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瑶】率然》(87)
金光瑶也是在说出那句话时,才彻底发觉的。
哪一句呢?
你要是考虑好了,就不该听旁人乱撺掇,乱出主意。
他这话本是说给里间的蓝曦臣听的,却不想,话一出口,便瞧见对面的苏涉眼里闪过一个恍然大悟继而松了口气的表情。
恍然大悟外加松一口气:金凌原来是被人撺掇的,他没刚出虎穴,又一脚踏进狼窝里。
你以为悯善为什么宁肯放弃一雪前耻也要远离那诡医手?就是因为那人喜欢他,却还算计他,还屡教不改,被发现了,便换个法子继续算计。你教孩子什么不好,你教他儿女情长的时候也玩三十六计?
你当谁都是你,金光瑶气哼哼地想:你当谁都跟我一样,受得了你?
小牛犊差点就被你害得在悯善眼里变大尾巴狼了!
金光瑶这般想着,返身回了内间。于是,继那一颗早生贵子后,蓝曦臣又接到了一床被子和一个枕头。
那时候,蓝曦臣才意识到:
苏悯善这回还真成功闹了他的洞房。
绽园中,蓝宗主洞房夜衾寒枕冷,金麟台周边的林子里,薛洋也过得颇为凄凉,因他至今还被捆仙索捆着,倒挂在树上。
是的,苏悯善那家伙慌里慌张上金麟台解释也没忘先把他给逮了捆了。然后,他要就这么把他忘在这儿便也罢了,他左右再过半个时辰就该能挣脱,可苏悯善这家伙偏偏去而复返,去而复返也罢,身子后头还缀了一个小的。
那一夜,明月高悬,月下高木的枝杈被漆成了皮影,枝上吊着枚左摇右摆的粽子,枝头坐着两只你挪一下我便追一下一路不顾重力直挪移到梢头的鹌鹑。
大鹌鹑对小鹌鹑道:我自看着薛洋不让他捣乱,少主先回去睡吧,省得深更半夜,荒山野岭,孤男寡男,解释不清。
小鹌鹑被噎了下,可他随即便意识到:这该是个好现象苏悯善终于学会了和他闹情绪这件事。毕竟,总不能一辈子把他当少主伺候着他吧?谁会想一辈子伺候人、迁就人,那么着,他肯定得跑了。
不睡,不走,小鹌鹑顿了下,对大鹌鹑道:我来相亲的。
不是公事,再没陷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让你去选择:答应,或是不答应。
这突如其来地直来直往让苏涉扭过头去,他带着几分惊异和不确定地看着金凌:少主?
叫我阿凌,金凌说:哪儿有相亲还叫人少主的。
那一刻,大尾巴狼终于又变回了小牛犊,带着他特有的莽撞和生涩,苏涉能看到金凌背着光只剩个轮廓的耳朵,在警惕地、不确定地颤动着。那是种能带给人安全感的生涩。
于是,他便也生涩地在舌尖试探着这个对他而言犹无比陌生的称呼,全然忘了今晚才被这人耍了心机那才不是阿阿凌的错,那明明就是宗主夫人乱撺掇人,幸而宗主英明地第一时间发现了;也全然忘了脚下还有只粽子在左摇右晃七上八下一炷香后,终于挣脱了粽绳的薛洋发出如是的抗议:
苏悯善,你是不是上辈子和我有仇,相亲相到我头顶上了!
第二天清晨,耐不住孤枕寂寞的蓝宗主将一纸团抛进了内室:
相邦教子,我不如卿。但荐枕畔,为卿分忧。
哼,金光瑶哼了一声,终于让蓝曦臣在洞房夜的尾巴梢上得了一枕温存。
话说,金仙督和蓝宗主的婚姻中,权力关系开始缓慢地徐徐渐进地从最初的一方稍稍压制变作之后的你来我往,似就是从这大婚的第一夜差点未洞成的洞房开始的呢。
蓝曦臣时常想:晾了大半个晚上,这还真是恰恰好地如当年那个任由他在外头吹冷风的自己。这大半个晚上,阿瑶怕不是在内间与他一起数着那钟漏声
一个不甘寂寞地数着,不知道它何时滴至天明;一个好整以暇地数着,盯着在它该结束的点一把掐掉。
可只这般想着,他便觉得有趣,清爽不掺憋闷的有趣。
由此可见,倒不是说爱情里全不能耍任何心机,只是你耍心机,也得找个爱和你对着耍的人。
05
那日晚上,薛洋究竟没能蹲到蓝慎德,待他终于从竟把一起猎薛洋划归做有趣的相亲项目的金凌和苏涉手下逃脱时,不夜天的客人们也早已打道回府了。
他再有机会见到那家伙,已经是一年半后就连苏悯善这个大龄单身汉都出嫁了准确地说是嫁进主家了时候的事了。
一年半后,温旭长成了个小萝卜头,能被大人牵着在地上跑了,那个没理想没抱负一年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带孩子的蓝慎德于是就牵着小屁孩的手跟着温宗主一起来赴宴了。
如果只是秣陵苏氏的婚事,那自然请不来什么有头有脸的宾客,但是大婚的是金家的少主,自然能来的人都来了。
顾思明倒是没来,蓝慎德注意到。为了避开这个,还真跑去了北疆说是寻药,犯得着吗?
金公子,金公子,顾家的老管家带来的贺礼除了面子上的那份儿,还又带来了盒药膏和一个方子,这是他单独交给金凌的:金家办喜事,宗主却因故不能来,他说这便算作是赔礼了。
这是什么?
金凌好奇地看了眼那个镂着梅花纹样的盒子。他今日一身喜气,额头上的一颗朱砂跟苏悯善咬出来的似的,人虽被单独逮到了,目光却还时不时地追去人群中同样穿着喜服的身影,生怕他被自家舅舅欺负了去。他有几分好奇,却又急着回去。
钟叔虚了下眼,将这一切圆得仿似只是顾家宗主对金麟台少主人顺道的提前示好,而不是他主子这些年翻了无数医书试了无数法子熬出来的苦工,他说:
苏宗主身上的反噬痕,早晚涂一回,不出三月,该可尽消。
温旭大一点了后,基本上温若寒有什么玄门上的应酬都是带着孩子去的。毕竟,温家下一任的宗主会是个活生生会哭会闹还会长大的小子,也是安百家的心。
可说是应酬,这应酬里却不包括酒。酒这东西嘛,温若寒品不出滋味了,他家小子离能喝也还早,所以,每回应酬,蓝慎德领着小孩儿坐在席间,也是小孩儿吃自己的,玩自己的,被旁人逗逗,当然逗一阵就该烦了,于是又牵着他去逛人家的院子玩。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薛洋能在金家的金星雪浪丛里找到蓝慎德。
薛洋从树上荡下来时,这一大一小正就称呼问题而纠结着
我是什么?
伯伯。
旭哥,不能这么叫啊,这也太别扭了。再来一遍,我是什么?
伯伯。
薛洋于是在后头凉凉地道:我说,还锲而不舍呢,你就认了你已经老了吧,别拉着张老脸装弟弟了,
蓝慎德听了他这话,不禁就转过头来,这倒是薛洋第一回 见到这人看到自己竟似还带了几分欣喜的样子。只见蓝慎德把温旭一把抱了起来,指着薛洋,问他:
那这是什么?
那个爱纠着眉毛似和温家那只大凶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孩儿眨巴了下眼睛,突然挥动起手臂,做出了个玄门百家甚至是当时也在不夜天公审的薛洋都印象深刻到了骨子里的手势。小孩儿还没有金丹,体内天生旺盛的灵力却也在掌中聚集成团,薛洋两眼一瞪,堪堪躲过那已颇具了雏形的炎阳掌法。
人躲过去了,衣服却没躲过,薛洋跺着着了火的衣角气急败坏:操你的,怪不得小矮子不肯呆岐山。这小屁孩才多大,温若寒就教他这个!
温家对有天资的人,一向都是拔苗助长的。
凶尸!打!温旭这般说着,继而仰起脑袋看着头顶的人将双眼笑成了两只蚕虫,一边面颊上的疤也成了个梨涡。
门儿都没有!蓝慎德边拿拨浪鼓逗着小孩儿,边对薛洋说:旭哥还没用完呢,那灵池里生出的荻花穗儿还有得几年割。
那我能用上也还得好几年呢,他的魂魄我还差一片,我先预订了不成吗?你在温氏可以自由出入不是吗?温旭用完了那灵池后,那地宫还会有人时时查验吗?你在云深不知处时,连蓝氏的禁书室都潜进去过。现在,潜进去一个你这几年已经出入过千百次的地方偷偷放进去一个魂魄,这对你来说该是易如反掌吧?
你是不是觉得我一回当叛徒,就只能一辈子当叛徒!蓝慎德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最后留下一句话,便抱着已经在他身上点起了头的温旭睡觉去了:
有功夫在我这儿白费心思,你还不如直接去找温宗主,他上回说了的,交出阴虎符,就可商量,否则,门儿都没有。
哪儿有那样的好事,什么筹码都不放,伸手就要?
可薛洋也憋闷:我要是不立刻把阴虎符拿出来,你们便绝不会让他的魂魄入灵池,但我若将阴虎符就交出来,谁知道你们会不会过河拆桥将他的魂魄再丢出来呢?
这也许就是一群算计惯了的人必然会遇上的问题,没有互信的前提,即使有筹码,生意也谈不成。
一切的转机出现在半年后,温旭两岁多的时候,那年,蓝慎德带温家这小少主去眉坞逛集,然后便被怪叔叔给缠上了。
说那人怪,那人也没那么怪,二十多岁也是该成家喜欢小孩的年纪了,大街上喜欢看孩子的也不是没见过,不那么忌惮温旭身上那身炎阳烈焰袍的大姐大娘都喜欢来逗这小孩,毕竟正是玉雪可爱的年纪,脸没长开,没成年后的凌厉,又还是短胳膊短腿儿、圆头圆脑。可是,敢盯着人瞧,然后一直跟了他们好几条街,这便是十足的怪异了。更不要提
蓝慎德佩剑出鞘,架在那人的脖子上,眼里直蹦火星:
蓝折清,你想干嘛!
更不要提,那人跟他们的老仇人那位被儿子从族谱中除名的蓝氏前宗主青蘅君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没错,上辈子蓝折清是被温旭所伤,最后伤重而亡,可这人难道不活该吗?怎么转了一世,我们还没来找你,你却先找上了门?
这简直是没有天理!
你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蓝折清,那个清俊面孔的年轻人这般辩解:我也没跟着你们,我就是去武神庙,咱们恰好顺道。
顺道?蓝慎德笑了:这可真顺道,武神庙在城西,你都快跟着我们走到城东门了。
诶?那人似是也才反应过来一般,默默嘟囔了句:这是怎么回事啊。
不过,蓝慎德已经转业从良带小孩两年有余,而且,除了长得像,倒也没发现这位名叫叶青的书生有其他可疑之处。这人甚至只是个没有金丹连武功都没有半分的普通人。也许就只是长得像呢?他长得像蓝折清,便意味着他长得也像蓝曦臣,兴许就是蓝家的一门早已失散的穷亲戚呢。
于是,蓝慎德竟也没多为难他,便道了句倒霉,便抱着一脸好奇的温旭打道回府了。
可是,这样的情况发生了一次、两次甚至还有第三次,还都是在不同的地方。
也许我跟这位小公子前生有缘?叶青这般试探着道,虽然他自己也不觉得他与这人怀里的两岁孩子有什么特别的缘分,他瞧着这孩子既没特别面善也没特别想亲近,若说前生有缘,也该是他与那上次在武神庙瞧见了一眼便久久不能忘总还盼着能再遇上的有对儿琉璃色眼珠的泼辣姑娘。
还前生有缘,我看是上辈子有仇没报完!蓝慎德将弃恶从良为旭哥积福这般的话语在心里默念了十多遍,才只是恶狠狠地道:下次再让我碰见你我就把你这个死变态丢到江里去喂水鬼!
死变态,喂水鬼!他肩膀上的温旭颇有模有样地学道。
不是,旭哥,这个不能学的,蓝慎德忙不迭地道。
你为什么叫他哥,叶青若有所思地问:若是人小辈儿大倒还能理解,可是哥这不是平辈儿吗?
关你什么事!蓝慎德气急败坏地吼道:你给我
一个滚字被他硬生生噎了回去,换成了句教养良好的:你给我立刻马上离开!
蓝慎德把这称为撞邪,尽管岐山里有个如今玄门第一大的邪物,他还是觉得这个和青蘅君十成十相像的叶青才是这世上最大的邪物。直到看到那人的背影消失,他才松下一口气来,驮着骑在他肩头的温旭决定下个月都不出来溜了。
蓝折清又不只是个被前世的温旭杀死的人,他还是重伤了温旭的那个人,蓝慎德这辈子拥有的本就不多,还一样样都失去,好不容易把他当自己人的旭哥能从死地复生,哪儿还能容得了一点差错?
管你是不是蓝折清的转世,下回再见到就杀了你,然后打散魂魄!他在心里恶狠狠地赌咒发誓,当然,不能被旭哥看到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如今但凡他出不夜天还未放弃打岐山灵池主意的薛洋便会悄悄跟在他屁股后头,薛洋把他那副憋闷样子全给看了去,然后笑得前仰后合。
而他没瞧出的一点,薛洋这只已成了死物因而对阴气格外敏感的凶尸却是瞧出了。
于是,那回,叶青在回去的路上,碰上了个面色苍白一对儿小虎牙极引人注目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对他天真一笑:
这位兄台,我看你印堂发黑,目光无神,近日必定是撞见鬼了。
06
次日,薛洋便出现在了金麟台,他又找上了金光瑶:
小矮子,当年碧灵湖那三十具尸首捞出来到底是什么情景,你再与我说说呗?
这话瞬间便提起了金光瑶的警觉,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小子居然一上来就问他这个,他笑着丢了枚栗子糕给他。小凶尸自己吃不成了,便生出种拿甜东西砸鱼的爱好,在这些小处,金光瑶向来是惯着他的。
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他边看薛洋坏心眼地拿团成丸子的糕点渣砸水里红鲤鱼一眨不能眨的眼睛,边问他道。
温旭的师父叶徊死于青蘅君之手,按理说,这般生前未行过安魂礼的人突然死于非命,魂魄该是附着在尸首上即刻凶化才对,可我听外头传的却是你们将他的尸骨捞上来时,他那具骸骨里已没有一丝魂魄残留了?
是,这是他们对外公布的说法,这也是事实,金光瑶自认不需要瞒他。
那你说他的魂儿是跑哪儿去了?
薛洋嘴上这般问着,手上却不停,他专心欺负起了一只混在红鲤鱼里的金背。他就觉得这只看着眼熟,想了想,不就是以前在苏府里见到过的吗?合着金麟台现在的少夫人如今不仅人大半时间都在金麟台,连家里的花啊鸟啊也搬到婆家来了。
可薛洋的弹珠冷不丁被金光瑶同样团起的弹珠拦住了,没砸在金背眼睛上,反而掉进了它嘴里。当着我的面儿欺负我侄媳妇的鱼,你小子可以。
对于他的问题,金光瑶只是不置可否地道了句:我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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