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时代[末世]一杯三两墨(85)
如果凭借薄利多销、物美价廉的商品,他的经济网绝不可能在短短十年到达如此浩瀚的规模。
这场宴会是丛善勤的一场大秀。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满嘴都是淌蜜的谎言,诱骗愚弄着场内的每一个人。
他看着人群攘攘挤到管道末端争抢着几分钟之前还无人问津的酒水,酒珠四处飞扬,扭曲的管道在陈栎看来仿佛是一条条触手伸向人群,并非在输送酒浆,而是在反吸人类的脑髓。
陈栎深吸了一口气,他刚想把这些想法赶出脑子
忽然,就他眼前,就在章鱼的肚子里,出现了一只狰狞的、腹部长着利刺的怪鱼!
他刚吸进的一口气瞬间哑在喉咙里,陈栎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反复地确实自己是否看错。
怪鱼在章鱼腹中一动不动,但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清晰毕露。
那是利维坦,辰茗梦到的利维坦。
辰茗梦中的巨大怪鱼赫然出现在章鱼的肚子里,它静止不游,无数鳞片金属般肃寒,反弓如刀,獠牙外露,腹部长着极长的尖刺,它的眼睛是从未见过阳光的漆黑海底。
海底。
就在陈栎呼吸的瞬间,海底取代天空,天空被葬于永恒的深渊天海盆覆般疾速倒转,漆黑无光的世界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霎那降临
陈栎。一个平静宁和的声音陡然抓走了陈栎眼前这张恐怖至极的画。
陈栎猛地回过神来,他低喘了几声,这短短几秒钟的幻觉竟然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了?颂光在一旁抬手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问。
陈栎摇了摇头。
盯一会儿就撤。颂光说。
陈栎点头,他把目光移回入口,不再看主台上的章鱼。
入口仍在不停地有人进入,陈栎突然看到了一个熟人,他微微有些惊讶。
是商黎明。
没想到商黎明不仅没死,现在居然还能站起来走路。
此时的商黎明正拄着一只手杖颤颤巍巍地往前走,他的身后还是那位身材结实的女佣人,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随着。
大爷,是商黎明。陈栎贴在颂光耳边说。
嗯,前几天接到消息,商黎明没死,缺荷被拘押审查。颂光低声说。
也算是报应不爽。陈栎说。
忉利天火灾之后,商黎明被缺荷推出来顶锅,一个将死之人最合适承担罪名,之前铺天盖地的小道消息都说商黎明已经死了,没想到这老头身子骨还算刚硬,居然挺过了第二局的审讯。
陈栎对商黎明没有什么感情,但辰茗身上还有很多谜团,作为当时辰茗的第一助手,商黎明或许知道一些内情,他死了,便又有许多秘辛不见天日。
陈栎的目光追随着商黎明的脚步移动,直到商黎明坐在主台下方的座位上,双手扶着拐杖,微微佝偻着背,一动不动。
这个角度陈栎看不到他的脸,倒是那个女佣人显得有些紧张,总是左顾右盼。
陈栎收回目光,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刚刚看到的利维坦。
利维坦出现在章鱼的肚子里,不知辰茗梦到的利维坦是什么样子,出现在哪里真是恐怖片一样的大脑,辰茗这个混蛋的劣根性遗传。
陈栎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他倚在硬树脂围栏上,清峭高挑的身材和略带散漫的姿态让他看上去像是个风流英俊的少爷,只是脸上的表情太过冷硬了一些,让人不敢接近。
主台上一批群魔乱舞完再换上另一批,章鱼肚子里的酒浆已经下降到一半,会场内的空气里弥漫着微苦的酒味,这种低度酒本不应该这么容易醉人,但陈栎已经看到了三四个当众裸奔的人,还有数不清的人想拉着ai投影跳舞却扑了个空。
丛该上了。颂光说,他玻璃珠一样的双眼看着场内的妖魔鬼怪,没有嫌恶,而是深深的怜悯。
陈栎应了一声,这是丛善勤第一次露面,如果有针对他的刺杀,第一次比第二次的几率要大一些。但几率更大的是根本没有刺杀,这是丛善勤的秀场和对反革的试探。
丛善勤拄着一根拐杖从主台的一侧走了进来。
主持人立即点头哈腰,那副样子就差趴下把丛善勤原地驼起来。丛善勤一派淡然风度地踱到主台中心,章鱼的正下方。
他环视四周,目光所到之处雷鸣般的掌声响彻会场。
或许是他已经收缴了民心,又或许人们仅仅是在为他的地位鼓掌。陈栎懒得细想。
今天天气很不错,丛善勤语气温和地说,前些日子下过雪,今天却不冷。
人群再度以鼎沸般的欢呼回应,仿佛这些不咸不淡的场面话是什么洞悉人世的真理。
或许有人不认识我,我叫丛善勤,善即善爱,勤即勤勉,能看出来我的母亲在给我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对我的未来抱有很大的期待。说到母亲,丛善勤阴郁的老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最近我活在媒体的笔下,他们杜撰我的模样、性格、理想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作为一个军部元帅,为人民打仗,由人民评说,媒体也是人民,他们一样有张嘴的权力。不过希望大家能记住,这片土地之所以能够安宁,是因为战区的每一寸都洒满了军部的血。
今天我举办这场宴会,不为其他因为今天是我的母亲的生日,她今年已经近百岁,没有办法来到这里,但她会通过频道直播看到,丛善勤笑着说,请为这位伟大的女士欢呼,好吗?
陈栎面无表情地听着场内再一次翻涌起欢呼的热潮,千万条手臂在空中摇曳,争先恐后地唱诵对丛善勤鬼话连篇的赞歌。
这个老头能爬上军部元帅的位子,不得不说手段了得,恩威并施,善蛊人心,还会把别人的牺牲尽数敛为自己的功绩。
陈栎把目光再一次移向主台下的商黎明,商黎明安静地坐在那里,一头斑白的头发,双手还放在拐杖头上,女佣人正在弯着腰和他说话。
丛善勤的表演结束后,很快从主台一侧退场,时间表进入了第二个环节高科技商品展示会。
科技发展到今天似乎已经到头了,仍旧是那些陈旧的技术,更换上全新的外壳和宣传员摇身一变成了高科技新品。
陈栎看得昏昏欲睡,干脆闭上眼睛在脑子里重新描画利维坦的形象。
他现在最在意这个。
第132章
又过去了近三十分钟的时间, 利维坦的模样已经变得模糊,他甚至记不清这头巨鱼腹下尖刺的数量,漆黑的眼睛也变成了两团空白。
它的双眼不再是颠覆天空与海底的通道, 所有的可怖荡然无存。就像是活生生的怪兽被拍扁成二维画作中的一角,如何呲牙咧嘴都仅仅是一片毫无威慑力的纸。
陈栎, 精神点。
陈栎回过神来,颂光的声音每次都能精准地把他从恍惚中抓出来, 他看向主台,上面悬浮着的字幅在提示着下一项流程, 又到了丛善勤表演的时间。
抱歉, 大爷,我有点困。陈栎低声说。
颂光从烟盒里取出一支一次性雾化烟递给陈栎, 薄荷。
陈栎接过叼在嘴边,硬塑料外壳有一股淡淡的苦涩味, 他吸了一口,薄荷粒子冲进他口中,就像是一群举着刀的小人从舌尖一路杀到了喉咙,陈栎差点吐出来没想到颂光抽的烟这么刺激。
丛善勤又拄着拐杖上了台, 他的拐杖落点很轻,很明显他根本不需要拄拐。
老妖怪不仅嘴巴厉害,连卖惨都这么娴熟。
不同于其他新品随讲解员一同登场,丛善勤身边空无一物。
陈栎环抱双臂, 他等着看丛善勤的把戏。丛善勤威逼利诱把他们弄到这里来, 绝不可能仅仅是想让他们听几句打亲情牌的场面话。
只见丛善勤抬起了一只手, 下一秒,章 鱼的所有透明管道同时抬起,原本已经闭合的管口开启, 剩余的酒浆全部向观众席喷射。
一场酒香浓郁的金雨让在场的人群再度陷入疯狂。
咔嚓一声,雾化烟的硬塑料过滤嘴在陈栎嘴里碎了。
碎在嘴里的残片扎破了舌头,但这点轻微的疼痛无法让陈栎清醒。
他浑身都在发抖,眼睛死死地盯在主台上方的章鱼。
浑浊的酒浆已经全数淌走,空荡荡的章鱼腹中赫然有一颗头颅。
那是一颗女性头颅,湿漉漉的长发在章鱼的腹底海藻一般铺开,洁白的皮肤因为沾了酒浆而更加晶莹发亮,艳丽无双的红唇,她的双眼睁开,瞳孔极黑。
此时她正用睥睨天下的眼神俯视着在场所有人,尽管她是那样狼狈,却没有任何人敢认为她狼狈。
在场无人认识这颗头,他们只觉得诧异和恐惧。
但陈栎认识,他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被生生往出拔,剧烈的疼痛一瞬间席卷全身。
那是辰茗的头颅。
那是辰茗的头颅。
那是
他无法思考,浑身僵硬,本能让他咬牙克制自己的愤怒,压制住这毁天灭地的怒火他用光了所有力气。他无声地紧攥着自己的十指,几乎要把手指攥断。
辰家实验室里仅有一具无头的尸身,这里却出现了辰茗的头颅所以,
丛善勤,丛善勤,丛善勤!
杀意在胸臆里如同看到腐肉的秃鹫般疾速盘旋,秃鹫带刀的翅膀把他的冷静碾得粉碎!
陈栎动作迟缓地抬起手,他低下头,把嘴里的雾化烟碎片啐进了掌心,沾血的碎片被他塞进兜里。
他再抬起头的时候,恢复了一张冷静的面孔。他嘴里含着一口腥辣的舌尖血,双眼冷冷地看向丛善勤和那颗孤零零的人头。
丛善勤让人将辰茗的头颅取出,由一个美人捧在手里给众人展示,美人妆容精致,却完全无法与辰茗的美丽匹敌。
她生前是惊才绝艳的大将军,美貌反而是最无用的优点。
死后她的尸体残损,她的头颅被放在酒器中
人类的大脑还有无穷无尽的空间值得探究,这是我的团队通过研究人脑制造出来的新式运算器,别看它的样子有些可怕,丛善勤敲了敲头颅的前额,前额开启,露出了一部分电子组件,这仅仅是我本人的一些艺术想法。
人脑技术科学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我将其命名为白鲸计划,希望广大年轻学者能加入这个计划,一同为了科技文明的未来努力。
原来那不是辰茗真正的头颅,陈栎感觉自己发麻的头皮稍微轻松了一些。
但辰茗的头极有可能落入丛善勤手中她已经死去八年,丛善勤仍想要研究她的大脑,这个老畜牲!
辰茗一生没有留下一张影像,基因信息封锁,她生前强势聪明,死后却身首异处。甚至在场也没有一个人认得她,这个生前撑起半壁江山的女人这是对她一遍又一遍的折辱。
丛善勤。
陈栎深吸了一口气,他看丛善勤的眼神已经从冰冷变成了凶狠。
野兽的利爪在冰层上留下深痕,是宣战的记号。幽夜的深湖内藏着什么样的水怪都不稀奇。
这时又有一个精心打扮的美人从主台的一侧走了出来,她手里捧着的是一颗金属头颅,五官轮廓和辰茗一模一样,老畜牲在辰茗生前节节败退,死后这样放肆地戏弄她。
陈栎几乎压抑不住,他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把丛善勤的头就地砸碎,血液中的暴戾因子已经膨胀到了极限。
忽然,陈栎感到身侧一阵疾风刮过,他一回头发现身边的颂光不见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一向冷静到极点的颂光竟然翻过硬树脂围栏跳进观众席,笔直地向着主台飞奔。
陈栎从未见过颂光这么冲动,他来不及多想便也翻下硬树脂围栏追了上去。
剧烈的精神震荡后,身体在落地的瞬间狠狠软了一下,陈栎强撑着继续往前冲,颂光已经快要穿过观众席,撞飞了好几个喝得烂醉的人,陈栎看不到他的脸,更觉得心惊肉跳。
颂光看到了什么?
一向稳定如山的颂光怎么会突然疯成这样?
陈栎追上去,拦腰一把抱住颂光,颂光竟然猛地甩了陈栎一肘子,后肘尖锐的骨头撞在肋骨上,剧痛让陈栎眼前一黑。
颂光极少显山露水的力量在此刻爆发,第二下直接把陈栎撞飞了出去,摔进人群中。
只见他拔足狂奔,跃上主台,主台已然乱成一团,丛善勤被安保员团团围起,颂光看都没看丛善勤一眼,他大步流星地直接走到那个抱着金属头颅的美女身旁。
他弯下腰,伸出一只大手,紧紧地握在美女耳畔的坠子上。
美女被吓得不住颤抖,张着嘴却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她拼命下蹲想要躲开颂光的手,豆大的眼泪从她的眼窝里往下滴,她的脸哭成了一团皱纸,惨不忍睹。
别动。颂光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干瘪难听。
把它给我。颂光继续说,他的手却离开了美女的耳朵,在美女眼前摊开。
但他的目光就像牢笼一样将这个戴着耳坠的美女死死罩住。
美女手抖得像机械故障,她胡乱地摸着自己的耳坠,半天取不下来。她的耳朵被耳坠针戳出了血,血珠在沾在坠子上那是一颗机器人的仿生电子眼珠。
但眼珠的瞳孔并非人类的圆形瞳孔,而是一朵盛开的永生玫瑰。
美女终于把自己的耳坠摘下来,颤抖着手把它交给颂光。
颂光看着这颗内嵌玫瑰的电子眼珠,忽然他的眼眶中滑出了两行眼泪。
他低下头,将电子眼珠凑在唇边,轻轻地落下一吻。
丛善勤的安保这时才敢上前,将颂光包围住。颂光一动不动,他的眼中只有这颗玫瑰眼珠,他亲吻着落泪,高大的身躯仿佛在瞬间变得极为单薄,和孤独。
仿佛这颗玫瑰眼珠就是他生命的一切,承载着他灵魂的全部重量。
陈栎挣扎着跑上主台,他一把推开按着颂光的黑衣安保员,把颂光护在臂中。
神父一样庄严悲悯的男人此刻与失怙的孩童无异,无声地哭泣着,双手紧握着玫瑰眼珠,吗对于他来说应该最重要的东西。
在场的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万人的场合寂静如死。
半分钟之后,颂光将这颗眼珠收入怀中,他的表情恢复了平静。他轻轻地将陈栎拂到一旁,然后走向丛善勤。
那群黑衣安保谨慎地跟着他的脚步,生怕他突然暴起发难。
丛元帅,我叫颂光。颂光的声音也恢复如常。
丛善勤面色不佳地点了点头。
我跟你走,不要难为别人。颂光平静地说。
丛善勤冷着脸,你们把我的宴会搅成这样,还要和我谈条件?
颂光淡淡地看着他,即使面对丛善勤,他眼神中仍有悲悯之情,但吐出的语言却和反革一般霸气从容,那就谁都不要走。
丛善勤的咬肌猛地耸立起来,显然他被颂光的威胁激怒了。
颂光身上的气质与反革截然不同,但却一样充满威慑力,他们的话含有相同的力度,让人无法反驳。
丛善勤烦躁地摆了摆手,带走他。
安保员想给颂光带上电击手铐,然而他们发现这双手臂在几个人的掰弄下居然纹丝不动,一群人僵在原地面面相觑。
不戴手铐你们就带不走他了?一群废物!丛善勤狠狠骂了一句,气得连拐杖都忘了拄,大步走下主台,在随从的簇拥下离开会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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