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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匪笑:苍稷山不涉朝政,前两块却都在京中,剩下的那一块搞不好也在。
不过只能是猜测,没法推断。赵凉越想了想,问,今天皇上单独召见你去暖阁,可是又为了门下中书两省的事?
是啊,还不死心呢。褚匪道,之前王老前辈在时,门下省和中书省都尚有实权,但那个时候,他就看出来隐患,所以颇费一番功夫给门下和中书两省制定了完整详尽的规制,就算有朝一日如今天,被丞相架空了实权,也能保留两省的基本职能框架,再次启用也不会过于麻烦。
但关键是,现在这个实权很难回到两省手上,也不是合适的时机。
说起来,满朝文武现在最舒坦的,也就是中书令司马赫与侍中沈文斌了,俸禄照样拿,朝都可以不上,每天遛鸟听戏就行。褚匪说得就跟自己真的羡慕一样。
赵凉越轻叹道:师兄这是玩笑话,中书和门下仍由司马家和沈家把持,必定也是在等待契机。
说话间,二人已经从东华门走到城东城南交界的长街上,赵凉越手中的糖葫芦已经吃完了,不禁舔了下嘴角,看到褚匪手中那串还没动,于是抬头盯着褚匪。
其实赵凉越自己也忘记什么时候有的这个习惯了,反正是褚匪跟逗猫一样拿个东西不给自己,自己就盯着他。
褚匪笑:怎么每次都这一招啊?说着将手里的糖葫芦递给了赵凉越。
赵凉越接过咬了一个,问:师兄不吃吗?
褚匪桃花眼一弯,道:看溪鳞喜欢,自然要留给溪鳞了。
赵凉越噎了下,没做理会。
这年时近小雪,因韩闻蕴明里暗里百般阻拦,平崇帝执意恢复中书和门下两省职能一事终究未果,但好在盐铁新政在大部分地区推行地还算胜利,平崇帝借此揽回了盐铁大权,连太子也插手不能。
十一月初的时候,镇南军五名将领欺压百姓侵占农田的证据送到了暖阁的皇案上,同时唐县铁矿流入边陲黑市的消息也被郑修摊到朝堂明面上,褚匪趁机带头,提出设立西南都护府,以统管西南三州及边陲城镇的军政大事,朝中半数官吏复议,平崇帝准奏。
整个十一月,京都一直在下雪,暖阁和六部连连通宵,赵凉越更是和韦星临在府衙收拾了一间屋子住下。
其实韦星临的身体状态一直很差,韦夫人早就劝他致仕歇着,过几年清闲日子,但他总是笑着答应,隔天就穿上官袍上朝,将致仕一事抛诸脑后。
西南都护府一事的准备庞杂繁复,其实很多地方和当年王讳发动的改革很像,百官虽不明说,但都知道当年参与变法的一众老臣里,死的死,走的走,韦星临算是为数不多尚在朝中任职的大员,自然此事少不了他的参与,平崇帝御赐了三名太医跟着照顾。
这夜,屋子里照旧弥漫着浓浓的药草味和咳嗽,赵凉越给韦星临倒了碗韦夫人下午派人送过来的鸡汤,现下温热入口刚好。
韦星临从一堆账目中抬头,刚要说什么,又猛地咳嗽起来,用帕子捂口,背深深躬下来,肩膀也跟着颤抖。
赵凉越放下碗,帮韦星临轻轻拍背顺气,道:韦大人,先歇下吧,剩下的晚辈来处理。
韦星临摆摆手,咳嗽了好一会儿,拿下帕子时,咳出的血已然发黑,赵凉越见状要去叫太医进来,被韦星临抬手拉住。
不用去叫了。韦星临缓了缓,颤抖的手端过鸡汤喝了一口,笑道,老夫都一大把年纪了,有什么看不开的,要说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法亲眼看到旧案昭雪了。
赵凉越看着韦星临清癯枯槁的面容,一时间百感交集。
韦星临抬了抬手,赵凉越会意,上前为其研墨。
韦星临又咳了几声,想要挺直脊背但最终失败,便叹了口气,取过毫笔蘸墨,对赵凉越道:朝廷之前,近来我都向你们交代过了,现在要留的,是两封家书,咳咳
赵凉越:韦大人,明日再说吧。
不用。韦星临示意赵凉越去把灯挑亮些,道,一封留夫人,一封给长女。
韦星临之长女,正是如今的太子妃,仙姿玉容,聪慧通透,这也是当年韦家能安然走到今日的一个原因。
既是家书,赵凉越不便留在一旁,研好墨后起身退出去。
溪鳞。韦星临声音沙哑地唤了一声赵凉越。
赵凉越回头,韦星临道:外面冷,带件披风吧。
是。赵凉越顺手拿上自己的披风,推门出去。
堂庑外,冬夜风寒,钻心刺骨,赵凉越本来是要到旁的值事房里去,但像是心有所感似的,驻足在门外没有了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赵凉越不经意间抬起头来,在院中一处石灯上看到了一个黑点。
赵凉越踩着积雪走过去,才发现是一只飞虫,飞虫趴在石灯的灯室内壁,像是要在这寒风刺骨的夜里从灯火中汲取些温暖。
这般寒冷的天,竟也有这般脆弱的小生灵吗?
赵凉越低头细看,却发现这飞虫是被冻住在这里的,早就死了。
赵凉越轻叹一气,抬手去探石灯里的灯火,并无多少温暖可言。
天幕间突然开始下雪,簌簌洒洒,擦着眉睫飘落,融化在鼻尖。
赵凉越好似又回到了老师离开的那天,也是这般的大雪,也是这般的寂静。
这时,堂庑门口有一个小厮冒雪而来,赵凉越认得他,是韦府的人,常奉韦夫人之命送些东西过来。
小厮先同赵凉越行了礼,然后低声问:赵大人,韦夫人派小的来问问,今夜韦大人还回去否?
韦星临虽常住府衙,隔几日也是会回去一趟的,虽然总免不了会韦夫人唠叨许久,但韦星临每次隔日回来时,面上总是带笑的。
赵凉越看了眼小厮,默了默,推开了门。
陡然罡风起,将满院飞雪都卷了进去,室内纸卷翻飞。
而韦星临就在其间,靠坐在椅背上,不知何时阖了眼,头歪在肩膀上,面色平静若水。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韦星临逝世的讣告是在十一月底传到仆阳的,赵凉越收到韩亭回信,是在冬至的第二天。
信上只有一句:
谨遵恩师教诲,不敢擅离职守,望赵兄代为吊唁。
小寒前后,平崇帝擢升赵凉越为户部左侍郎,接替韦星临的一切事务,并让户部在年关之前筹算出建立西南都护府的所需钱粮,时间紧迫,又还有户籍和来年春耕等重大事宜,那怕户部尚书唐士裕在六部出了名的会躲懒,也只得在府衙带头通宵达旦。
赵凉越除了协助唐士裕筹算和调度朝廷多方开支,和其他府衙的人掰扯账目,还得一天三回地往暖阁跑,忙得脚不沾地。
而反观褚匪的刑部,年底平平和和的,也没什么案子要办,除了偶尔被平崇帝召过去撑撑场子,闲的就差养只鹦鹉学舌来骂朝里那群坏心眼子的老不死们。
于是,刑部某位大人三天两头就坐在户部府衙喝茶,户部官吏们除了忙进忙出,还得抽空为褚匪勤换茶,生怕惹这位罗刹半点不高兴。
最后,赵凉越都不禁感叹:师兄倒是清闲。
褚匪笑:也不是特别清闲,还要花不少心思照顾溪鳞。
赵凉越看着公案旁的三碟糕点,还有抬手就能喝到的温热正好的茶水,突然觉得好像确实如此,点了下头,又突然想到什么,问褚匪:师兄,我们之前去宁州一个多月,回京又忙了那么久,现下好不容易有了空,你不多陪陪府上佳人吗?
褚匪愣了下,随即想起赵凉越好似一直以为自己府上藏了个美娇娘,于是不禁莞尔,不仅不做解释,还问道:怎么,溪鳞想我回去陪她,对你不闻不问吗?
赵凉越心生疑惑,本来想说自己有什么好陪的,但低头看着点心和茶水,开始有丝犹豫了如果褚匪回府的话,可能就没人给自己带糕点,带糖葫芦,还时不时用食盒带些尝鲜的吃食过来。
赵凉越突然想起柚白前不久说,如果褚尚书是名女子,虽然强悍了点,凶神恶煞了点,但是应该会是个对丈夫一心一意体贴得当的好夫人。
好像确实是这样。
溪鳞在想什么?
褚匪将赵凉越从思绪中拉回来,赵凉越抬头看着褚匪一身孔雀绯袍,身量颀长高大,眉宇英气溢溢,觉得自己刚才转瞬即逝的想法简直是疯了。
赵凉越抬手碰了下鼻尖,轻咳一声,随口道:在想西南都护府任职一事,不知道皇上会派谁去。
褚匪看着赵凉越目光中的一丝躲闪,桃花眼一弯,笑道:溪鳞,你忘了,前两日的时候,司马霄已经上折子举荐田光做西南都护,韩闻蕴和六部都点了头,平崇帝当即下旨批了,并让其兼任宁州知州。
赵凉越愣了下,道:确是,我倒是给忘了。赵凉越说着揉了揉自己眉心,也觉近来实在是过于疲劳,稍微走神就容易忘事。
褚匪拿过一旁的披风递给赵凉越,道:出去走走吧。
赵凉越看了眼窗外,大雪方停,万里澄澈无云,梅树枝头开始结苞,便道:也好。
屋内有炭火融融,外面冰天雪地。两人各自拢了披风,褚匪又塞给赵凉越一个手炉,才堪堪起身出了房门。
两人并肩踩着厚厚积雪,出了堂庑,又出了府衙,一直往午门走。
赵凉越嘴唇翕动了几下,道:再过几日,韩兄就要回京述职,待到过完年再回仆阳。
褚匪:他从雪枋院处拿了消息,回仆阳后仔细调查,半月前已经将韩闻蕴于仆阳募养私兵的事暗中告知了兵部,郑修也挺为难的。
赵凉越问:韩丞相那边知道了吗?
还没。褚匪微微蹙眉,韩亭的消息走的是雪枋院设在东面的线。
当时福来客栈设计引出那批夜渊暗卫,褚匪从他们嘴里撬出不少东西,察觉东面仆阳和西南存在诸多隐患,当即和萧瑢商榷,决定提前由京都往西南和东面两个方向延伸出两条谍报线。经过小半年的努力,如今西南的谍报线进展依旧缓慢,但东面的已经可以开始使用。
赵凉越驻足,看着远处的宸水河,没有说话。
褚匪道:溪鳞,你素来聪明,很多道理不必我再多说什么,但是韩亭的事,我们没法替他做决定,也始终无能为力。
韩亭,当他被冠上韩姓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便同整个韩家联系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论他走怎样的路,韩家的结局便是他的结局。
赵凉越微微颔首,提步和褚匪顺着御道慢慢往外走,最后停在宸水河畔的石栏杆处。
宸水河已经结上了厚冰,落上积雪后,已经看不到本来的样子,就像是一条围绕皇城的素白带子。
赵凉越一直看着河面的雪,一动不动,许久后,褚匪便俯身下来,一直盯着赵凉越的脸看。
这时,有礼部的几名官员抱着年底贺岁事宜的折子往这边来,远远就看到了褚匪和赵凉越两人,但似乎觉得两人气氛有些怪怪的,便都驻足下来小心窥视。
这冰天雪地的,两位大人怎么站宸水河边?也没个人跟着。
莫不是出了什么要紧事,难道是东面来的?那可就难办了。
也不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吧,也就是出来散散心,韦大人去世后,赵大人心情一直不是很好,褚尚书一直陪着呢。
说起这个,我听说赵大人当年入仕后,便入了褚大人的眼,之后更是直接带去宁州查案,屡屡建功,才有如今的平步青云啊。
我怎么听说,是赵大人当年深知自己出身寒门,问仕无门,就像褚尚书自荐枕席呢?
你这是污蔑两位大人!从前的小人之言,怎能去信?况且我听闻汤老也没少给赵大人提点和引见。
这时,一直落在后面保持沉默的年老官吏说了话:诸位,其实老夫觉得,当年的那桩旧案可能另有隐情。
其余几人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能让现今朝中老人还挂在心上、提及时存有忌惮的旧案,也就十三年前的樊家军谋逆案了。其实当年朝中就存疑颇多,只是先帝手段雷霆,硬是用一场腥风血雨给镇压下来了。
年老官吏的这话,要是放在一年前说,其他人只会劝他不可妄言,但放到今时今日,当百官已然目睹褚匪亲赴宁州查案,并一举拔除王家势力的情况下,那些早被凉透的热血再次苏醒过来。
年老的官吏笑了笑,道:要是有朝一日,能再见当年帝师新政盛况,当死而无憾了。
宸水河石栏杆前,赵凉越已经对着河面冥思良久,等回过神来时,看到褚匪近在眼前的一张脸,吓得本能地往后退,不料脚下打滑,直接朝旁边倒去。
褚匪快速侧移一步,伸手将赵凉越稳稳接住,然后赵凉越整个脸都贴在了褚匪怀中,鼻间满是淡淡墨香。
不远处战战兢兢走过来的几名礼部官员:
褚尚书,就当我们瞎,行吗?
褚匪侧头往几名礼部官吏看过来,皱了下眉,然后抬起袖子挡住了赵凉越的脸,等到那几名官吏原地快速朝两人一行礼,随即朝午门小跑离开后,褚匪自己愣了下,心道,这跟掩耳盗铃有何区别?
怀里的铃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抬头看了他一眼,细细的睫毛堪堪扇动着,像是一只蹁跹的蝴蝶,撩得褚匪心里痒痒的。
赵凉越伸手抓住褚匪臂弯,想要借力慢慢站起来,褚匪却是一把搂住他,把他刚偏离的头又给按回了怀里。
赵凉越:师兄,怎么了?
褚匪用披风将赵凉越整个人完全罩住,故意叹了口气,道:刑部和夜渊最近发生了点事,处理起来甚是疲惫。
赵凉越愣了下,便没动了褚匪其实很少这样抱他,而每次这样出现这样温存的一面时,都是或遇到了大麻烦,或有往事故人猝不及防地出现,无论那种,都是他作为师弟不愿看到的。
赵凉越鼻头一酸,回抱了一下。
我又骗你了,溪鳞。得逞的褚尚书这般自惭地想了下,然后静静抱着赵凉越,低头细细端详那两只蹁跹的小蝴蝶。
赵凉越静静地待在褚匪怀里,等着他缓下来后,将事情原委告诉自己,然后他们一起去面对。
但是,直到这日两人回到府衙,直到后来好几天赵凉越主动相问,甚至向别的官吏和雪枋院旁敲侧击,赵凉越才终于发现:
自己又双叒叕被耍了,褚匪多半是又犯了病,一时间把自己当暖手的手炉了。
于是,赵凉越好几天让柚白单独送他上朝,京墨每天都在午门外和他大眼瞪小眼。
京墨:你家赵大人到底怎么回事啊,又要我家大人哄?
柚白:那你家褚尚书怎么回事,怎么又惹我家公子生气?
京墨正要反驳,马车里传来褚匪的声音:去问一下,柚白喜欢什么样的兵器,军器司这几日得了几块上好玄铁,正好打一把。
京墨疑惑着赵大人何时要专门打造武器了,但仔细一想褚匪说的好像是柚白,于是更疑惑了,但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这难道就是爱屋及乌?
京墨于是跳下车辕,过去问了下柚白,
柚白也是有些疑惑,但还是开了口:当然是重剑了,当时我在绍山时看金将军用的那把重剑可帅了,但是他都不给我看一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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