大老爷过去,便赶紧自请前来传话,就是想质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爹娘到底是犯了什么错,竟然让大老爷如此不留情面地大动干戈。要知道,他们一家几辈子都伺候贾家的主子们,从没有过二心啊。大老爷这样对待忠仆,是不是太让人寒心了!
可她到这边等半天了,除了林之孝一个管家外,一个主子都没见着。他们这是把她晾到这儿了?鸳鸯心里就跟烧热了的油一样,渐渐就坐不住了,一咬牙就想往里面走。
她是老太太贴身的大丫鬟,老太太身边一天也离不开她,即便是犯了点小错,想来也不过是小惩大诫。她爹如今还在牢里受苦,不知道会判什么罪,她娘更是不知道流落何方,她今儿是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的。若大老爷真是有什么那样的想法……
哼,她定是要告到老太太面前,把爹娘救出来的。
第三十回 不领情老爷劝鸳鸯 投其好贾政口难言
赦大老爷并不管外面鸳鸯有多着急,安坐着等太医过来,亲眼看着他将女儿的手处理好,这才一撩衣袍出了门。
林之孝早就等在外面了,不过二月中的天气,却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看大老爷的眼神跟看见祖宗似的。大老爷若是再不出来,他可真要撑不下去了。
没办法啊,老太太请大老爷,大老爷却迟迟不肯动身,这眼看都一个多时辰了。荣庆堂已经派了几拨人来,全都被他拦在了外面。若大老爷还没有动静,怕是老太太便要亲自过来了。老太太亲至,他哪有胆子拦呐!
还有,那鸳鸯可是老太太身边第一等的人物,大老爷却二话不说地让人挡在外头,这脸打得可不轻,万一她回去添油加醋地说几句,老太太还不得发火?大老爷或许不在乎,可他们这些下人呢?
“鸳鸯呢?”
林之孝没想到大老爷开口就问鸳鸯,愣了一下忙道:“方才我瞧着鸳鸯姑娘着急了,想要往里闯,没您的话儿我哪敢放啊,就叫我媳妇拉住了,如今在偏房陪着说话呢。”
“去叫出来,我随她去见老太太。”对林之孝赞许地点点头,大老爷迈步往外走,又吩咐道:“我从南边带回来的东西,尽快收拾出来,按着名签送到各处去,可别弄错了。”
“是。东西方才已经整理出来了,就等着您吩咐了,我这就叫人送去。”林之孝躬了躬身便赶紧办事去了,如今大老爷身边得用的人多,若是一个不小心,他这管家的位子可能不保。若是以往倒还罢了,可大老爷眼看很得圣人重用,管家的身份自然水涨船高,他却舍不得了。
赦大老爷才走出正房的院门,鸳鸯已经冷着脸等在那儿了。方才她本打算硬闯,却被林之孝家的拽住,生生拉着她瞎聊了大半个时辰,急得她都恨不能堵了她那张嘴。心里更恨的却是大老爷,若不是他的吩咐,林之孝两口子哪敢这么死拦活拦的,也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
一看见贾赦出来,鸳鸯好歹缓了缓脸色,上前见礼道:“大老爷可算是忙完了,且快走两步吧,老太太怕是早等得不耐烦了。您出门这么长时间,老太太担心得不行,好容易您回来了,想看看您平安与否,谁知竟还要等着许多时候,可不就得着急了。”
听听!到底是老太太身边的红人呐,老爷他这做主子的都还没开口,就已经被人家明里暗里地数落了一通。赦大老爷本就憋着一肚子火,当即便立起眉眼想要骂人。可看看这丫头,到底是把火压了下去,甚至还缓了缓脸色。
“你在老太太身边伺候,也该想着自己往后的事。女孩子家,日后总是要嫁人的,那才是一辈子的归宿。过个两三年,趁着老太太还算硬朗,你便该求了她,或是配了管事的,或是放出去自行婚嫁。要知道,老太太到底上了年纪,你该自己上点心才是。”
在赦大老爷来说,他这番话全是为这姑娘考虑,免得她再落个悬梁自尽的下场,完全是一片好心。他虽不会再对鸳鸯有什么想法了,但这府上的主子却不止他一个。另外,鸳鸯如今便已经二十出头了,再伺候老太太十来年,那还能嫁的出去么?
可听在鸳鸯的耳中却成了另一番意味,只当他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便是要打她的主意。更甚者,什么“自己上点儿心”,竟还想要她主动跟老太太说去。这……这是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要说,大老爷是不太会看人脸色的,只是鸳鸯那脸变得太明显了,大老爷一眼便明白这姑娘是想歪了。自己的一片好心,被当成了狼心狗肺,大老爷也不是那会上杆子卖好的,当即便住了嘴。左右他的心已经尽到了,旁人若是不听劝,那也是自作自受,跟他没一点干系,就这么地吧!
贾赦不说话了,鸳鸯却不能不开口,她爹娘的事还没个着落呢。当下便强忍了羞怒,挤出副笑脸儿道:“有件事我本不该问,只是心里实在放不下,不得不开这个口。前儿我哥哥跟我说,我爹被大老爷送到了衙门,只是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得罪了您,还请大老爷能跟我说说。”
“既然都知道不该问,那还开什么口,这不是明知故犯么。你那个爹跟你犯的都是一样的错,只是比你这个严重得多,是发配充军,还是脑袋落地,全看衙门怎么判吧。”大老爷知道她早晚有这一问,也不瞒着他收拾金彩这事,却也没详说解惑。
听他说得吓人,鸳鸯登时便急了,忙道:“大老爷,我家乃是贾家世仆,从来对主子都是忠心耿耿的。我爹更是老实本分,从来不敢行差踏错,也正是如此,老太太才放心让我爹娘在金陵看房子。他们绝不敢犯什么看透掉脑袋的罪啊,大老爷。”
她没想到大老爷竟然这么狠,原还当只是关几年的事,却没想到竟然严重。这大老爷下手也太狠了,这是拿住了她的命门啊!若是他以爹娘的性命相要挟,她可……可怎么逃得了啊!想到这里,金鸳鸯不由悲愤交加,咬着牙红了眼眶。
所幸,这府里还不是大老爷的天下。如今,她也唯有告到老太太那里,求她老人家做主了。
赦大老爷听着她为金彩辩解,颇有些啼笑皆非,问道:“鸳鸯,你真的了解你那个爹,是个什么货色么?你哥哥跟你说他被老爷我送进了衙门,就没跟你说他犯了什么事?你当什么,我对他栽赃陷害、罗织罪名?我乃朝廷堂堂的一等伯、工部侍郎,对付一个小小的家生子儿,我用得着么?”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荣庆堂上房外。往日总是有大小丫鬟叽叽喳喳的上房外,今日静悄悄儿的,便连鸟雀之音也一声不闻。几个小丫鬟乖巧地立在门口,一见着鸳鸯便如见了救星似的,虽不敢大声说话,仍轻唤一声“鸳鸯姐姐回来了”。
至于走在前面的赦大老爷,竟险些被她们忽略过去。大老爷也不以为意,见没丫鬟给他挑帘子,也只是扫他们一眼,径自掀了帘子走进上房。
鸳鸯看这几个小丫鬟的情状,便明白是里面老太太发怒了。想来也是应该的,儿子外出几个月,好容易回来了却不赶紧来见母亲,母亲派人去叫了,还要推三阻四地,磨蹭了一个多时辰才来。若是这样老太太都不生气,那还是一品诰命国公府人嘛?
“见过老太太。方才老太太命人来叫,我正忙着让人整理东西,便没急着过来。这不,一等他们把给您的东西整理出来,我便赶紧给送来了。正好老二两口子也在,便一起都送到荣庆堂来了。”大老爷和颜悦色的,一拍巴掌让人把给各人带的礼物送进来。
等了他这么半天,贾母的脸上阴沉得都能滴水了。原本张嘴就想斥骂的,可被这话一堵,她倒也不好太过,只能板着脸数落道:“便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也该命人来说一声。我们倒还没什么,政儿本在衙门里忙着,听说你回来了想跟你说说话,这才告了会儿假。谁知左等你也不来,右等也不来,耽搁这么长时间,岂不耽误他的事。”
“哦,这倒是我的不是。我是想给老太太个惊喜的,没想到竟然耽误了老二啊,你且包涵吧。工部如今确实该忙些,毕竟以前太闲了不是。”大老爷对着贾政笑笑,脸上却不带一丝抱歉地说道。
政二老爷的脸色有些发黑,他也是才想起来,贾赦身上如今有了工部侍郎的衔,明晃晃就是他的顶头上司。想想自己在工部兢兢业业十几年,也才不过升了半品,而贾赦不过是献了个水泥的方子,竟然就捞了个正二品的侍郎,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他心里正怄着气,下人们把贾赦带回来的礼物送了进来,按着盒子上的名签送到各主子面前。一时间注意力便被转开,二老爷随手将盒子打开,脸上不由现出了怒色。
盒子里是一册薄薄的书卷,上书《三字经》三个大字,这……便是贾赦大老远给他带回来礼物?他这是什么意思!羞辱他不爱读书,连这等启蒙书记也不会?
“老二,礼轻情意重,你可别嫌弃这本《三字经》。要知道,这可是江西九江白鹿洞书院与湖南长沙岳麓书院的两位老山长合书,普天之下只此一本,对于读书人来讲,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吧。你还不赶紧谢我。”赦大老爷瞥一眼政老二脸色,点出这书的出处。
大老爷倒是没有说谎,这《三字经》还真是那两位山长的手笔,对读书人来说该当如获至宝的。若贾政真是个爱书如命的读书人,这东西当真是送到心坎儿上了。只可惜啊,以赦大老爷对他的了解,贾政那所谓的爱读书,也不过是披得一张皮罢了,送本儿书给他……呵呵!
保管让他有苦说不出,即便心里嫌弃得很,面上还得乖乖给老爷感激涕零起来。
大老爷对二老爷是了解的!
“果真如此?!”二老爷即便都表现得快要喜极而泣了,大老爷仍旧看出了他那隐藏的嫌弃。
贾母虽然嫌贾赦送贾政的礼轻,但既然得了政儿的喜欢,想必是投其所好了。如此一来,她倒觉得贾赦有心了,不由对自己这份礼物起了好奇。也没用鸳鸯动手,亲自将盒子启开……
第三十一回 王夫人跪认祭田事 万寿节贺寿送经书
送给贾母的盒子也是扁平的,等她打开一看,里面竟只有一张纸。不过她是个有见识的,倒也没大惊小怪,反将那纸取了出来,细看之下竟是一张地契。这倒叫她惊讶了,难道贾赦从南边给她带回一块田产不成,他还能这样的孝心?
没等贾母再看仔细些,赦大老爷便说道:“老太太觉不觉得这地契有些眼熟?”
这张地契正是薛二老爷送来的贾家祭田的,当日大老爷是说不要的,薛二老爷死求活求都要跪下了,大老爷才勉为其难地收下。
贾母听出来他话中有话,抬头看他一眼便又去看那地契,果然便看出些端倪来。当时便有些变了脸色,向鸳鸯道:“咱们家是不是在金陵城郊李家洼有一块祭田,差不多二十顷大小?”她素知鸳鸯对这些都心里有数,问她准没错儿。
果然,鸳鸯只是略思忖片刻,便点头道:“没错呢,老太太记性真好,那还是三十年前置下的呢。”
两人这一问一答间,却都没注意一旁王夫人的脸色,已经是一片惨白了。金彩出事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她这里,金陵她妹妹那边也来了信,一是告诉她卖祭田的事发了,二也是跟她索要买田的银子。
要银子的事就别提了,王夫人根本没打算理会她,可她私卖祭田的事该怎么办?犯了错不可怕,可怕的是犯到大房的手里,让大老爷抓住了把柄。
自从消息传回来,她便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即便是迷糊过去,也会很快被噩梦惊醒,整个人都憔悴不少。为了这个,本就不爱近她身的老爷,更是几日没踩过她的院门了。
原本,她还指望着贾赦拿着这个把柄,私底下跟她提什么要求呢。这她倒是不怕,能有个回旋的机会便比什么都好。可谁知贾赦竟如此没个计较,一回来就捅到老太太那儿去了。这……这可怎么办啊!
“说,这是怎么回事?家里的祭田地契,怎么会到了你手里的?”贾母的脸色也不好看,祭田是一族的根本,轻易是不会动它的。那些祭田的地契都锁在一处,许久没人查看了,谁知竟会少了一张,却被贾赦带了回来。
“这么说,这果然是咱们家的祭田地契了。”赦大老爷一拍巴掌,做出一副惊喜的模样,“我就说我看着它眼熟,果然就是咱们家的,好在是将它带回来了,不然还不知道旁人怎么看咱们家呢。”边说,他边戏谑地看向王夫人。
贾母见他半天不说重点,不由怒道:“问你怎么拿到的,说那些闲话做什么。”不过她也注意到贾赦的眼神,亦顺着他看向王夫人,登时便眼睛一厉,心中有了猜测。
“老太太这是问我呢?我倒还要问问你们呢!”大老爷冷下脸色,将手中茶杯往几上一顿,“自从我原配周氏去了之后,我这一房便再没有管过家,但凡库房、契约、银钱,哪一件也没从我们这里过过手。如今,你们管着荣国府,却连祭田契纸都能丢了,那旁的东西又该如何了?”
“这件事,不该是我给你们交代,怕是要老太太跟老二家的给我个交代吧!身为荣国府的袭爵之人,我这一房却不清楚这府上的状况,说到哪儿去都是个笑话。以前的便不说了,往后我却不能再这么糊涂下去。”
赦大老爷目光环视在场的几个人,道:“我明日会请礼部刘侍郎过府来做个见证,当着敬大哥哥、珍儿以及京中另六房的长辈们,点查荣国府的公库及账册。特别是那些老皇历的东西,轻易不会清查动用,怕不是都要悄无声息的没了呢。”
“不行……”王夫人情急之下,下意识地便喊出声来,见众人皆看向她不禁连忙住了嘴。她顿了顿,强行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弥补道:“我,我是说,这事乃是咱们家自己的事,哪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若是大伯不放心,咱们自己查一查便是了。”
她管家理事这么多年,私底下的小动作实在不少,那公库里面少的可不是一点半点。这若是将礼部侍郎和族长、族老都请来,那她又该如何收场,哪还能保有一分一毫的名声?便是连她元春和宝玉,也要受她的连累了。
“其实,这祭田的事,我、我是知道的。”王夫人见贾赦并不松口,咬了咬牙跪倒在贾母面前,承认道:“老太太,这事是我的错,没有事先禀明老太太,便自己擅做主张,请老太太责罚。”
贾母方才就猜是王氏作的妖,此时见她认了,脸色更是不善,骂道:“祭田是一族的公产,只不过是保留在咱们府上罢了,你怎么敢随意动它。说,到底怎么回事?”
这就是个蠢妇!难道她不知道王氏借着管家之机,往自己房里捞好处?这蠢妇有什么小动作,她自是全都看在眼中,只是从不做声罢了,不过是不甘便宜了那孽种罢了。可是,祭田这么打眼的东西,这蠢妇竟然也敢动,还真没愧对傻大胆儿这词儿。
王夫人羞愧满面地用帕子捂住了脸,一个头磕下去,再起来时已是泪流满面,口中哽咽道:“老太太,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啊。近两年,府上的进项大不如前了,可花销却一点不少。再加上,元春还在宫里当差,处处都需要银钱打点。咱们家,已经捉襟见肘了啊。”
“老太太信任我,命我管家理事,我不敢让这些琐事烦了老太太,只好自己想办法。是以,为了维持府上的消耗,我不得已跟嫁到金陵薛家的妹妹商量,用这祭田的契纸,先抵上些银子应应急。并且事先说好了,一等手头宽裕了,即可便立刻赎回来。老太太,我错了……”
说到最后,王夫人已是泣不成声,将一个忍辱负重的管家太太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这些话,都是她这几日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不说能不能让贾母相信,至少能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不然,光是私卖家族祭田的罪名,贾家便能休了她。
贾母沉默着,她有心将此事轻轻放过,但又怕贾赦不依不饶,若真闹到族里,王氏怕是不能留了。她倒不是多在意王氏,只不过她背后有个王家,她哥哥又刚升了京营节度使,两家不宜交恶。
另一个,还有她那两个命根子——元春和宝玉。
元春在宫里挣命,如今新皇登基,正是关键的时候,容不得一点差错。若是这时候出了个被休弃的生母,于元春大大的不利。还有宝玉,那孩子素来有些痴性,若是休了王氏,谁知道又要出什么状况,于名声上也有碍。是以,便是为了这两个孩子,今儿她也得保下王氏这蠢妇。
只是,还没等贾母想到该如何开口,赦大老爷便先说话了,对着贾政赞道:“老二,你没娶错人啊。老二家的就是比邢氏强了许多,她为了这一大家子,想来还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呢,你可要好好待她。只是,这私卖祭田的事到底是错了,该罚还是要罚的,老太太便从轻发落吧。”
虽然心中疑惑得很,不明白贾赦为何会对这样的事轻拿轻放,现成的把柄都不用,但贾母却没打算放过机会,顺着台阶便下来了。
只见她嗔一声“傻孩子”,便起身亲自将王夫人扶起来,训斥道:“家里有什么难事,你尽可以开口,大家商量着办,怎么能光是自己作难,然后干出些傻事来呢。罢了,事情既然已经做错了,虽然情有可原,我却不能罚你。既如此,那就……”
“那就罚你半年的月银,抄写十遍经文吧。”轻描淡写地罚了王氏,贾母又向贾赦道:“另外,我看她管家理事,仿佛有些力不从心,不如便让大太太和凤丫头帮她一把。赦儿,你看如何啊?”此时的贾母不仅和颜悦色的,便连轻易不出口的‘赦儿’都喊了。
她早就看着邢氏的香皂产业眼红,正愁没机会插一手呢。若是能教邢氏管家,大不了花银子的事便全推给她,左右府上就是那么些银子,一旦花用完了,看她不往里面填补。再加上王氏跟凤丫头在边上拆墙脚,总能从邢氏手里撬下一块好砖的。
“不如何。”赦大老爷眼皮都没抬,便一口回绝道:“邢氏是个愚笨的,每日里自己那摊子事都理不清楚,还得迎春帮着才行。让她管家理事,这府上的日子也不用过了。凤丫头虽然精明些,可她嫁进来五个年头了,赶紧跟琏儿先把孩子生下来,才是她的头等大事,怕也没工夫给老二家的帮忙。”
如意算盘打不成,贾母的脸色微沉,本还打算说什么,却又听贾赦说道:“另外,老二家的虽然是一时糊涂,但这公库却是不能不查的,免得日后再少什么东西,她说不清楚,岂不是冤枉了。往后,咱们家也该定下个规矩,每年都要把公库盘点一番,省得东西丢了都不知道。”
“还是定在明日,礼部刘侍郎便不请了,但敬大哥哥他们还是要在的。毕竟,库里有些东西是整个宗族所有,也该当着他们的面盘点清楚。再一个,因老二家的有了前科,这库房的钥匙,却是不能再留给她。方才,我已经命人去换锁了,日后钥匙由我保存。老太太,没有意见吧?”
没意见?意见大着呢!
贾母是真没想到,贾赦出手竟这么毒,根本就不跟她们说钥匙的事,直接连锁都换了。她虽存着一肚子的意见,可刚刚护了犯错的王氏,那些意见又该怎么提?怕是自己的意见一出口,贾赦的胡搅蛮缠就已经等着自己呢。
“换了锁也好。不过依我看啊,倒不如再加两把锁,总共放三把锁在那门上。我这里留一把,政儿手里一把,你也拿一把。日后要开公库,只有三把钥匙到齐了方可,也省得一把钥匙就能开开,自然就容易出那监守自盗的事了。”
这话一出,赦大老爷不由对贾母刮目相看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只这短短的工夫,她便能将计就计,不让他将公库握在手中,真是难为她这样大岁数,脑子还能转得这样快了。
“同意。等明儿盘点了之后,便再加两把锁。”大老爷痛快地点了头,不过是两把锁罢了,他能换一把就能再换两把,费不了太多事的。
没被夺了管家之权,让王夫人狠狠送了口气。只是不能再握着公库了,说不得还要将到手的东西补回去,这让她心疼得要命。一面暗骂贾赦多事狠毒,一面又盘算着该补回去多少,才能既蒙混过关,又能多留下些。
没等她盘算明白呢,便被贾赦的一番话吸引住了,脸上也不再难看,竟然有了喜色。
“我这里还有一件事,要跟老太太和老二商量商量。”赦大老爷端起新换的热茶,冲政老二笑笑,笑得他不自在地皱了眉,才道:“这事儿啊,跟宝玉有些关系,要不叫他也来听听?”
“事关宝玉,是什么事啊?你先跟我说说,再看是不是告诉宝玉,那孩子胆小,别吓着他了。”一听见宝玉二字,贾母登时起了精神,关切地问道。
便是政二老爷夫妇,也忘了旁的事,专注地看着赦大老爷,看他有什么话说。
贾赦今天才回来,能有什么事是跟宝玉有关的?
“你们也知道,太上皇的万寿就在三月,今年又是正寿,圣上自然是要大办万寿节的。从南边回来的路上,我陪着圣上闲聊,便说到了这个事。当时,圣上正发愁送什么寿礼给老圣人。我便说,老圣人是信佛的,不如送些手抄的佛经。”
见三人都很关注,赦大老爷也不卖关子,娓娓说道:“圣上便说了,以往也总是送手抄的佛经,怕是没什么新意。圣上便想着,若是能寻些生而不凡,有大造化的人来抄写,说不得能更的佛祖垂顾,也更虔诚些。我一听便想到了,咱们家宝玉含玉而诞,可不就是这么一个有造化的。于是,便向圣上提了宝玉,谁知一说起他,圣上竟然还知道。”
“对啊,对啊!然后,圣上怎么说,可同意宝玉去抄?”三个声音,几乎是不分先后的问道。
第三十二回 打包票宝玉能吃苦 有造化元春元日生
赦大老爷目光扫过三人那隐含急切的脸色,心里冷笑一声,道:“圣上起初倒是有些意动,只是后来想想又说,给老圣人抄写经书,必要虔诚才可,到时少不了要斋戒茹素、早晚诵经,必然会辛苦得很。咱家宝玉才几岁大小,怕是吃不了那个苦,便是能受得住,圣上也担心坏了孩子的身体。所以……”
他说到这里不说了,急得贾政连忙追问道:“所以什么啊?难道就因为会辛苦些,圣上便打算另选他人了?大哥,宝玉衔玉而诞,这可不是普通的造化啊,怎能因为那些许的辛苦,便推了为老圣人抄经的殊荣。大哥,你在圣上面前说得上话,可得好好帮着你侄儿,他受得住的。”
贾政为官十几年,仕途却迟迟没有起色,看似淡泊不争,其实心里早就着急了。如今再看见贾赦有了实职,一上来便是正二品大员,更是急得不行不行。眼看着自己怕是没什么起色了,便把希望都寄托到儿女的身上。
此刻听到儿子宝玉有可能在两代帝王跟前露脸,又怎舍得这样的机会。不就是清苦一些,辛苦一些嘛,只要坚持坚持便忍过去了。而且,不过是抄抄经书罢了,坐着写字而已,又能有多累,只当是练字罢了。这个机会宝玉一定不能放过,必要好好抓住才行啊。
政二老爷这么想,贾母其实也是这个意思。此时不开口说话,只是她对贾赦还有些疑虑。抄经这回事,很自然地让她想到了自己让迎春抄经的事。是不是她在贾赦跟前告了状,让这孽种想了这法子磋磨宝玉,以此来报复她们?
贾母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毕竟这事来得太过凑巧了。但是,她也没有一口回绝的决心,替圣上给老圣人抄经,这殊荣的诱惑实在太大,她舍不得。若贾赦并未说谎,这机会对宝玉来说的确千载难逢,所受的苦跟所得比起来便微不足道得很。
人在被诱惑的时候,大概会不自觉地往好处想,贾母亦是如此。她转念又想着,贾赦便是胆子再大,还敢假传圣意不成。若此事是贾赦胡编乱造,便是闹到圣上面前,她也要看看这孽种该如何收场;若此事为真,宝玉得了这项殊荣,日后怕就会简在帝心了,这对他自己,对政儿、对元春都有好处。
赌这一把,值当!
“政儿说得没错。为圣上分忧,乃是咱们勋贵人家的本分,不过些许受点苦罢了,又有什么不能的。咱家也是武勋出身,什么样的苦没吃过?宝玉那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就不是个不能吃苦的性子。这事啊,赦儿你倒一定要争取下来,这不光是宝玉的荣耀,更是咱们整个贾家的。”
贾母有了决定,当下便不再迟疑,笑容满面地为宝贝孙子打包票。在她看来,宝玉自然是什么都好的,吃苦耐劳什么的,虽然没有试过,但那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听了她这话,赦大老爷好悬没笑喷了茶水,却也被呛得咳了两声。这老太太还真是了解她孙子,贾宝玉那定然是个吃得了苦的,老爷他又怎能不让那好侄儿露露脸呢。这世上,享福的日子不好得,想吃苦却是太容易了。
方才他见贾母犹豫,便觉得这老太天怕是看出些什么,不过大老爷本就没打算藏着掖着,行的乃是阳谋。一开始就告知了抄经是要吃苦的,若是还敢凑上来,那就是自找苦吃。
贾母他们便是不答应,大老爷也是不怕的,大不了干脆来硬的,直接去跟祜祜求道旨意。老爷他上头有人,可是抱着金大腿呢!
“老太太既如此说,老二也舍得儿子,那就没什么说的了。我便是舍了这份面皮,也得把这差事给宝玉求回来。那这几日也别叫宝玉闲着了,起码先把字练一练,总不能抄起经书来歪七扭八的吧。”大老爷一拍大腿,也跟他们打了包票。
这时,一直沉默着的王夫人忽然开口了,道:“大伯,宝玉虽是有大造化的,但只他一个人是不是单薄了些?说起来,我家元春生在正月初一,这也是有些造化的。不如……大伯替宝玉求差事的时候,也提一提元春可好?”
赦大老爷闻言便看过去,打量王夫人的眼神意味深长。他本没把主意打到那侄女身上,这怎么还有主动要求吃苦的,这王氏真的是亲娘么?!
贾母和贾政听了也连连点头,纷纷出言为元春争取。说起来,元春其实比宝玉更需要这出头的机会,若是能因此得了圣上的眼,说不得便就此青云直上,做个皇妃、贵妃,那他们可就成皇亲国戚了。
对于贾元春,这孩子小小年纪便被祖母、爹娘送进宫闱,还是去当个伺候人的女官,大老爷并没打算把账算到她头上。可既然她亲娘都提起来了,亲奶奶和亲爹也极力赞成,大老爷就觉得自己不能当了恶人,必须要为这侄女争取啊。
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赦大老爷嘲讽地一笑,冷声道:“正月初一生的又如何,很稀罕么?每年都有正月初一,每个正月初一都有孩子出生,这算是什么造化?我不是正月初一生的,照样是一等伯爵;我闺女也不是正月初一生的,照样是一等伯的闺女,不比个五品小官儿的闺女出身高贵?少拿正月初一的生辰说是,那算什么造化?”
这话一出,几个人的脸上都不好看,王夫人更是臊得脸色通红,忙低了头遮住自己咬牙切齿的表情。
她从来都标榜着元春是荣国府的嫡长孙女,又有正月初一这样的好生辰,这府里旁的姑娘加一块也比不了。此刻却被贾赦劈头盖脸地揭了皮,点出元春不过是五品官的女儿,即便要进宫也没有选秀资格,只能做个伺候人的女史。这让她心里,怎么能不恨!
眼角的余光瞥到身子发抖的贾政,王夫人知道他这也是气的,不但一点不心疼,反在心中啐道:个不争气的废物,坐在这儿生气有什么用,一个六品官做了十来年才升半级,连累的儿女们都被人看不起,真是个窝囊废!
“胡说什么,都是我的孙女,除了嫡庶之外,哪有谁比谁高贵的?元春是个好孩子,小小年纪就为了家里进宫去搏上进,咱们整个贾家都对不住她。我话摆在这儿,只要我还在一日,就不许谁说元春一句不好,全贾家都得替元春谋划,这是咱们欠她的。”
贾母“嘭”地拍了下茶几,目光冷厉地盯着贾赦,黑着脸说道。她最听不得的,就是贾赦在她、在她儿子面前,标榜自己国公府继承人的身份。明明她的政儿才是正儿八经的嫡子,偏偏有那一对老妖精作怪,硬是把个孽种当成了宝,害得她的政儿无辜低了孽种一头,凭白丢了爵位。
如今,贾赦竟还敢辱及到小辈们身上,贾母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他那么定元春的身份,那岂不是说连她的宝玉也成了个小官儿的儿子,这怎么成?!宝玉日后是有大造化的,身份上怎么能有瑕疵,他必须是荣国公府的嫡孙,身份高贵得很呢!
虽然贾母拍了桌子,赦大老爷却跟没听见似的,稳稳地端着茶杯呷一口,眼神淡漠地看过去。子女身份这种事,可不是凭她老太太一张嘴说了就算的。不然,当年贾元春进宫的时候,也不会是去当女官,而是赐婚皇子了。所以,他一点儿都不生气,事实胜于雄辩嘛。
“得,既然老太太这样说了,那我少不得为侄女出把力了。不就是想抄经么,回头我去跟圣上求了便是。只不过,若是能成自然皆大欢喜,可若不是成也别怪我。左右我也就这么点本事,你们谁若是不满意,干脆自己去求去。”大老爷做出被贾母镇住的样子,满不服气地说道。
贾母对此表示很满意,不过为防贾赦阳奉阴违,还是缓下脸色,笑着夸道:“好,我便知道赦儿是个懂事的。你如今在圣上跟前不一般,这点小事想必是一提就准了的,这可不是一般的脸面。元春是你的亲侄女,若知道你这样帮她,日后她若熬出了头,还不得全心全力帮着你?这样,你们宫里宫外的也有个照应,前程可光明着呢。”
好大的一个饼子!赦大老爷心里暗笑,面上故作认同地点头。
他不过是生气贾宝玉欺负琮哥儿,又恨贾母、王氏磋磨他的迎春,要从贾宝玉身上讨个公道罢了。如今可好,还有上杆子让他追讨利息的,老爷他若是不收,岂不是白瞎了这好意。
说完了这事,大老爷拍拍屁股就走了,留下那母子、婆媳三个在上房里面面相觑。
原先,他们叫贾赦来,是为的什么事来着?
对呀,他们不是为了祭田的事,也不是为了抄经的事啊,是为什么来着?
“老太太,今儿请大老爷过来,不是为了说金陵那边族人的事吗?大老爷没经过族长和族老们,就将那么多族人除了族,您不是说要好好问问是怎么回事么?还有……”还有我爹娘的事。
金鸳鸯方才就急得很,偏偏主子们都在说正事,便想着等他们说完,总要说起金陵的事吧。可谁知道,大老爷说完就走了,这、这可怎么好!
第三十三回 父子间言辞打机锋 练字苦宝玉苦练字
皇宫里,宇文祜并不知道,贾赦赦正打着他的旗号欺负人。不过他即便是知道了,大概也不会办赦赦个欺君之罪,反而更可能会帮着摇旗呐喊。
今日回了紫禁城,宇文祜也在第一时间,就被太上皇给叫了去。他倒没有跟大老爷一样耽搁时间,略梳洗一番便去了大明宫拜见老圣人。
待行过礼坐下之后,宇文祜才仔细打量了老圣人几眼,发现他似乎比自己离京之前更要憔悴几分。原本已经在恢复的身体,似乎也又衰败下去,不过是说几句话的功夫,脸色就难看得厉害。
“父皇的身体如何了?朕看着,怎么还没有之前硬朗呢?可是朕不在的时候,镇日操劳国事,累着了?”宇文祜一坐下,便关切地询问老圣人的身体状况。
只是这些话听在老圣人的耳中,却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意味,当即便嗔道:“哼,朕没死成,让你失望了?”
老圣人的身体本来就没完全恢复,他又急着重掌大权,操劳之下就更难以恢复。再加上,前些天赐死大儿子忠让亲王的事,让他的身体雪上加霜。如今虽不像禅位时的命不久矣,却也比那时好不了多少,想要再重回朝堂是不行了。
“父皇何处此言,真是折煞朕了。”宇文祜面露惶恐,身子却稳坐着动也不动,“正是有您在,朕才能放心南巡,安抚南方受灾省份的民心民愤。只是让您拖着病体为朕操劳,朕这心里实在惭愧。如今朕回来,父皇总算能歇一歇,好生将养身子。朕可盼着,您能长命百岁呢。”
老圣人已经没力气瞪眼了,微阖了眼睛道:“这话说得,可真好听啊。若是,你没把那些人头给老大送去,朕怕是还能听一听,现在……呵!老四啊,你的心比我狠啊。”他似乎已经破罐破摔,根本没避讳那些死士杀手的事。
“这是怎么说的,什么人头,您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了?说起大哥来,朕倒是得问问父皇,大哥犯了什么错,怎么就得了您一杯鸩酒呢?传到我手里的邸报,只说大哥以下犯上,却没说明他做了什么,让朕很摸不着头脑啊。”宇文祜却不接他的话,反倒十分疑惑地问道。
“再说,儿子是您自己赐死的,说到‘心狠’二字,可栽不到我头上。”
此言一出,老圣人蓦地睁开眼睛,目光幽冷地睇着宇文祜。见他只淡漠地跟自己对视,半晌后才道:“没错,是朕赐死的,所以这债朕自己背。老四,朕不得不说,小看了你啊。不过这也证明,朕当初没有选错人,你果然比老八更合适这个位子。”
宇文祜沉默着,良久之后,才缓缓舒了口气,道:“父皇的夸奖,着实令朕受宠若惊。似乎,自从朕开始办差以来,这还是第一回听您亲口夸朕。虽然,能得您的肯定该让朕欣喜,可为什么……朕心中却只觉得忐忑呢?”
老圣人的身体不好,精力自然也不济,再没工夫跟宇文祜打机锋,不耐烦地径直问道:“南边如今到底如何,听说你撤换了大批地方官员,更要组织什么远洋船队,难道不觉得太过轻率?跟朕说一说,也好给你把把关。”
“是。”都是朝堂上的事,宇文祜也没打算藏着掖着,慢条斯理地向老圣人汇报南巡的情况,最后总结道:“基本情况便是这样,父皇若是还想知道得详细些,不如等过几日的条陈吧。南边如今已经稳定,正是百废待兴、蒸蒸日上的时候。等父皇身子好了,不妨也去巡幸一趟。”
即便是想鸡蛋里挑骨头,老圣人也没能从宇文祜的话里挑出毛病来,只能默默叹一声他的滴水不漏。经过老四这一趟南巡,他在南边的实力顷刻间就消散了大半,便是剩下的也多是明面上的,再也难堪大用。想要从头再来,却不知道他还有没有那个时间了。
好在,老四离京的几个月,他也没闲着。禁军本就掌握在他手里,能确保他在紫禁城中安全无虞;京营也才换上了放心的人,将整个京城控制在手中;老八想要有所作为,更是要仰仗于他这个太上皇……至少,在这京城里,老四掀不起什么风浪。
想到这些,老圣人的心情舒坦了许多,对宇文祜露出欣慰的表情,道:“嗯,做得不错。南方先后经历了水患、匪患,如今能稳定下来,当记你一大功。只是,朕这幅身子不中用,怕是再看不见南方的山水人情了。”
老圣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言谈间仍将自己当做天下至尊,仍将宇文祜当成个办差的皇子。皇帝陛下自然听得出来,却没有在意的样子,只是笑看着老圣人不语。
他又怎会计较这个,老圣人既然摆不正自己的位置,他这个做儿子的自然要先包涵着,然后让他慢慢地明白才是。
这次两代帝王的见面,开始时气氛虽然有些僵硬,但最后却在其乐融融中结束。
宇文祜陪着太上皇用了晚膳,才回到自己的寝宫,找来留在宫中的怀义,问道:“太上皇的身体到底如何了?”
“太上皇身边防得很严,详细情况并不清楚。不过,病情绝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但也的确不如主子离京之前。”怀义的长相很不起眼,却是宇文祜手下情报组织的头领。大概是因常年身处暗中,便连他身上都带着中黑暗的气息。
果然如此!老圣人方才那副模样,看着不比他当初禅位的时候强多少,但宇文祜却不太相信。那是个要强一辈子的,从不会让自己软弱的一面暴露人前。如今,又怎会在他这个挡路的儿子面前示弱,除非……他是故意示敌以弱。
“这段时间京中情况如何,除了那几个明显的位置之外,可还有旁的异动?”宇文祜也只是问问,便把老圣人的身体放在一边,开始详细了解京城的动静。
本来,他南巡一趟,虽然有安抚南方灾区的意图,更是想借机离开京城,让那些牛鬼蛇神们都动起来。只有这样,他才能看得更清楚,收拾起来也更能有的放矢。
而情况也不出宇文祜所料,这区区几个月的时间,从太上皇到老八,再到废太子义忠亲王的儿子,再加上他们收罗的党羽们,用上蹿下跳都不足以形容。
“且让他们蹦跶吧,总有朕收拾他们的时候。”宇文祜冷着脸翻看密报,他素来是个能忍的,向来都是谋定而后动,如今面对这样的情况倒也不着急,只暗暗筹划着如何各个击破。至于一网打尽什么的,他并不做奢望,只因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还没那个实力。
时间匆匆而过,待他准备就寝时,已经将近子时了。怀仁伺候他梳洗更衣之后,本已经打算退下了,忽然又听主子吩咐道:“明儿挑两个手艺最好的御厨,要一个红案一个白案,给恩侯送过去。朕答应他的,差点都给忘了。”
“是。”怀仁答应一声,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寝殿。平静无波的面容,让谁也看不出来,他心中在怎样疯狂地吐槽。
贾伯爷虽然不在皇宫,可这皇宫里处处都有他的影子啊。不过是不知什么时候不经意的一句话,竟然就让主子一直记着,这刚刚回宫就忙不迭地给兑现。听听,主子吩咐得多清楚,要手艺最好的,还详细地规定了分工,主子对自己都没这么上心呢。
也不知伯爷给主子喂了什么药,二十多年都不露头,一露头就又成了心尖尖上的人。有什么疑问不让查,也不让问,就那么宠着护着。真是同人不同命,人比人气死人啊!
赦大老爷并不知道已经有两个御厨在向自己招手了,睡梦中想的是明儿得跟祜祜对好词儿,把抄经的事给定下来。自个儿闺女、儿子受的委屈,定要让她们那能吃苦的凤凰蛋也尝一尝,看看得心疼成什么样。别把庶出不当儿女,老爷的儿女老爷心疼着呢。
而被大老爷惦记上的贾宝玉,日子就不太好过了。
政二老爷自从知道了为太上皇抄经的事,虽然还没得着贾赦的准话,可当即便像打了鸡血一样,开始督促着贾宝玉练起字来。
这些经书是要过两位帝王手的,可不能让一笔烂字坏了太上皇与今上对宝玉的印象。宝玉抄经的字,即便不能像书法大家一样,也必须远超同龄同辈。毕竟,见字如见人,这字就是脸面。
贾宝玉对上贾政,本就如老鼠见猫一样,如今见他爹这样来势汹汹,更是浑身都软了。他年方九岁,平日又多浑玩,虽也练字却并不太上心,一笔字也只是平常。此时,再经贾政这么一吓,发挥起来更是失常,写出来的字体便有些不堪入目了。
“孽障!你读书也有多年了,竟然就把字写成这样?”贾政一把将那张字揉成团,劈头盖脸地向宝玉扔过去,又拍着桌子骂道:“平日里老太太总是护着你,我竟不知你如此惫懒,写出来字便连三岁蒙童也不如,你、你……”
他下意识地想找东西打宝玉,只是忽又想到还要让他练字,便强压了怒气,道:“从今日起,我会亲自看着你练字,每日早、中、晚需各练两个时辰的大字。另外,你这字写得毫无力度,需要加强手腕的力量,日后要在右臂绑上重物,写字时也不许去掉……”
政二老爷这边滔滔不绝地安排贾宝玉练字事宜,边上的宝二爷却早早就已经听傻了。老爷这一桩一桩的安排,哪里是要他练字啊,这是想要他的命啊!
趁着政二老爷出去吩咐人准备的时候,宝玉赶忙偷偷找了自己的小厮,命他赶紧去禀告老太太、太太,让她们赶紧来救他。若是照老爷这么安排的去练字,他的手非得废了不可。
只是,让宝二爷失望的是,老太太、太太也只是表达了自己的关心和鼓励,却并没有赶来搭救,反而让他乖乖听老爷的话,好好练字。宝二爷眼泪都流下来了,他被老太太、太太厌弃了么?!
就在赦大老爷回来的当天,凤凰蛋宝二爷便开始了艰苦卓绝的练字生涯。
第三十四回 冻疮疤老爷很恶毒 为河工宇文开私库
一早醒来就有御膳吃,这是怎样的一种幸福?
赦大老爷不但体会到了,还荫及了妻儿子女。昨儿还哭得委屈包一样的贾小琮,在用着御膳点心的时候,早早就变成了嘴上抹蜜的乖儿子,逮着他老子亲了不知多少口。
有人幸福自然就有人受苦,凤凰蛋贾宝玉就处在水深火热的痛苦深渊之中,一张原本圆润满月脸,在那些晦涩经书的折磨下,都已经瘦得能看见下巴了。
不过是圣驾回京的第二日,当今身边的总管太监怀仁便亲临了荣国府,传下圣上的口谕,命贾宝玉每日抄写佛经十部,直到老圣人的万寿之前。这并非说每日抄写十部经书便罢了,而是要他抄得多多益善,每日从中挑出十部最好的。
并且,当今还派了两名内监,专门为了督促贾宝玉抄经。内监在查看了荣国府的环境之后,指定了最偏僻处的一间屋子,布置成佛堂作为贾宝玉的抄经之处。
从此,宝二爷便过上了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够、抄不完的日子。他原以为,被老爷监督着练字便已经够苦了,却没想到日子还能苦成这样。
每日寅时就被叫起来,正迷迷瞪瞪的时候就被冷水刺激醒了,然后便要在佛前诵经两个时辰,态度必须要虔诚,不然就要加罚时间,结束了早课后才有饭吃。
用过早饭之后就开始抄写经书,一刻不能停地抄到申时,还要内监们能挑出十部合格经文后,才能休息一下用晚饭,不然便要继续抄下去。
晚饭过后也不能闲着,要虔诚地做一个时辰的晚课,才会有摸到床的机会。因宝玉总是表现得不够虔诚,所以总被内监们加罚时间,等他能够上床休息时,往往都已经要亥时末了。
这睡不够就是这么来的,还有吃不饱、穿不暖呢。
倒不是内监们克扣他的吃穿,吃不饱在于贾宝玉的挑食,从小娇生惯养、山珍海味地长大,清粥小菜、粗茶淡饭的日子自然接受不了;至于穿不暖,却是为了表达对佛祖的虔诚,佛堂内不点火盆,也只能穿着粗布麻衣,二月末的天气可不就不会暖和了。
刚到佛堂抄经的那几日,宝二爷每日都是哭着睡着,又哭着被叫醒的。有心撂挑子不干吧,被两个内监阴测测地盯着,便一句抗议的话也不敢说了。心中惟求着老太太、太太能来,救苦救难的菩萨一样将他救出去。
可惜,从二月盼到三月,眼睛都要盼得瞎了,他也没能等来他的老祖宗和亲娘。直到万寿节的前一天,才终于完成了抄经的差事,得以走出佛堂重见天日。
佛堂外面等着不少人,贾母被鸳鸯扶着,王夫人夫妇站得稍后一些,再后面还有几位姑娘们同宝玉房中的大丫鬟等人,都是翘首期盼着贾宝玉出关。他们虽都以宝玉为荣,但也心知他会吃些苦头,尽皆心疼的不行,今日早早地便等在这里,想要第一眼看见他是否安好。
赦大老爷带着邢夫人和一双儿女,同样等在佛堂外。他倒不是心疼这侄子,更多的是让儿女们看看凤凰蛋的惨状,给儿女们出气罢了。
迎春手上的冻疮,终还是留下了个小疤,大老爷求了宫中的好药都没能去除。看着闺女好好一双手有了瑕疵,大老爷暴怒之余,恶毒地制了许多冰块塞进了佛堂里。他定要让那婆媳俩,也好好尝尝心疼的滋味儿。
贾小琮已经五岁了,却仍被他老子抱在怀里,抻着脖子往里面张望,是第一个看见贾宝玉出佛堂的,却没能第一眼将人认出来,抱着他爹的脖子,小声道:“爹,里面出来个妖怪,长得可吓人了,他会不会咬我?”
妖怪?
没等大老爷说话,那边就响起了杂乱的哭喊声,“啊,是宝玉……宝玉啊……我的宝玉……天呐,这是怎么了……我的儿……”。
“那不是妖怪,是你宝二哥哥。放心吧,没有妖怪敢咬你,但凡敢欺负你的,自有爹收拾他们。琮儿要不要去问问你宝二哥哥,怎么变成了那副模样?”大老爷蹭蹭老儿子的脸蛋儿,目光透过人群寻摸贾宝玉的身影。
抄经的佛堂虽不准人接近,但赦大老爷总是那个例外。凤凰蛋被折腾成什么鬼样子,乃是大老爷的杰作,他又怎么能提前检验。若是有哪里做得不到位,还能尽早补救不是。
宝二爷的模样确实很惨,原本一个“面若中秋之月,色若春晓之花”的公子哥儿,如今比之病痨鬼也不差什么了。区区一月时间,瘦得面颊凹陷、脸色惨白、双眼乌青不说,衣服仿若麻袋一样套在身上,就连走路都是摇摇晃晃地。
这倒也罢了,那一双露出来的手,看上去更加惨不忍睹。红肿与冻疮交叠,又没及时得到治疗护理,有些地方已经溢出了脓水。这双让人惨不忍睹的手,便是让大老爷最满意的成果,虽然还赔不起他闺女的一双玉手,权当是收个利息罢了。
“啊?是宝二哥么,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贾小琮瞪圆眼镜,吃惊地把拇指塞在嘴里咬,然后被邢夫人毫不留情地拉出来,点着额头教训不准吃手指。
贾迎春也看清了宝玉的模样,愣怔地片刻之后,不由双眼含泪地看向她老子。若说她以前不明白,如今在太太的教导下,在看着老爷的作为,哪里还能想不明白。宝玉被折腾成这样,全是老爷在为她出气啊。
“乖,看看也就罢了,不许掉眼泪啊,爹心疼。”收到闺女的眼神,大老爷欣慰地摸摸她脑袋。他还从来没被闺女这么瞅过,心情有点小激动,但为了维持父亲的形象,还是保持淡然好了。
贾母那边却已经是老泪纵横,甩开鸳鸯的扶持,健步如飞地来到宝玉跟前,一把将她可怜的孙儿抱在怀里。只听见宝玉哭喊了一声“老祖宗”之后,祖孙两个抱头痛哭起来。贾宝玉是委屈的,贾母却是心疼和后悔的。
当初她就怀疑过,这什么抄经的事乃是贾赦的报复,只是当时被那份荣耀晃花了眼,才舍得宝玉去吃那份苦。可如今看着宝玉这幅惨状,哪里还不知道自己着了那孽种的道。一时间,贾母悔痛交加,再看到宝玉的一双手,终于坚持不住,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她倒下了,还有王夫人接上来。这女人都要疯了,连哭带喊地扑到宝玉身上,抱着儿子就不撒手了。这就是她的命根子,却被人害成这个模样,心疼儿子之余,王夫人那双透着阴毒的眼睛,便没离开过大房一家。尤其是,被贾赦抱在怀里宝贝的贾小琮。
赦大老爷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心中也暗暗有了警惕。儿女们如今还小呢,可不能让后宅的手段伤着他,回头得提醒邢氏小心着。对了,还得去跟祜祜求一求,从宫里挑两个得用的嬷嬷回来。
宇文祜这一个月过得比较舒坦,或许是因有忠让亲王之事,他刚回京这段时间,京中朝堂上平静得很,到处都是给新皇歌功颂德的声音,好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在以雷霆手段控制了南方之后,他便已经决定暂时放慢步伐,免得矛盾激化太快,让他应付不来。是以,也只是不着痕迹地提拔几个自己的人手,并没有像旁人预想那边大动干戈。
这被提拔的人之中,便包括已经挂了工部侍郎衔的赦大老爷。大老爷伴驾南巡一趟,充分证明了水泥在建筑领域的功用,凭借此功晋升工部尚书,正式成为工部大佬。
因工部乃是六部中最不起眼的,这次晋升并未引起太大波澜,朝堂上大多觉得贾赦瞎猫碰上了死耗子罢了。许多人都等着看当今同贾赦的笑话,一个混账纨绔了二三十年的东西,还真能执掌一部不成?!
但赦大老爷却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了,其中也包括亲手提拔了他的皇帝陛下。如今工部的头等大事,乃是长江中下游沿岸的堤坝,在洪水中被冲毁的要重修,没有决口的也要加固加高。
因在南巡途中便已经做了功课,回京不过十余天,大老爷便呈上了奏折,详细规划了各处堤坝的方案,甚至配有详尽的图纸和用料清单。一下子便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将各方势力的目光都集中在河工上。
跳得最欢的就是户部,这么庞大的工程,要花用的银子海了去了,可国库里空得能跑马。去年的财政收入,大半已经扔进了南方灾区,还要给军方留下一大块军费,剩下的连维持朝廷运转都不太够,哪还有银子修筑这么大的工程?
赦大老爷递上了奏折,自己就变成隐形人一样,揣着手在那儿围观他们吵闹。反正工部不管银子的事,他只管做出规划,银子就靠着祜祜想办法了,大老爷对皇帝陛下很有信心。
果然,宇文祜起先只默默看着下面人吵成一团,等他们都觉得不对闭嘴了,才道:“这次工程的所有花费,皆从朕的私库划拨。另外,户部亏空至此,明日起清查旧账。”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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