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阅读-格格党(25)
好容易到了馆驿,驿丞岂敢怠慢,早早便候在门外,满以为能见到太子殿下真容,却不料下来的是一身织金曳撒的男人,怀中抱着个身形修长纤瘦的美人,白梅璎珞罗的裙摆仿如清波般层叠铺展,隐隐显露足下丝履绣有夔龙纹的尖端。
胆大包天的驿丞尚未细观,身前便陡然钉来一支袖箭,在他未及反应时「嗖」一声擦着他颈侧霹雳般掠过,仅划破了一层油皮。
驿丞登即惊恐万状,旋即便闻得几人身后暗影里另一道冰冷萧杀的嗓音:你的脏眼睛是不想要了。
驿丞骇得连跪礼都行不标准了,蟾蜍一般抖抖索索地四脚蒲伏于地道:小小小人见过太子殿殿下、各各各位大人!
靳元题赶忙捂住卫寒阅耳朵,拧眉艴然作色道:噤声!
驿丞又是一震,慌忙闭紧嘴,只知不住地「砰砰」叩首。
靳元题横抱着卫寒阅稳步入内,其余诸人紧随其后。
卫寒阅原本睡得好好的,被放入床内时却轻哼一声苏醒过来。
靳元题与他四目相对,继而便见那双澄澈的琥珀色眸子里淌下两行清滢的泪珠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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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水做的质子(2)
见过尧太子殿下!
靳元题急忙拽了帕子给他轻拭, 随即便听卫寒阅轻声道:孤并没有哭。
奴才晓得,靳元题从来是顺毛捋,安抚道,殿下只是舟车劳顿, 贵体不爽。
卫寒阅仍觉得有些难为情, 掩耳盗铃地闭上眼。
可毕竟年纪尚幼, 被阖宫从小宠到大,这是第一回 出远门,不禁小声自言自语道:我想阿耶了。
接着强调道:就一点想。
他那点出卖心绪的眼泪就未曾断过,靳元题见他鼻尖都红了, 两腮湿漉漉的,帕子压根拭不迭, 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唯有揽着卫寒阅瘦削的肩头怜爱地轻抚他发顶, 间或揉一揉他柔软的后颈, 仿佛安慰一只第一次出窝抓鱼失败的小猫崽。
殿下若是不愿意,咱们便返回东都罢, 陛下心中也定十分不舍殿下、牵挂殿下。
卫寒阅踹他一脚,含着哭腔道:不许提阿耶。
靳元题立即投降道:是是, 奴才失言, 殿下饿不饿?厨下应有汤羹,奴才为您端一盏来罢?
卫寒阅可怜地抽噎着道:孤呜孤不饿伺候孤就寝罢。
其实他的确并非惆怅至此, 这眼泪说来就来又极难停歇的体质除了因他是个小娇气包外, 还有上个世界崩塌后受到惩罚的缘故。
靳元题见他渐渐止了泪方松口气, 恰好院外有人敲了敲门, 靳元题开门便见盛独违与数名护卫提着热水搬着浴桶立在外头。
依照规矩, 靳元题再如何是太子近身之人, 也不过是奴籍,而盛独违为正经臣子,又是未来的太子侧君,身份地位自然高于他,可靳元题仿似压根瞧不见这么大个人一般,腰杆笔直,只闪身示意他们将东西搁在外间,而内间的榉木门闭得紧紧的,连卫寒阅的一丝头发都不会暴露。
服侍卫寒阅沐浴毕,靳元题亦打了凉水将自己打理一番后方归。
卫寒阅挪过灯来正看《虎钤经》,他肌肤又薄又敏感,眼尾与鼻尖处的红痕尚未消褪,瞧着小兔子似的委屈得厉害。
靳元题在他身前跪下道:奴才服侍殿下就寝。
卫寒阅颔首,却未将书卷合拢,只动了动挺翘的鼻尖问道:什么味道?
回殿下,奴才嚼了薄荷叶。
卫寒阅不甚在意地「嗯」了声,仍全神贯注地盯着掌中书页,一眼不向正拆解发髻的靳元题身上瞥。
莲花漏滴尽了,卫寒阅身上还带着病,入夜便害得人不得安宁。
太鲜明的凉意刹那间渗入四肢百骸,旋即却是烈日熔浆般的灼热回山倒海般倾泻而来。
身上的潮意却并未因这高温而被烘干,反倒矛盾般重重叠加翻覆,竹叶罗的薄软寝衣都被溻透了,卫寒阅再不能凝神去阅读那卷《虎钤经》,书卷自他掌中脱落,覆在他面颊之上。
汹涌的泪水洇透墨迹,口鼻被捂在书卷之下,细碎的幽咽自书脊与书页间的卷棚顶状空间内萦回,乍一发出便反扑回面上,泪滴与呼吸混合而成的潮热蒸汽将少年面颊闷出酩酊般的酡红。
先头哭过的红晕尚未消弭,便又被更明丽的湿红掩蔽,被捏着肚皮而小声呜咽的小花猫委实显得太脆弱了些,只得不堪一击地被疯狂叫嚣的感官吞没。
待到靳元题终于将他从《虎钤经》下拯救出来,卫寒阅湿淋淋的面颊被人痴怔地捧起凝睇着,对方似乎渴望着一个施舍而来的吻,却终是自知身份低贱而黯然做罢。
转眼送暑入秋,路程已行过泰半,抵达尧燕边境时,卫寒阅正在车内听小克介绍燕国局势。
如今的燕帝是从他兄长手中承的帝位,目前膝下有两位皇子,后宅拢共一位皇后。
这与他在尧国时所了解的相差无几,卫寒阅颔首,又问是否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位皇后也是他哥哥的皇后,他哥哥和皇后同岁,他比皇后小四岁。】
【】
卫寒阅斟酌道:那这俩
【先帝是十三年前死的,长子今年二十四岁,是先帝的,次子是旁支过继的,今年十七岁,亦是如今的燕国左贤王,又叫左屠耆,不出意外的话,左屠耆便是下一任皇帝。】
【】
卫寒阅默默理清了其中关系,感叹一般「啊」了声。
辂车猛然晃了两下,卫寒阅目光一凛,便听盛独违与靳元题在外高呼道:合围,保护主子!
兵刃相接的「铮铮」声芜杂地响成一片,卫寒阅过了初时的警觉过后便沉静下来,以尧皇给他配的人手,解决精锐刺客不在话下何况他还有小克呢,见势不对瞬移便是。
果然不出两刻钟外头金铁之声便渐渐沉寂,可盛靳二人依旧一言不发,空气仍紧绷压抑,直至卫寒阅搓了搓小克的尾巴,嗓音如春水泠然道:阁下隔岸观火也够久了,何不现身一叙?
只闻上空横柯稍稍一颤,继而便听无甚情绪的嗓音响起,声线是介于少年与成熟男子间的颗粒质感:大燕延陵铮,奉命来迎尧太子入居胥。
【阅崽,这就是燕国那个捡漏的老二。】
卫寒阅眉梢一挑,端坐着对外道:那便劳烦了。
连个称谓都无,也不下车相见,委实不似去做质子的礼数,反倒似要去当皇帝。
其实还是卫寒阅嫌外头不如车内温暖,且小克无法读取进度条,他也摸不准这延陵铮于他究竟价值几何,便干脆随心所欲左右入燕后有大把的机会相见,不急于一时。
延陵铮恰好也不在意,打了个呼哨召来自己的骏马,引着尧国一行人向居胥而去。
愈是北上,寒意便愈发如有实质。
延陵铮并不入馆驿与尧国众人同宿,每逢入夜后这人便神龙见首不见尾,而卫寒阅白日里又嫌冷不爱下车,饮食小憩俱可在辂车内完成。
故而整整月余,卫寒阅与延陵铮竟仍保持着从未相见、唯有几句交谈的关系。
离居胥城尚有一日之距时,延陵铮却辞别道:我须先行赶回王庭拜谒吾皇,先行一步。
卫寒阅在车内惬意地倚着靳元题的胸膛,后者正一颗一颗给他剥一大早去市集上买来的糖栗子,再喂进他口中。
闻言卫寒阅连头都懒得点,曼声道:左屠耆自便。
延陵铮分明尚未与之谋面,却不知为何对这车中人总有股强烈的牵系感,以至他逾越了邻邦储君间应有的分寸,几乎多余地叮嘱一句道:居胥或有凶险,太子当心。
卫寒阅肩头的手紧了紧,他亦颇为讶然,而后疏离道:多谢提点。
他显然不欲多作交谈,延陵铮也只得策马离去。
可心头总是惴惴,延陵铮无言回首望向暮色中那辆奢华的辂车,仿佛这一走便会令他追悔莫及。
卫寒阅不疾不徐道:适才你捏疼我了。
靳元题自知僭越,可现下他还当着卫寒阅的靠垫,便只得不伦不类地请罪道:奴才罪该万死,请殿下责罚。
昨夜靳元题叫了三次水,卫寒阅在他怀里给自己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道:罚你五天不许伺、候。
呃靳元题试探道,可否从轻发落,三天如何?
那再喂十颗栗子抵罪。
靳元题摇头道:多食伤胃,马上便到午膳时辰了,明天再吃零嘴如何?
卫寒阅直起身来道:你出去,换盛独违进来。
靳元题有些无措道:殿下,奴才
怎么,卫寒阅眉梢一掠道,孤与侧君独处,还需你的批准不成?
靳元题语无伦次道:他是、是被人服侍惯了的重臣之子,不及奴才体贴殿下
卫寒阅却不以为然地打断道:非也。
他观察着男人不安的神色,闪电般自纸袋内夺走一枚栗子仁塞进嘴里,似笑非笑地戳靳元题心窝子道:他能伺候的,你这辈子都不能,你说是也不是?靳、公、公。
靳元题唇上血色不受控地褪下去,最终只得含着苦涩答道:殿下所言极是。
大抵是岁月不饶人,李轩邈在途中便因水土不服病倒了,当真是医者难自医,这病来如山倒,竟拖了数日都不见起色,卫寒阅只得命他暂留馆驿,待痊愈了再赶上他们。
抵达居胥城之日,恰好立冬。
作为游牧之国,燕都居胥与碧瓦飞甍、美轮美奂的东都截然不同其实整个燕国的各个城池间并无明显界限,入目无非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与星罗棋布的穹庐,乔木搭就的三丈高架上一左一右装点了两只硕大的狼头骨,再派以重兵把守,便是代表中枢的国都之门了。
可正当辂车待驶向王庭时,却被军前一位头领样的人拦下了。
男人身披厚实羊皮,体格健硕,声如洪钟般道:大燕右大当户张禄奇,见过尧太子殿下!
他身后的士卒们立刻随之高喊道:见过殿下见过殿下
无垠草原似乎都被这呼声震动,卫寒阅面容沉凝,心中明镜一般这哪里是欢迎,分明是下马威。
国风尚武,朝中文臣尚且要遭受歧视,何况一位远来为质的、据说文弱多病的敌国太子,恐怕卫寒阅在燕国百官心中早已被看轻,层出不穷的刁难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说:
延陵是复姓;
燕国背景部分参考匈奴,部分修改,部分杜撰,非典型游牧民族,不用迁徙。考据打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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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水做的质子(3)
燕国的大夫竟肯好好给我瞧病?
张禄奇抬手止了身后的吆喝声, 合掌拍了拍,便有人牵来一匹乌云一般漆黑的高头大马,瘦骨如锋棱,双耳如竹批, 浑身充溢着目空一切的傲气。
张禄奇拍了拍它油光水滑的背部, 看似豪爽实则挑衅道:殿下一路走来也瞧见了, 我大燕处处是草原,来往各地一匹骏马必不可少,这匹「黑潭龙」是我大燕陛下特特从马厩中挑选出来、尚未有人驯服的上上品良驹,今日由我奉与殿下, 以示我大燕之诚意。
说的比唱的好听倘使卫寒阅留在车中,便是缩头乌龟;倘使他未能驯服这匹「黑潭龙」, 便是南国孬种。
唯一能找回场子的结果,便是他以极漂亮的姿态让烈马臣服, 而这于一位久病缠身的清瘦郎君而言, 似乎又绝无可能。
尧国一行人听张禄奇这般大放厥词早已心生愤懑,只待卫寒阅一声令下, 便会与燕国这群无礼的戎狄亮一亮刀锋。
卫寒阅偏要迎难而上。
只见黄花梨木车门一开,银朱色绣宝相花纹的车帘一动, 随即便探出一只形如伞骨、肤若凝脂的纤手。
夕光似乎都格外偏爱美人柔荑, 暖融融铺洒其上,假如凑近细察, 甚至可见其上肌理纹路, 精心犹如神明绘制。
卫寒阅未曾下车, 立在车辕上一蹬车壁, 身体便如云间白鹤般飞掠而起, 轻飘飘落在「黑潭龙」背上。
那畜生当即发性, 撒开蹄子便狂奔起来,夹着跳跃的奔跑显然是要将卫寒阅生生甩下去!
卫寒阅手中缰绳勒得死紧,掌心细嫩的皮肉被粗砺的牛皮磨破,鲜血渐渐流出。
可他依旧俯身贴向马鬃,长腿牢牢夹住马腹,双足几乎与马镫黏在一处。
便纵是这样惊心动魄的时刻,还不忘朝靳元题与盛独违递去警告的眼风,示意二人稍安勿躁。
「黑潭龙」见卫寒阅难缠,「恢律律」长嘶一声后遽然人立而起,丰壮的马身几乎与地面垂直,而卫寒阅竟敢于此时松了左手,于在场众人无不屏息凝神之时,抽出铁鞭狠狠抽在马臀上!
这一下如同雷霆万钧,烈马吃痛,不得不前蹄落地,接着不辨东西地疯跑起来,一面嘶鸣一面尥蹶子。
卫寒阅今儿身着尧国太子常服,缁衣朱带,遮天般的广袖灌满了草原上辛辣的风,半束的乌发在风中飞扬,如一面炽烈的云旗,携风雷之劲掴在张禄奇及在场所有燕人脸上。
他一手死攥缰绳,掌心伤处被磨损得更可怖,鲜血如被击碎的红玉,于剧烈颠簸中毫无规律地滴坠到马身上的各个位置。
可他眼神凝定如镜湖,隐了所有痛色,只扬鞭轻缓而均匀地击打马肩。
「黑潭龙」乍受重鞭惊吓威压,又受轻击约束安抚,奔蹿的动作竟当真渐渐放缓,直至彻底停止。
卫寒阅已然难受至极,喉头充血的腥气冲得他眼冒金星,可他背脊仍然挺直如一株秀逸春柳,将沾了满手鲜血的铁鞭掷到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张禄奇身前,一字一顿道;
多谢贵国皇帝陛下相赠名驹,孤,却之不恭。
一上辂车,靳元题便担忧地揽住卫寒阅,自袖中取出一只豇豆红釉小瓶,飞速倒出一粒透着寒香的乳白色药丸喂进他口中道:殿下,是否需要立即停车传医者?
小克在身侧急得「喵嗷」乱叫,卫寒阅非但未答应,反倒含着药勉力道:再快些。
靳元题不敢耽搁,迭声喊着加快速度,只见雨鬣霜蹄,辂车几乎化作一道流光,向着王庭方向疾驰而去。
辂车停在燕国安排的居所之前,卫寒阅面白如纸,却不许靳元题抱,只撑着他前臂步履飞快。
燕国的面子工程倒是过得去,卫寒阅的穹庐规制与皇子们是一样的,一掀帘便是一股马奶酒的暖热醇香,如翼如盖,朝着被外头的风刮冷了的身子扑来。
可这味道于此刻的卫寒阅而言几如催命符,靳元题臂上的手掌狠狠一颤,卫寒阅只觉肺腑巨震,一口鲜血便尽数喷在狼皮垫上。
他软倒下去,靳元题抖着手搂住他下沉的身子,慌乱地接住他口中涌出的血沫,厉声朝外吼道:医师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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