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阅读-格格党(26)
外头有位小少年,似是方才燕国队伍中的某位小卒,抖着声音道:可以可以去寻巫医来。
盛独违本落后二人半步,亦是肝胆俱裂,闻言立时回身上马道:带我去!
金乌西坠,残阳似血,最后一缕天光悠悠收尽,姮娥挂上褐枝头。
药庐中药香袅袅,戴着玄冥面具的黑袍男人跽坐砂锅之前,身影如同一座荒芜的孤岛,透着难言的寂寥。
冰冷的机械音猝然响起。
【他来了。】
【快去救他。】
本是不含任何情绪的电子音,却生生透出自欣喜至焦灼的转变来。
男人登时起身,衣袂不慎带倒了砂锅,浓黑药汁泼了一地,有不少飞溅到手背上,立刻燎出一丛触目惊心的深浅红痕。
他浑不介意,脚步急促地朝外走去,一出帐便见一小骑兵领着一位显然非燕人长相的男人飞驰而来。
不待小骑兵开口,他便率先道:毋庸赘言,前头带路!
三人打马之声此起彼伏,那小骑兵心中却犯了嘀咕。
这巫医名唤秦驱疾,医术精湛,出诊规矩却怪唯有夜间出诊,只为花甲以上的老者与十岁以下的孩童医治,且从不收诊金,除此之外旁的人唯有名中含「yue」的方能得他妙手。
这小骑兵是看卫寒阅恰好合了规矩,方如此提议。
然而这巫医向来是即便来人急得上蹿下跳,他也要好整以暇地拾掇好了所需用具,方优哉游哉地前往一治,若非他医术登峰造极,只怕早被既往病患的亲朋们联名声讨了。
这还是破天荒见他这般热锅上蚂蚁一般的情态不知道的还当他秦驱疾才是患者身边人呢。
卫寒阅止了咯血却发起高热来,窝在榻上烧得小火炉一般,海棠花瓣似的柔嫩双唇此刻愈发娇艳欲滴,秋水剪瞳,浮出脆弱清润的横波。
他病成个小糊涂了,口中胡乱念着,一时是「阿耶」,一时是「姑姑」,一时小声说「冷」,一时又委委屈屈喊「疼」。
靳元题束手无策,给他盖了好几床锦衾,隔几息便催问巫医是否到了,可哪有那般快?
卫寒阅的泪水不住地从眼眶漫溢而出,因着高热,那泪珠子也是烫的,靳元题疼得心如刀绞,正待他已近失控边缘时,帐帘终于被人掀起,秦驱疾大步流星地朝榻边走来。
他似乎也因眼前人的状况失了理智,搭脉时三指都在不稳地轻颤,约莫一盏茶工夫后,秦驱疾笔走龙蛇,将药方交与靳元题,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卫寒阅道:水碗三,煎八分。
靳元题匆匆去了,秦驱疾又展了锦袋,将银针烤火后开始施针,未承想甫一刺入卫寒阅合谷穴,少年便轻哼一声,眼泪掉得更急了,小声道:好疼
秦驱疾霎时不知所措,按说他针刺的手法已然炉火纯青,造成的疼痛微乎其微,并不至于令人落泪呼痛,可对象是卫寒阅,他便满心怀疑自己是否关心则乱,导致原有的十成技艺连一成也使不出来,才不慎弄痛了卫寒阅。
他分明晓得卫寒阅是个一病便夸张得要人命的小娇气包,一丝痛也能呼出伤筋动骨的气势,却仍是将所有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只怪他做不到着手成春,未能令卫寒阅免遭施针之苦。
可是卫寒阅烧得着实太厉害,须得尽快退热,否则热毒入肺便益发棘手,秦驱疾只得低声下气地哄他道:我晓得我晓得宝宝很痛,很难受,很快、很快便结束了你的病不能再拖了
此种情状本该放血,可卫寒阅已这样痛,秦驱疾哪里舍得再放他的血,遂只在腧穴行针,几番提插捻转下来,秦驱疾已然汗湿重衣,加之玄冥面具遮挡,愈发闷得几近窒息,你不是对医术很自信吗?怎么还是弄疼他了?
秦驱疾本便厌恶这机械音,当下更是反感至极。
【滚。】
而一旁的盛独违即便全副心神都在卫寒阅身上,却委实无法忽视这巫医对卫寒阅疼惜得诡异的态度。
可现下到底并非寻根究底的良机,只一次次将手中冰帕拧干了敷在卫寒阅前额,又轻轻拭去少年迅疾滚落的泪滴。
好在秦驱疾实力仍在,三更时卫寒阅的体温顺利地降了下去,众人皆松了口气,而秦驱疾将用药流程与忌讳书于纸上,便于晨曦微露前告辞了。
卫寒阅醒来时已是午间,他身上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正欲艰难开口,便有人将他扶坐而起,温热适口的蜜水递到唇边。
似是考虑到他张嘴的力气也不足,喂水之人并未用茶盏,而是用了琉璃酒盅,不至于教水洒到他身上。
甜香软滑的槐花蜜水注入喉间,卫寒阅终于恢复了点体力,道:谁给我医治的?
是居胥的巫医,盛独违温声道,又忆及昨夜秦驱疾的态度,颇有些迟疑道,殿下可与他有过交集?
卫寒阅哪里晓得这巫医是何方神圣,迷茫地摇摇头道:燕国的大夫竟肯好好给我瞧病?
盛独违忍了忍,终是不禁道:这巫医与殿下仿佛很是相熟,他唤殿下「宝宝」。
卫寒阅:
作者有话说:
崽:秀完一波就吐血:)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水做的质子(4)
咬碎的月弧。
【小克。】
【喵呜阅崽。】
【能查到这巫医是谁吗?】
小克能检索到的部分也仅限于燕人晓得的那些, 至于秦驱疾的来历、身份、长相,以及这古怪规矩的缘由仍然一无所知。
卫寒阅也不强求,左右离他二十五岁还有七年,总有拨云见日之时。
因他病倒了, 燕国原本安排的宫宴便暂且推迟至今夜, 盛独违担忧他尚未大好, 便问他是否要再推迟几日。
卫寒阅摇头道:不必,趁早见过也好,免得夜长梦多。
言罢便见门帘一开,靳元题端着洒蓝釉描金碗入内。
卫寒阅被风一呛, 猛然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盛独违急忙将人转过来护入怀中, 笨拙地给他顺气。
卫寒阅无力握住他衣衽,手掌游鱼一般滑落, 又被盛独违紧紧捞起。
靳元题甫一入内便见到卫寒阅猛咳得泪流不止, 他赶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搁下药碗,毫不迟疑地将人搂入自己臂弯, 一面拍抚卫寒阅的背脊,一面给他擦眼泪道:没事没事, 不难受殿下不难受
盛独违怀中空落落的, 他抿了抿唇,自觉地端起药碗, 舀起一匙吹了吹, 想喂给卫寒阅。
那药味烈得卫寒阅隔老远便闻见了, 他急忙将脑袋埋进靳元题前胸, 作势又要咳嗽。
靳元题虽极为受用他这样依赖又爱娇的形容, 可这药却是不得不喝的
卫寒阅可怜巴巴地喝了两匙, 委实压不住反胃的感觉,伏在榻沿将喝下的药都吐了出来,又引起一阵急促的咳喘。
身侧两个男人几乎不敢碰他,卫寒阅太瘦了,薄薄两片蝴蝶骨撑起一层细窄的脊背皮肉,抚触时还会激起一阵微弱的颤栗。
他喝不下药,唯有再用老办法一匙枇杷蜜,再哄着喝一匙药,还要一面喝一面顺背。
好容易喝了大半碗,连枇杷蜜都不管用了,太子殿下推托自己要午休也不知才醒了一个时辰为何又要午休。
可他有气无力地要躺下,眼圈小兔子一样红通通的,靳盛二人便只得由着他先歇着。
酉初时卫寒阅起身,由人伺候着沐浴更衣束发,准备往王庭去。
燕帝延陵启与燕国诸朝臣已就位,卫寒阅上殿前,延陵启看着身侧空置的凤座,询问向自己行来的心腹内宦道:阿姐为何仍未到?
内宦面露难色道:娘娘方才遣翠珠姑娘来,说是身子突然抱恙,不过来了。
延陵启立时紧张起来道:可要紧吗?传医师不曾?
他放心不下正待亲自去探望,内宦便迟疑着摇了摇头。
延陵启起身的动作顿住,有些僵硬地坐回龙椅上。
过了片刻方又问道:那俩混账呢?
左屠耆的穹庐无人,左谷蠡王说七日后少扎答大祭,他忙于筹备一时脱不开身,晚些应是会过来。
延陵启:
他怒极反笑道:两个孽障这是连面子戏都不乐意做了。
酉正初刻,礼官高唱道:宣尧国太子从官
大乐恢宏高扬,卫寒阅着太子衮冕,青罗表、绯罗红绫里、涂金银鈒花饰,发绕犀簪,冠系红丝组缨,前后白珠九旒,二纩贯水晶珠。青罗衣绣山、龙、雉、火、虎蜼五章;红罗裳绣藻、粉米、黼、黻四章。红罗蔽膝绣山、火二章。白纱中单,青褾、襈、裾。革带涂金银钩,瑜玉双佩。四采织成大绶,结二玉环。青罗袜带,红罗勒帛。佩玉具剑,缀玉镖首。足下着白罗袜、朱履。
这样隆重的服饰不仅未减损他半分倾国容色,反倒衬得他愈发眉目含春、气度高华,如云中仙君款款而来,所过之处步步生莲,不容轻亵。
面对上首的延陵启,卫寒阅未曾下拜,只敷衍地欠了欠身道:寒阅病势未愈,难行正礼,望陛下宽宥。
延陵启洒脱一笑道:我们草原不拘泥这些花架式,早听尧太子容貌风仪天下无双,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二人又略作寒暄后,礼官引着卫寒阅入座,卫寒阅对御座东面及其下空置的座位视若无睹,只在殿西落座。
上食过三,酒已五行,卫寒阅一滴未饮,都由靳元题挡了下去,只以乌古台措相代。
席间相谈甚欢,觥筹交错,卫寒阅这厢每每拒酒时,延陵启都会状如无意地投来一眼,又不动声色地转而听底下人谈笑风生。
燕国舞乐多偏雄壮豪放,与尧国的缓歌慢舞截然不同,卫寒阅见惯了教坊司舞姬的窈窕身姿,此刻见一群魁梧大汉灵活地跳戟舞,倒有些耳目一新。
帐中有多少意味不明的视线落在卫寒阅身上,靳元题与盛独违再清楚不过,兴味盎然的、惊艳的、龌龊的、恶毒的、倾慕的不一而足,令人心生烦闷,恨不能将卫寒阅密不透风地保护起来,不许任何人觊觎。
正当丝竹并奏、众人酒酣耳热之际,变故陡生,一支铜戟遽然脱手,向着卫寒阅心口劈风刺来!
按说此种用以娱人的铜戟只是做个样式,矛尖应呈圆钝状,压根无法刺破皮肉。
可这一支显然并非如此,矛尖寒芒冽冽,竟似轻易便可夺人性命
随侍诸人早已闻风而动,正当数十身影纷纷向卫寒阅奔来时,一把玄铁重剑倏然横插进来,犹如一堵坚实的墙,「铛」一声挡开了那支杀气腾腾的长戟!
这玄铁重剑通身暴悍至极,分明是毋庸置疑的武剑,可剑首偏偏系了条文剑的剑穗,且柔软光滑如丝缎似的倒像养得极好的乌发。
卫寒阅眸光落到那剑穗上时便已怔然,而顺着剑来的方向望去、对上男人面孔之时更是簇起诧异的波澜。
燕鸣湍,或者说卫辘轳卫辘轳更贴切些。
身形骨相可以相同,眉峰处的断口可以相同,可那以自己发丝制成的剑穗、掌中的陈年疤痕、象牙雕隼头的扳指
这压根不是一个同卫辘轳相貌一模一样的男子,而绝对是卫辘轳本人在此!
相较于卫寒阅,卫辘轳的震惊只多不少。
他原本听闻穆隐深带着卫寒阅去了凤管山,是以拍马去追,正撞见卫寒阅在穆隐深怀中溘然长逝的一幕,一瞬痛得摧心剖肝。
可不料倏然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他尚未及应对便被吸入了虚空中现出的巨大漩涡内,睁眼便落在一座全然陌生的穹庐中,面前还有个与他生得一般无二的男人。
他同对方面面厮觑,可又是一瞬目,那男人便消失了。
随后他的脑中霎时间窜入无数颠三倒四的片段,涵盖牙牙学语至弱冠封王
卫辘轳思及自己缺失的那十二载记忆,恍惚间辨不清宝帐岭的悍匪,与燕国的皇长子哪个才是自己真正的身份。
究竟是梼杌吞噬了延陵钧的灵魂与肉身,还是延陵钧曾一分为二,一半落入异世,现下只是分久必合?
那卫寒阅呢?会会死而复生吗?又会被那漩涡裹挟至何处?
倘若卫寒阅不在此处延陵钧几乎压不住心头躁意,连燕帝身边内宦来请都随意找了个借口搪塞,可旋即又想着去那宫宴上探探情况,或许这尧国质子会是他寻找卫寒阅的突破口。
可万万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心心念念的人就这般出现在面前。
只是为何卫寒阅瞧着年纪变小了些又为何成了尧国太子?
却说宴上这一番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满堂落针可闻,盛独违率先沉声道:敢问陛下,为何席间会出现开了刃的舞戟,又为何脱手后偏偏冲着我们殿下来燕国可有交代?
延陵启亦是面色铁青无论真心抑或作伪登即拍案而起怒声道:将献舞的这十二人拉下去分别关押、严刑拷问!另细查这铜戟来源,朕倒要瞧瞧,是何人胆大包天,密谋破坏两国邦交!
一场好宴不欢而散,卫寒阅被众人簇拥着走出王庭时,依旧沉浸在重遇卫辘轳的惊诧之中。
他早已晓得多个世界的人有可能拥有相同的灵魂,却只以为是系统预设躲懒,将同一人物设定分配给多个世界而已,可跨越时空的、保留记忆的、纯粹的身体穿越是世界崩塌所产生的蝴蝶效应吗?
身后的视线强烈执着得令他难以忽视,卫寒阅默了默,示意靳元题附耳过来。
假使卫寒阅半夜三更在这危机四伏的居胥孤身离去,尧国诸人必不可能答应,故而他只能带上靳元题。
二人愈走愈偏僻,靳元题察觉第三道足音始终在身后一丈处,不禁浑身上下都高度戒备着,可卫寒阅命令他不许回头,他便只能护住卫寒阅向北边的一座矮丘而去。
这矮丘虽不险峻,遮蔽数人身形却也不成问题,卫寒阅命靳元题在阳面候着,而后自己通过矮丘当中的天然裂隙穿至阴面。
靳元题尚且来不及挽留,身后离他们尚有段距离的男人便陡然提步飞掠,向阴面疾冲过去。
他面色一凝,随即便见卫寒阅不闪不避,被纳入男人宽大的斗篷之下,两人紧紧相拥,如同天地间再无第三人。
靳元题身子僵了僵,登即自觉地转回头来。
他耳力极佳,自然将男人一声声急迫怜爱的「阿阅」「宝贝」听得一清二楚,可那嗓音是黏的、烫的、哑的是拥抱时,怀着满腔相思与久别重逢的热泪发出来的。
没有任何纠缠,唯有将双唇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贴在一处。
皎月如珠,在二人相贴的唇瓣间融化,美人贝齿咬碎的月弧,在男人心头淌作一汪无尽海。
他从未吻过卫寒阅,连梦都因无从参考而不知如何去做却原来卫寒阅同人亲吻时是这样的。
他毕生都不敢、不配奢望的,在如此良夜由旁人尽数采撷的卫寒阅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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