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星夜行免费阅读(71)
三日之后,大雨将至。
她平静地宣告,而后转身离开。
庭院一瞬间陷入死寂,又瞬间爆发。交头接耳、嗡嗡作响。玛丽一瞬抓紧了围裙,宾客的话她什么也听不懂,但也只有她知道,薇薇安根本就没有生日,整个公爵府数年来无人知晓她何日出生,今夜所谓的生日宴,不过是一场社交表演罢了。
而这毫无疑问是最短促也最离经叛道的一场亮相。少女潇洒离去,只余下无数双兴奋的眼睛和一个惊疑不定的玛丽。前者是鲨鱼闻见血腥,名利场上又将掀腥风血雨,后者的惊疑则更为朴实,之后整整三日,玛丽的心绪都随着奥尔德林的议论纷纷而浮沉。
要是预言落空,公爵府颜面尽失,薇薇安嫁不出去该怎么办啊?
她如此忧愁着,差点失眠。
而无论王室与两派政客如何辗转反侧,期待什么样的结果,不多不少的三日之后,惊雷划破天际,干旱已久的拉维诺迎来第一场大雨。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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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秘密会议
在那之后,薇薇安成了奥尔德林社交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郊游、宴饮、诗歌沙龙和音乐会,邀请函像雪片似地飞向了阿尔希弥斯家。横空出世又天赋卓绝的少女,好似一招险棋,明晃晃地落在奥尔德林的棋盘上,叫人不知道下一步要走到哪里。
所有人都在对她好奇,没有比这更绝妙的借口了。尽管玛丽依旧坚定不移地觉得,她一丝不苟带着蕾丝手套的小姐是世界上最纯良的小女孩,并为薇薇安过早地抛头颅脸而感到忧心,但也不能改变薇薇安已经开始提着裙摆游弋在名流之间了。
政治从来被认为与女人无关,但枕边的谈话,足以让夫人间的谈话拼凑出那些秘闻机要与无数见不得人的阴私。薇薇安听觉灵敏、目光锐利,连记忆都惊人地过目不忘,她游鱼般穿梭在下午茶和晚宴之间,四处探听,收集的证据都成为阿尔希弥斯家手中的把柄。
没有人怀疑到她的头上,毕竟她高贵、神秘、美丽而一派天真,好似娇养在深闺的小鸟乍然被放出笼世上还有比这样可人的小女孩更令人放下提防的存在吗?
等到她十六岁时,便正式抛弃了小女孩的身份,开始以贵族小姐的身份出入宴会了。彼时,正是奥尔德林的政治斗争最白热化的阶段,欺诈、构陷与毒杀日日上演,已有两名大魔法师死于暗杀,但宴会依旧永不停歇毕竟,在越动荡的时代,宴会便越是探听与斗争的舞台。
玛丽不再是薇薇安唯一的贴身女仆了,一位新的女仆来到了,她更沉着、聪颖,重要的是擅长格斗术且能够辨别毒物,专门负责薇薇安在宴会上的安全。
玛丽与薇薇安呆在一起的时间便骤然少下去,当薇薇安在新女仆的陪伴下步入舞池时,她往往只能呆在女仆的休息间里,或是在公爵府中等候。
好在,没有宴会的时候,她们依旧呆在一起。薇薇安的课业已经不再像以往繁重,大概是无聊了,她开始教玛丽识字。有一搭没一搭地,教得也不太上心。反倒让玛丽难以拒绝人尚且会教鹦鹉说话,教仆人认几个字,那似乎也就不是什么出格的事?
于是,鬼使神差地,她没有向公爵夫人报告这件事。
她断断续续地学,关系好似发生倒转,曾经玛丽手把手交给薇薇安生活的常识(她也不确定现在薇薇安学明白没有),现在,薇薇安将杯子里的茶水倒进碟子里,盯着玛丽一个个拼字母,拼得对了,她便用指头蘸水,在上头勾一个圈,拼错了,她便伸出手,一划,将单词抹掉。
玛丽每次都眼巴巴看她,恨不得薇薇安能多圈几个。
桌面水渍湿润、干透、无影无踪,就这样,玛丽学会了基本的贵族语言那也是一段很好的日子,断断续续地,她开始听懂公爵的交谈,得知他们属意薇薇安成为安德烈的婚约者,这叫她放心不少还有比这更好的婚事吗?门当户对,郎才女貌,薇薇安甚至不需要搬去夫家,再去受陌生环境的苦头。
而她也能一直跟在薇薇安身边了,她心满意足地想。
仅次于阿尔希弥斯的特洛伊家族,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家主以及他的妻儿暴毙于家中,四肢扭曲,惊厥而亡,尸检却没能发现任何外伤或毒药的痕迹。特洛伊家族的盟友一口咬定是前夜宴会中有人下毒,对方则抵死不认,再次发生流血事件。
魔法师的联盟摇摇欲坠、分崩离析,一时间王城人人自危,风声鹤唳。
薇薇安近日也不再赴宴。玛丽低着头,快步走过长廊,例行去做她的汇报。一声巨响蓦地炸开,好似撞在心脏上。
我绝不娶那个女人!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盘中的杯碟发出刺耳的声响,玛丽下意识停住脚步。旋即,她忽然意识到这并非她应该停留的房间,冷汗浸透后背,她赶忙向前走然而,已经太晚了。
大门砰地打开了,一个男人面色阴沉地站在门后,看了她一眼。
斟茶的婢女。他说。
房间里有人冷哼了一声:让她进来吧。
房间内坐着的都是男人,浓重的雪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公爵坐在圆桌上首,面色阴沉,安德烈则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从脖子到脸一片涨红。
一副油画落在墙角,木质内框已然断裂,碎木片溅在地毯上,像一场事先张扬的谋杀。
我不会娶薇薇安,他从牙缝里一字一句挤出这话,我答应过贝茜。
贝茜是位小姐的名字,玛丽对她有印象,这位贵族小姐是最典型不过的那种舞会甜心,胸脯高耸,腰肢纤细,和男人说话时只会眨巴眼睛和咯咯傻笑。公爵从鼻腔里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我只是让你娶薇薇安,又没有让你给她守贞。
你只要和她上.床,他继续说,然后生一个
你要我和那种怪物生孩子!!安德烈忽然尖叫起来,玛丽的手一抖,险些把红茶浇到他的腿上。
别过来!他暴喝一声,将桌上的杯子砸过去,骨瓷在墙上粉碎,安德烈却笑起来。
你们都知道了对不对,他以一种与公爵相似的阴阳怪气说道,我都忘记了,收养她本来就是你们的主意,宴会也都是你们一手安排的,父亲,您豢养一头怪物,去达成阿尔希弥斯的交易,这没问题但是,您怎么能够让她成为我的妻子!一个女人探听了那么多情报,您觉得她还会是处子之身吗!她生下来的说不定都是不知道哪来的野种!就算是把她锁进地下室一直生,也只会生成一堆怪物,一堆和她一样血肉模糊、不断
别在这发疯!公爵大喝一声,安德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贝茜发生的事情,你快十九岁了,别装得跟自己没出去寻欢作乐过一样。阿尔希弥斯为什么收养薇薇安,你知道为什么吗?那都是因为你!因为你事到如今还没有半点魔力,连法师塔里最下等的学徒都不如!
你就是个懦夫,公爵讥讽地说,从小你的魔力、骑术、算筹都统统不如薇薇安,你就是怕自己驾驭不了这种女人,就只敢转而去迷恋贝茜那种只会咯咯傻笑的玩物!
你该庆幸自己生到了公爵之子的位置上,别以为自己有多不可替代,他冷冷地说,安德烈,如果薇薇安出生就是个男人,这个公爵府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培养她可要比培养你节省心力!
一缕冷笑同样在安德烈的脸上绽开,以一种血脉同源的讥讽,他嘲笑地说:哦,是吗?可是你怎么最终还是不得不仰仗我。阿尔希弥斯未来的继承人只能是我,这世界的通行证只握在男人手里。各位!既然大家都是靠着这一套规则才坐在这里,那还在这里假惺惺地痛心疾首什么呢?
更何况,难道你们不害怕吗?玩火者必将自焚,饲虎者葬身虎腹,薇薇安这柄剑用得越好,难道不会让你们越恐惧马鬃断裂*的时刻?
你想说什么?公爵的语气阴冷下来,眼神中却似乎有什么在跃动。
我想说的是,安德烈的脸上依旧挂着微笑,他彬彬有礼地环视了四周,目光扫过玛丽,没有停留,既然你们痛惜薇薇安不是一个男人,又痛惜我没有魔力,那么为什么
不把薇薇安的魔力抽出来,转移到我的身上呢?他微笑着说,我知道世界上有这样一种禁术。
!
玛丽的手颤抖起来,她握着茶壶的把手,骨节发白。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她在心中默念,竭力让自己脸上显出什么也听不懂的神色,走过去一杯杯将茶斟满。方才迸溅的碎片划破了她的手臂,渗出殷红的血珠,红茶落入白瓷杯里,亦如斟鲜血。她紧咬牙关,手脚冰凉地将举起托盘,一步步悄悄向房门挪去。
就快要到了。就快要到了。门口愈来愈近,玛丽面对房门,一滴冷汗从下巴滑落她一定要告诉薇薇安,让她逃!逃离这里!冰凉的门把手握在手里,又好像冰块,又好像烙铁,让玛丽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的余裕,颤抖着,一把将它转动,但什么反应也没有。
绝望感终于无可救药地浮了起来,一个高大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玛丽身后。
瓷质杯壶滑落,落到厚实的地毯上,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窒息的疼痛从喉咙和肺部传来,玛丽徒劳地挣扎着,眼睁睁看着着眼前的景色渐渐下沉。
你说得不错,安德烈,公爵还在继续说话,薇薇安是从湖水中诞生的精灵,为了得到她,我和光明神殿达成交易,用神殿的半片精灵圣晶,抽光了维尔兰大陆一条山脉的灵脉。
但我已经对你失望透顶,安德烈。
我说过,阿尔希弥斯也不是非你不可。
哐!又是一片桌椅翻倒的声音,安德烈挣扎着,和护卫扭打在一起,而她自己的脚尖则离开地面,像一条濒死的鱼,被人举到半空中。
在缺氧的幻觉中,公爵的眼睛看了过来,似乎感到疲惫:动手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一场事先张扬的凶杀案:出自马尔克斯的小说标题
*马鬃断裂:指达摩克利斯之剑
第100章 天鹅猎杀
玛丽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在黑暗中,一切都混沌不明,创世的神灵尚在水面运行,时间也还没开始流逝。在某一个瞬间里,她几乎以为自己死了,已然回到了永恒安眠的怀抱中,在无垠的黑暗里向着彼岸缓缓流淌,她想起夜晚,也想起梦境,想起那些时刻发生的一些交谈。
她谈起过未来。夜色抹平罅隙,她们共同漂流在睡眠之上,仿佛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分别。她将白日探听的一些闲言碎语说与薇薇安听,又欢喜地说未来薇薇安无论嫁给谁。自己都将要和她待在一起。薇薇安似乎没有嘲笑她的话题琐碎,只是饶有兴味地问:为什么我们要一直待在一起呢?
为什么呢?因为她是薇薇安,因为她是玛丽,因为仆人理应永远服侍主人,而薇薇安将要嫁给安德烈。安德烈、安德利,这个名字好熟悉,似乎在不久之前,它也曾在谁的嘴里被反复提过,那个时候她似乎也在,正要忙着去干什么事她要去做什么事情来着?
她骤然清醒,背上冷汗浸透,后脑勺处传来钝痛,整个世界都在嗡嗡作响,浓烈的血腥味泛在舌面,让她反胃。
很快,她察觉到这血腥味并非从脏腑内传来,它来自外面,一股血气从不远处的前方传来,让她抬起了头。
薇薇安正跪在那里。
她们正处在阿尔希弥斯法师塔的顶端,王都最大的占星台上。巨大的圆台之上,四面八方伸出的铁链锁在她的手腕、脚踝以及脖颈上,将女孩锁得动弹不得,遍体鳞伤,血流如注。
一声尖叫卡在喉间,玛丽睁大眼睛,后知后觉发现一团破布正塞在自己口中,她被绑在圆台边缘的一根石柱上,背后狂风呼啸,万丈高空。
而面前是数十个身披黑袍的人,将薇薇安团团围住,公爵站在其中,用力踩住铁链,绷紧的锁链骤然下拉,将少女纤细的脖颈狠狠扯向地面,以一个极其屈辱的姿势,匍匐在地上。
她身上还穿着睡裙,柔软雪白的荷叶边、精心织就的少女囚笼,此刻被鲜血浸满,触目惊心。
玛丽几乎要在这样浓重的血腥里晕厥,大片血红剧烈撞击着她的双眼,她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鲜血。但很快,她意识到这不过是是个开始,薇薇安身下的那一片血泊开始缓缓流淌,淌向四面八方但那并不是普通的血流。仿佛存在某种意识一般,鲜血循着某种规律,开始扩散、转弯、旋转,如同虚空之中有无数只手指蘸着鲜血,在圆台上划出复杂的图形。
倘若玛丽对魔法有所了解,那么她一定会认出,那是个巨大的血祭魔法阵。但她对此一窍不通,便只能眼睁睁公爵向前一步,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法杖。
某种古老的咒语开始念动了。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复杂的语言和横流的鲜血交织、穿插而又汇合,编织成绞杀的罗网,沉默许久的薇薇安终于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痛呼,又被死死地咬住。剧痛超出了□□所能理解的范畴,少女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诡异的、支离破碎的空茫,犹如某种存在正在肢解着她的理智,而她紧咬牙关,双臂死死撑住地面,本能地为最后一丝尊严抗衡。
但那似乎,没有用处。
咒语骤然加快了,血流在石板上缓缓流淌着,渐渐散发出明亮的蓝光来。一声尖叫从少女的胸腔中爆发出来,她紧咬牙关,纤细的手指似乎用力地嵌入了石板的缝隙之中,却依旧无法抑制住痛楚的悲鸣。蓝光愈来愈炽烈了,终于吞噬了血液原本的颜色,幽蓝的花纹渐渐蔓延上了薇薇安的肌肤,然后,如同瓷器龟裂的裂痕,一瞬间炸开,飞溅出一蓬蓬鲜血。
在狂风猎猎之中,幽蓝的光流慢慢升起,汇聚向空中,渐渐形成了一颗星辰的雏形。
那无疑是一颗真正的星辰,一座山脉千万年的魔力汇聚于此处,在杖尖凝结出一颗露水样白亮的星,不如高悬于夜幕的恒星亘古,却比千百万光年开外的星辰更唾手可得。公爵狂笑起来,玛丽的心底却一片冰凉,隔得太远了,光芒大炽中,她看不清薇薇安的情形,只感觉少女似乎已经失去了一切抵抗的能力,奄奄一息地伏在地上,长发垂落,如同瀑布一般淌入血泊,露出惨白而纤细的脖颈,好似引颈受戮的天鹅。
动不了,无论如何都动不了。她骇然地睁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公爵走向了少女,长靴一脚蹬向女孩的背上。
好似在巨石中拔剑一般,他以薇薇安的脊背为踏脚石,从脊骨中缓缓地抽出了什么。
起初,那似乎只是一团光芒,遥遥地与星辰相连,渐渐地,剑柄的模样显露了出来,随着剑的模样愈来愈清晰,玛丽几乎惊骇地共感了那种痛楚如同活人剥离皮肉、血管与神经,纤细的、脆弱的,曾经在她心目中如同百合花一般脆弱的女孩,此刻正生生地被剥离着骨中之骨,肉中之肉,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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