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瑶】率然》(36)
可目前最重要的仍然是温若寒想怎样这个问题。
温宗主若只是想报仇,大可在观音庙便置敛芳尊于死地,顾思明这般说:悯善,你想想看,一个人若只是要复仇,他的仇怨是私人的,他要如何催动一群人去跟着他?
这个道理,苏涉自然懂得。就像聂怀桑想驱动百家与他结盟倒金,便必定是要在那之后,瓜分金家的利益,让每个人都分到一杯羹。而温若寒想要暗军跟他一起将安平了十多年的玄门搅成一滩浑水,光靠武力的威吓也是没有用的,必要给他们一个奔头温家,他要将炎阳烈焰旗重新在玄门立起。
对,顾思明看到苏涉的眼神,便知他懂得了自己的意思:只有乱起来,玄门忙于内斗,那三十几个温氏圈禁地的戒备才会松懈下来,想想暗军里有多少人的妻儿都还陷在那里。可是那还不够,温家再聚拢在一处,必是百废待兴,短时间内,承受不起另一场战争。所以,温宗主还需要敛芳尊。同时,悯善,你该清楚,敛芳尊也需要温宗主。只有这样,四明派之后才不会变为百家的忌惮。
这和四明派有何
悯善,顾思明无奈地对着他笑:这种事,你不告诉我,我不会自己去探吗?或者挑动张怀生帮我探?
制衡,他的意思是制衡,金光瑶说着,看向蓝曦臣:试问没有咱们几大世家在前面打头,谁敢对付温若寒?
要复兴温家,温若寒便必要现身,而当他真真正正地站在那儿,温家重新又有了一面旗帜,一面玄门巅峰的旗帜,那些说惯了温家坏话的百家便该想起来温若寒当年给他们带来的是怎样的恐惧了。
这时候若三大世家在百家中振臂一呼再扯起一场射日之征可能不可能呢?自然可能。但如果三大世家集体静默了呢?
暗中联盟,明面制衡,蓝曦臣这般矫正。
温若寒倒是考虑得周到,金光瑶道:买卖要双赢才能称得上买卖,这场交易如果要成形,他得到的是一个复兴的温家和无数被释放的温家人,而我这回的事,我已不得不动用四明派这支力量了,可这无疑便是踏在百家的心坎上。
他们怕四明派成事,更怕已握有半数以上瞭望台控制权的四明派成为我的私兵,这回四明派若表现出立场,必然会给将来埋下更大的隐患。
可已不得不如此了,因为一群急着分赃的秃鹫,根本不会管曾经的威胁是不是真。我一倒,瞭望台必倒,这一回,本就没人能独善其身。
这已经是蓝思追呆在四明山的第十天了,那日金凌送走了怪脾气的张怀生,便马不停蹄地奔向四明山,找到了其实并未走出多远的他和蓝景仪,亲自将他引荐给了四明派的掌门陆丘山。
蓝思追如今便住在这四明山中,带着四明派修士统一配发的佩剑,与二十几个修士挤一张通铺,成了他们的人。
这是种与他之前在云深不知处完全不同的体验。因为首先,他们几乎可以说是生活在钦原的包围圈中。
四明山在会稽张氏的地盘边界,茫茫二百八十峰,西连上虞,东合慈溪,南接天台,北包翠竭,如果不是这四明山中常年有蜂兽钦原为祸,致使整个四明山在四百多年前便被温卯联合百家封山的话,这样一块肥肉怎么说都不会轮到归瞭的散修。可只要那种蛰兽兽死、蛰木木亡的剧毒妖兽还肆虐其中,四明便是片穷山恶水,是以当时金光瑶大笔一挥将它批给散修们的时候,百家也未曾反对。
如今,这仍是片穷山恶水,只是四明派的掌门陆丘山已带众四明派修士从钦原嘴下抢出了几座山头。
负责带着他的师兄袁守拙在第一日便跟他讲了掌门两年前是怎样带着弟子们冒险入结界,用硫磺、石灰水喷在所有的开花植物上。
它们虽药不死钦原,但却起到了驱赶的作用。钦原挑嘴,不愿在被喷了硫磺的花上采蜜,咱们如今这白山便是这么来的。
白山有四峰治山、屏风、石层、云根。弟子的寝宿区便在治山之下。挨着一片平畴畦町般的广阔石滩,滩上多菖蒲、河车、芝草、苍平耳属等药材,还被弟子们插了许多稻秧,他们不若世家有附近市镇的产业支撑,只一座四明,要想养活自己,除了瞭望台归瞭的收入,自然只能靠山吃山。
为什么不先抢最外头的山头?当时蓝思追还傻乎乎地问他。他想起那座进山的窄道,结界就在没多远的地方,那之后便是钦原肆虐的土地,若没有金凌,他和蓝景仪还真未必敢进来。
听了他这话,袁守拙便扭过他那张黝黑的脸,笑着对他道:掌门说了,之后若是有人敢进犯,便把那处的结界再放下来,让钦原重占了那片地。我们躲在山里不出来。
怎么觉得你们防范的外敌其实是百家呢?
许是蓝思追那时的表情太明显,袁守拙当时便对他笑道:
也不全是为了这个,过几日你便知道了,那里现在是最新一批归瞭的人在用,要先紧着他们。
这是种与他之前在云深不知处完全不同的体验,因为其次,他们生活在别的门派的废墟中,专业捡漏。
就是在这第十日的白日,蓝思追被带上了他们口中的石田山房。
山房?他看着石层峰北瀑布出水处的那座高耸殿宇,不禁吞咽了下,你们管这个叫山房?
这里之前是句余派的白水宫,我们将它从钦原口中夺了回来,但如果还叫原来的名字,不觉得有点太招摇了吗?不称宫、不称殿,掌门是这般说的。
那一日,袁守拙和他说了许多:
曾经的白水宫如今的石田山房里,石壁上是四明山地形图的浮雕,上头还标注着四明山曾经的四大门派鬼藏、句余、巫咸、望山的地点。
如今是句余,再过几年鬼藏派的旧址也能被清出来。然后是巫咸,再是望山,他说:总有一日能将它们挨个挖出来。
句余派的藏书阁塌了,他又道:竹简被埋在废墟里,有湿气,反倒保存下来不少,那可都是古籍。散修无老祖宗的家底,自然只能偷了。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他将蓝思追领入山房的后殿,蓝思追才发现这山房是依一石洞而建,那便是最初的潺涛洞:前几日有批修士归瞭,自然是紧着他们用,不过这几日空出来了,正好你可以进去泡一泡,你身上不也有损伤。
潺涛洞是个与蓝氏冷泉颇类的地方。
这不是陆掌门,那天跟着袁守拙的蓝思追这般想。
不称宫、不称殿。偶尔听到的泽芜君和敛芳尊的交谈一时间如在他耳边。
这不是陆掌门,他想:这是敛芳尊。
蓝思追这才意识到:进山一夫当关的窄道、首先发掘旧门派遗址的行动路线、不称宫、不称殿的嘱咐,这些都是敛芳尊。
也是,试想若没有家藏万卷的世家中人指点,一群并无古籍可查阅、也无族中老人讲述先贤传说的散修真的找得到一个已经被弃置了数百年的句余派旧址吗?
散修最缺什么?
他们什么都缺。缺片瓦栖身,缺家传秘籍,缺上等灵器。这些要无中生有,可谓难上加难。更别提要立派,还需一片灵气旺盛适宜修习的地方。
就如姑苏蓝氏看重的其实是后山的冷泉,整个云深不知处皆依它而建,让金家落址兰陵的其实是那座温泉宫,更别提温家被称为羲和之眼的灵池。世家中人修行,皆是寻汇天地灵气之地,有了这层地利,经世代积淀,方能滋养出大能。
散修最缺什么?
他们什么都缺。
所以便干脆去偷光,从一块已经被世家遗弃的土地上。
于是,白水宫变作了石田山房,句余古术成了四明派的秘籍,潺涛洞寒池成了四明派弟子疗伤药浴的地方。
这些都是敛芳尊。
世人说他八面玲珑,狡慧敏锐,似他只知长袖善舞、无大智亦无大慧。可他却一边替你们不,该是我们了谋划打算,一边教我们藏锋敛芒。
鬼藏、句余兴盛之时,玄门还是个门派为主、少有世家的玄门,所以,句余敢管这高耸的殿宇叫白水宫,可自从温卯灭门派、兴家族后,门派已经衰落,在今日,四明派几乎是一支独苗,生在一个世家林立的大地,它前进的道路必然满是荆棘,在它尚未成气候时,最不能做的便是木秀于林。它需要时间生长。
敛芳尊不是随便找了个去处打发归瞭的散修,而是在认认真真地为我们谋将来、让我们固住足下的这片土地。
此时在蓝思追心中升起的是种他从未有过的感受,一时间,含光君和魏前辈的失踪、温宁的离去、蓝氏被他连累、他背井离乡这段日子所有的晦暗中终于有了点光明的东西,既光明,又广袤。他想起在蓝氏中所学的经世济民,过往时,他以为他们这一辈人能做的只有逢乱必出的小善小德。
可袁守拙在前方向他挥了挥手,蓝思跟随他拾阶而上,在轰隆的水声中,走向那座飞瀑间的山房,一时间前头引路的人似换了模样,变成了那个身穿金星雪浪袍、头戴软纱罗乌帽的人。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敛芳尊身后,知道这人引他走着的路会通向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他想告诉袁守拙这些不是陆掌门,这些是敛芳尊,可后来他想:守拙该是知道的,四明派的人该是知道的。
因为几月之后,陆丘山在云根峰下聚齐门人,唤他们为敛芳尊助阵时,无一人觉得不该这般。
动用四明派的力量无异于饮鸩止渴,这样的想法整日在金光瑶的脑海中打转。
他对待四明派便如一个家中已有孩子夭折的父母待自己仅剩的幼子,阿松没有机会长大,他便格外怕他的另一个孩子亦陷入同样的命运中,那呵护里是带着分溺的,他总想着:它的根基还柔嫩,它还需时间生长。
可已经不得不如此了,不管能不能将对他的罪名扣死,百家都准备拆掉四明,从所谓的金家贪墨,到近几日聂家清谈会上兴起的关于瞭望台构成的议论,这些都是对四明动手的前兆。
你瞧,悯善,顾思明温和着眉眼,望着眼前人:我们在打圈禁地的主意,你们则要用四明派,百家巴不得这两股力量斗在一起,我们又何必让他们称心如意呢?
的确,就算苏涉如今看这人万分不顺眼,也不得不承认:这般两相制衡,确实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如能联合温若寒,这便至少是个缓兵之计,蓝曦臣在金光瑶对面悄声道。
要想一个威胁被暂缓考虑,该如何?自然是竖起另一个。
只有真正感到害怕时,他们才会团结我这个敌人的敌人吧?看来不但得让这个威胁立起来,还得让它长久地立起来,金光瑶笑了:若是这般,我还得配合温宗主演一场大戏呢。
我说过了,那件事交给我,蓝曦臣沉声看着他:由我出手,忘机不敢造次。
百家中究竟还有记着温家的仇的,要想温家长期地立起来,那最好的法子便是如乱葬岗上魏无羡对金光瑶那般踩着他的骨头。
上回金光瑶倒台,他已落了推波助澜的嫌疑,这回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他怎么还能作壁上观?
若温宗主所求为此,那宗主自是会愿意和他谈。
是,顾思明说着,微低下头:可悯善,你该清楚,将人绑到家里谈,和别人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找好了筹码然后再找上你的门来谈,这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最明显的,双方谈下来的条件便会全然不同。你这一闹,给敛芳尊夺得了先机,却把自己推进了死路你叫我拿你怎么办?
顾思明这话让苏涉心脏一提,来了。
只听这人紧接着又道:你可知道什么叫画皮鬼?你可知道温家在百家中安插一只画皮鬼需要多久?暗军里有个规矩,不管如何,画皮鬼的身份都是第一要被保护的。可你已经看到我的脸了,我如今却又消除不了你的记忆。
03
要杀便杀!苏涉哪里会不知道不管这件事最终如何收场,他都已经看不到了。他没那么重要,杀了他也不会对这场谈判造成任何影响,所以,他自然是要死的。他只恨这人在这里磨磨蹭蹭,将他的希望反复吊起来,又掷下去。顾思明,耍着我,好玩吗?
你可以留下,顾思明的声音轻得像纱,一时间,似这一个多月来的虚与委蛇都是真的一般:悯善,我们还和以前一样。你跟着我吧,我帮你照看苏家。
苏涉单薄的唇线颤抖了一瞬,随即笑出来,他看着顾思明,问他:你羞辱我吗?
这便是拒绝了。
顾思明沉默下去,苏涉则别过头去,不去看这人,却盯着他墙上被烛影拉长的影子,琢磨着这个拿惯了银针和悬丝的人准备怎么动手。薛洋那家伙见到我该笑了,被人骗成这样,真不甘心啊。可是,宗主,涉尽力了。到最后还是感到点苦意,这算什么?什么都没做好。早知道阿衍这么早扛担子,便不那么宠着他了,还有金凌,到最后都没给那孩子个解释
他不知道他等了多久,等来的不是那根曾勒在他脖颈上的悬丝,不是一根淬了毒的银针,而是顾思明凑至他耳边悄声道:
还有一个法子。只要这世上再没有画皮鬼,你便没见过画皮鬼,不是吗?
苏涉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什么,他侧过头去,唇角险险地避过这人。
他向后微仰着头只为看清顾思明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是该死的好整以暇。他便在这儿等着他。
那一瞬间,顾思明看着苏涉眸子里攥起又散开随后翻涌起来的黑色,本能地闭了下眼,等着脸颊上火辣辣的一下,那是他该受的。可他不知:苏涉虽折腾人的手段几乎和薛洋一般多,却从不扇人巴掌,因为苏涉自己就挨过巴掌,亲娘扇的,还是在他兄长的灵堂上当着全族人的面,打得他耳内一阵轰隆,聋了一样。
不过那一刻苏涉确地是毫不掩饰地恨着顾思明的,恨他对自己的物尽其用。
温宗主想怎样,我想怎样,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问题,顾思明从开始时便对他说。
然后对于他的处置,顾思明先抛出了一个一定会被拒绝的选项,才将自己真正谋求的告知于他
敛芳尊是唯一有资格和温宗主面对面谈判的人,我想,为了买他二把手的性命,他该是不介意在谈判的条款里加上这一条吧?
你派人去了金麟台?苏涉半晌才勉强将这话问出了口。
谈判嘛。总还是得有人亲去的。
那晚的金麟台,恰逢上蓝启仁来找金凌谈事。看到来人,一时间,他们一人盯着那人,一人盯着那人手上的魂灯。
金凌几乎是将那魂灯抢到手里来的,他的一双眼睛紧盯着其上小小的火苗【1】,那生辰八字他记得清楚,他从袖中掏出只帕子,火苗立刻温和地窜上那帕子,在其上游走了一阵,却没留下一分烧灼,是他的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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