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星夜行免费阅读(72)
公爵高声笑着,带着一种即将踏上权力之巅的疯狂,看着长剑渐渐融入自己的身躯,念动了最后的咒语。
湖中的精灵啊,献上你的血与剑吧!
有什么碎裂的声音响了起来。一声痛苦的惨叫,从法阵中心传来。
然而,那却不是薇薇安的声音,公爵站在她的身侧,手臂鲜血淋漓。一瞬的难以置信之后,他忽然大声叫了起来:反咒!快阻止她
但那已经太晚了。就在说话的同时,无数支透明的尖刺一瞬间刺破了他的手臂,悬挂于夜空之上的群星忽然光芒大盛,与高塔之中的那粒星辰遥相呼应。
又是一阵魔力暴涨的光芒,但这一次,光芒的涟漪却是以薇薇安为圆心向外扩去,少女匍匐在光芒的中心,依旧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唯有口唇仍在轻微的翕动着。谁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记住了那复杂的禁咒,又是如何在这样的剧痛之下,一字不错地以反咒的形式,复述了所有的咒语。
没有人能猜到其中的答案,因为,一场杀戮已经开始了。
第一个倒下的是站在薇薇安身边的公爵,融入他体内的半柄剑化作尖刺,将他的身躯刺得四分五裂,剧痛让他本能地挥杖反击,却在咒语尚未念出口之际,被薇薇安一剑洞穿了心脏方才那柄剑,已经不知道何时被她重新拿在了手里。鲜血溅到少女的脸上,一瞬间便已分不清哪些来自公爵,那些来自她自己。
她的口中依旧念动着咒语,少女平静苍白的脸色与飞速念动的、被血染红的嘴唇在夜色中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妖异之美只是,恐怕此刻已无人有命欣赏。
方才所有构建法阵的魔法师,此刻都在一瞬间被蓝光吞噬,诡异的幽蓝光纹一瞬间爬满了他们的身躯,而后,血花飞溅,绽出一蓬蓬血肉,无数血点抛上天空,又瞬间落下,好似一场暴雨。整座高塔都开始摇摇欲坠起来,巨大的白石柱在魔力的冲击下倒塌,迸溅出一地乱石。
玛丽茫然地坐在地上,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已经动不了了,倒塌的石柱砸断了她的大腿,鲜血温热地濡湿了裙摆和皮肤。
疼痛使她双眼失焦,一片茫然中,只能听见似乎所有人都惊恐地尖叫着。她愣愣地看着眼前地一切,忽然感觉有滚烫的液体落到了她的脸上,伸手一抹,只见满手鲜红灰白的粘稠,有什么东西恰在此刻从眼前飞过,她睁大眼睛,看见翠丝的头颅碌碌滚了过去。
她不明就里地抬起头,然后,就见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在她眼前,一个少女形态的怪物正在缓缓向她走来。眼前的一切忽然变得清晰了,血淋淋的鲜明,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安德烈口中的怪物是什么样的一种东西。
眼前的薇薇安身上满是足以令人类当即殒命的伤痕裂口,血肉模糊,皮开肉绽,可见白骨但这并不是最恐怖的事情,最恐怖的是,即便如此,薇薇安竟然还活着,原本为了让它插翅难飞而设置的占星台,此刻成为了怪物屠杀的狩猎场。望风的女佣、男仆、守卫,用一种看见魔鬼般惊恐的眼神尖叫奔逃,企图奔向逃生的长梯,却没能躲过它的长剑。少女将一柄细剑提在手中,一剑、一剑地刺了下去。
它径直向玛丽走来,愈走愈近,便愈让玛丽将那可怖的身体看得分明那些恐怖的伤口正在快速地愈合,长出艳红的肉芽密密麻麻地爬满创口,分化成稚嫩的新肉,与其他未愈合的伤口彼此映衬,便仿佛是一只被扯烂之后,又以被极其粗劣的手法缝上了的布偶娃娃。
而这怪物此刻竟然朝着她一步步走来,在看见她的大腿被乱石压住之后,似乎思索了半瞬,便弯腰冲她伸出了手。
怪物!!!!她终于难以自抑地尖叫了出来,她竟然和这样一个怪物一起生活了数年!
不要靠近我!恐惧和绝望让玛丽撕心裂肺地尖叫着,近在咫尺的血腥气息和伤口让她本能地感到恶心。她不顾伤口的疼痛,用力扯动着伤腿,只想离这个怪物、离这个欺骗她多年、与她共同生活的怪物远一点,再远一点!
一块尖利的碎石落在手边,被她下意识摸起,狠狠向前砸去。
石块砸到薇薇安的脸上,便又是一阵鲜血直流。
但是,巨石终究还是压着她的断腿,令她无法动弹。她便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女孩一步步走近了、走近了,轻轻擦了擦自己脸上的鲜血,然后,在她绝望的眼神中,伏下了身。
一双冰凉的手,落在了玛丽的脸上,如同过去许多次,她帮为薇薇安晨起梳洗一般,柔柔地擦拭过玛丽染血的脸颊,又轻轻地,盖住了她的眼睛。
随后,一柄冰凉的长剑,洞穿了她的胸膛。
再见。
有人在耳边轻声说。
一切都重归黑暗。在这一刻,在失血的眩晕之中,一切仿佛又都重新回到了过去许多个、安静的午夜,夜色抚平了一切罅隙,她们共同漂流在睡眠之上,仿佛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分别。她将白日探听的一些闲言碎语说与薇薇安听,又欢喜地说未来薇薇安无论嫁给谁。自己都将要和她待在一起。薇薇安似乎没有嘲笑她的话题琐碎,只是饶有兴味地问:为什么我们要一直待在一起呢?
为什么呢?
她没有答案,她想,自己大概是要死了。
鲜血汨汨地流出来,起初滚烫,最后却越来越凉。她什么也看不见了,在死亡垂怜的黑暗中,她忽然庆幸自己最后没有看见薇薇安的眼睛。
在将女人的双眼合上之后,薇薇安转身,垂下了眼眸。在她的眼中,既没有被背叛的愤怒、也没有杀死朝夕相处之人的悲伤,只有一片雪地般的空茫。玛丽教的那些人的情感,她最终也还是没能学会,在送别玛丽之后,她平静地转身,在我的注视中走下了摇摇欲坠的高塔。
那又是鲜血铺成的一段路,薇薇安漠然地提着剑,一剑一剑地割断了阻拦者的咽喉,踏着横流的鲜血,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
在她身后,是一具具卫兵的尸体,慌乱之中不知道谁扯倒了巨大的烛台,彻夜不灭的人鱼烛上的火焰,便从尸体与绸缎之间烧了起来,大火猎猎燃烧,将整座法师塔付之一炬,唯有被公爵软禁在书房的安德烈逃过一劫。
至此,王城的势力完成了一场浩劫般的洗牌,而曾在无数舞会上昙花一现的少女,也如她悄无声息的出现一般,踉踉跄跄、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深夜里。
我忽然又想起我和薇薇安相见的第一夜,她站在衣香鬓影的宴会人潮之中,温柔又冷淡的微笑着。阿尔希弥斯公爵讽刺她,说她像阿尔希弥斯家族中一个下场凄惨的女人。起初,所有人都以为不过是一句刻薄的玩笑,最终,原来是一语中的。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疑惑盘旋在我的脑海中。我挣扎着,想要拉住她,却只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渐渐地也开始在黑夜里消融。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含有一定血腥、掉san描写*
第101章 晚安
我跪在地上,用力地干呕起来。
死滞的寒意停留在心脏,如同胸口无法融化的寒冰。我用手掌撑在地面上,目光涣散地看见自己的冷汗从额头到发梢,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着。
有一刻,我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心脏被利剑穿过的感觉如此鲜明,让我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我试图站起身,却又一个踉跄,狠狠地跌了回去。我闷哼一声,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动弹不得,只能跪在地上默默缓了一阵。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血液重新开始流动的感觉,我喘着粗气,艰难地爬了起来。
不远处的草丛里,正有一只引水的陶罐,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是我方才脱力时从臂弯摔出去的东西。我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身上正穿着农家女的粗布衣服终于不再是别人的身体了,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几乎快忘记自己呼吸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奇怪,那我之前是干什么去了?
我茫然地回想着,却发现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走到了这里。陶罐躺在草丛里,我走了过去,正要弯腰捡起一声惨叫忽然从路边的树林里传了出来。
旋即,便又是一声女孩的惊叫。那声音令人悚然一惊,我来不及思考,本能地就跑了过去。跃下田埂、草丛,拨开树枝与灌木,我看见一个流浪汉打扮的醉汉正醉醺醺地伏在一个瘦弱的女孩身上,我头皮一紧,下意识将举起了手中的陶罐。
噗呲。
响起的却是血肉被穿透的声音。我眼睁睁看着醉汉发出一声闷叫,血迹迅速地从后心扩散开来。
哐当。
陶罐碎裂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女孩喘息着,推开对方小山一般的身体,慢慢地站了起来,她垂下漆黑的眼睫,面无表情地从尸体的心口拔出了长剑。
疼痛骤然穿透了我的心房,我跪坐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迸溅一地的碎片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穿透心脏的长剑,一次、一次地洞穿了我的心脏。烛台、毒酒、藏在舞会手捧花里又割断我咽喉的钢琴线,破碎的旋转着捅入腹腔的酒杯裂口,王城中离奇死亡的数名魔法师贵族。一切的一切原来都不是梦中的幻觉。
我的意识穿梭在无数个被薇薇安杀死的人身上,被她沉默地、干脆利落地,一次、一次又一次带给了我死亡的体验。
她杀了多少人,我便死了多少次。
如同无数张多米诺骨牌被一次性推倒,无数次死亡闪回的体验在我重回自己的躯体之后,终于如山倾海啸一般落到了我的身上。仿佛浑身的肌肉都已经发生解离,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又在大脑中交织共鸣。我似乎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濒死的惨叫,如同再次从利刃上缓缓滑下,浑身冷汗淋漓。
一双冰蓝的眼睛忽然映入眼帘。
十六岁的女孩踱步到我面前,长长的黑发垂落在我的面前。
我好难受,她软软地说,朝我伸出了一只手,你能带我回家吗,姐姐?
一阵光芒闪过,长剑被她收回了体内。在失焦涣散的视野里,我看见她满手的鲜血。
虫鸣声响了起来,在草丛里,一只碧绿的螽斯从脚边跳了过去。我在前面走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薇薇安正安安静静地跟在我身后,缓过神后的我,最终还是握住了她伸出的手。
不要误会,我并没有什么色令智昏的意思,更没有被薇薇安那一声姐姐叫昏头,我只是想要活命而已。
在曾经亲密无间的恋人面前思忖如何保命,多少有点异样的感觉。然而,玛丽死前的惨状仍在我眼前挥之不去,我不得不强迫自己认识到,眼前的薇薇安,是十六岁的薇薇安。对她而言,现在的我和玛丽,或许也没有什么差别甚至在她心中,我或许还不如玛丽。
我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看见她身上穿着一条破旧的、沾血的布裙,裸露的肩头和手臂依稀可以看见伤疤的痕迹。
我猜测,这大概是她刚从奥尔德林逃出来的那段时间,薇薇安面色苍白,看上去脆弱得一碰就碎。
事实上,十六岁的薇薇安身形虽然纤薄,却不娇小。与同岁的我相比,甚至还略高些。然而,在习惯了薇薇安往日高挑的身姿之后,骤然看见她的少女姿态,总是让人忍不住心生保护之情。
我强迫着自己不要停下脚步去扶她。这不是我的薇薇安,我在心中告诫自己,也不能再轻举妄动,毕竟如今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一切是真或幻,便也更不敢确定,如果我在自己的身体中死去,意识是否还能像之前一样再次苏醒。
也不知道现在的薇薇安在哪里。我忧愁地想着,还是忍不住放慢了脚步,让身后的小薇薇安跟上了我。
数间小小的石屋坐落在半山腰上,在乱石和树丛间彼此相隔得很远,好像茵茵山原里散落的白蘑菇。
奇异的是,我的大脑仿佛知道哪一间房子属于自己,径直地就向其中一间小房子走去,房子边的羊圈里,圈着十来只白绵羊,一看见我便开始咩咩直叫。
我似乎是个牧羊女。这个念头涌进脑海,身体却还要更快一步,心念一动间,我已经娴熟地打开门,迎了薇薇安进去。
石屋狭小,但却整洁。薄羊毛毯盖在窗边的摇椅上,窗台上的陶瓶里插着小小一把野花,是我会喜欢的那种朴素的洁净。我打了盆水来,给薇薇安擦拭身上的血迹。
一盆水很快就被染红了,小薇薇安的脸依偎在软布,看上去乖巧极了。我垂着眼睛,也不敢乱看,只盯着手上的软布一点点细细擦去。手臂、腰腹、小腿到足尖,一路向下,擦干净血迹的皮肤一片白皙,便衬得还未淡去的伤痕越触目惊心,好像有谁把名贵的瓷器打碎了,再怎么修补也回不到过去。
献祭那一幕从我眼前闪过,我的心忽然抽痛一下,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薇薇安的脸然后忽然意识到这样的动作未免太冒犯了一些,正要胆战心惊地收回手,面前的薇薇安却忽然偏了偏脑袋。
细腻温软的脸颊贴着掌心,我吓得瞪大眼睛,却看见薇薇安坐在椅子上,歪了歪头。她的发顶乌黑柔软,能看见小小的发旋我从没见过这样的薇薇安,她身上披着我衣柜里的粗布裙子,还没来得及系好,能看见肩头的大片肌肤。
她抬眼看我,好像一派无辜的小动物,眼睫毛一闪一闪的,又蹭了蹭,好像在表达对我动作停下的困惑:?
我腾地红了脸坏女人!坏女人坏女人!
我对薇薇安实在是太熟悉了!无论是先前寄居在玛丽意识里的时候,还是以前和薇薇安缠、缠绵的时候,我都知道,她脾气像极了那些漂亮的猫咪,平日对人爱答不理,一旦露出几分令人受宠若惊的柔弱,那必定就是她有所图谋。
大的也就算了,怎么小的也这么坏啊!
我气得一把将手抽了回去,忽视了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哐一下端起水盆,快步走了出去。
我心里明白,薇薇安做出这般亲昵的姿态来,未必是我对她而言有何不同,不过是因为薇薇安如今无处可去,所以才想找一个人暂时收留她罢了。
一想到这里我心里就生闷气,又气她骗我,又忍不住去想,是不是遇到任何一个人,她都会露出这样亲近又不设防备的模样。
然后,我就会开始心疼薇薇安原来曾经历过这样的流浪。
我气闷地往脸上泼了捧水,清水滴滴答答,沿着脸颊流下。我端详着变幻的水面,忍不住又确认了一次,这是不是我自己的脸。
答案当然是是的。
这让我多少松了口气,身后半敞的房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回过头了,看见薇薇安正站在门边看我,裙子的系带已经被她重新系上了,只是看起来歪七扭八,一看就是长年被服侍的大小姐。
我又想起成人礼时我被裙子丝带绊住,只要眼巴巴求她帮忙的事情。真是命中注定,令人不禁莞尔。
只是很快,我的笑容又淡去了。我走过去,替薇薇安重新理好裙子。
她情况比想象中还要不妙,一切都打点妥当后,我便察觉到她身上的魔力气息如此淡薄,几乎与普通人无异。旋即,我又想起方才擦拭血迹时,明明是很轻的动作,都令薇薇安发出了隐忍的闷哼,大概是内脏受的伤,还远没有好全的缘故。
我攥紧了拳头,终究还是没在多问,只是抱起换下的衣物,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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