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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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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为卿狂[古代兄弟] 作者:梅清木秀

    第11节

    而孟临卿却是随性而为,若是不想见的人一概不会放在眼里,哪怕是一国之君的旨意也同样抗而不从,三次里就有两次没有依旨前往,宁愿呆在太子寝宫也不肯挪脚一步,谁也拿他无奈何。

    展逸之前就一直对孟临卿怀有异样心思,更别说现在已经与他有过数次肌肤相亲,更是将他视为掌中宝,心尖肉,恨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都拱手相送,对他简直疼到了骨子里。

    所以,偶尔一两次皇帝那边口头上几句怪罪下来,太子一定绞尽脑汁,良口用心的替他说情。

    他这边满腔轻怜蜜爱无处安放,孟临卿则避君三舍,维持一贯的清冷淡漠。

    太子当然不会也不敢去指责他什么。应该说,从太子对他做出那种事情之后孟临卿没有将他一掌拍到雪地里去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哪还敢勉强他去做什么呢?

    有时候孟临卿心情好了,也会同太子一起去谨华殿给皇帝请安。

    这个时候皇帝就会非常高兴,向来平和淡漠的脸上常常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点欣慰的,安祥的笑容。皇帝大概真的老了,人一旦上了年纪,很多事情都会看开看淡,变得恬淡寡欲,钱财名利不重要,重要的是身边最亲近的人能常伴于左右。

    皇帝知道孟临卿从小不爱说话,见了面也不会过份打扰,只是看似随意的询问几句,诸如住得习不习惯,天冷有没有加衣之类的家常,哪怕通常情况下孟临卿都是冷着脸,略微回答几句就缄默不言,皇帝也一点都不会动怒,依然用纵容宠溺的眼光看他。

    皇帝几乎很少如此纵容过太子,不过太子这么多年来拜师学艺,不但拥有不凡的剑术造诣,性情更是豁达不拘小节,潇洒逸然,所以他不但没有吃味,反而还非常理解以及同情皇帝。

    他没有忘记小的时候哥哥就是常常这样把皇帝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末了,身为一国之君的父皇不但不会多说什么,还要反过来轻言软语的哄他开心,这大概是天底下权势最盛却也最无奈的父亲了。

    皇帝淡泊稳重,孟临卿沉默少言,这两人一旦凑一起说不到几句话就会冷场。

    这个时候皇帝才会分一点注意力另一个儿子身上。

    偶尔,他会出一些问题考查太子,得到满意回答后也会问及一些朝庭之外的事情。

    太子这人即聪敏且机智,看似从容洒脱之中自有一份令人喜爱的风趣幽默,专挑一些江湖上有趣的传闻来讲,自然逗得皇帝龙颜大悦。

    有时,皇帝兴致一起,便会与太子对弈一局。

    父子俩于棋道方面,自然是不相上下的。可是看他们面对面坐着,眼睛似乎在看着棋盘,其实大部份时间心思都不在上面,若再细心观察,不难发现棋盘上那些纵横交错的黑子白子大都是漫不经心落下的,并无太多精妙之处,看起来更像是在消遣时光。

    孟临卿幼时也学过围棋,后来十几年没有碰过,基本全忘光了。

    他对这些没有兴趣,自己一人坐在旁边,或啜一盅香茗,或翻一本书籍,听着玉制的棋子与棋盘轻轻相击,只觉得清脆入耳,反倒衬得一室安静谧宁。

    三人彼此相伴,却不互相打扰。

    不知不觉,大半天的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这几日,雪依旧断断续续的地下,有时簌簌落落,有时如鹅毛一般漫天飞舞。

    皇城内的龙楼凤阙皆积了一层绵软柔滑的白雪,皎皎的一片无暇。偶尔有一阵风刮来,凛冽刺骨,教人只想懒洋洋地呆在暖室中哪儿也不想去。

    午后,展逸正给孟临卿讲解栖凤剑法的第二式“柳暗花明”,因孟临卿之前所学剑法太过狠戾霸道,是以出剑运剑之间少了栖凤剑法的绵长蕴藉。

    展逸站在他身后,一手扶住他的腰,一手抬起他握剑的手,正说到如何“以神守气,以气守剑,抱元守一,凝神于剑端,方能运招于无穷时”却突然被一声尖细的声音打断。

    总管太监赵初冒着风雪前来,垂首站在门口,恭恭敬敬地道:“见过太子殿下,传皇上旨意,请孟公子移步还梦轩。”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展逸显得惊讶极了,看看赵初又看看孟临卿。

    孟临卿也略略皱了皱眉头。

    若今日皇帝让他去别的什么地方,孟临卿一定想也不想的断然拒绝,但是还梦轩的话,他却无法开口说不,那是他母妃生前的寝宫,是无论如何也要去一趟的。

    很快,孟临卿便乘坐暖轿在赵初及几位宫奴的伺候下来到这一皇宫禁地。

    还梦轩虽然久无人住,却有宫奴定期打扫,因此一如既往的洁净典雅。

    今日这里却不复往常的清冷,皇帝大驾光临,身后自有一众宫女太监伺候。

    此时室内已铺上地毯,案几上空置的青花瓷瓶终于新添几珠刚刚剪下来的梅花,暗香盈盈。四面墙角各摆上一只青铜龙凤香炉,里头碳火正旺,火光辉映,融融暖意中裹挟着沉檀香的馥郁芬芳。

    安静冷清了十几年的还梦轩在经过一番布置后终于有了一些人气,不再阴沉沉的让人心中压抑怅惘。

    孟临卿行过见驾的大礼之后就静立一旁。他出神的打量着屋里的所有摆设,眼里再看不见别的了。

    故地重游,此时心中只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沉重悲哀与失落。当年他的母亲在世时,还梦轩是整个皇宫最热闹的地方,如今繁华不再,过往一切不存,举目皆非,再如何追忆也只余无尽悲凉感伤。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是记忆中原来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变,可是触眼一看,似乎还能看到熊熊明火不断焚烧,如惊涛骇浪般呼啸着要将自己淹没,鼻端旋绕的热气焦味是如此真实清晰,令人惶惶恐惧。

    面前人景变幻,耳畔哭声不止,似真又似幻的交错光影伴随而来的是无边的惊愕愤懑。

    孟临卿笼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握紧,几乎是有些阴狠的盯着坐在面前的男人。

    皇帝自他踏进这间屋子时就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自然不会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他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将闲杂人等全部摒退,这才温和一笑,朝他招手道:“怜儿,你过来。”

    孟临卿眉头锁得更深,脸色显出几分僵硬来,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显然十分抗拒。

    皇帝却也不恼,缓步走过来握住他的左手手臂,将他领至窗下,指着窗外傲然怒放的梅林,沉声道:“这里的梅树有一半是你母妃当年亲手栽植,此前只余枯枝凋零,开得并不怎么好,今年却突然尽绽繁花,极尽颜色,朕想,岂非因你之故?”

    一句“因你之故”教孟临卿心里说不出的震惊,他瞪大双眼,无声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天地间白雪皑皑,唯有那欺霜斗雪的梅,于无声处,傲然挺立。

    漫天雪花中,一朵朵艳红的花朵堆在枝头,暗香隐隐浮动,使人心旷神怡。

    一眼望去,满目尽是惹眼的红,如燃烧的火焰,如泼染的鲜血,美得张狂,美得令人窒息。

    “开得再好又如何,还梦轩早已无人欣赏,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孟临卿阴沉着脸将手放在窗台,用力抓紧,直至指骨泛白,筋脉突起,猛然转身,盯着皇帝如是说道。

    那极轻的一句话说出来是如此费力,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

    “怎会无人,不是还有你么?”

    孟临卿沉默。

    皇帝无奈地笑了:“你呀……”顿一顿,略有些感伤地说:“为何不说话?你果然还是在怨朕,不过朕不怪你,是朕对不住你们。”

    “你于我记忆中早已糊模,我不对不熟悉的人浪费任何情绪。”

    “你!你……唉……天下间唯有你,能让朕困顿,让朕有口难言。”皇帝摇着头:“罢了,朕只有一个问题,这些年你究竟去了哪里?”

    “北域万灵山,一个终年飘雪之地。”那里人烟罕至,耳边只有呼呼的寒风,眼前只有茫茫的白雪。

    什么都感受不到,唯有黑夜白天寂寂无声的过去。

    七岁,在别的孩子还在父母膝下嬉闹撒娇的时候,他就被人按住肩膀恶狠狠地推进万灵山底的照雪寒潭中,忍受着几乎要被活活冻死的痛苦,潜心修练至阴内功心法,常常一呆就是几个时辰。

    这样非人的折磨,竟然持续了十几年。

    在那里呆的时间越久,就越不记得温暖的滋味。

    伤心,无人知;寂寞,无人陪;痛苦,无人怜。实在可恶可恨又可恼可悲,而他的心已被风雪浸染冰封,变得极端冰冷坚硬,逐渐忘却这世间所有的情谊眷恋。

    那人想将他打磨成一口最锋利的青锋,那么他只能变得比锋刃更无情更锐利,否则在那种能把人逼疯的折磨下他如何能熬到今天?

    到今天,所有决心与杀意,在仇恨的不断逼迫之下已紧绷到了极限,此刻的他,实在没有什么耐心来回忆自己的过往,因此只简单报了一个地方,不再多说什么。

    当皇帝听到万灵山时,脸色蓦地一沉,嘴唇轻颤,有些欲言又止,但孟临卿已经移开视线,不再看他了,那未出口的询问最终只能化为一声无奈的幽幽长叹。

    雪还在下,天地间格外的安静,静得能听到雪簌簌落下的声音。

    两人站在窗下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心潮各异,不知想到了什么。

    看着看着,皇帝忽然微微一笑,抬手指着不远处道:“还记得不,你小的时候最爱在那儿玩雪。那时你大概就这么点大……”皇帝说着,用手在腿边比划了一下,笑得温和而充满留恋之意:“不过几岁的年纪,偏拿着把小铁锹不停的铲雪,堆雪,不知在忙什么。朕怕你冻坏身体,几次想叫人把你带回来,却被你母妃拦下了。后来,朕便只好与若瑶站在此处远远的看你忙碌,不敢让你知晓。”

    孟临卿仍然面无表情,但沉静无波的黑眸却在刹那间风起云涌,僵直的背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跳动的心跟着一起动荡,极度的冷后,却是极度的热。

    他听到皇帝接着说道,声音隐带几分笑意:“对了,还有逸儿,也一直在旁傻呼呼地看着。你们兄弟俩总是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当时若瑶说,幸好你的身边有他。朕从前不以为意,现在却是十分赞同了。”

    这下,孟临卿终于肯转过头,发现皇帝也在看他,笔直的视落在他身上,微微弯起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一刹那间仿佛与太子温柔的眉目重叠起来,等到回过神来,倏然惊醒:他方才差点就卸下防备,信了他所有的话了!

    孟临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换回之前化不开的冷硬淡漠。

    什么追忆往事,全部都不重要,他原该好好打击他一番,可是张了张口,却什么恶毒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原想按照计划行事,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可是,现在他却有一丝动摇,有一丝犹豫。那年的雪地里,那张笑容纯真灿烂的小脸不时在眼前晃过,还没有想清楚,却已开口:“过去的不必再提,我现在只想查一个人,不知皇上可愿助我?”

    皇帝问道:“谁?”

    “洪袖。”

    “洪袖?你母妃身边的贴身侍女?”皇帝再确认了一遍。若是换了别人,皇帝肯定不会去记一个宫女的名字,但此人是来服侍他最心爱的女人的,自己自然会格外注意一些,便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乍然听到这个名字还能迅速回想起来,连孟临卿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不是冷漠,不是嘲讽,反而有一种类似试探的深意在里边。

    探究的目光快速自他脸上滑过,孟临卿垂下眼,淡淡道:“嗯,就是她。”

    “好,朕会即刻命人调查。”

    见皇帝答应得十分坦然,孟临卿连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暗暗松了一口气,躁乱不安的心就这么平静了。

    总是不起波澜的墨黑瞳孔升起一抹暖意,朝皇帝轻轻颔首,轻声道一声:多谢。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展逸最近过得可谓顺风顺水,春风得意。

    闲暇时,父子三人会于谨华殿的暖阁之中煮茶赏雪,对弈输赢。

    或者干脆哪儿也不去,就陪孟临卿在太子殿中修练剑法。

    孟临卿待他也不像之前那样动辄要打要杀的,语言上或者身体上被他占点便宜居然也只是口头上略作警告就放过了,真是让他受宠若惊。

    孟临卿好像已经慢慢接受他了。一切都朝着自己设想的方向进行,看起来是那么完美。

    唯一不完美的就是他的母亲林贵妃最近好像有什么心事,有些闷闷不乐,据说晚上偶尔还会做噩梦,经常在梦中惊醒,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憔悴了许多。

    皇帝听闻此事,也只是传了负责给她诊脉的御医过去略问了几句,知道她只是心中烦忧才会导致如此后,冷冷一笑,并无什么表示。

    展逸只好每日早晚两次去给林贵妃请安,用了比平常多出一倍的时间来陪她聊天解闷。

    太子谈笑风生,专挑好话来哄她开心,只有这个时候,林贵妃精神头才会好一点儿,脸上才有点笑容,只是眼里深深的忧虑令笑容蒙上一层阴影,似乎随时都会破碎,沉入更加黑暗的深渊绝地。

    展逸渐渐有所查觉,他虽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心里却被不祥的预感笼罩着,让他有些不安。

    ☆、织梦

    白雪纷纷无依,竟零落,冬梅尽绽繁华,暗远香。

    还梦轩内,此时有两人无声对立。

    “洪袖的调查结果在此。”皇帝将手中的一份有关洪袖的宗卷递给孟临卿。

    关于调查洪袖一事,皇帝才允诺他仅仅一天时间就已经办妥,可见手段雷霆霹雳。

    孟临卿开口说要调查一个人,皇帝就可以不问缘由,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可以说对他的在意和纵容纵然已经隔了这么多年,仍然未曾变过。

    孟临卿拿在手里,淡得没有一点波澜的眼光看向他,轻声道:“此事对我来说十分重要,多谢你。”。

    皇帝无奈地摇了摇头,微微叹了口气:“你我之间,何说此话。”

    孟临卿没有说什么,只是冲他点了点头,这才徐徐展卷。

    洪袖,青州人氏,父母早逝。

    天佑四年,年仅十二岁的洪袖进皇宫当宫女。

    洪袖年纪轻轻,却十分懂事乖巧,颇得宫中女官喜爱。

    到了天佑五年,当时还只是贵嫔的孟若瑶生下皇长子,皇帝大喜,立即进她为淑妃,又派出使者四出祷告山川诸神。

    还梦轩扩建重修,需要添置数名婢女,洪袖便被派去照顾孟淑妃。

    许是两人投缘,又或者是她的可爱率真容易令人心生好感,连向来清冷淡然的孟淑妃也对她有几分信任,遣散以前服侍她的人,只让洪袖一人做了她的贴身侍女。

    孟若瑶性情冷淡平和,对人毫无心机,看似冷漠,实则重情重义。当年她孤身一人来到皇宫,身边连个能信任的贴心人都没有,未免落落寡欢。而洪袖伶俐乖巧,细心体贴,处世剔透玲珑。她的陪伴如暖风熏月,孟淑妃此后在宫中的日子自然也能心宽不少。

    一直到天佑十年九月,还梦轩失火,孟淑妃香消玉陨,而洪袖也难逃一死,随淑妃一起葬身火海……

    密密麻麻的小字几乎记载了此女子短暂而不平凡的一生。

    孟临卿一目十行,很快将其看完。

    当年展离将她灭口后,应该是用了什么方法将她的尸体巧妙的送回还梦轩,骗过众人,瞒天过海。因此乍看之下这宗卷里的内容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可是有一点却引起了孟临卿的关注,那就是洪袖的故乡——青州。

    据他所知,太子母妃林氏便是青州人。

    而且她也是天佑四年进的宫。

    所有答案呼之欲出,看来这一切果然并非巧合,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孟临卿面色阴沉地将卷宗由好,心里不由一沉,半眯起的双眼之中精光闪烁,有愤怒,有狠戾,也有无法言状的失望与挣扎。

    他能发现的线索,皇帝自然也能发现。如今观他神情,更加确认心中猜测,胸口不由升起一股怒气,声音醇厚冷冽:“你让朕调查此人,足见此人身上有不可错过的可疑之处,现在不妨将你所知道的全都说与朕听。”

    孟临卿强压下心中郁抑难解的怨仇,浑身孤傲冷峻的霸气,唇边勾起的笑三分冷然七分讥诮:“便是说与你听,你又待如何?可以令我母妃死而复生?你让她进宫,却无法护她周全,让她遭人陷害暗算,落得含恨而终,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皇帝愕然,心中揪痛至极,引起他激怒悲恸的心绪,一时气滞,怅然道:“原来……原来你心中竟是这样想的……”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

    皇帝悲痛交加,脸上浮现一丝悔恨与黯然:“当年你母妃出事之后,朕无时无刻不在后悔与自责,若能换得你们母子平安,便是要朕付出所有,朕亦心甘情愿!朕曾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被大火包围,无能为力,最终失去了今生最心爱的两人,此后连做梦都是你们的身影。可是自你回来之后,反而与朕愈加疏远。谁也不知你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只知你心中感伤不平,内怀怨恨。你对过去一切一直隐忍不言,想必是不肯信朕,这些都不怪你,朕只是担心你因仇恨而陷入极端,行事不计后果,最终反而伤了自己。”

    孟临卿面罩冰霜,略微皱了皱眉,收敛了满身杀气才缓缓转过头看向他,表情淡漠:“我这一生唯有一个目标,便是查清楚过去之中还隐藏着什么秘密,找出真正的凶手,亲手杀他!此事不成,我将誓不罢休。”

    皇帝面露凝重之色:“那就让朕来助你,朕不准你以身犯险。”失去儿子的痛楚,一次便刻骨铭心,再也不能承受第二次的打击了。

    孟临卿仿佛没有看到父亲脸上布满的担忧,只留下淡淡的一句话:“不必,一切真相我已了然于胸,还有最后一个谜,待我解开之时,便是了结仇怨之日。”

    话落,转身绝然离去,无视身后牵挂哀恸的目光。

    他因复仇而来,更是魔道之人,魔道无情,他只能更绝情更坚定。当断则断,没有任何事物能动摇他之决心,内心的软弱只会影响他的判断。只有足够的冷静无情,才能报得了血海深仇。

    这一日,连绵几天的雪终于停了。

    雪后初霁,阳光明媚,太子好说歹说地劝上孟临卿与他一起前往谨华殿,和往常一般,与皇帝一同品茗闲聊,不料却突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昭王展离一袭深紫色锦服,足蹬朝靴,外面披一袭华贵的雪白狐裘,带一侍从,雍容而至。

    他生得眉目清俊,神若秋水,给人感觉总是从容不迫,文致彬彬的。那种内敛与落拓并存的气质令他看起来分外的儒雅高贵,耀人心目。

    展离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向来深居简出,朝中没有大事很少出来,只偶尔会进宫与皇帝小聚一时片刻。一段时间不见,只见他愈发显得纤长清瘦,大约是外头雪光照耀,亦或是身上那件狐裘的映衬,令脸色显出隐隐的憔悴苍白。

    熟悉的让人生厌的身影缓缓走近,孟临卿悚然一惊!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一双冷然而警觉的眼眸似有杀气迸出,凌空钉住了他。

    展离淡然的目光自他身上不着痕迹地滑过,略过他,以庄重的神情向龙座上的帝王拱手施礼:“臣弟,见过皇兄。”

    皇帝体谅王爷身体欠安,特许他私下场合只执家礼,因此展离并不下跪。

    行见驾礼毕,皇帝目光复杂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见他神色如常,轻轻移开视线,声音沉稳醇厚:“王爷不必多礼,请坐。”

    “四叔,快请坐。”太子每每见了展离总是格外亲热,忙步趋迎,高高兴兴地亲自上前扶住他,领他至旁边的一张紫檀椅上。

    展离坐下后,似乎还是觉得冷,明明室内温暖如春,他却还是轻轻地拢了拢领口。

    皇帝见了,略有几分关切地问:“王爷近来身体如何,可有好转?”

    “托皇兄鸿福,臣弟除了略比常人畏寒之外已无大碍,皇兄无需挂怀。”

    皇帝闻之,喜动颜色道:“如此甚好。这几日天降大雪,朕还忧心你是否不适,今日瞧见王爷气色不错,朕也就放心。”

    “臣弟惶恐,令皇兄费心了。”展离沉声说道。

    皇帝又询问了几句,展离一一应答。言辞从容,举止儒雅。

    寒喧一番后,展离这才将注意力分散到其他人身上。至孟临卿,以目凝看,只见他眉目秀长,面容俊美,长发垂腰,黑如漆润。衣裳楚楚,丰神色泽,实为不凡之人。

    “嗯?这位公子一表人才,气质脱俗,未知公子如何称呼?”

    孟临卿神情冰冷,盛气凌人的盯着他,并不说话。

    展逸见状,心里好气又好笑,只好替他答了:“四叔,此人乃侄儿生死至交,孟临卿。”

    “原来是孟公子,初次见面,幸会。”

    孟临卿淡淡点头,微挑着眉,面露不屑之色,突然冷笑一声道:“民间传闻昭王颇有韬略,手段高明,曾于东疆一役击退曾国大军,因此声名远播,天下百姓因而敬之。今日一见,果真文质出众,迥然不凡。”

    昭王并非没有听出他话中的讽刺之意,面上颜色却丝毫不改,云淡风轻道:“孟公子过誉,虚名而已,不足称道。”

    孟临卿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冷嗤一声,不再理会。

    展离却也不恼,轻咳了几声后反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来,转头对皇帝说道:“臣弟近日偶得一罕见奇物,不敢自私,专呈陛下,望乞笑纳。”

    言罢双手一击,身后的随侍会意,旋即双手捧一精致木盒,呈于皇帝面前。

    永宁背山面海,异国商品主要由此处用船舶载运而来,因此格外繁华热闹,更是多民族商贸往来的重要之地。在永宁也经常会出现各种各样稀有的奇珍异宝。

    每回展离得到比较珍贵有趣的物品时便会进献给皇帝,今日也不例外。

    皇帝听闻此话,顿时有几分好奇,抬眼望去,原来是一只金丝镶嵌浮雕莲纹的小巧方形核桃木盒,侍从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里头竟摆放着一个小小的白色水晶瓶子。

    里头装着似乎是什么水,颜色呈现淡淡的浅蓝,晶莹透澈,十分精致新颖。

    展离拿在手中,轻轻拔去上面的木塞,顿时,一股十分清雅的芳香四散开来,这香味如此奇异,说是浓郁,却又清可荡涤,令人感觉舒畅欢愉。仅一会儿,整个室内竟然充满了淡淡的柔美香气。

    他道:“此香名为“织梦”,乃西方舶来品。据说其香气韵流转,持久不退。浸入地下,土石都有香气;气入鼻息,行走十二经络,有清净身心之效,能使一切恶浊不临,助人好眠。”

    听完此话,孟临卿冷冽的双眼死死盯着展离,如刀似剑,寒芒闪烁,怒涨的杀意于周身索绕,令人观之胆寒。

    皇帝并没有发现他眼中汹涌的杀机,他的目光被这珍贵的熏香所吸引,暗自赞叹,且太子也在旁用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看着,便让人取了过来交到太子手上,道:“的确稀奇,说来也巧,这几日贵妃刚好有些睡卧不宁,朕便将此物转赠于她,也算是物尽其用,不枉王爷一片用心了。”

    王爷淡然点头:“一切以皇兄之意为上。”

    太子见皇帝这时还关心母妃,便十分欢喜,笑得眉目弯弯:“多谢父皇,多谢四叔。”

    展离回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太子客气了,贵妃娘娘深受尊宠,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只盼娘娘不嫌弃才好。”说完,不动声色地将目光转向一旁孟临卿,笑得温和可亲。

    这样的神情简直是孟临卿此生最为痛恨厌恶的,只怕多看一眼他就会忍不住想不顾一切地一刀杀了他!

    这个人前斯文无害,人后阴险狡诈的伪君子,现在又明目张胆地在他面前唱了一出好戏。

    孟临卿一刻也不想多呆,冷冷看他一眼,站起来就走。

    他的举动太过失常,以至于太子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有愣愣地看着。

    展离唇边的笑容愈深了。

    “临卿。”太子和皇帝异口同声。

    孟临卿却是没有听到,径自往外走去。

    “父皇,儿臣……”太子话还没有说话,皇帝便摆摆手示意他跟上:“快去吧,看看他是怎么回事?”话里不乏关怀之情。

    “是。”太子答应一声,也来不及跟展离打声招呼便迅速追了出去。

    皇帝在后面无右奈何地摇头叹气:“这样的性子,真教朕头疼,便如当年的若……”话说到一半,突然噤声。

    看向展离,却见他半瞌眼帘,神情平淡,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

    皇帝望着远去的两道身影,眉宇间淡有愁容,不复言语。

    ☆、沉醉

    殿外,孟临卿疾步而行,身后展逸追逐紧随。眼看他越走越远,展逸连忙开口唤他:“临卿,别走,你等等我。”

    好不容易追上那道愤然离去的身影,展逸迅速伸手,自身后突然紧紧扣住对方手臂,问道:“哥,你为何走得这样急,你准备去哪里?”

    孟临卿背对着他,周身俱是冷冽的拒绝气息,看也不看他一眼:“滚,不准你再跟着我。”

    展逸才没有那么好打发,面对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强大杀气,不惧不畏,仍是笑眯眯的黏了过去,说道:“哎,别这么无情,像我这么体贴细心的人,一看就知道你心情不好,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丢下你不管呢。”

    “既然知道,还不滚?”

    “不要,现在你生气,我就不欢喜,所以我一定要问清楚是什么人敢惹你,再将那个人好好教训一番,以消心头之恨。”

    “说够了?”

    “还没说够,你还没说你为什么突然想要离开,在我没弄清楚之前绝不放你走。”

    孟临卿猛地侧过脸,冷冷地警告他:“你若识趣,就趁早放手。”

    “我不。”展逸施力将他抓得更紧,脸上一派的轻松自在消裉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严肃,靠近他,压低了声音道:“难道是因为四叔?你方才分明对他充满了仇恨,难道你失踪的这些年见过他?你们之间是不是曾经发生了什么?”

    孟临卿浑身一颤,有些震惊地看着展逸,双眼之中蕴藏一抹难解情绪。良久,才开口说话,那一字字仿佛也淬了冰,冷得叫人心头直颤:“这是我自己的私事,与你何干?”

    展逸被他堵得差点喘不过气来,脸上显出几分带着怒火的狰狞,狠狠道:“与我何干?好一个与我何干,你是我哥,如今更是我的人,你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我绝不允许任何人给你添一丝一毫不快。”

    “哼,真是笑话。”

    “我不跟你说笑,我是认真的!你老实回答我,你跟他有究竟什么恩怨过节?”

    两人拉拉扯扯,说了半天都没有一个结果,眼看孟临卿已忍无可忍,随时要大打出手。而且已经引起了路上的其他侍卫的注意。

    展逸无奈之下只好适时放软态度哄他:“好了,好了,算我错了,不该如此逼问你,一切等我们回去再说吧。”

    孟临卿一个犀利眼刀飞过来,展逸熟练的轻巧避过,还朝他眨眨眼,附耳道:“别闹了,已经有人在偷看我们了。”

    孟临卿闻言,转头一看,果然见旁边站岗的以及刚巧路过的巡逻的几人正在暗中观察他们,那小心翼翼提防的模样实在叫他生厌,便冷哼一声,不再纠缠,拂袖而去。

    等回到太子殿只剩他们两人之后,展逸总算能关起门来好好与他说个明白了。

    “哥,方才的事还没完呢,你快跟我说说,你是不是曾见过王爷?为何他表现得并不认得你一般?”

    “想要答案,就用命来换。”伴着孟临卿冷峻无情的一句话,眼前倏起一阵惊人杀机。孟临卿运劲一动,狠狠挣脱展逸之手后旋身以一厉掌直扑面门而来!

    展逸心下大惊,急速往后一抑避开,不由又急又怒道:“哥,你又来了!才说不到几句就要翻脸动手打人,你这个坏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哎呀。”

    说话间,已连续躲过对方几次夺命杀招,孟临卿步步紧逼,式式凶狠凌厉,显然是将刚才压抑在心中的怒火发泄到无辜的太子身上了,完全不给他留一点退路,战得风云变色。

    展逸心知对方近段时间武功大有长进,且身体也在逐渐恢复,此时几乎等于巅峰时期,因此不敢疏忽,凝神运式与之对战。

    眨眼的工夫,已过数十招。

    “快停下吧,哥!”展逸处处忍让,连连闪避,再次化解他凌厉一掌,就在收势之间又迅速扣住他手腕上的命门,令他不敢轻举妄动。将他扯至眼前,眉梢挑动,有些得意地问道:“怎样?陪你痛快淋漓地打过一架,现在总该消气了吧。”

    孟临卿微微喘着气,身体受限,却还不肯轻易妥协。只默默望向他,眸光冷峻。

    不肯歇战,可惜身手不敌,只能任凭摆布。孟临卿暗中施力,结果还没来得及挣开,展逸已经看似轻松,实际不容反抗地揽过他的肩膀。

    孟临卿气极,然而展逸手上劲道之大,使他无法反抗。

    “别生气啦,有话好好说。”展逸低低地笑,将他带至一旁的方桌旁坐下,按住他的肩,霸道且强横。

    “这样还不解气的话,我还有一法。”

    转身寻了几坛上珍藏已久的上好的“醉三秋”,将其中一坛递给他,道:“何必如此大动肝火,你若真的心情不好,只需浊酒一壶,便可消愁解忧,忘却世间所有烦恼。我这个人向来热心。虽然你从不肯对我坦诚心意,但我怎可看着最在意的人独自感怀,是以,我将今日奉陪,陪你喝个痛快,不醉不休。”

    言罢温柔一笑,黑眸似水,看得孟临卿一时忘言。

    “嗯?怎么不喝?是不会喝酒?还是你怕这其中有毒?”

    展逸扬了扬手。

    孟临卿冷哼一声,扭过头。

    “你!总是如此,听不得别人一点劝。罢了,你不想喝,我就不勉强,我自己喝。”手腕一转,将酒拿回,自已给自己倒了一杯。

    香气扑鼻的酒水注入细白的瓷杯之中,顿时,馥郁香味便已飘满整个房间,大有十里飘香之势,还未入口便已醺得人都醉了。

    孟临卿回过神来,心念急转,突然辟手来抢。

    展逸挑高眉梢,唇边绽开戏谑的笑,故意将那瓷杯往旁一偏,不让他碰。

    孟临卿出手更快,在他有所动作的时候已拦在前方,眼看就要抓住。却见对方将整只酒杯轻轻往上一抛,打开他的手,再将落下的杯盏稳稳接住。

    孟临卿不甘示弱,两人你来我往,酒杯在中间旋转翻腾,居然始终不落地,也未曾溅出一滴酒来。

    最后一下,是展逸眼也不抬,将袖一挥,金线银线织就的袖口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只见杯盏似有生命般在空中飞速旋转,随后竟是稳稳落入他摊开的手中。

    恰在此时,对面一掌适时击来。只听“啪”一声裂响,强劲的内力已将其震碎。

    孟临卿两指并拢,隔空一指,但见桌面的一只空酒杯似被一道看不见的力量牵引,平平移了过去,不偏不倚接住上面如注的酒水,时机恰到好处,滴水不漏。

    孟临卿再一翻手腕,立即将它握住。

    鄙夷而淡漠地看了展逸一眼,二话不说,抑头,便是整杯见了底。

    果然,浓烈的香气在口中化开,一股清感自口腔滑过喉咙,带着说不出的甘甜醇美,果然非常不错。

    “如何?”展逸笑着看他。

    孟临卿没有多言,直接提起整坛来大口大口地喝,酒水洒出大半,沿着纤细的脖项滴落,隐入赤色的衣领中。

    如此豪爽,如此干脆,展逸在他对面,笑得欢畅开怀,笑得一脸坏坏的算计。

    俗话说酒后吐真言,孟临卿这人呀,一看就是不胜酒力的。等把他灌醉,喝得晕晕乎乎,浑不知今夕何年,东西南北时,再仔细询问一番,就不信探不出他所有的秘密。

    没有查觉到那人内心深处阴暗的想法。孟临卿满腹心事,满腔怨恨,什么也不想,只顾一杯接一杯入喉,不过一时半会,桌上就多了几只空酒坛。

    醺然的醉意慢慢的发作,让人不知不觉就感觉到了如坠梦中的沉迷,而又在不知不觉消失了,感觉非常之好。孟临卿已经开始喝醉,却一点自觉都没有,今天可以说是他第一次喝这么多,以前几乎是滴酒不沾的,这种喝法不醉才怪。

    可他停不下来,一手提酒,一手轻轻握成拳抵在额前,眼神迷朦面生双霞,积攒多年的不满尽数随着酒香愈演愈烈,充斥在他黯然落寞的眼里,在他似冰似火的胸膛之中,不断涌上来的脆弱情感冲击着惯常疏离的面具,露出深藏的从无人窥视过的温软服顺一面。

    “够了,别喝了。”随着一声轻语,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覆在孟临卿手腕上,干燥而温暖的触感。

    孟临卿醉得厉害,似醒非醒,模模糊糊地问:“你,你干什么?”

    不禁用力想要甩脱他。

    展逸却纹丝不动,好像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但他怎么努力都逃不开。顿时,他的脸上晕开一抹晚霞般的嫣红,渐渐转为懊恼,皱着眉头。

    展逸将他拉过来,手搭上他的肩膀。

    “我的哥哥,你再这样喝下去,明天醒来就该头疼了。”

    “嗯?”孟临卿有些疑惑,却没有出言反击,眼睛湿漉漉的,天真又茫然。

    展逸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尾投下淡影,有种静好安详的温柔,他手上轻动,轻轻抚上他的脸。

    孟临卿不但没有阻止,反而痴痴地看着。

    “哥,你为何会有这样的眼神?是谁害你不高兴?你心中是如何想的?”

    展逸表情严肃。

    孟临卿似懂非懂的望着他。

    “哥哥?”熟悉的声音再次轻轻钻入耳中,可是无法体会其中的意思。

    孟临卿醉眼模糊的看着他,见他没有说话,便转移视线去找酒杯。

    不料对方却按住他的手,不给他继续喝:“你醉了。”

    醉了,谁?是在说他吗,不,他还没有醉,否则堵在胸口的郁气从何而来?心中的怅惘为何丝毫不减?为何没有感觉好受一点?

    他不想承认,正闹着脾气想从展逸手里抢杯子,却被他牢牢按住,动弹不得。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不许再喝了。”

    “放手!”孟临卿醉得厉害,根本没有听明白,不知道是谁一直在拂他的意,让他格外觉得恼怒烦燥。

    他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一时难以记起是谁,可不知为何,心里竟浮起一阵难言的苦涩。他右手使出力气抵在他的胸膛,理智有些无法控制,不知是想推开他还是想抓住不放。

    “临卿?”展逸微有些错愕,出声唤他。

    孟临卿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抬起头深深地看着他。

    “别考验我的耐心,非得……非得逼我杀了你?”

    展逸哭笑不得,忍不住捧住他的脸,修长的指尖划过他微微皱起的眉:“这话该我来说才对。这一生,我将所有的耐心都用在你身上了。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肯说。我掏心挖肺的对你,你却对我无情无义,一不高兴就要大打出手,如果我真的受了伤,你就不心疼么?”

    孟临卿靠了过来,有那么一瞬间,展逸以为他是清醒的,那如寒潭般深不见底的黑眸中似有细碎的光在流转,竟像是要落下泪来:“我……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皇子,我所寻找的过去,已早一片举目皆非……我一无所有,你、你又何必执着于我……”

    孟临卿语无伦次,颠三倒四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展逸由开始微愕到现在的了然,他将孟临卿揽在怀里,手温柔的抚过他的长发,没有打断他,仔细的听着,微皱着眉头似是隐忍着什么,最终只是叹息一般地说:“哥,你真的醉了。”

    “没有……我没醉……”孟临卿挥开他的手,脸上显出几分不悦。

    “原来你真的了解我的心意,我的执着。今日你若非醉得人事不省,又如何肯将这番说出口。既然你说你一无所有,那我就更加不会离开你,从今以后,由我陪伴在你身边,成为你的所有。”

    “不!不可能!”孟临卿痛苦的闭上眼,感觉头又沉又重,心绪大乱,脑中一片迷蒙,根本无法思考,只有记忆深处潜藏的一丝怨恨不断冲荡着他的心神,他突然冷下脸,神色阴沉地道:“我不需要!我只要报仇,我的生死意义就是将所有该死之人慢慢宰割!让他们也尝尝……求救无门,生不如死的滋味!”

    最后几个句,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仿佛渗了血,带着一股危险的令人心惊胆寒的森然。

    展逸莫名感到一丝不安,却见孟临卿急促喘息着,眼底洇出血色的戾气,鲜红的颜色刺得他下意识将视线避了开去,凑近扶住他道:“你口中的该死之人指的是谁?来,慢慢想,把他们的名字告诉我。”声音轻柔,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孟临卿怔愣片刻,费力回想,但似乎这个问题难住了他,越是思考,越是头疼的厉害。

    他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模糊而又熟悉的脸。

    只见那人明亮的眼中带着迟疑和担心,一眨也不眨的望着他,如水般温柔。

    孟临卿的心里突然感到一阵无法言说的焦躁。

    “别问!别问了!通通滚开!”他醉得神志不清,却强撑着不肯倒下。

    低喝了几次都不见那人离开,孟临卿便把双手撑在桌沿慢慢站起来,转身深一步浅一步的走掉。

    “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不许走。”展逸追上去扯住他的袖口,将上头以黑线织就的细腻云纹攥成扭曲的图案。

    孟临卿身体摇摇晃晃,脑中乱成一团,被他一纠缠,一恼,极不耐烦的甩开他的手,不料用力过猛,险些让自己摔了下去。

    眼看就要仰面倒下,一双手及时伸过来将他扶住。

    展逸的声音自上方传来,低沉的,略带几分无奈:“站都站不稳了,还要跟我发脾气。”

    “你!你!”孟临卿挣了挣,反而被他抱得更紧。本欲凭着一股毅力与展逸僵持,奈何不是对手,最后力竭,实在挣不动了,头一歪,竟枕在他的肩上。

    温香软玉在怀,展逸自然不会客气,将他打横抱起,放至床上。

    酒气上涌,孟临卿难受的低低申吟,额头出了细细的汗。他将一只手抵在额前,分外好看的手指自然弯曲,投下的阴影挡住了高挺的鼻梁,再往下,便是线条秀丽的双唇,细白的牙齿轻咬在上面,更衬得颜色红润。

    展逸静立床边,大概是香甜的酒气把他也熏醉了,心底竟泛起一丝不可思议的疼惜。他忍不住用手轻轻拨去他颊边滑落的几根发丝。俯身,将轻如鸿毛的吻印上他的。

    轻描淡写的轻轻一触,却让他尝到了世间最美最甘甜的酒。

    孟临卿口干舌躁,突然有温软水润的唇送了过来,便不肯轻易让其离开。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到的是那人正要起身离开的身影,便什么也来不及细想,飞快的抓住他的手,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中,将他一把扯入怀中。

    展逸整个人覆盖在他身上,惊喜而犹豫地近距离看着他迷蒙双眼和微张的红唇,呼吸紊乱,脸上的神情变了几变,最后却邪肆的笑了起来:“哥哥,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孟临卿不与他废话,直接按住他后脑,堵住他不断开合的唇。激烈而深入的长吻过后,孟临卿急促的喘息着,不知是情动还是别的什么,双颊泛红,醉眼朦胧的看着他。

    两人都是衣裳凌乱,喘息不定,半遮半掩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身上,一头及腰的长发松散下来,铺在雪的床单上,这样的场景,看在眼里只能用活色生香来形容。

    展逸黑色的眼眸愈发幽深,原本死死克制着想要温柔对待,却被孟临卿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击溃,他闭上眼,轻喃道:“你身上很香,是“沉醉”的味道,我喜欢。”

    “沉醉”是当世十分珍贵罕见的檀香,其香轻盈淡雅,用它来熏衣物,香味经久不散。整个宫中,唯有皇帝与太子能够享用。

    不过,太子殿除了“沉醉”,还有其他不少极其珍贵的檀香。展逸大概永远也想不到,会有一天,这个向来对他不屑一顾的人会在床上毫无防备地说出喜欢他身上味道的话来。

    展逸顿时激动不已,兴发如狂,双手紧紧按住他,唇边绽开一抹危险的笑。

    “这是你自找的。”低头,咬上诱人的唇。

    ☆、照顾

    近日,相府出了件大事。

    丞相袁安之子,袁景怀被人发现浑身是血的横死在街头。据说死前遭人阉割,血尽而亡。

    昔日名声在外的花花公子离奇死亡,此事在城中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不出半日便人人皆知,成为街头巷尾争相讨论的话题,暗地里众说纷纭,什么猜测都有。

    袁景怀这人百无一能,偏生命好投了个有钱有势的人家,整日里只会游手好闲,欺男霸女。在他手上吃过哑巴亏的人不计其数,现在他突然惨死,似乎除了仇家上门报复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老实说,看到这个恶贯满盈的祸害有这样的下场,不少人感到挺解气的。

    不过袁府可就不这么想了,虽然袁家人丁兴旺,袁老本也不怎么指望这个小儿子的,但眼看他不明不白的被人暗杀,且死得如此憋屈,颜面扫地,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当日,派遣大批人马至昨天袁景怀所有去过的地方一一调查。这些手下身佩利剑,凶神恶煞,威风凛凛地走在大街上,无论看到什么人,抓到之后就是一番恐吓审查,众人躲闪不及,吓得连连喊冤讨饶,一时之间,搅得城中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就这么闹了大半日,最后终于查出来了,袁景怀最后一次去过的地方便是此地有名的青楼——凝香馆。

    凝香馆的老鸨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大白天的也不敢让姑娘们去歇息了,把她们全部叫到前厅里来,挥着手帕不停的扇风抹汗,急得直叫:“哎哟好大爷,这都叫个什么事儿啊,我们,我们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第1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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