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公路林子律(15)
这是他和翟蓝相处以来第一次卸下了防备。
冷色装扮,金属配饰,都像游真武装自己的一层壳,他不介意在别人眼里是不好惹的形象,哪怕有反差,那也是对方观察的定论。
翟蓝长久不语,游真开始不自在:喂。
驼色很适合嘛。翟蓝说着,眼角轻轻一弯,分不清纯粹玩笑或者借玩笑透露一点真心,游真,我要是女孩子肯定会爱上你的。
窗边,树叶哗啦啦地响。
游真低头打量自己,目光在翟蓝因为逆光而越发蓬松的短发上停留片刻,不知所措消失了,也调侃他:哦,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翟蓝:不是那意思
知道。
知道了还
嗯。
你又嗯什么啊啊啊翟蓝几乎挠墙,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看他抓狂太可爱,难道害羞了吗?
于是使坏,游真拖长声音:翟蓝
游真!李非木突然从门口探头,我们现在出发?
游真:
游真:好的。
第21章
李非木没打算带翟蓝。
严格意义上,李非木和翟蓝不是一起长大的。他们直到翟蓝初中、李非木高中时才勉强熟悉,但因为兴趣爱好不太有重合,翟蓝跟李非木也玩不到一起。
李非木承认他对翟蓝的判断不一定准,但在他的印象里,这个骨子里就带着骄纵的表弟不太适合和小孩子相处。翟蓝耐心不足,又因为童年的单亲环境太过敏感,小孩的天真和无心之言甚至可能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伤害翟蓝。
再说这个事确实和翟蓝半点关系没有。
李非木再次见他不足一天,暂时找不到交流机会。半年前,翟蓝的情绪化还历历在目,现在人生地不熟,李非木必须对翟蓝负责,下意识地避免着翟蓝每个受刺激的关节点。
所以他只喊了游真,在心里暗自希望翟蓝对这一趟不感兴趣。
哪知事与愿违,翟蓝听见他们要出发,急急忙忙地抓起床尾一团外套:我也要去!
李非木:你去干什么?
翟蓝被问住了:随便、随便逛一逛不行吗?
但
去吧。游真柔和地截断李非木未出口的拒绝,你如果不累的话。
翟蓝说不累,神情雀跃地走在最前面,路过李非木时甚至嫌他动作慢似的喊了一句非哥赶紧,兴奋得像个要去春游的小学生。
也不算阳光灿烂,但比起上次见面甚至不说太远,就提起出门前那半死不活的丧气翟蓝的变化足以让李非木刮目相看。他默默扶了把眼镜,心道:难不成出门真的能短期内改变一个人的心境吗?
要不是时间对不上,李非木说什么也要把这个案例写进大学毕业论文。
事实证明李非木可能操心太过,他出发点是好的,却没想到前往的是丹增家或者格桑家都一样,翟蓝只因为好奇。
这对于游真更加浓墨重彩。
距离从成都出发的近半个月之后,他终于抵达了旅途一开始定下的终点。
确定继续资助白玛央金一家,游真就对他们进行了一些了解。他知道这家人最大的困扰不是病痛和贫穷,而是现在一儿一女受教育的问题。央金已经考上大学,在大城市开始了新生活,剩下的丹增是桑吉夫妇的心病。
心病就在眼前,游真望向藏式石头围墙,深吸一口气。
怎么好像没有人在?翟蓝不解。
桑吉大叔三月份就去跑长途了,他是货车司机。梅朵阿姨现在去了林芝做工,大概半个月回来一次。所以丹增自己在家,白天去学校有老师和同学,再加上邻里乡亲互相都熟悉,放假的时候也愿意照顾他。
翟蓝:跟我想象得很不一样。
羡慕啊?李非木开了个无关痛痒的玩笑,敲门,扬声喊丹增的名字。
不一会儿脚步声急促,虚掩的门被推开,露出一张稚嫩的脸。藏族男孩眼睛大而清澈,迎着阳光,里面似乎有不易察觉的阴翳。
他眯起眼,认真打量了会儿才放松身体:李老师
嗯,前几天跟你说的哥哥来了。李非木顺手揉揉丹增的毛寸,我们先进去?
丹增侧身让他们进了门。
站在门口略一环视,游真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李非木说父母常年不在时,他自行脑补出了留守儿童生活不能自理的悲惨,但实际情况比想象中要好得多。
院子虽然不大,但收拾得像模像样的,藏式的石头民居坚固保暖,夏天隔离紫外线,住起来很舒服。拴着一条狗,还有鸡圈,角落栽着桃花树,一高一低,高的那棵枝繁叶茂,已经打了花骨朵儿,随时可能绽放。
泽仁丹增瘦小,但脸色健康,衣着整洁,和他们打招呼时很礼貌。
他的普通话说得非常不错,除了偶尔看东西慢半拍,丹增几乎就是个正常的小孩。他搬了凳子,让大家在屋檐下坐,又从厨房里提了刚煮好的酥油茶给他们喝。
第一次见面,难免尴尬,游真和同龄人、年长的都能自动找到合适话题,惟独面对小孩有点手足无措,抱着茶碗说完谢谢,他就找不到话了。
李非木在中间打圆场,一会儿问游真,一会和丹增聊天。
中途,丹增的邻居给他送了点土豆和松茸来,他去门口接。离开的间隙,李非木总算抓到时候问游真:现在见到人了,你打算怎么办?
明天吧,先带他去检查。游真望着丹增的背影,忧心忡忡,他的视力好像已经受影响了?
李非木点头:嗯,之前老师们以为他是近视,后来听他说过头痛、眼睛花,才引起了重视。就算你们不来,我们最近忙完了也会带他去看的。
眼睛要用一辈子,耽搁不起。
话题略显沉重,翟蓝始终没有加入进去,他起身走到门口帮丹增接过那一兜土豆。两人并肩进了厨房,他问丹增:我帮你?
小孩腼腆,半晌才点点头,指了指不远处的水龙头:你可以洗一洗,我来做饭。
好啊,我跟你学。翟蓝笑了笑。
他主动示好,大概出乎了丹增的意料,小孩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后也对翟蓝展露出灿烂的笑颜,又再次重重咬字:谢谢你,翟蓝哥哥。
你这么快就记住我名字啦?
丹增嗯了声:你们是来帮我的。
他或许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已经有病症,把去医院、去成都概括成帮忙。翟蓝听得心软,一边洗着土豆,一边索性和丹增聊起了成都。
Zone的晚场演出,假日的美味甜品,满大街都是挺拔香樟。
你想姐姐吗?翟蓝最后问。
丹增摇头,可很快又纠正自己:我不想给她添麻烦。
她不会觉得你是麻烦。
语毕,厨房里的两个人一起看向门口,游真笑吟吟地走过来:相处得挺愉快?等丹增回答,他这才在小孩面前半蹲,拍了拍对方的后脑勺。
小丹增,姐姐其实很想念你,所以这次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成都?
丹增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去?
我们明天去林芝,这件事你父母那边已经同意了。游真一字一句,在践行他对自己的承诺,我带你去看病,然后我们去成都。你可以在那儿继续上学,跟姐姐一起生活,等放假想父母了,再让桑吉大叔他们一起去看你。
泽仁丹增眼中荡着不安,他低下头,用力地开始刷那几个碗。
直到离开,他们也没有从丹增那儿得到肯定回答。
翟蓝怪他说话太僵硬。
我会再劝劝他。分别时,李非木试图让游真宽心,他和你第一次见面,可能还没有建立信任感,多相处几天会好的。
游真却没固执:先等检查结果出来,再说吧。
丹增并不马上答应和他一起去成都,这也是游真想得到的结果。
其实很好理解,丹增一直没有离开过林芝,甚至很少离开仁青村,他只知道远方有两位叔叔阿姨会给他寄丰富的课外书、四季衣物。或许那些快递向他描绘了一个另外的世界,但真要让他突然融入,11岁的小孩只会感到不安。
慢慢来,不能一蹴而就。
翌日,游真带着泽仁丹增坐上前往林芝市的大巴。出发时间太早,这次翟蓝到底没能起得来,昏昏沉沉地跟他告别。
长途跋涉、交通工具的换乘,在当时不觉得风尘仆仆,等终于安顿好,见到亲人,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在这里稳当地待一段时间,翟蓝这才脱离旅行状态。一顿回笼觉睡得天昏地暗,再次醒来是被一直嗡嗡振动电话吵得实在受不了了。
翟蓝猛地抓过手机:喂?!
先是轻笑,随后有人慢悠悠地:起床气还挺重?
熟悉声线带着缺水的干燥感,却更加明媚元气了。翟蓝像被按进云朵不,更像棉花糖,软绵绵还有点甜,立竿见影的什么脾气都立刻退避三舍。
翟蓝惭愧了一秒自己的起床气,甚至开始不好意思:游真?
嗯,是我。
你怎么有我电话的?
找李非木要,我们俩在这儿共同认识的不就他一个吗?游真说着说着自己都在笑,好像心情非常不错,怎么回事啊小学霸?笨死了。
翟蓝:我以为你是不想。
也是今早才发现的。游真说得迟疑,我俩都一起相处好几天了,你的联系方式,我居然一个也没有,不太合适。
其实不算一个都没有,但翟蓝不告诉他。
慢半拍地哦了句,翟蓝抓着手机下床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屋内,他急切地想知道今天能不能看见南迦巴瓦的全貌这在无形中成为了他的执念但事与愿违,他越着急,云却比前一天更多了。
怎么不说话?游真在那边问。
翟蓝顿了顿:今天连雪山都看不见了。
换个人说不定无法适应他话题的大跨越,但游真不一样,他几乎没有任何错愕的时间:没关系啊,我们还要多待几天呢。
也对翟蓝第一次听见游真的声音被光缆电讯处理过,有点新奇。
丹增怎么样了?
游真:检查结果还算乐观,不过初步判定还是和之前的结果差不多,视网膜上长了个东西。我今早跟他聊了聊,他同意跟我走了。
算好消息吗?他怎么说服的丹增,中途有没有遇到别的困难?
能问的有很多,但翟蓝满心都被那句离开的隐喻占满。
他甚至想,原来游真突然去要自己的电话号是因为要走了,不想断了联络。应该感到高兴他在游真心里留下了一点位置,但是然后呢?
矛盾的不舍让翟蓝说话也开始战战兢兢:所以你,应该越早越好?
嗯?
离开西藏。
翟蓝说得好简单,听不出他在那一瞬间牙齿小幅度地碰撞。
确实是要走,也确实是越快越好,但有很多手续要办。听不出情绪,游真再次沉默了好一会儿,电流乱窜,仿佛让两个人同时心痒,不过翟蓝。
在。
林芝有开了一百年的桃花。游真轻声问,走之前,你要不要和我去看?
作者有话说:
明天更两章,感谢大家多多支持了这本顺利入v!wb有抽奖,关注了我的可以去看看,本周日开
第22章
仁青村小学建校至今也就十来年,校舍还算新。翟蓝走进校门,正逢下午放学,校舍空荡荡到底,剩几个高年级同学还在操场上打球。
翟蓝找操场的学生问到李非木,不必多形容,学生们都知道成都来的李老师,问过翟蓝,知道是李非木表弟,还有个高个儿小孩自告奋勇带他去。翟蓝乐得不用找路,赶紧跟在他身后。
学校的学生总共也就一百来个,老师共用一间大办公室。可能因为放学了,只剩下李非木和另一个四十来岁的女老师在。
来了?李非木抬头看他一眼,继续皱眉批改作业。
翟蓝点点头:无聊,就说过来找你。
李非木说无聊是吧,不客气地把几本作业本并一支红色圆珠笔推到翟蓝面前。他一看就知道对方的算盘,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帮忙批改。
简单加减乘除,翟蓝改起来没什么难度,可以分心和李非木聊天:游真给我打电话了。
说丹增的情况?
对,现在还算稳定。
李非木笑了笑:那真好,他可以按计划带丹增去成都。等见到姐姐,丹增心态也会积极一些,毕竟他和父母相处的时间真的太少了。
翟蓝讶异地看着李非木。
有改变的不止翟蓝,记忆里,李非木一年前选择支教的目的之一就是返校可以保研。现在看来,似乎他已经从当初的不情不愿变得真正开始投入教师的身份,否则怎么会为了一个要退学的学生跑十几公里把人劝回学校?
于是故意开玩笑:非哥,你以后还要继续当老师吗?
李非木改作业的笔尖一停,犹豫地说:不一定。
我以为你很喜欢。
谈不上喜欢,但不讨厌。李非木思索着回答,以前不觉得自己无形中享受了太多好的资源,就忍不住为现在的学生做点什么,比如劝他们多读书、给他们改善生活私人情感投入太多,其实我不适合当老师的。
这都是最近一年想到的吗?
嗯,无论以后会不会继续做这个工作,我可能都会感谢仁青村。李非木说着说着就笑了,小蓝,别怪我啰嗦,我觉得每个人总要遇到类似的经历。
翟蓝想到了色拉寺后山的星空,愣愣地嗯了一声。
作业总共没几本,过一会儿就改完了,翟蓝把它们整齐地堆在一起,正要问晚饭的事,李非木忽然看向他:小蓝。
诶?
你和游真,是不是早就认识啊?
凝视他的表情,观察李非木这句背后是否藏有玄机,排除掉任何可疑过后翟蓝才回答:就是火车上认识的,他当时在我下铺。
然后你就跟他一起在拉萨玩了?李非木满脸都写着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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