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公路林子律(16)
爱信不信。翟蓝顶了他一句,不过我们都没想到居然这么巧,他要找的人就是你的学生现在回想吧,也还算有迹可循,但我真的很难往那方面去思考。在拉萨,我们就一起走一走,晒晒太阳聊聊天他人很好。
李非木:看得出来。
能为了朋友的弟弟专程来一趟西藏什么的,就算再亲密恐怕也有所犹豫吧。
他不多问了,换了话题:那你打算在林芝待多久?有想去的地方吗?
看你那样也不会带着我玩。翟蓝毫不留情地拆穿他,反正是来放松心情的,你忙,大不了我自己报旅行团。
李非木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发:对不起啊小蓝,最近快到期末了
这是他在林芝的最后一个月,支教生活即将结束,李非木必然有许多情绪要消化。翟蓝趴在办公桌上,半晌问:5月回去吗?
原计划是的。李非木补充,你不想等我的话随时可以先走,我送你。
不如跟游真一起回去。
短短一行字浮现在脑海,翟蓝不可否认他立刻狠狠地心动。
可转念又想,那么快离开干什么?下一次进藏指不定等到几年后,机会难得,他一个人也不是不能玩。多少有点单方面和游真赌气的成分,就像任性地证明我不是只有你带着才行,翟蓝快被自己的幼稚弄笑了。
最后,他对李非木说:看情况吧。
游真在两天后才和泽仁丹增一起回的仁青村。
医院检查项目繁多,有几项结果无法当天出来,于是又等了一天一夜。他说服丹增的过程并不多么艰难,突破进展主要依靠了白玛央金。
初步筛查出来后,央金就给游真打了视频,并让他把手机拿给丹增。两个人聊天越来越激动,游真插不进去话,干脆躲到一边抽了根烟。
等他再回来,丹增把手机还给他,沉默半晌后同意了跟他走。
全部结果都拿到也找医生确认了丹增的情况可以承受飞行,游真买了一周后的机票,接着带他回到仁青村,找学校办理转学手续。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丹增的学籍、去成都后怎么办,都要异地协商。
最后在校长的建议下还是选择了先暂停学习,等央金联系好成都的小学,李非木会帮他跑完余下手续。
泽仁丹增全程像个提线木偶,游真想他可能不太高兴,便略过许多安慰的话。
11岁不是小孩子了,总该留给他自我克服的时间。
思及此,就情不自禁地记起翟蓝。
游真这天被太阳晒得发晕,给翟蓝发短信后对方没回。现在他站在学校,上课时间,走廊没什么人,游真却突然有一个预感翟蓝或许正跟他咫尺之遥。
他知道李非木教了好几个年级的课,英语也教,数学也教,在村小这算是常态。教室就那么几间,他原想去找李非木,但在穿过两间教室后听见了很熟悉的声音
所以这里就要进一位,就不是4了啊,变成了5。
教室后门,游真隔着玻璃窗看清讲台上的少年,哑然失笑。
翟蓝正在给一群小孩上数学课。
黑板上写满加减乘除的算式,可能怕讲得不够仔细有些地方还专门罗列了笔算竖式。翟蓝的字迹十分好看,不算工整但概括思路简明扼要很容易看懂。
他是业余的老师,只会讲逻辑,解释不清为什么。好在翟蓝很有耐心,每道题讲完要问几遍有哪里没看懂,等下面的学生举手后又再从头讲一遍,他收敛了刺,仿佛一瞬间就有了成熟模样。
游真眼神眷恋,笑意伴随漏入瞳孔的阳光,水一般地轻轻荡开。
就这么站在走廊听完了半节课,下课铃响起,翟蓝看了眼没讲完的题目还是选择了下次一定,让大家赶紧去休息。
小孩都贪玩,闻言欢呼几声涌向室外,吵闹、喧哗霎时填满走廊。
还真的一个问问题的都没啊。
说不失落是假的,尽管在来之前李非木就告诫过他不能以自己的标准要求这群学生。翟蓝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出,然后拿起黑板擦。
算式消失一半,翟蓝偏过头,打了个喷嚏:阿嚏
鼻子不舒服了?
他惊喜地望向门口:游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小时前?游真走进教室,自然而然地从翟蓝手里夺走了黑板擦,仗着身高优势把他挤到一边,想说忙完正事再跟你联系去坐吧小蓝老师,站一节课了。
翟蓝只象征性退了半步:我还以为你会直接走。
答应过你的嘛。
他说的是桃花,但电话里,翟蓝并没有立刻给出肯定答案。
游真那句话太暧昧,像什么承诺,又像暗示,他涉世未深不敢接招,唯恐自己误会了什么然后所有希望直接全部落空。
哦。翟蓝假装看窗外。
擦黑板时粉笔灰在空气里漫开,让光有了形状。
没有亲眼目睹,但游真效率这么高,他忙前忙后时也一定很有成年人的稳重,更加让翟蓝觉得自己与他一下子拉开了巨大的差距。
情窦初开模糊地确定喜欢时,翟蓝没有多想,拉萨太像一场梦了。等他们坐上那辆高铁,到了林芝,空气变得湿润,同时也沾染了飞扬的思绪,拽着它们凝结成水滴落入泥土,不停地反复敲打着翟蓝什么是现实。
现实就是他不到20岁,而游真已经能够独当一面。
以前不觉得,现在才发现他们差得好多。
翟蓝?游真擦完黑板,拍掉掌心的粉笔灰,好笑地问他,累到了?怎么一直不说话?当老师没那么容易吧。
嗯。翟蓝怔怔地答,坐在第一排课桌上看向游真,我是在想。
想什么?
谈恋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吗?
少年人的迷茫,翟蓝问游真时眼睛几乎是放空的。他有太多不确定,太多担忧,他喜欢为数不多的西藏时光,从而更加害怕回到故乡。
起码在这里,他只要闭上眼装聋作哑,就看不见和游真之间的鸿沟了。
回了成都后如果还想继续联络,那翟蓝势必会和游真的朋友圈子、兴趣爱好、事业生活产生交集,他能适应吗?
游真走下讲台,他好像想单手撑一下桌面,但是看了看掌心后选择了坐在翟蓝身边。
为什么觉得简单?游真问他。
翟蓝摇头。
课桌有游真的白色指印,翟蓝看向他的手腕,那个胎记在阳光下几乎看不见。他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被游真截断了。
喜欢一个人很简单。游真说着,但是谈恋爱我觉得好难啊,特别对我这种人。
脑子里嗡的一声,骑摩托那会儿对方无心或有意透露的一句话这时浮现,翟蓝当时转不过弯,这会儿却完全明白了游真的意思。
但他说不上自己有没有开心:什么叫你这种人
我以为你看出来了?
翟蓝不答,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游真。
眼圈为什么有点红?
游真的右手略一抬起,似乎想要碰一碰什么地方但很快就放下了,他轻轻叩了两次桌面,响声发闷,却无意中缓解了他莫名其妙的酸涩。
哦,就是游真埋头,最终躲开了翟蓝的目光,我喜欢男生。
第23章
日光颜色渐深,翟蓝的失语让小教室内的气氛几乎凝滞。
游真说完那句话就不看他了,脚尖偶尔点一点地,专心致志地研究水泥地面的凹陷有多少个,内心已经后悔无比。
这句话脱口而出前,全世界知道他性取向的也就父母两人,连五六年的好友都以为他只是一个对恋爱有着较高标准所以宁愿单身的钻石王老五,还时常打趣游真,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啊?
特别漂亮,特别聪明。游真那会儿这么回答。
绿风乐队另一个吉他手蒋放毫不留情地怼他:一看就没仔细想过,标准太宽泛!
这是他绝对的隐私,轻易不肯透露,所以此时此刻游真自己也无法形容为什么突然跟翟蓝坦白。他并不期待翟蓝有反应,或者说,他宁愿翟蓝假装没听懂。
可惜面对面对话没有设置撤回键。
翟蓝接收到这条讯息,迟疑良久才说:为什么选这么难的路?
出乎意料的反问,游真望向他,窗外的绿树和山坡让翟蓝看上去有些不太真实。表情宁静,眉心微微皱着,像在为他担心什么。
这种事没有为什么。游真最后说,你还小。
翟蓝鼻尖一动:那你怎么要告诉我。
就是觉得你可以知道。
风静止了。
翟蓝的瞳孔猫一样地收缩,又恢复原样,只是深黑的颜色多了一丝迷茫。
为什么告诉他这个?
游真是在委婉地拒绝他么?
他知道了,大概回成都之后就再也见不到游真了吧。没有人会喜欢一个什么都知道的朋友总在身边晃来晃去,未来翟蓝出现次数越多,游真兴许会越惶恐。
他会像传染病毒。
情绪差点失控,翟蓝几乎一瞬间红了眼眶。
他忍着呜咽懂事地应:哦,谢谢啊。
游真一愣,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想笑又急忙忙地先安慰他:不是,这怎么突然这么委屈?哎翟蓝,你别我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你别多想。
没多想。翟蓝强打精神朝游真笑,我们本来没那么熟,所以就算知道了也没关系,不会影响你和你的朋友圈子
翟蓝我不是那个意思。游真端正了表情,诚恳地看进了他的眼睛,没有怕,更没有要疏远。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所以这些事告诉你没有关系的,你我们很投缘不是吗?我是这么想的
语速很快,有些字句翟蓝都听不清楚,但他被游真专注地凝望,不到10厘米的近距离他甚至能感觉到游真的呼吸温度。
捆扎着他的一团乱麻随游真语无伦次的话逐渐解开了那些结,翟蓝后知后觉,顿时懊悔无比:他又忍不住悲观了。
这原本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啊。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多了解一点我,否则你老觉得我特别好会让我很过意不去。游真挠挠头发,我很普通的。
翟蓝木木地张了张嘴:哦,还以为你刚是在跟我道别。
有人会这么告别的吗,脑子里都装的什么奇思妙想?游真夸张地作势要撞讲台。
翟蓝:哎。
不管了!游真大大地呼出一口气,反正说都说了,你要想不通那就让它过去,当没发生过。总之,我们都不要自寻烦恼。
游真,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他郑重得像发誓。
游真弹了下他脑门儿: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第一人。
谁?
我自己。说完,游真从课桌轻巧跃下,看一眼时间,好了小蓝老师,谈过心了,黑板擦完了教室也收拾好了,你现在饿不饿啊?
翟蓝马上答:那我请你吃!就当给你赔礼道歉!
谁说去外面吃?游真朝他一挑眉,去丹增家,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村小放学早,这会儿不到五点学校除了几个老师,基本都走干净了。翟蓝重新走在阳光的阴影下,后知后觉自己刚才多令人尴尬,差点钻地缝。
好在游真估计只当他是不怎么懂人情世故,并未往心里去。
但知道这个,此前仗着无辜的一些亲密举动就不好再继续了,尤其李非木随时会出现,他们还是低调点的好,本来就没什么,非要搞得百口莫辩。
难不成这是游真的阴谋?
先把自己拿捏得恰到好处,连什么时候牵手、什么时候保持距离都算清楚了。可 我喜欢男生的潜台词可能是你其实也有机会,游真在暗示他。
会这样吗?
翟蓝自觉那点情窦初开根本掩藏得好好的,游真看起来也不像个情场老手,总不会三言两语,先把他试探出来了吧?
难道他真脑子缺根弦儿,莫名其妙就会把这种隐私告诉一个刚认识几天的人?
一路沉默,翟蓝疯狂头脑风暴,用穷举法分析游真的各种用意,惟独没想到游真的少言寡语其实根本不是因为在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他不说话,只因为目前唯一的担心是待会儿翟蓝吃不惯自己做的菜。
两天相处下来,泽仁丹增和游真的感情算不上突飞猛进,至少也能友好交流。
回到小院子,少年已经准备好了面粉,把家里的牛肉干端上餐桌。游真挽起袖子,什么也不说就开始和面,翟蓝在旁边还没看出个所以然,只见丹增和游真配合默契,两个人把一张餐桌一个厨房摆弄得井井有条。
水烧开了,新鲜出炉的手切面也已经码好,下锅后迅速翻开米白的一片。
另一口锅热油,牛肉先过一遍让表面紧缩锁住汁水,再加入各种调料,翻炒后加水直到肉块吸收全部酱汁,变得色泽红润,一碗烧牛肉浇头便大功告成了。
前段日子邻居拿的松茸派上用场,切薄片,煎到微微卷曲,不可思议的香味扑鼻而来。
不多时,小小一方餐桌肉菜主食齐全,五彩缤纷地摆开,尽管菜品略显简陋了些,卖相居然比想象中好很多。
坐在屋檐下,翟蓝捧着一碗拌面,险些让香味熏了一个跟头。
好香!然后就身体力行地吃了一大口,咀嚼两下,翟蓝的眼睛也开始放光,烫但好吃!放了什么?芝麻油?
你是猫舌头吧,这都尝得出来?游真彻底服了,完蛋,我的独门秘籍被戳破了。
翟蓝小得意地朝他眨了眨眼:手艺不错哦。
飞扬的神采,游真喜欢看他这副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后低头把一大块牛肉夹到翟蓝碗里:多吃肉长高点。
身高不足一米八的翟蓝:
太阳不知何时阴沉下去,久违的泥土潮湿气息填补了风的空白。远处山峰好像被云严严实实地围住,雪的颜色简直快看不见。
是不是要下雨了?游真一边扒拉着面条。
翟蓝没接话,丹增倒是开了口:游真哥哥,明天我想和同学去山里捡松茸。
嗯?游真诧异,进山去不危险么?
我们每年都去,不危险的,很好玩。而且捡来的松茸卖相好的直接被收走,我就可以买饮料喝。丹增羞赧地笑笑,他说话更顺畅,大约这两天已完全对游真放下戒备,你和翟蓝哥哥明天也可以跟着去玩的,山里的桃花都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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