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26)
晁新给她夹两块,牌牌心满意足地埋头咬一口。
咱们也好久没到你家聚了。彭姠之吃着糖醋藕片,感叹。
上一次还是春节后吧,也小半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那时候她们还一起分析晁新到底是什么意思,没想到现在都带着牌牌坐一块儿了。
彭姠之其实很多愁善感,一旦开始忆往昔,话匣子就收不住。
哎我记得那时候还在你家呢,她对于舟说,那会儿她刚到你家,跟个二愣子似的,你记得不,那次喝多了,苏唱住你家,白天她俩一块儿吃早饭,这小姑娘一伸手就给苏唱拍了一张睡衣照,kua一下就怼网上去了。
那锅炸的呀,还是我急匆匆赶过去,给你们当挡箭牌。
于舟扑哧一声乐了:真的,我想起来一次笑一次,但我当时可慌了你们知道吗?她俩在餐桌上淡定得跟下棋似的,我一个人手抖着翻那个论坛,我都要哭了,她俩还在那吃葡萄。
向挽以手背抵住嘴唇,矜持地笑。
完了我就想去干点活嘛,这位苏老师呢当时估计想表现表现,于舟笑得有一点害羞,就去拿洗地机,拿了又不会用,还是挽挽在旁边指导的。我当时想我天哪,一个古人,在指导人用洗地机。
我写文都不敢这么写。
苏唱漫上笑意。
古人?
牌牌竖起天线一样的耳朵,捧着碗一脸震惊地抬起头。
忘了牌牌在,于舟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
你听错了。晁新拍拍她的头,示意她认真吃饭。
我听错了吗?牌牌很茫然。
嗯。
她怀疑人生地咬排骨。
咳嗯,彭姠之决定来救场,对啊,那教洗地机不得故人教,难道还生人教啊。其实,我觉得最好笑的是那位会儿某人还在追妻火葬场吧。
她说着说着,开始投入真感情。
吐槽的真感情。
被分手了,然后跑到前女友家去住,苏唱你怎么拉得下这个老脸的啊,哈哈哈哈哈。
苏唱叹气,执着勺子喝汤。
而且我每一次,每一次聊到这个我都想骂她,你说她追了人家多久啊,然后闹崩了,人好不容易反过来追她,结果呢,就一晚上,一晚上她都没撑住就和好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没骨气的人。
彭姠之轻蔑一笑。
这人投降的速度快到什么程度,让所有人措手不及,幸好这关头有一个伟大的顾全大局的导演挺身而出,带着一位心碎小姑娘去旅游。
呃席间安静,滔滔不绝的彭姠之突然发现晁新还在。
在人家面前提向挽心碎的事,这是面前放了一屋子壶,她非得提不开的那个。
失礼了。
彭姠之干笑两声:这个事吧,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对吧?
左右使眼色。
但说无妨。向挽很坦荡。
于舟好脾气地笑笑:都过去了,不是吗?
给接下来的话垫了个台阶。
是,都过去了,彭姠之接住,按说这事儿我还挺佩服向挽的,我那天还没开口,支支吾吾的,她就猜到了,但什么也没说,后来回来的时候,她说要挑礼物,然后就给你俩挑了情侣手链。
彭姠之的声音软下来,挺感慨的,一半为向挽,一半想点着晁新。
向挽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她的喜欢很珍贵,希望有人能够珍惜。
彭姠之很少煽情,但这次她想了想,慢慢地、轻轻地说:其实吧,那时候我就觉得,挽挽年纪虽然小,但很会体谅别人的,不会让任何人不舒服,如果那是别人喜欢的方式的话,哪怕她不太甘心,也想要配合。
话是给晁新的,因为她看出来了,向挽其实挺渴望有一段稳定的感情的,因为她一直在失去。
但只要对方觉得不合适,她也从来不会多贪图一点,或者多打算一点。
她是个不会给自己留后背的姑娘,如果喜欢,甚至连肚子也递上去,也不管别人是不是会拿棍子打。
有时候她的方式太直接,可能现代人会说,你怎么这样啊,茶不茶啊,人也不喜欢你,你成天在她跟前晃。但向挽从来不想这些。
家世赋予她最好的底气,她把这些底气全部用来爱人。
因为她曾经跟于舟说过,在李朝所有的感情都是有限的,既然重新活过,就要活个相反数。
彭姠之的话足够隐晦,牌牌一点都听不懂,不过晁新听懂了。
她知道彭姠之扮演说客是为了什么,也没有任何人能比她更能感受到向挽的喜欢和在意。
但她突然在想别的。
因为向挽对于于舟的感情是被迫终止的。它并非自己消亡,也没有将爱意耗完,甚至连尽兴都没有,而是压抑在于舟和苏唱的进退之间,然后向挽作为一个不被选择的人,不动声色地将心动碾成祝福。
彭姠之又说,向挽从来都是一个很为别人考虑的姑娘,那么,她做出这样的选择,是为她自己,还是为别人呢?
她向另一个不相干的人投射好感,又是因为真的遗忘了过去,还是作出了一个对所有人来说都相对安全的、能够平衡一切的选择?
也许向挽自己都不会这么想,但假如她骨子里的懂事和顾全大局在隐蔽地操控她。
会不会有一天,她会幡然醒悟,觉得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晁新又看一眼于舟,无论怎样看,自己和她也没有半点相似。
她暖融融的,像一个小太阳,健谈又善于结交朋友,有时还有一点娇俏。哦,还有才华,她是一个作者,想来不会是不爱看书,对文字不大敏感的那类。
不过好像她想得太多了,向挽也从来没有提过欣赏自己的性格或者灵魂,好像从来都是在肉体上契合。
晁新笑笑,给牌牌又夹了一筷子青菜。
吃过饭,想着晁新和苏唱有事要聊,彭姠之自告奋勇地洗碗,洗着洗着还招呼沉迷小猫的牌牌。
小不点儿,你会洗碗吗?戴着橡胶手套,彭姠之看起来很专业。
我会呀。牌牌倚在门口看她。
我不信,彭姠之撇嘴,你洗一个我看看。
牌牌胜负欲上来了,捋起袖子站到洗碗池边,熟练地清洗。
嗯,盘子是会了,碗呢?彭姠之认真地评鉴。
又递过去一个碗。
哎,有点样子。
高高低低的鼓励被藏在厨房,到了客厅也听不到只言片语。
晁新依然坐在沙发的角落,架起二郎腿,左手胳膊杵在扶手上,撑着下巴听苏唱说她装修工作室的事。
向挽坐在她右手边,稍稍挨着她。
吃过饭,她有点困,玩了会手机,也没有什么工作消息。
装修方面的事实在枯燥又催眠,向挽伸手挽住晁新的右手,靠过去,头搭在她的肩上,歪着身子看班级群里的通知。
方才晁新都在卫生间里吻她了,那么自己抛弃礼数,亲昵地枕一会儿肩头,应当不要紧吧?
她的动作自然却又突然,晁新愣了愣,又不大明显地拎一下嘴角,苏唱心领神会,转头伸手,接过于舟递来的果盘。
于舟自己拧了一颗葡萄,也弯腿坐在苏唱身边。
晁新这才意识到,原来于舟过来了。
然后一直矜持的向挽,就挽住了自己的手。
第47章
冷气十足车子驾驶得很平缓,两旁的风景也渐渐从陌生到眼熟。
牌牌早起报到,中午被忽悠着洗了碗,又和彭姠之闹了一阵,元气大伤,加上今天没带手机出门,在后排坐着坐着就眼皮子打架了。
没过一会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晁新侧头看一眼,牌牌蜷在后排,面对椅背睡着了。
又开了十来分钟,她才跟向挽聊天。
你跟她们感情挺好的。
向挽莞尔:我在这里也没什么家人,她们便是我的家人了。
但我觉得,晁新沉吟,她们可能对我们的关系有点误会。
她说得很委婉,但向挽听懂了,心里停滞一秒,然后说:席间彭导那席话,我事先并不晓得她要说。
她和晁新谈过了,已经达成不谈未来的共识,但还没有同步给好友。
向挽的语气有点闷,晁新轻声叫她:挽挽。
嗯?
我不排斥别人撮合我们,相反,我会有一点开心,因为在你的朋友看来,我是值得托付的。
她笑了笑。
但我们俩的步调,还是希望可以自己来,你觉得呢?
我赞同。向挽看她一眼,盈盈一笑。
不过今天去吃饭,我倒想了一点别的。晁新抚着方向盘,又说。
请讲。
彭姠之说,你放下于舟了,真的放下了吗?她问。
放下了。向挽说得很笃定。
但我记得之前在天台上,你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我也同住,才想要亲我,我还以为
你以为,向挽蹙眉,我对你有移情作用?
有吗?晁新发现自己有一点紧张,望着前方的双目眯了眯。
向挽春风化雪似的笑了:我同她早便说开了,我们只是挚友和亲人,与她是否接纳我,没有任何干系。
那是晁新多心了,因为向挽很乖,所以当她在于舟面前靠着自己时,有那么一秒,晁新在怀疑,她是不是想要在好友面前与自己亲近些,好让所有在乎她的人放心。
我唯一不确信的,只是自己。
向挽叹气:我未曾开启过这样的关系,有一些乱,我想要亲吻你时,还未闹明白究竟是不是因着和你住一起,将依恋当作好感,我怕我在这个世界像溺水求生,本能地想要抓一把浮木。
而后我同你又被按下加速键,虽然亲密,却不见得无间,因此,不但你不敢,我亦胆怯。
外人看来,或许两情相悦,便该长相厮守,因此才有劝和之举。我不推拒朋友的好意,但我总觉,我同你之间,若要爱,应当爱得更自由。
更自由?这个观点有一点新鲜,晁新下意识反问。
不是坚定,不是稳固,而是自由。
自由的意思是,不紧不慢地品尝我们关系的每一个阶段,也能够承担假如一段关系失败的后果。
我不能,晁老师,向挽低声说,我目前有一些依赖你,因此不大能接受此刻我们冒进而行,最终关系失败,互相消耗的后果。
所以就让喜欢,暂时先停留在喜欢。
晁新润润唇角,突然笑了:但是你知道吗?
嗯?
你这话这么通透,让我好想跟你谈恋爱啊。
最后几个字是气声,但扰得向挽心乱如麻,呼吸也不受控了一秒,怔怔然转头,无声地看着她。
晁新也在聆听自己的心跳声,最让她心动的是,向挽一直都没有停止思考跟她的这段关系,她的思考很诱人,让晁新觉得,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一定也会很舒服。
比接吻、做爱,更舒服。
晁老师,向挽捧着自己的脸,语气隐隐抱怨,你莫要再动摇我了。
什么?
因为方才我没有说,感情里若要论理性,本就是悖论,有一些时刻,我亦情难自禁,想要追逐你。
晁新睁了睁花瓣一样潋滟的眼睛:是吗?
想要追逐她。
是,想要得到你。尤其是她在向挽手里颤抖的时候,那种感觉最为强烈,想要得到她,不止是身体。
有时候向挽也在想,喜欢到底是什么,爱到底是什么,后来她觉得,可能是占有欲。
是在她热汗淋漓的时候轻轻叩问自己,可不可以只因为我起反应啊?可不可以只让我透视你的身体和灵魂啊?可不可以只叫给我听,只哭给我看啊?可不可以只准许我的进入啊?
各种意义上的进入。
真的很贪心,也真的很想要。
车子停下来,缓慢地靠在路边。
怎么了?向挽问。
没什么,开得有点累,缓一缓。晁新撩一把头发。
不是累,是隐约激荡的心潮,打得她有点心慌意乱。
她用眼角微微瞥向挽,又收回来,然后望着方向盘没作声。
怎么会有人不为向挽心动呢?她第三次问自己这个问题。
俩人都神思纷杂,一个埋头看着中控台,一个看着外边的垂柳,没有注意到后座瘦弱的小姑娘,面朝着皮质椅背,眨了眨渐渐清明的眼睛。
占有欲这个东西,不仅仅会出现在爱情里。
友情、亲情中也时常可见。好比说我们中学时会对第三个跟着上厕所的人,表现出隐隐的敌意,又好像连父母也会偶尔在孩子面前攀比,反复询问究竟更爱爸爸还是更爱妈妈。
如果一个家庭有两三个孩子,一些占有欲会掩藏在想要公平的表现形式下,不停地丈量获得爱的多少。
动物天生就没有安全感,羽翼未丰的雏鸟更是。
那天牌牌醒来后,起床气有一点厉害,吵着要赶紧和晁新回家,于是晁新只得匆匆将向挽放到学校门口,然后和牌牌回了恒湖国际。
晚饭晁新懒得做,牌牌也很体谅她,自告奋勇去热了两个自热米饭,一个是她最爱吃的笋尖牛肉,一个是晁新最爱吃的土豆煨牛腩。
好吃吗?她第一次没有专注地大快朵颐,而是小心地跟晁新确认。
好吃。晁新点头。
牌牌想了想,说:以后我也跟你学做饭,好吗?如果你喜欢,我也做给你吃。
晁新皱眉,想了想刚开学,也没有哪科考砸的情况吧,而且今天一天都和自己在一起,也没有机会犯事。
但她还是问了一句:怎么了?
我今天和彭阿姨洗碗,她让我懂事一点。牌牌的声音小下去,不习惯撒谎。
晁新莫名其妙,又觉得有点好笑:你今天开学了晁牌牌,要真想表现,以后在学校好好读书,少请几次家长,我就烧高香了。
我害你被请家长,你不高兴,是不是?牌牌拧起纤细的眉头。
这不是废话吗,晁新觉得她很反常,但又想不出什么来,于是耐心地说:也没有不高兴,但是我挺忙的,接下来估计会更忙。
要去SC工作室做讲师,还要忙装修工作室。
听她说忙,牌牌好像还有一点开心,很快吃完了饭,又把垃圾收拾了。
晁新由她表现去,自己回着工作的消息,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
过了会儿,牌牌过来一起看电视,径直就靠到了她身上,软绵绵地缠着她的腰,搂了一会儿,累了,又枕到她的大腿上。
透过手机的缝隙看她。
晁新,你能别玩儿手机了吗?她问。
我没有玩,我在工作。晁新没理她。
牌牌把手从晁新的胳膊里伸进去,捂住她的脸,晁新偏头躲开,牌牌的手又跟上,遮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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