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节
红楼之贾赦归来 作者:苍白少女
第4节
“老人家,我瞧着他们都往那边去,可是有谁驱赶?”赦大老爷每日都带着随行御医来给灾民义诊,见此情形随口跟一位老大爷打探道。
老大爷的家人被洪水冲走,只有个孙儿与他一起窝在水缸里,这才活了下来。此时孙儿正被大夫诊治,忙感激地回道:“不是,没人赶我们走。不过,听说皇上南巡到咱们这地方来了,他们都说皇上是带着粮食来的,要给我们这些苦命的发粮食呢。皇上圣明,是个好皇上,好皇上啊……”说到最后,老人家已是老泪纵横,只向着京城的方向作揖不止。
贾赦听闻此言,原本还随意的神情慢慢凝重起来,尤其在看到周围众人与老人同样抹泪的时候,脸色已经阴得能滴下水来了。
如此多的难民,被这样的流言给予了偌大的生的希望,若是到时南巡队伍拿不出那么多粮食,面对着如此多愤怒、失望乃至绝望的难民,又该是何等的结局?若是再有人存心煽动,赦大老爷甚至已经看到了一场无法避免的骚乱暴动。
南边的暴乱刚刚被平定,此时正是人心浮动不安的时候,稍有不慎,怕是他们这一群的命就得搭在这儿。到时候,祜祜南巡稳定人心的目的没达到,自己就成了比太上皇还先驾崩的先帝了。
可话又说回来,圣驾南巡的队伍即便再庞大,又怎会带着足够上万难民嚼用的粮食。若是没有应对之法,一场动乱就在眼前了。
这用心,可真毒啊!
第二十一回 运筹帷幄智珠在握 抄家皇帝初现端倪
怀着重重心事,贾赦脸色沉重地回到住处,迎面正碰上匆匆往外走的侍卫。他正想问什么的时候,侍卫君已经一拱手跑走了。眼看着飞快消失的背影,大老爷心中腹诽,这是被狗撵了还是咋的?
“老爷,我方才打听到,有人传播流言,说是……”赦大老爷敲了敲宇文祜的门,也没等里面答应便直接推开门,口中犹自说道。
“我已经知道了,放心,掀不起什么大波浪。”宇文祜正埋头写着什么,闻言放下笔来笑着安慰他道:“我就想着他们消停了这么久,也该出些幺蛾子了,原来在这儿等着呢。不过,此事并不出我所料,早已做了准备,怕是要让那作妖儿的措手不及呢。”
皇帝陛下那智珠在握的模样,大大取悦了赦大老爷,悬着的心一下便放了下来。只见他长出一口气,大咧咧地坐到宇文祜身边,倒了杯茶给自己灌下去。
祜祜说不用担心,他就真的一点也不怕了。没办法,老爷他就是这样信任皇帝陛下,对他充满了信心。一则,宇文祜日后的皇位做得很稳,智谋手段自然不凡;二则,这是大老爷一直以来的习惯,凡是祜祜说过的都能做到,当年他们还小的时候就是这样。
“挑事之人无非是算着咱们没有足够的粮食,无法应付灾民们的需求。这个问题其实很好解决,只要弄到粮食就行了。但,他们笃定我人手不足,在地方上也无人脉,势必难以短时间内弄到许多粮食。到时候,灾民跟我要粮食,我却两手空空,很容易激起民变。”
宇文祜也不介意他的随意,反而又给他续满了茶杯,然后轻笑一声,道:“只是,呵呵……我手里虽然没有粮食,可这宿州城却是有粮食的。咱们来这么多天,也不是白来的,该寻的证据都已经到手,也是时候抄一抄家了。”
抄家?!
赦大老爷瞪大眼睛,心想果然是这一招。只是……“咱们的人手够用么?随驾的虽然有一千京营,可他们多半会被留下来维持秩序。一旦灾民被有心人煽动,有他们在还能弹压住,若是都调去抄家,怕是人手上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他没说出口的是,京营指挥使乃是太上皇的人,祜祜还没来得及换人,也不知道这些随驾的京营能不能让祜祜如臂指使。若是一个不小心,这一千京营怕不是助力,反而会坏了大事呢。
看着他担忧的小眼神儿,宇文祜又笑了,拍拍大老爷光洁的脑门子,道:“这个不用担心。方才我已经分别命人,去安徽步兵营和锦衣卫千户所调兵。之前已命人去传信,他们早就集合了人马,不过半日功夫便能赶到,少不了可用之人的。”
“安徽步兵营和锦衣卫千户所?”贾赦闻言便彻底放下心来,傻笑着摸摸被拍了脑门儿。看看,还得是他们祜祜,多有本事吧。这才登基几日吧,这一省兵权跟锦衣卫都已经掌握在手了。想来,老圣人没禅位之时,祜祜看似对皇位并不上心,其实私底下还是做了不少功课的。
“如今的安徽步兵统领,乃是我当年北征时麾下一不怎么起眼的校尉。”见贾赦有些疑惑的样子,宇文祜并不讳言地解释道:“至于这里的锦衣卫千户,他一直都是我的人。”
说到锦衣卫的时候,皇帝陛下看着大老爷的眼神有些深意,只是贾赦并未发觉,犹自在心里赞叹着他们祜祜的老奸巨猾。原来,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竟然就已经将势力深埋在地方上了。
“这下子,那些背后之人怕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本想着为难你一回,却怕是要让你好好收拢一回民心。急百姓之所急,想必一个仁君的名声是跑不了了。”大老爷很开心,他抱着祜祜的大腿呢,祜祜的皇位越稳,他抱着的大腿便越粗,老爷他自然也就稳如泰山了。
就在整个宿州城的官商富绅都等着瞧新皇的笑话时,南巡的队伍终于接到了他们的皇帝陛下。而在圣驾驻跸的行宫外,无数的难民拖家带口地汇聚而来,眼巴巴地盼望着皇上能给他们口吃的。
宇文祜也没叫他们失望,在行宫外连开一十六处粥棚,每日早晚两次施粥,并且做到了粥插筷而不倒。一时之间,难民对新皇赞不绝口,每日都有人冲着行宫磕头。
安徽及宿州的官员们看在眼里,只等着这位新皇如何收场。圣驾不过南巡,即便有意多带了些粮食,对着这数以万计的难民,又能支撑几天呢?所谓斗米恩升米仇,今日救济了难民,难民自然感激,可明儿若是没了……呵,且等着看笑话儿吧!
果不其然,不过两天功夫,皇上便张出皇榜,上云希望宿州城的官绅能够慷慨解囊,支持他救助难民,出钱出粮者都会受到嘉奖等等。这张皇榜一出来,就被官绅们嗤之以鼻,别说他们已经被人打过了招呼,便是没有,这空口白话的,就想让他们出钱出粮?他们又不是冤大头,怎么可能?
很快,在这些官绅们等着看新君能闹出多大笑话的时候,就发生了让他们笑不出来的事。
皇榜张出不过半日,宿州州衙上下众官员便被锦衣卫带人抄了遍。当知州被带到宇文祜面前高声喊冤的时候,一份份贪墨赈灾钱粮,贪污受贿的证据,便被赦大老爷拍在脸上,直拍得他面白如纸,汗如雨下,昏昏欲倒。
“你身为朝廷命官,上不能报效朝廷,下不能爱民如子,只想着往自己腰包里捞银子,多少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离去了?本伯爷是个不爱读书的,都知道的道理,你堂堂进士出身的竟不懂了?看看行宫外的灾民们,他们都是你治下的百姓,你看看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对得起那父母官的称谓么?你这个……”
赦大老爷拍完证据,便长身而立,义正言辞地指着这知州一通数落,心里简直痛快极了。老爷他一直都是个不学无术的,从少年时代就被人鄙视不好读书,如今也终于轮到他鄙视这等读书人了。这种感觉,简直是爽啊!
宇文祜坐在书案后头,看着恩侯耀武扬威的模样,便有些好笑。这人从小就是不好读书的,给他当伴读那几年也是如此,调皮捣蛋多过读书用功。想来,心里对读书的怨念极深,如今总算是有了发.泄机会,可不就借题发挥了。
“皇上,朝廷拨给宿州的赈灾钱粮,被此僚及其同党贪墨一空,竟无一分一毫用于受灾百姓,实在罪大恶极。并且,其在任上也多有不法贪墨受贿之举,应予以重处。臣提议,将此僚及其同党的罪行张榜公布,并将他们罚跪于粥棚之外,以恕对灾民之罪。”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灾民们的肚子能填饱了,还要给他们一个发.泄心灵创伤的机会。正好有了这些贪官污吏,让他们扔扔石子什么的,也是不错的。所以,赦大老爷痛快完嘴之后,向皇帝陛下提议道。
虽然有些随驾官员觉得有辱斯文,但宇文祜还是点头答应。恩侯的意思他明白,也正是他心中所想,以后要收拾的官吏也将照此处置。南边的民乱虽然平了,可民心仍然不稳,需要一个合理合法的宣.泄途径,让他们将心中的怨愤发于贪官身上,也是让这些贪官们死得其所了。
这一次收拾宿州官员,宇文祜便将施粥的工作交给新任命的宿州知州,把自己的目光转移到了宿州的一些囤积居奇的粮商身上。
宿州州衙的官员差不多被一锅端了,皇帝陛下这一雷霆之举,很是震慑了那些商家。正当人心惶惶的时候,锦衣卫又有了新行动,一连抄了十余户商家,其中大多都是粮商,抄了的钱粮被直接送到宿州新知州手上。
这一下可真是吓住了整个宿州乃至安徽的商家,一时间人人自危起来。当晚,便有三户富商押着粮车,前往宿州州衙响应国家号召。接待他们的,除了新任知州之外,还有一个笑得春光灿烂的赦大老爷。
来的三位富商都有些肝儿颤,他们可是听说了这位有多狠,骂人骂得狗血喷头不说,出的点子还损得要命。如今那几个贪官还跪在粥棚外呢,鼻青脸肿就不说了,身上还臭气冲天的,听说连大粪都被人泼了不少。这要是落到他手里……
“三位请坐,上好茶。”大老爷笑眯眯地一一打量过三个商人,十分热情好客地让人坐下,摆出一副深谈的架势。他也知道自己的名声怕是不太好,但没关系,他们一会儿就知道,大老爷他是个多么招人疼的主儿了。
“来前儿皇上跟我说了,三位都是深明大义之人,正该好生嘉奖一番。这不,就命我来给三位些好处。”打个巴掌也要给些甜枣,他跟祜祜都知道不能一味强硬着来。这三个既然敢先来吃螃蟹,自然就要把他们竖成榜样,让所有人都明白:跟着新皇有肉吃。
好处?三位富商面面相觑,心中都是一个想法,只要这位伯爷不坑他们,这就是天大的好处了。
贾赦也不管他们如何向,从怀里摸出三面玉牌来,一一递到三人手中,道:“皇上今年是打算在南边过年的,这三面玉牌代表三个名额,你们到时可去行宫面圣朝贺。朝贺之后,本伯爷自有好处与你们。”说罢,笑着端起茶杯来。
这就是要送客了啊。
三位富商也不敢多说,收了玉牌起身告退,待出门走远了,才相视一眼,齐齐回头对着大老爷的方向竖起根指头来。
第二十二回 不归宿祭拜祖父母 想当年祜祜与赦赦
圣驾在宿州停留了十余日,便启程继续南下。一路上所经州县,悉如宿州一般如法炮制,皇帝陛下举着屠刀抄家问罪,赦大老爷揣着玉牌挨个儿分发。所经之处,受灾百姓感恩戴德,官商富绅怨声载道。
在安徽、湖北、湖南、江西、浙江、江苏等省饶了个大圈子之后,圣驾在金陵城停驻下来。宇文祜的南巡已经接近尾声,等在金陵过了新年之后,便该启程回京了。
到了金陵的隔日一早,宇文祜面前已经摆上了早膳,却没见着该来报到的人,不由问道:“怀仁,恩侯呢?叫人去看看是不是懒床了,是的话就叫起来陪朕用早膳。”
怀仁其实也有点纳闷儿,贾伯爷是最得意御厨手艺的,只要有条件天天儿来蹭吃蹭喝,今儿怎么这么沉得住气。他应了一声,出了门让人叫,不多会儿便回来了,跟皇帝陛下回道:“主子,琏二爷说贾伯爷昨儿晚上就没见人了,这会儿他也正找着呢。”
宇文祜闻言便是一皱眉,端起来的粥碗也放下了,起身道:“昨儿怎么没人提这事?主子一夜不归,连句话儿也没留,底下人竟都不着急?还有琏儿也是,他老子到处乱跑,他怎么也不跟着点儿?去,派人去找。”
这一趟南巡并不太平,宇文祜不禁担心起贾赦的安危来。恩侯昨晚出门也不知带着人没有,万一被那起子混账逮着机会,怕是落不下什么好下场。一想到贾恩侯正血淋淋地倒在哪里,皇帝陛下就又急又恨,着急他的安危,又恨他到处乱跑也不说一声。
他这厢正着急着,若非自己本身目标更大,宇文祜都打算亲自出门去找了。刚出门去吩咐找人的怀仁又回来了,从袖袋中摸出张小纸条双手递过来。
宇文祜接过来一看,脸色才缓下来,吩咐一声,“把人都收回来吧。给朕更衣,朕要去祭拜先荣国公夫妇。”顿了顿后又道:“马车上多放火盆,把手炉、脚炉都备着,还有那件紫貂皮的斗篷。”
怀仁躬身应了,利索地转身出去命人备车,特意让人在车里铺上厚厚的毛毯子,怎么舒服暖和怎么来。方才圣上那么吩咐,他心里边明白一二了,这贾伯爷怕是一宿都在贾氏祖坟呢。圣上又是火盆又是斗篷的,都是担心冻坏了贾伯爷。
金陵乃是荣宁二府的祖籍,在金陵郊外一处风水宝地,贾氏祖坟占据了整整一个山头。贾源乃是首代荣国公,他们夫妇的墓地自然十分醒目,宇文祜一上山就瞧见了,蜷缩在贾太夫人墓碑前的贾恩侯,不由地加快脚步。
“赦赦,你来看老太夫人,怎么也不叫我一声。是不是有什么悄悄话说与她,是我不能听的?”皇帝陛下一着急,便连幼时相互的称呼也叫了出来。只见他轻手轻脚地在大老爷身边蹲下,碰了碰他缩在袖子里的手,果然是冰凉冰凉的。
连头都没转地向怀仁招招手,新任大内总管便很有眼色地小跑着过来,送上换了新炭的手炉,以及紫貂皮斗篷。其实,看贾赦这样,他心里也是心疼的。他虽是个阉人,但也是自小同圣上与贾赦一起长大的,当年也颇受贾赦与贾太夫人关照,甚至还有救命之恩在。
“祜祜,你怎么来了?”贾赦揉着眼睛,声音听起来格外软绵绵的,还带着睡眠未足的愣怔。
赦大老爷昨日来祭拜祖父祖母,他有许多话要跟祖母说,都是旁人不能听见的,是以便谁也没知会。对着祖母的墓碑说了大半宿的话,眼看着天边泛白了他才想起来回去,谁知蹲的时间太长,天气又冻得慌,这身子就不听使唤了。他原想着缓缓再起来,结果就缓缓地睡着了。
再睁开眼时,入目的便是祜祜那张关切的脸,心里便是一喜。他虽然没了祖父祖母疼爱,可至少还有祜祜这个幼年好友关心,这便好,这便好啊!
只是这喜意还没来得及表达,便被一记响头敲散,登时瞪着眼鼓着脸怨道:“哎呀,干嘛敲我?”
“身为朝廷命官,随驾南巡在外,出门也不知道报备一声,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了?如今是个什么天气,你也敢孤身一人露宿在荒郊野外,怎么没冻死你啊?还不赶紧试试,还能不能站起来,若是冻坏了腿,看你还能不能到处乱跑。”
皇帝陛下很生气,敲起那脑门儿来下手也很重,登时就让大老爷额上鼓了个小包包。说起话来语气也很重,只又是塞手炉又是披斗篷的行为,让他显得有些嘴毒心软了。
赦大老爷这会儿显然很有眼色,也不敢回嘴,乖乖地靠着祜祜的扶持站起来,呲牙咧嘴地活动着腿脚。祜祜这会儿让他想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时祜祜对他就是这么嘴硬心软,总是纵着他胡闹,还会替他被黑锅,好得不能再好了。
“你且坐一边去,我要祭拜老国公与太夫人。”将贾赦按到铺了厚厚坐垫的大石上,看着怀仁给他脚下放了脚炉,宇文祜才整了整衣袍,走到贾源夫妇的墓碑前祭拜。
太上皇生逢乱世又幼年丧母,太.祖又要南征北战,无暇顾及幼子,曾将幼年的太上皇托付于贾赦祖母照拂。因有这样一段经历,太上皇对贾赦祖母始终敬重有加,不但大加封赏,其去世时还亲去祭奠。也是在贾赦祖母去后,荣国府的圣宠便大不如前了。
便是宇文祜自己,因自小跟贾赦混在一处,对那位睿智、豁达、慈祥的老夫人也有分尊敬孺慕。更何况……他能有今日,亦是多承了老夫人的恩惠。
是以,宇文祜祭拜起贾赦祖母来,倒比对老荣国公多了份诚心。见皇帝陛下祭拜完毕,赦大老爷也缓得差不多了,又到祖父祖母目前拜了拜,这才以前以后地往山下走。
路过贾代善埋骨之地是,宇文祜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见起墓前并无祭品、香烛等物。他顿了顿脚步,并没问贾赦什么,只给怀仁递了个眼神过去。怀总管便明白地点点头,无声地缓下脚步。
他们主仆两个虽动作极小,贾赦却还是看在眼里,哼了一声道:“我本就是故意不拜他,连样子都不愿做,你又何必替我遮掩。反正,我从来都不是他期望的儿子,有我还不如没有我,想来也不稀罕我的那几根香火。”祜祜就是爱多管闲事,不可爱!
“怎么,我替你擦屁股,倒还生起我的气来了?他不稀罕才好,便是要故意恶心他,才要多在他面前晃晃,让他也知道知道,我们赦赦如今没能如了他的愿,可出息着呢。”被埋怨了,宇文祜也不生气,反又敲了敲那脑门儿上鼓起的小包包。
也不等赦大老爷喊疼,便板起脸来,冷声道:“还有,方才你叫朕什么?祜祜?朕的名讳是能这样叫的么,谁给了你这胆子,也不怕御史们参你个大不敬。”
赦大老爷登时被转移了注意力,也忘了追究方才的事,捂着小包包皱脸,嘴里嘟囔道:“小时候便是这么喊的嘛,大不了以后就在心里叫好了。”旋即又想起什么,抬起头来瞪眼,道:“那你呢,你还叫我赦赦呢,以后也不能叫。”
“朕可以叫你赦赦,你不许再叫朕祜祜,在心里叫也不行。”宇文祜目光含笑,又戳了戳小包包,得意道。
那你可管不着,赦大老爷面上答应,心里却腹诽着。祜祜、祜祜、祜祜……就叫你祜祜!
斗着嘴也不妨碍下山,两人刚到山脚下,便有守墓的贾氏族人迎上来。他们许是不知宇文祜的身份,却是认得赦大老爷的,急忙赶上前见礼。
“你们将祖坟打理得很好,辛苦了。此乃贾氏祖地,你们尽心将这里守护好,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除夕那日,我会在老宅设宴,到时会给你们发帖子的。”大老爷见这几位族人穿着皆不算富贵,也只这必是族里不受重视的,反倒让他有几分善意。
此次来了金陵,他也要趁机整顿一番贾氏宗族。金陵这边的贾氏族人,离他天高皇帝远,没少了借着荣宁二府的名头行事,好处是他们得了的,恶名却都背在荣宁二府头上,尤其是他跟贾珍这两个袭爵的,更是首当其冲背黑锅的。以前是他不在意,如今却不能叫他们再肆意妄为了。
随着皇帝陛下回了行宫,贾赦便叫上儿子贾琏,带着祜祜安排的侍卫们,大张旗鼓地去向贾氏老宅。
第二十三回 投其好金彩备瘦马 突发难贾赦问祭田
金彩乃是金鸳鸯的父亲,一双儿女并儿媳妇都在贾母院子里当差,他们老两口则在金陵看守老宅。平日里“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住在贾家大宅都快当成自己的了,出来进去也要人唤一声金老爷。
贾赦派来的人通报时,金彩家的正倒在一张拔步床上,浑身都不自在地抱怨着,“真是的,怎么偏偏就让大老爷伴驾来了呢,害得咱们紧赶慢赶地收拾出来。这院子我住着不习惯,哪哪都觉得不舒坦。唉,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当家的,伴驾是不是都得陪皇上住在行宫啊?”
他们两口子本是住在老宅里的,挑的是出了正房外最好的院子,住起来自然比这老宅后面的下人房强得多。这回听说贾赦来了金陵,自然忙不迭地搬出来,省得被大老爷拿住把柄发作。
金彩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沉声道:“你还真当自己是太太了,连这几天都忍不了?我可告诉你,必须把这些日子对付过去,你若是敢出什么纰漏,可仔细你的皮。还有,下面那些个人,也得好好敲打了,谁敢乱说话,可别怪我心狠手黑。”
“嗨,这还用你说,我早就传话下去了。咱们背后是有老太太撑着的,便是大老爷看出什么来,也得老太太那里点头才行。老太太本就不待见他,还能听他的处置自己的心腹?再说了,大老爷才能在这儿待几天,早晚是要会京城的,他们都明白着呢。”
金彩闻言点头,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还是嘱咐道:“总还是要小心些,京城有信儿传回来,说这一年来大老爷跟往年很不一样,我总觉得……他来者不善啊。”
“你就是太过……”小心了。没等金彩家的说完,便有下人过来禀报,“大老爷的人来报信儿,说是再有半个时辰就到了,让老爷赶紧准备起来,迎接大老爷。”
“这就来了。”金彩登时打起精神,看一眼同样站起来的媳妇,整整衣裳就往外走,边走便道:“怎么称呼的,昨儿说得都忘了?要叫管家,等会儿见了大老爷,可不能再叫错了。可知道除了大老爷,还有谁过来?”
“是,您放心吧,错不了。这不是还没见着大老爷嘛,等会儿定不会叫错的。”男仆笑着轻扇自己一巴掌,道:“听说还有琏二爷,再就没有旁的人了。”
“恩。吩咐下去,大开中门,叫所有人都列对候在门口,等着迎接大老爷。”金彩点点头,颇有主人气派的吩咐道。据他的了解,大老爷父子都是比较好糊弄的,只要能投其所好,他们是分不出心思管旁的事的。至于,如何才能投其所好……
“对了,我叫你寻摸的那几匹瘦马,准备得怎么样了?”那父子俩都逃不过一个‘色’字去,到了这脂粉繁华、风.月无边的秦淮之地,金彩自然要给他们安排好的。想来有了那几匹瘦马,那父子俩怕是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您再三吩咐的,小的们自然会好好办的。瘦马就养在偏院里,且已经排了歌舞,就等着给大老爷和琏二爷献艺了。”男仆笑得十分暧昧,挤眉弄眼道:“只不知哪个有那个福气,能被伯爷父子收入房中呢。”
听到这个,金彩也笑了。他抬手拍拍男仆的肩膀,以示对其的满意。想来,有了这几匹瘦马,京城的老太太也会满意他办事的。大老爷不是上进了么,有了这些弱不禁风的瘦马拖着,怕是也跑不快了呢。
贾赦一马当先地来到贾家老宅门前时,大门外乌压压站满了下人,一个个俱是敛气摒声地束手站着。站在最前面的,就是一身管家打扮的金彩。
金彩看见那后面跟着的大队人马,便是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紧赶两步,不等他们下马就跪倒磕头,高声道:“老奴见过大老爷,见过琏二爷。”在他身后,贾府老宅的下人们也跟着跪倒见礼,呼啦啦地一大片。
看见这个金彩,赦大老爷就不禁想到“梦”中的一桩事——他想纳金彩的闺女金鸳鸯做妾。这事儿现在想想,大老爷也觉得有些尴尬,那么大岁数了还肖想人家小姑娘,确实有些老不修了。再想想那闺女最后一条绳子把自己吊死了,怕也是担心他的报复,心中便觉得有些亏欠。
赦大老爷心里想事情,迟迟没有叫起,金彩这本就心里有鬼的就不好了。心中不禁想着,这怕是大老爷给的下马威了,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又或者是知道些什么。他心中忐忑,面上就带了出来,偷偷抬头去看大老爷的脸色,却正被贾琏看在眼里。
琏二爷也只是目光一扫,仿佛并没主意似的,反提醒他老子道:“父亲,到家了,我扶您下马吧。”对这个夜不归宿,白天还不补觉的爹,二爷也是无力得很。只盼着他早早逛完老宅,赶紧回去睡一觉去。
“恩,都起来吧。”大老爷回过神儿来,顺着儿子的手下得马来。
待到了正堂坐下,只留下几金彩等几个管事的,方道:“金陵我是长久没来的,有什么事也是你们说一声,不知道是真是假。既然回来了,明日便把账册理出来,我要查账。另外,有件事我得问一问。”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紧盯着金彩。
虽然对金鸳鸯那闺女有些愧疚,但对她老子金彩,大老爷却是一万个不满意。来之前他都让祜祜的人查了,这位荣国府留守金陵的大管家,不但把他自己当成了主子,更是给老二家的当了马前卒,真是不要命了!
金彩叫他盯得发毛,弓着身子越发显得恭敬了。他是没想到,大老爷一现身就向他发难,根本不给他上供瘦马的机会。他从前怎么没觉得,大老爷的眼神冷厉起来,这么骇人呢。
“昨儿我去祭拜祖父祖母他们,路过城郊的时候碰见小孩儿,正在咱们家的祭田里撒欢儿跑马,便过去问了一句是哪家的,又劝他不该如此作践人家的田地。你知道他怎么说么?”赦大老爷盯着金彩的眼神越发冷,问出来的话就跟掺了冰碴一样。
完了,他知道了!
腊月里的天气,金彩愣是被问出了一身汗,却不敢抬手擦一擦被汗扎了眼角。这事他同二太太做得很隐秘,却没想到大老爷竟然一到金陵就知道了,这事怎么就这么寸呢?!
“那孩子告诉我,这是他家的田地,他想怎么这折腾就怎么折腾,谁都管不着。还叫我赶紧闪远些,不然被马蹄子踹了,那也是白踹,谁叫我……踩在人家的田地上呢。”大老爷忍住打哈欠的冲.动,努力保持着一张严肃脸。但天知道,老爷他真的好困,早知道就该听祜祜的,睡醒了再回来了。
“他说,他姓薛。金彩,你是不是该跟老爷我说说,贾家的祭田它怎么就姓了薛呢?”
“这、这……”金彩强撑住发软的膝盖,心里把薛家人骂个溜透,口中勉强辩道:“这怕是、是那孩子胡说八道的。老爷您也知道,山野孩子能知道什么,怕都是胡诌出来唬人的吧。咱们家,怎么、怎么会卖祭田呢。”
大老爷见他还要狡辩,也不生气,反而一脸赞成地道:“你这话没错。我们贾家乃是世家大族,儿孙们即便再不争气,也没有变卖祭田的道理,那是宗族最后的退路。所以,我也不信那孩子的话,只是还不太放心,便叫人拿了帖子去府衙查了查。呵呵……”
听见这声冷笑,金彩再也撑不住了,膝盖一软倒在大老爷父子面前。那片祭田是他帮二太太暗中卖的,除了少数几人,旁人根本不知道那片祭田已经易主成了薛家。原想慢慢把这事糊弄过去的,却没想到会被大老爷遇到揭开来。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贾家的祭田被卖给了薛家,此事由你金彩出面做成,府衙的差人可还记得你这位金老爷呢。你说说,我是该信你呢,还是该信应天府衙的存档?金彩,你觉得本伯爷该怎么处置你?说!”大老爷瞪眼喝道。
金彩没想到大老爷竟然是有备而来,慌乱之下,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给自己开脱。他跪在那里被大老爷父子冷冷地盯着,好半晌才打个激灵,伏身磕头道:“老爷,这不关奴才的事啊,是二太太来信叫奴才这么办的,还说这是府里主子们定的,奴才这才听命行事的啊。老爷,老爷,我是老太太的人,是老太太的人啊……”
“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竟然还敢叫着老太太,往老二两口子头上泼脏水,你还真是胆大包天。琏儿,命人把他送交官府,就说他私卖主家田产,看看改判个什么罪。另外,老宅里凡跟他有关系的,都灌了药发卖了吧。”
大老爷眯了眯眼睛,他当然知道金彩背后是谁,只是却没打算现在就收拾二房。一点一点斩断他们的左膀右臂,却让他们无力反抗,一点一点陷入绝境,这才合赦大老爷的心意呢。况且,这是祜祜教他的,听起来就很有意思。
贾琏低头应了一声,挥手命人把喊冤的金彩拖出去,自己带着人去干抄家的活儿。这些日子跟在圣上与他老子身边,他深深爱上了抄家这项事业,且做得有声有色,就连圣上都打算把他弄进锦衣卫里,好好地将抄家进行到底。
处置了金彩,大老爷将目光转向那几个正发抖的管事身上,笑道:“我等着你们的账册呢,去准备吧。”至于那些账册有没有作假,大老爷一点也不担心,祜祜会派人帮他查清楚的。
没办法,赦大老爷当起甩手掌柜来,就是这么理所当然。
第二十四回 见族老贾赦要除族 告御状咱看谁怕谁
处置了金彩,又打发了几个管事,贾赦又迎来了贾家金陵十二房的几位族老。这些人说起来都是大老爷的长辈,只是在顶着一等伯爵位的大老爷面前,腰杆儿其实也不是太直。谁叫他们这是二房能在金陵立足,靠的就是京里荣宁二府的名头呢。
不过这其中也不是没有倚老卖老的,这不就有个代字辈的老头子,一见面就逮着赦大老爷说教起来了,“我们虽远在金陵,可也没少听说你不肖的名声,整日里不干正事,祖上好好的国公爵位,到了你头上就成了个一等将军,对着列祖列宗,你日后要怎么交代,啊?你说说你……”
“你孙子强卖人田,逼得人一家八口卖身为奴,仗的可不就是我这个不肖之人的名头。”大老爷原还对他们笑脸相迎,一听这个登时就收了笑容,冷下脸来嗤道:“还有你这等老不修的,你都快七十了,还强娶人家十六的小姑娘当妾,你怎么没死在马上呢?”
这等毫不留情的话,直将老头子气得七窍生烟,脸色白了青青了紫紫了又黑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只会颤着手指着大老爷,“你,你,你……”个不停。
赦大老爷可没冤枉了这老头子,他今儿这么一上来就数落贾赦,正是因为孙子摊上了官司,想要先发制人,拿捏住了大老爷,好让他把事情给孙子平了。可谁知道,贾赦不但对他家一清二楚,更是丝毫不给他这个长辈面子,连他那小妾的事情都往外说,当真是不为人子!
“我什么?什么东西!来人,把这老不修给老子扔出去,以后不许他再以贾氏族人自居。”大老爷目送着气得半死的老头子被带走,眼睛扫过剩下都被惊呆了的族老们,道:“我这次回来,就是要把贾氏族人去芜存菁,但凡是我看不上的,一律开祠堂除族。”
“这,这怎么行?!”这颗炸弹扔下去,呆住的族老们都醒了,推出一位德高望重的道:“什么叫你看不上的就除族,这是个什么说法?自古以来,开祠堂除族,那都是由族长倡议,征得所有族人同意才可以,你这、这不成体统嘛!”
“不成体统?你就很成体统了?你家里那座珊瑚摆件儿是怎么来的,要不要本伯爷给你提个醒儿?还有,包揽诉讼,你比本伯爷还要有能耐啊,拿着帖子就能摆弄得了应天知府。那什么护官符,让你们在金陵这地方风光得很呐。”大老爷冷睇着这出头鸟道。
赦大老爷能将这些族老的私事如数家珍,背后自然是有宇文祜在撑腰。他提到的那珊瑚,正是出头鸟打着贾赦给贾母做寿礼的旗号,硬将人家的传家宝强买来,而且说是买也不过扔了几两银子罢了。
也是这个出头鸟,仗着自己在贾家辈分高,没少打着荣宁二府的旗号横行乡里,什么好处都想着要占,什么胆大妄为的事都敢插一手。那护官符的好处,大老爷从来没见过,倒是便宜了出头鸟许多。
“没什么说法,如今在这金陵贾家,本伯爷的话就是说法。还是那句话,凡是我看不上眼的,统统除族,以后再敢打着荣宁二府的名号招摇撞骗,有一个算一个的,别怪伯爷我把人往死里整。而这让我看不顺眼的,就包括……你们。”他说到这儿,指尖蓦地晃过那些族老们。
这几个族老,平日里仗着荣宁二府,在金陵也是横行惯了的,哪里受过这个气。一个个都脸色铁青,摇头晃脑地要跟贾赦理论,不是拿着长辈的身份压人,便是抬出京城的贾母来。更有甚者,都直接喊出了告御状的话。
“小子,如今圣上可是就在金陵呢,你若敢如此胡作非为,老夫说不得就要到御前拦驾喊一喊冤了。咱们庆朝一直都以孝治天下,难道说圣上的臣子就能如此作践长辈,还没人管了不成?若是圣上不能给我们个说法,那我们可就要到京城去,敲那登闻鼓,问一问太上皇了。”
说这话的正是那位德高望重者,他这话说得十分诛心,借着贾赦这番举动,上升到太上皇与当今之间。似乎都已经笃定了,当今圣上即便看在太上皇的份上,哪怕是为了做个面子情,也得狠狠地收拾贾赦这不孝之人。
“呵,告御状?好啊,用不用本伯爷替你们递状纸啊?”贾赦根本就不憷他这话,反而冷笑一声讽道。
这几个都是没眼色的,都不知道赦大老爷是个顺毛驴,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真着急了以他那混不吝的脾气,才不管闹出多大事呢。此时若这几个能服软认错,说不得大老爷还能给个机会以观后效,可现在……呵呵!
“旗子,把我带来的状纸挨个儿发发,顺便跟他们讲讲朝廷律法,看看都能判个多少年,充军还是发配,斩立决还是车裂腰斩啊?嗤,一个个屁股底下都不干净,还敢跟老子炸翅儿,都活腻歪了吧?!”
赦大老爷一声令下,坐在角落里的周奇站了出来,面色冷硬地挨个儿发纸。他早知道金陵这边的贾家人不是省心的,可查过了才知道他们竟是如此的祸害。有他们这些祸害在,爷即便是改邪归正从此上进,也早晚会被他们拖累死。
在场的族老们,没有一个能想到,赦大老爷这次竟是如此的有备而来。每个人的状纸上,都清清楚楚地罗列着他们做过的亏心事,更可怕的是桩桩件件都证据确凿,近的就是上个月的事,远的甚至有十几二十年前的。这,这都是怎么查到了,太可怕了!
“行了,都带回去看吧,看着你们老子连饭都吃不下,恶心的。”大老爷不愿意看他们皱着老脸擦冷汗,一脸嫌弃地撵人,“滚蛋是滚蛋,回去都好好想清楚,我开祠堂那天该怎么做。老老实实的滚蛋的呢,我就当没这状子;不然……”
贾赦的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未尽之意,一个个面色惨淡地相携而去。本想着来见贾赦混些好处,却没想到落了一身臊,还要被逼着除族,简直没法儿活了。以他们平日里的行径,若没了宗族撑腰,就别说家产了,命能不能保得住都是两说。这,这可怎么办啊?
“爷,您真打算放过他们啊?”等人都走完了,周奇皱着眉问道,从他的语气里,不能听出他的不赞成。这些人留着,早晚都是祸根,爷既然都要收拾他们了就该一次收拾干净才是。
“哪能那么便宜他们。我是说我就当没这状子,可没说就真没了这些状子。他们方才不是提起告御状了么,那么多苦主呢,告去呗。他们要是不提醒我,我还只想着在应天府告一告算了,不打算给祜……圣上添麻烦呢。”大老爷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出尔反尔之嫌,眯着眼睛得意道。
哼,还想到祜祜面前告老爷的状,也不看看俺俩啥关系!
这下周奇才放下心来,跟在大老爷身边张罗起旁的事来。赦大老爷要忙的事还挺多,除夕要开祠堂祭祖,顺便要清除一些垃圾,并设宴款待族人们。一回来就举起了大棒,狠狠敲了族人几棒子,也该适时地给些甜枣。
另外他还要整顿金陵的族学,那几个在学里混日子的族人是不会再用的了,以他如今的面子,该能请来几个有真才实学的老师。还有,贾家本就是行伍出身,如今虽然天下大定,却也不能忘了根本。是以,大老爷也会在学里安排骑射师傅,族里的孩子就算学艺不精也能强身健体,至少不会昏倒在考场里被抬出来。
最后一件便是拉拔一些困顿的族人,给他们一份生计。大老爷的航海事业已经展开,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金陵这里沿江靠海,贾氏族人也有靠水吃饭的,正是他需要的人才。算起来,这才是赦大老爷手头最重要的一件事了。
贾赦这一忙起来,好几天便没有回行宫,倒让宇文祜觉得不习惯了。
“你说,他整日整日在眼前晃的时候,看着他挺烦人的,恨不能一脚踹远点儿。这猛不丁瞧不见他了吧,又觉得身边忒清静了,朕倒有些不习惯了。怀仁,他都忙什么呢,还没忙完呢?别又是瞎忙活,最后得朕出面给他收拾残局吧?”
这一日,皇帝陛下扔了手里的奏折,颇有些百无聊赖从榻上站起来,缓缓地在书房里踱着方步。刚走了两步,便忍不住跟怀仁抱怨道。
怀大总管笑了,弓着身道:“您还说呢,这些天贾伯爷不来蹭饭,您每回都少吃半碗呢。看得老奴啊,都想将他请回来陪您用膳了。不过,老奴听说伯爷这几日倒真是在忙正事,很是能干呢。主子可别小瞧了伯爷,他回来又该闹脾气了。”
听他这么一说,宇文祜也笑了,道:“呵呵……就他那吃相,倒真能给朕下饭的。得了,得空咱们也去瞧瞧他,看看贾伯爷到底有多能干。”说着便已意动,竟打算真个就视察大老爷去。
只是还没等主仆两个出门,被视察对象赦大老爷便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第二十五回 宇文祜心存少年情 薛家主病重忧后患
“哟,咱们贾伯爷不是正忙着,这怎么还知道回来了?”看见贾赦回来了,宇文祜便笑着坐下来打趣道:“我同怀仁还打算去慰劳你一番呢,连慰问之物都准备好了,你看。”
怀仁也是笑,忙将准备打包带给贾伯爷的御膳点心从食盒里取出来,一一摆到他的面前,道:“伯爷,这可都是按着您的口味做的,主子说,您这么些天没吃上,怕是已经馋得不行了呢。”
“我又不是只知道吃。”赦大老爷嘴里不服气地嘟囔着,爪子却控制不住地伸向了一块栗子糕,没办法,吃惯了御厨的手艺,这几天他吃起饭来总是没滋没味的,不由得感叹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见他吃得开怀,宇文祜也不再开口,由着他先解了馋了再说。看着将嘴塞得松鼠一样,眨着眼向怀仁要茶水的赦赦,宇文祜的眼神深邃而悠远。
他与贾赦,两个人的情谊始于孩童懵懂之龄,自有一份不容玷染的简单纯净在,远没有长大后的利益交缠复杂。偏生,他们少年时便已分开,二十多年都不曾接近对方,他虽仍命人关注着他,却因各种各样的原因,只离他远远的。
是以,当贾赦再次凑到他跟前时,他是惊异的,也是茫然的,也曾不知该以何种态度面对。分开的二十多年中,贾赦堕落成了什么样子他心知肚明,恨铁不成钢之下便索性放手不管,只看着他不出事便罢了。但他很快就发现,尽管贾赦已经变了许多,但他却分明还是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少年。
贾赦,找回了他原来的自己。那么,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贾赦说,他是在梦中被祖母骂醒了。这话宇文祜是不信的,却也没有深究的意思,至少暂时还没有。有了贾赦在身边,他便仿佛也回到了少年时一样,不必兄弟相争,不必父子相疑,不必……把自己锁在高墙里。
是以,即便有着二十多年的空白,两人相处起来却丝毫不见生疏。但宇文祜知道,他自己也是变了的,贾赦找回了原先的自己,他……却没有。
皇帝陛下心中的柔肠百结,赦大老爷并不知道,兀自就这茶水给自己塞点心,还嘴上偷闲地抱怨怀仁,“坏人,茶水跟点心一点都不般配,要用果汁配才好。都跟你说好几回了,一直都记不住,真笨。”
怀大总管在旁边眯着眼睛赔笑脸,却完全没有给贾伯爷换杯果汁的意思。有的吃还堵不住嘴,挑三拣四的要求忒多,如今这个天气,南边又刚遭了灾,哪有那么多果子给他榨果汁?
没有果汁下点心,大老爷被噎得抻脖子,忍着嫌弃灌了半壶茶水解渴。看得旁边的一对主仆都想翻白眼,特等的贡茶被他这么糟蹋,说是牛饮都是夸他了。
“我又不是坏人个没记性的,明儿就是二十八了,自然要回来安排一二的。”贾赦边说边睨着怀仁,显然对没有果汁喝耿耿于怀。不过显然也没忘了正事,从怀里掏出份册子来,递到宇文祜手上,“这是我整理出来的名单,就看明儿会有多少人来了。”
宇文祜本也是为了明日的事,才打算亲自去把贾赦拎回来的,此时给他一个满意的眼神,默默地接过册子翻看。圣驾在南边饶了个圈子,被他收拾的官员富绅不知凡几,手段确实有些过于严苛了。既然已经打了狠狠的巴掌,自然也要给个大大的甜枣才行。
见主子跟贾伯爷两个人并肩坐着,头凑在一起对着本册子低语,时而争执两声,时而又相视而笑,怀仁默默地退出来,亲自站在门口当起把门儿的来。他就是个奴才,帮不了主子什么,如今有了贾赦在,主子明显比往日开怀许多,他巴不得贾赦整日赖在主子身边呢。更何况,贾赦瞧着长进许多,能帮上主子不少忙呢。
早在腊月初,凡是收到过贾伯爷发放小玉牌的富绅们,都接到了去金陵行宫朝见圣驾的帖子。帖子上说的很明白,全凭自愿爱来不来。可刚刚经历过乾元帝雷霆手段的富绅们,又有哪个敢真的不给面子?一个个即便心里苦得要命,面上还得感激涕零地赶往金陵。
今年这一场水患,整个南方都损失惨重,如今几个月过去了也没见什么起色,完全是个百废待兴的局面。圣上召见他们这些有钱人,还能是为了什么?只是,当初他们已经割了回肉了,难道还要再被宰一刀不成?即便是商人,他们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在赈灾的时候他们已经是出了钱粮的,圣上也不能只可着他们这些软柿子捏啊!
就在皇帝陛下同贾伯爷商量着该给多大的甜枣时,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应嘉的府上,满满当当坐了一屋子的富商,其中就包括已经久病在床的皇商薛家家主。
薛家主本就病重,大夫已经让交代后事了,在知道贾赦因祭田的事,处置了金彩之后,当即便一口血喷出来。买了贾家祭田这事,是他夫人瞒着他干的,等他知道时已经尘埃落定了。原想着这事是荣国府当家夫人的手笔,想来她能糊弄过去,可谁知到会被贾赦抓了个正着。只看他毫不留情地处置金彩,还不知道会怎样对付薛家呢。
原本他还不怎么在意小玉牌的事,最多不过是出些银子罢了,薛家这些年攒了不少家底,就当是破财消灾了。可有了祭田这桩事,便不由得薛家主不多想了。这不,听说许多富商一起拜访甄府,他也强忍着病痛,挣扎着从病床上爬起来。他薛家也是庆朝开国的功臣,多出些银子他不当回事,但却不能把整个薛家赔进去。
“你们问本官,本官也不知道圣意如何啊。圣上只吩咐本官准备宴席,说是为了嘉奖诸位在水患中的慷慨解囊,旁的却什么都没跟本官说啊。倒是恩侯,你们就没去拜访一二?那牌子都是他发的,想来自然明白其中之意。”甄应嘉摊了摊手,一派的爱莫能助。
他甄家一直都是太上皇心腹,为上皇暗中监控江南百官民情,对这位新帝还真是有些摸不准脉搏。就像这一回,乾元帝召见这么多富商,到底是想干什么?真的是为了再捞一笔银子?甄应嘉其实并不如此想,乾元帝是太上皇选出来的,眼皮子不该这么浅才是。
而且,他虽暗中掌控着江南庞大的情报网,可这一场南巡下来,南边几省的官员被汰换了大半,让他一时也有些眼盲耳聋了。没了完善的情报系统,他根本判断不出乾元帝有什么动向。这事儿,他还不知道该怎么跟太上皇交代呢。
“嗨,怎么没有去求见贾伯爷,只是咱们连门都没进得去啊。前些天贾伯爷都在贾家老宅,不管什么时候去送拜帖,门上都说贾伯爷正忙着,没空见客。咱们这些人,不管送多少礼过去,都是碰得一鼻子灰啊。”一位富商叹了口气,语带自嘲地说道。
他们并不知道,赦大老爷还真不是故意不见他们,不过是真的在忙罢了。只是这一个小误会,让这些富绅们更加忐忑,只觉得怕是圣上这回的刀子,怕是不会割得轻了。
“甄大人,您跟贾家是老亲,又是世交,您看能不能由您出面,将贾伯爷请出来,也能让咱们心里有个底啊。”另一富商看向甄应嘉,说出在座众人的心声。
甄应嘉没搭理他,兀自沉吟着不作声,心里却没好气极了。老子要是能把贾恩侯请出来,还用的着在这儿摸不着头脑?他家同贾家是老亲、世交不假,可他自来都不愿理会贾赦个纨绔子弟,倒是跟贾政交好,贾赦还真不怎么给他面子。
“薛老板呢,似乎您家夫人跟荣国府太太是亲姐妹,贾、薛两家乃是姻亲,贾伯爷连您的面子也不给么?咱们如今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有什么消息您也跟咱们说说啊。”
这是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面色蜡黄的薛家主轻咳几声,嘶哑着声音道:“各位可能不太清楚,甄大人该是知道的,荣国府大房、二房之间并不太和睦,我在贾伯爷那里并没有什么颜面。况且,几日前我便已递了拜帖,也并没能见到贾伯爷。”
甄应嘉淡淡地瞥他一眼,心知肚明他此来是为的什么,却没打算插手进去。他自己还琢磨不透贾赦,哪有功夫管个将死之人。薛家虽然族人众多,但没了这个掌舵的家主,早晚是要散的。
“事到如今,你们也没什么别的法子,唯有共进退罢了。依本官之见,你们该当推举几位代表出来,亦当商量出各自的底限,明日陛见之时也好应对。”甄应嘉说罢便端起了茶杯,这便是要送客了。这些商人的事,他并不想参与太多,给出个方向便是了。
一群人无功而返,唯有薛家主厚着脸皮留下来。他不怕花费银子,怕的是贾赦借题发挥,将他整个薛家往死里坑啊。
第二十六回 没好气赦赦折腾人 知因由薛二要田契
旁人并不知道甄应嘉同薛家主说了些什么,只知他离开甄家的时候,本就惨淡的脸色越发灰败了。第二日的觐见圣驾,也是薛二老爷出面,只说兄长已经病得下不来床了。
只是薛二老爷虽然拿着玉牌,却没能进入行宫拜见圣驾。赦大老爷的心眼儿一点也不大,老薛家既然都已经对他家祭田动手了,还想从他这里得好处,简直做梦!左右今儿来的商家不少,少个一家两家的根本不碍事。
说是觐见皇帝陛下,其实宇文祜也不过是露个面接受跪拜而已,后面的事情都交给大老爷出面。觐见后的赐宴上,赦大老爷端坐在主位上,瞅见的就是底下一片心不在焉的苦瓜脸。这是个什么意思,怕破财?
贾赦没好气地笑了,端着酒杯站起身来,朗声道:“诸位,这一杯是圣上特意命我,代他老人家敬于诸位的。这次长江水患,南方几省损失惨重,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诸位能慷慨解囊,为赈济灾民出钱出粮,实堪称天下商人表率,该当嘉奖。请,满饮此杯!”
此言一出,底下的富绅们皆不敢怠慢,当即谢恩后之后干掉杯中酒。得,这普天之下,能得到皇帝嘉奖的商人能有几个,他们那些银子也算是没白花。不过,这嘉奖难道只是空口白话的一说?皇帝陛下未免太小气了些,哪怕立块碑也好啊。
赦大老爷心里有气,便故意抻着这些人,一杯酒之后便不再说话,只管先填饱自己肚子。且让他们食不下咽去吧,有什么话都等老爷吃饱了再说。奶奶.的,这是要给他们好处,一个个弄得跟破了产似的,德行!
“好了,酒足饭饱,咱们也该说些正事了。诸位,请随我到偏厅吧。”贾赦吃饱了也不管旁人,站起身来就往偏厅去。左右这些人也是食不下咽的,真是白瞎了御厨的好手艺。
正题来了!
在场的富绅们面面相觑,皆是有种松口气的感觉。被人吊着胃口,实在是难受得很,尤其是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情况。那种屠刀就在头顶,却偏偏不往下落,还让你盯着屠刀吃饭的痛苦,实在太让人痛苦了。
如今对他们来说,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倒不如让屠刀早早落下,早死早超生呢。
偏厅已经被布置成了会场的形式,南面的整面墙都被幕布遮住,下面摆着一排排的座椅。赦大老爷让富绅们都坐了之后,自己站到幕布前,清了清嗓子道:“我知道,今儿这顿饭,你们没一个吃好的。担心什么啊?庸人自扰罢了!”
他目光含着轻蔑,逐一扫过排排坐的富绅们,待看得许多人面色难看之后,方一转身将幕布拽了下来,“都认字吧,知道这个字怎么念么?”
即便不喜贾赦的眼神和语气,富绅们也不由自主地往墙上看去。之间雪白的墙面上,书写着一个偌大的“海”字。贾赦这是什么意思,一个海字还能有谁不认识,还是这字里有什么玄机?
贾赦将众人的脸色看在眼中,有莫名其妙的,也有惊讶之后若有所思的,甚至还有几个略一沉吟便面露喜色的……他将这些人一一记在心中,方开口道:“诸位该都知道,我朝立国之初,因有倭寇侵扰沿海之地,是以海禁森严,不允许商船、民船随意出海。”
“后太上皇继位,怜惜沿海百姓生计艰难,准开闽、粤、江、浙四处口岸,自此我朝海贸大兴。当年松江口岸船来如织的景象,想必在座诸位还有印象。只是好景不长,闽、江、浙三地口岸相继关闭,松江、宁波口岸再不见那般繁华景象了。”
随着赦大老爷的话,底下的富绅们不由敛气摒声,他们能将家业做大,本身便少有酒囊饭袋。一个“海”字或许不能让他们明白,但贾伯爷既然提到了海贸与通商口岸,他们若还是听不懂话音儿,那便枉为一地豪商了。难道说……朝廷要重开江、浙两地的通商口岸不成!?
偏偏贾赦说到这儿便住了嘴,端着杯茶水慢慢地呷饮,直恨得人想把茶杯都给他灌下去。
好半晌都不见他那杯茶见底,终于有人坐不住了,吭吭哧哧地开口道:“伯、伯爷,莫不是朝廷……朝廷要重开海禁,重开松江、宁夏口岸?”
“并没有啊。”赦大老爷这回很老实地摇头,并没有再吊人胃口,“海禁是否重开,乃是国之大事,不是一两句话便能决定的。通商口岸亦关系重大,圣上虽有此意,却还要多方筹备,短时间内开不了。”
只是,他这般实诚,倒还不如吊着人好,至少还能有些希望啊。只见原本亢奋起来的富绅们,一下被打回原形似的,被幻灭打击得不轻。
这伯爷忒可恶了,耍人很好玩儿吗?!
但其中也有明白的,既然这位贾伯爷都已经提起海贸来的,自然不会是为了耍着他们玩儿的,其后面必还有话说。怕是他们先前的表现太过明显,让贾伯爷心里不痛快了,如今故意折腾他们呢。不过也是,本是送好处给人的,反被人当成打劫的,谁心里也高兴不了。
“干嘛都哭丧着脸,本伯爷的话还没说完呢。像你们这么沉不住气的,也不知道生意是怎么做成的。”赦大老爷嫌弃一句,方坐正了身子,正色道:“这次请诸位来,并未事先知会原因,实在是其中的好处不小,我怕到时候知道的人太多,把圣人的行宫大门都给挤爆了。”
“诸位为百姓,为国朝,为圣上解囊,虽是诸位的心意,但圣上却不能无所表示。毕竟,谁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士农工商皆是有付出才有回报。圣上感念诸位的付出,自然也不能你们吃亏。是以,才有今天咱们这一会。”
富绅们心情又被提了上来,嘴上不敢说,心里却直嫌弃这位伯爷说话磨叽,叨叨咕咕半晌了,还是没说到重点。圣上到底准备怎么回报他们,您倒是说啊!这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心疾都要犯了。
大老爷看在眼里笑在心里,觉得自个儿折腾得也差不多了,才道:“圣上已命本伯组织远洋船队,特许船队可以在沿海各口岸停靠,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松江和宁波。而诸位,则可以入股,或者排遣船只的形式加入船队。只不知,诸位可有兴趣参与否?”
当然有!
贾赦此议一出,在座富绅当即哗然。江浙地区通商口岸关闭,他们虽然还能到广州进行海外贸易,但却受制于当地牙行,会损失相当大的利益。如今听贾伯爷的意思,他们只要加入了伯爷的船队,便能随意停靠口岸,再不用非得到广州去看人脸色。
这其中也有许多从未接触过海贸的,他们都知道海贸获利巨大,但却因实力不够或者担心风险不敢涉足。但如今圣上同贾伯爷给了他们机会,若是入股进船队,即便损失也是有限,可获利却将相当可观,这是个壮大家业的机遇啊。
但是,有些事也是要事先问清楚的。
经过一阵议论之后,一位昨日被推举出来的代表站起来,向大老爷恭敬地拱手之后,问道:“伯爷,船队入股如何折算,所获收益如何结算,如何才能派船只加入船队?我等皆是生意人,既是做生意自然要问个明白,请伯爷为我等解惑。”
“在商言商,这没什么不能问的。”赦大老爷摆摆手,不在意地道。他轻轻一击掌,便有侍者捧了一摞小册子发给每位富绅,道:“关于船队的事,册子上说得很清楚,诸位也不需要立刻做出决定,可以把它带回去细看。明年三月,船队出海之前作出决定便可。”
打发走了这群富绅们,赦大老爷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老爷他还是不习惯跟太多人打交道,没意思透了。往后要跟祜祜打个商量,这种事他可不要再出面了,有这精力他还不如画几张图纸呢。
“怎么蔫耷耷的?我可是听说了,你送走的那群富绅们,可个个都是精神抖擞的啊。怎么,那是群妖精,把你的精气神给吸走了?”听说贾赦忙完了,宇文祜一进门便看见他软绵绵地摊在椅上,忍不住上前戳了戳他腰间的软肉。
痒痒肉被戳,大老爷身子猛地一颤,差点没出溜到地上。他连忙握住祜祜作怪的手,拿自己一点没有威慑力的桃花眼瞪他,作怪地嗔道:“你个没良心的,人家还不是为了你。”有妖精也是你!
“噗……作怪!”宇文祜轻笑一声,将人拉起来带着回了暖阁,“这几日你也辛苦了,等过了年,我带你到苏杭等地好好玩几天可好?我记得那回老国公到这边办差,你说没来过非要跟着,结果被老国公偷偷走掉了,你个出息的,连着哭了三天才算。”
“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那时候我不是还小呢。”大老爷虽然脸皮挺厚,但被祜祜提起当年的丢人事,还是微微红了脸。见宇文祜戏谑地笑看着他,强辩道:“我祖母说了,小孩儿就该多闹闹脾气的,不然等长大了就没机会闹了。”
“太夫人说的是闹脾气,可没说哭鼻子啊。”宇文祜祜一点儿都不给大老爷留面子,将‘哭鼻子’三个字说得格外重。不得不说,有贾赦赦陪伴的那几年,是他人生中最灿烂的岁月,让他想忘都忘不了。
赦大老爷有些无言以对,干脆闭上眼睛趴在炕桌上装死。祜祜最不可爱了,谁还没个年少无知的时候了!
隔日,贾赦组织远洋船队的事便在金陵传开,并且以飞一般的速度想着周围几省扩散。一时间,多少富商顿足扼腕、悔不当初。当时圣驾张榜的时候,为什么要吝惜那些许的钱粮?若是能拿到那代表加入船队资格的玉牌,便是出十万两也不亏啊!
再说在行宫大门口被拒之门外的薛家,本就病入膏肓的薛家主听闻消息,便又是一口血喷出来,眼看着就出气多进气少,当晚就去了。薛家主一去,整个薛家大房天都塌了,其夫人薛王氏是个内宅妇人,自然只知道哭;他膝下只有一双儿女,年纪都还尚幼,都是不顶事的。
千头万绪的事情便都落在了薛二老爷头上,一面要张罗兄长的后事,一面还要为薛家的船队资格奔走。在得知远洋船队的所有事宜,都是由贾赦掌控之后,便借着报丧的名义找到了贾琏。
贾琏娶得是王氏女,乃是薛王氏的亲侄女,如今他的姑父去世了,既然人就在金陵,自然要通知一声的。这是姻亲之间的人情往来,想来贾琏不能拒绝见他。
果然,在被晾了多半个时辰之后,薛二老爷见到了贾琏,同时也见到了赦大老爷。大老爷没别的意思,就是来给儿子撑腰的。
“这真是,娶了个败家娘们儿,死也死不安生啊。”贾赦得知薛家主死讯之后,颇为感慨地摇头道。他记得薛家那三人就是明年去的荣国府,想着薛家主也快该死了,却没想到就是今天。
薛二老爷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面上便带出了询问的意思。他自己也心思电转,听贾赦这话音儿,他那日拿着玉牌还被拒之门外,竟是因为大嫂的缘故?不应该啊,他那大嫂虽没什么本事,却是个安分守己的,没听说过什么不好的传闻啊。
赦大老爷见他疑惑,也不为他解惑,只笑笑道:“我与琏儿正伴驾,薛家主的丧礼我们不便出面,到时会遣人送上祭仪。至于旁的事,回去问你嫂子去吧。我贾家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拿的。”祭田,肯定是要拿回来的,至于银子,该找谁要找谁要去。
来的时候一头雾水,走时仍旧不明所以,但好歹有了方向。薛二老爷风风火火地赶回家,为避嫌带着自己夫人就去见薛王氏了。好说歹说问了半天,才知道贾家祭田的事,登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就说嘛,两家原就是世交,又联络有亲,贾赦怎么忽然就翻脸不认人起来。却原来,他这位好大嫂,竟然连人家的祭田都敢卖。更甚者,还不是明买明卖,而是两个后宅妇人私底下做成的交易。不经过宗族同意,就敢私下买卖祭田,这得有多大的胆子啊!
怪不得贾赦说他兄长死都死不安生,他原还怨人家说话太过难听,可谁知人家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想他兄长临去之时,明明都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嘴唇却还不停翕动,这就是有事没交代啊。这还真是……娶了个败家娘们儿啊!
“这,这是我那姐姐,说是荣国府如今境况有些艰难,她为了维持府里的体面,这才一处祭田给了我,暂抵些银两花用。待来日境况缓过来了,便还赎买回去的。这……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薛姨妈刚没了丈夫,又被叔子夫妇逼问,心里也不痛快。
薛二老爷气得不想搭理她,薛二太太只好出面道:“大嫂啊,人家是国公府第,便是过得再艰难哪里就用得着卖祭田呢?祭田是什么,那是整个宗族的公产,是宗族的体面、依仗和退路,谁家会轻易变卖的?若真艰难到要卖祭田的地步,贾家得败落成什么样儿?”
“再说了,您那位姐姐,也不过二房的太太,凭什么就敢谁也不说一声,就将祭田卖给你啊?荣国府承爵的可不是她二房,人大房如今可是伯爷呢。就比方说,赶明儿我把咱薛家的祭田悄没声儿地卖了,您心里该怎么想?”薛二太太也是生气,说起话来很不客气。
“这次赈济灾民,咱家也没少出银子出粮食,那玉牌咱家也有,可为什么那日就进不了行宫大门?还不是贾伯爷心里有气,故意整治咱们家呢。那一片祭田才值多少银子,走一趟海贸又是多少银子?大嫂啊,您这是逼着咱家败落呢不是。”
明明能够顺顺当当加入远洋船队的,偏偏被这个眼皮子浅的大嫂给折腾黄了,薛二老爷夫妇对薛王氏看不顺眼极了。其实,若是没有这船队的事,他们也不会这么在意,但如今事关自己利益,自然就不一样了。
“他,他这是公报私仇,这、这是不应该的……”薛王氏被弟妹说得没脸,连眼泪都忘了掉了,口中讷讷地回道。
薛二老爷嗤笑一声,不等她说完便沉声打断道:“大嫂还是将田契拿给我,明日我便给贾伯爷送回去。如今伯爷深得圣上宠信,全权处置远洋船队事宜,咱们家即便这回不能加入船队,也不能就此远了亲戚关系,总是要补救补救才好。日后,总是有机会的。”
“凭什么,那可是我两万两银子买回来。”薛王氏不干了,真金白银买回来的田,凭什么就这么轻飘飘地还回去,那她的私房银子不全打了水漂了。
“要么,大嫂将田契交出来,好生缓解同贾伯爷的关系;要么,我明儿就请开祠堂,好好把这几日的事情说道说道,看看族人同不同意蟠儿当这个家。行了,咱们走吧,让大嫂好好想想。”薛二老爷一拉媳妇,冷着脸就走。什么世家望族之后,眼皮子浅又小家子气,端得好教养!
第二十七回 南巡毕圣驾返京城 被追杀山中两相依
赦大老爷除夕开祠堂的行动很成功,他看不顺眼的族人都很自觉,都不用他开口便自请除族了。大老爷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修改了族谱之后,很痛快地将状纸一笔勾销。然后,转头便让周奇带着苦主去应天府衙喊冤。这都是证据确凿的案子,又有祜祜在这盯着,量应天府尹不敢不秉公断案。
他本来是想让人去告御状的,谁知只是跟祜祜提了一句,便被他压在炕上好一顿挠,笑得浑身都是软绵绵的,跟面条儿似的。赦大老爷只好放弃狐假虎威的主意,这么多案子,就让应天府尹头疼去吧。
过了年,圣驾返京就提上了日程。同时,京城的消息也不断传来。
太上皇如今的身体越发好了,听说已经能上金殿听政了,只是还受不得案牍劳形之苦;京营节度使换了人,换成了金陵王家的王子腾,一上任就对京营多有调动;八王爷如今似乎又入了太上皇的眼,很是被太上皇当众夸赞了几回……
“太上皇如今又有了精神,你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贾赦同情地拍拍祜祜,颇有些同病相怜之感。他是有个不省心的老太太,祜祜是个有个不省心的老头子,苍天啊大地啊,咋不把他俩配成对儿呢!
宇文祜倒似乎并不在意,对太上皇的折腾劲儿,他早就有心理准备。如今他一趟南巡,已经稳定了江南之地,而在京城也早有准备,倒也不怕天翻过来。只是……为什么赦赦看起来也不怎么担心他,反而给他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呢?!
“你似乎对朕挺放心的啊,一点也不担心朕把皇位弄丢的样子?”宇文祜特意用上了‘朕’的自称,板着脸去拧贾赦脸颊上笑出来的小涡,“还有这笑,朕日子不好过了,就让你这么开心,嗯?”
赦大老爷被拧了笑涡涡都没反应,完全被祜祜那一声尾音上挑的“嗯”撩动了,小心肝儿颤呼呼的,骨头都软得一塌糊涂。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当年他就是被祜祜那不经意的小动作弄得脸红心跳,着急忙慌地就落荒而逃了。
被他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小眼神儿还跟带钩子似的,皇帝陛下也有些不自在了。干咳一声,收回拧涡涡的手指,却下意识地搓了搓,也不知是想把指尖的留恋搓掉呢,还是想把它留住。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房里莫名的暧昧,怀大总管一进门就瞧见正襟危坐的两个人,见了礼道:“主子,各处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只等您定个圣驾返京的日子呢。”
宇文祜点点头,随手圈了个日子,问道:“御驾至扬州之后,该走水路,沿大运河而上。一路上不多做停留,我与恩侯不乘船,待到通州再与你们汇合。”屋子里就有地图,将回京的计划道出。
大老爷这会儿也缓过来了,闻言便有些担心安全问题,劝道:“来的时候便遭了刺杀,这次回程只怕他们会更变本加厉,咱们单独走怕是不会太平了。圣上南巡这几个月,整个江南官场大半在握,怕是京里有些人看在眼中,心里不会痛快了。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没了我这个大靶子,他们哪能倾尽全力,又能会被一网打尽呢。我既然坐到了那个位子上,便没打算整日里提心吊胆的。先把这些爪牙们剪除了,至于旁的帐,等回京了再算。”宇文祜安抚地拍拍他手背,却没打算改主意。
“再说,有赦赦跟我一起呢,若真有危险,也会保护我平安,对不对?”皇帝陛下心里十分偎贴,他要恩侯同他一起微服而行,恩侯明知会有许多危险,却没有一句异议,反而只担心着他的安危。嗯,他家赦赦就是不一样,好得很!
怀仁早知陛下有引蛇出洞的意思,也曾苦苦劝过,只是没什么功效。原想着贾伯爷的话说不定管用呢,谁知他主子将贾伯爷也拉下水,俩人儿一块跑了。抬头想给贾伯爷个眼色,让他再劝劝陛下的时候,却见伯爷盯着他家主子,眼睛都快看直了。这是……什么情况?
还能是什么情况,皇帝陛下那一声“对不对”,又让大老爷沉醉其中了。也不知道祜祜是不是故意的,最近总能听见他用那上挑的尾音撩拨人,老爷他都被撩得不要不要的。
正月初八,乃是圣驾启程返京的日子。这日一大早,金陵及附近的官员便在新任两江总督的带领下,恭送圣上。本来他们是打算一直送到扬州,看着圣驾上了龙船才回的,结果出了金陵城就被皇帝陛下撵回去了,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
“不是说到了扬州才闪的么,怎么这会儿就要走啊?”赦大老爷不习惯地摸摸脸,脸上忽然多了一层皮,不透气还是其次,黏糊糊地让他痒得很啊。
回京的队伍在镇江停留的当晚,宇文祜已经带着改头换面的赦大老爷离开了大队人马,两人总管、儿子都没带,趁夜便双人双骑北上了。
“扬州本就是个幌子,南巡队伍明早便会从镇江登船,一路北上京城。我虽是出来当靶子的,但也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能耐找到。”宇文祜明白,他这次微服而行的意图太过明显,以老八那谨慎的性子,若是一点难度都不给他,老八怕是宁可按兵不动,也不会孤注一掷。
大老爷没再说话,默默地拢紧了身上的披风。正月里的天气,即便实在南边,骑着马飞驰也不是好受的。若非他“梦”中经历过边关岁月,怕是早就耍赖不干了。不过即便如此,他心里也有些小后悔,好好地干嘛陪着祜祜疯,老老实实地坐船回京多好。现在挨冷受冻不说,还得担心小命儿不保,老爷他简直命苦死了。
唉,只希望日后祜祜能看在他舍命相陪的份上,能与他君臣相携、白头到老,不要被半道儿上卸磨杀驴……呸,老爷才不是那啥,应该是过河拆桥才对。
两人在江苏境内尚还一路平安,可等他们进入山东时,各种各样的刺杀便接二连三地到来。宇文祜身边虽然也隐匿着许多暗卫保护,可渐渐竟有些力有不逮了。越是接近京城,遇到的刺杀便越多,如影随形一样对他们展开了追杀。宇文祜的脸色也由从容不迫,变得山雨欲来起来。
在一处不知名的山沟沟里,赦大老爷已是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了,瘫在溪边的大石头上喘气,好半晌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今日他们遭遇了上百死士的围杀,逃亡途中跟暗卫们走散,,好容易才摆脱了刺客的追杀,能喘口气。
“怎么样,还能坚持么?”宇文祜的形象也挺狼狈,蹲在溪边将水囊灌满,看一眼贾赦将水囊递过去,“咱们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天津,离着通州也没多远了。”
贾赦大大地灌了一口水,撑着身子坐起来,打量了下周遭的环境,道:“如今就咱们两个人,前面不知道有什么,后面却还有追兵,想要走出这座山,怕是没那么容易。他们也真舍得下本儿,算算这些日子以来,暗卫已经干掉了多少死士,竟然还有那么些追在后头。”
“特么的,培养死士不花银子啊!”赦大老爷低咒一句,又灌了口水进肚子。没办法,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手边又没有干粮,也只能拿水充饥了。大老爷委屈得都想掉眼泪,想当年便是他被充军的时候,也没受过这个苦啊!
“追在咱们后面的,不是一股势力,怕是连……都参与了。这次也是我失算了,没想到为了要我这一条命,那么不对付的几个人,都能联起手来一致对付我。大意了!”宇文祜从身上私下块布,仔细地擦拭着手中染血的宝剑。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色淡淡的,贾赦却分明看出了他压抑在冷淡之下的怒火。虽然祜祜没说出口,但贾赦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被亲人或者说被父亲背叛的痛苦,他明白,因为他也曾经承受过。
只是,当年的贾代善没想要他的命,如今的太上皇却想让祜祜再也回不去。
贾赦的眼神有些放空,祜祜跟他不一样,贾代善从来都没把他当做儿子,在祖母去世后被那样对待,贾赦虽然痛苦失望、自暴自弃,但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而祜祜呢?
他还记得当年,祜祜也是太上皇疼爱过的孩子,更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继承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难道只因为如今的祜祜,挡在了他重掌天下权的路上?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这本该是天下间最亲密无间的关系啊!唉……
“走吧,咱们得趁着天色还亮着,尽快找到个过夜的地方。在这样的山林里走夜路,实在太过危险。”宇文祜伸手把贾赦拉起来,打断了他的多愁善感,“路上还要找些吃的,不然再被围上,可没有力气突围了。”
赦大老爷从来都是心大的,听到了吃的二字,方才的惆怅遗憾瞬间便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本就是个吃货,又赶上如今正饿着肚子,光是听见这俩字儿,他都已经在流口水了。
大老爷很有精神地拍拍胸脯,保证道:“这个我在行,保证能找到好吃的。祜祜,我跟你说啊,这种山林里最适合找吃的了。等会儿咱们打只兔子好不好,那个烤了特别好吃的。对了,咱们沿着方才的溪水走,扎几条鱼烤了不也错啊。”
“声音小些,不能沿着溪水走,容易被刺客发现。”皇帝陛下轻弹那脑门儿,十分冷静地否决了吃货的提议,“也不能生火烤吃的,天色就要暗下来了,火光会被发现的。赦赦你坚持坚持,等到了京城,御膳房的御厨随你挑,好不好?”
“……好。”完了,又被那撩人的尾音勾住,赦大老爷连好吃的都忘了,不管祜祜说什么都是好。
宇文祜见他又直了眼睛,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不由加重手指上的力道,将人弹醒了。这货也不知道怎么了,动不动就盯着自己发呆,平时倒没什么,可如今是个什么情形?还是个糊涂蛋!
“又敲我!”大老爷被敲疼,红着脸捂着额头嘟囔道。他也知道啦,老爷他一个大老爷们儿,总是被另一个大老爷们儿,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大老爷们儿,勾得心肝儿直颤的不正常,可是老爷他控制不住啊!也不知道祜祜会不会生气,以后要忍住,忍住!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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