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免费阅读-了仲未饮茶(66)
杀!
按捺已久的壁州军众洪水一般地往廊道倾斜下去,与此同时还有滚滚落石砸将下来,原本荒凄的山上突然竖起面面军旗,是传说中神出鬼没,战无不克的玄武军!
谷中喊杀声响成一片,围护在宁王身侧的一圈士兵被冲散,宁王扶着头盔,抱着满肚肥肠仓皇挪腾,上一刻还冷得打颤,下一刻便被热腾腾的鲜血糊了一脸。
刀剑声,血腥气,连同寒冬狂风都被抛诸脑后,所能感受到的唯有手中持握的尖刀和身披锐甲的敌人。
澹台雁手持长刀往外狠狠一划,砍倒了一个宁王军的士兵,鲜血溅起,手背立刻感到一丝热意,她愣了一下,很快又举刀攻向另一人。
战意像是天生便刻在骨血里,她很快便来不及惊愕,也再来不及害怕恐慌,心里头只剩下一个念头。
杀了他们,活下去。
澹台雁毕竟是军中主将,谢家军士兵训练有素,有意无意地替她将敌人格挡开来,她抖了抖酸胀的手腕,将长刀绑缚在手心里,继续身陷下一轮的搏杀之中。
宁王的兵马还是太多了,且他军中也不尽都是如他自己一般的废物,埋伏在先的优势很快过去,澹台雁明显感觉到身在廊道之外的宁王军在往里头挤。
万余疲军对阵十万精兵,人还是太少了,若是宁王军队反应过来重新整合,只怕被围杀的就成了壁州军了!
她忽而想起在壁州时,谢辅将兵马交付到她手上时曾说过的一句话。
将失一令,军破身死。
从分兵开始,不,应该是从去往壁州借兵开始,从带兵北上开始,澹台雁在走每一步时,心中并非从无犹疑。
她是不是会错了褚霖的意,是不是就该乖乖待在谢辅的羽翼下避过这一劫,她是不是在看见耳坠时便该退兵南归,她是不是不该让孟海和彦明离开,她是不是不该傻傻地待在山上等这么久?
如果褚霖并没有她想象得那般命大,如果宁王所用以威胁的事情都是真的,如果宁王没有上她的当,又或是宁王得知消息,只派了旁人回京,而自己继续留守行宫
如果她作下的决定是错误的,那么今日命丧谷底的可不仅仅是她澹台雁,还有一万五千个有心报国,听令行事的军人,他们的身后,是万余对父母,是万余个妻子,是万余个家庭。
将失一令,军破身死。她突然明白了谢辅意味深长的眼神,和这短短八个字里的重托。
她决不能输!
澹台雁抬起头,迅速在人群中寻找宁王的踪迹,却忽而听见一阵鼓声。
她身侧的千夫长又砍倒了一个士兵,捂着肩膀道:将军,那是什么!
正同澹台雁先前所做的一样,对面光秃秃的山上忽而也立起了一面面旗帜,玄色神鸟浴火而生,正是神鸟朱雀。
是朱雀军,褚霖来了,褚霖果然还没死!
阔别五年,玄武与朱雀的旗帜对山而望,终于再次相见。
澹台雁来不及细想,只能一边砍杀一边往那处移,扯着嗓子高喊道:褚霖,你爷爷的还在等什么呐!
激越的鼓声震慑了身陷战场的每一个人,身披坚甲的战士从另一头冲泄下来,冲散了才刚又聚集起来的宁王军。
半山坡上有一人骑坐在高头大马上,超然独立,蹙眉巡视着廊道中的蝼蚁,仿佛底下的血肉横飞,黄土漫天都碍不着他似的。
惊喜和愤怒交织在一起,澹台雁半身浴血,复又尽力抬起头高喊道:褚霖!
那人终于回过神来,漂亮的眼睛里是十成十的惊愕,他立刻纵马冲下山谷,断断续续的声音透过寒风传过来:阿雁,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
身边有个杀昏了头的宁王士兵想要靠近,长剑铮然出窍,下一秒那士兵便被捅了个对穿,鲜血瞬间泼上褚霖的衣领,将他拉进这尘世中。
澹台雁满心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佩剑?谁打仗用佩剑啊?
有了另一支军队的加入,宁王军很快便被彻底击溃,留在山口之外的大队人马也被控制起来。
两个千夫长喜滋滋地捆了宁王本尊送到澹台雁身前:回禀将军,正如您所说,这逆贼当真好找!
宁王被捆猪似的捆了起来,嘴巴里塞了一团不知道什么用处的布,发髻散乱,满身狼藉,一双眼睛瞪得快要从眼眶子里掉出来,他死死瞪着澹台雁,喉间还呜呜地喊着,像是想用眼神唾骂她。
周围的士兵们已经开始打扫战场,澹台雁支着长刀,勉强笑了笑:做的很好,待会儿去找玉大人讨赏。
两个千夫长不认识站在一边的褚霖,只是看衣着知道是个贵人,便向两人屈身行礼之后带着宁王下去了。
褚霖听得奇异:将军?阿雁又做了什么,阿雁不是应当在京城么,怎么又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还想问你呢!澹台雁转过脸,揪住他的衣襟扬起头,你不是在行宫要死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朕
还没待褚霖说出什么来,澹台雁突然腿脚一软,跌倒在他怀里。
阿雁!
澹台雁浑身是血,也不知究竟是旁人的还是她自己的,褚霖扶抱着怀里人,这才发现她的脸色这般苍白。
阿雁,你伤着哪儿了?褚霖侧身高喊,来人,快唤军医来!快!
战时沸腾的热血燃烧尽了,澹台雁浑身绵软无力地倒在他怀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指扯了扯他的衣袖。
别喊了澹台雁气若游丝,我这是饿的
说完便两眼一翻,生生饿晕了过去。
天可怜见,她已经好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作者有话说:
修改了bug
第 72 章 [V]
第七十二章
浑身好似陷在软绒绒地云端中,鼻尖有轻浅暖香萦绕不去,澹台雁懒懒翻过身,将露在外头的脸蛋藏进软乎乎的被子里。
感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这样好的一觉了。
澹台雁轻哼两声,正又要闭目陷入沉梦中,忽而睁大眼睛。
她不是在打仗吗?!
澹台雁猛地掀开被子直起身,她正睡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周围环境极其陌生,她警惕地一寸寸打量过去,这里既不是金碧辉煌的宫中殿宇,也不是谢府简单朴素的客房,更不是行军时所住的四面透风的军帐。
说来这地方同军帐也有些像,几根粗厚的木柱支撑在四角,泛黄的厚毡布围得紧实,未有门帘边上开了道小小的口子,能让里头几个暖炉蒸烧的腾腾热气一丝丝泄出去。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澹台雁敲了敲脑袋,使劲晃晃头,晕倒前的记忆逐渐回笼。
宁王派人劝降,她假意退兵,带着万余兵马蹲守于山道之间,而后宁王军姗姗来迟,她带人冲下山道与之厮杀,而后看见了朱雀军的军旗
对了,褚霖!
澹台雁连忙跳下床榻,抓过搁在一旁的大氅便冲了出去。
外头天光大亮,四周都是军队操练的呼喊声,澹台雁茫然地看看四周,是全然一片陌生的景致。
守在门帘边的士兵朝她躬身行礼:参见娘娘,陛下方才有事暂离,娘娘可是要去寻陛下?
看这人身穿的盔甲,同宫中龙武卫是一个制式,再看周围树立的旗杆,上头飘扬的军旗却并非是朱雀图案,而是一个雷字。
这士兵唤她娘娘,又口称陛下,想来就是褚霖的人了,但那军旗
澹台雁悄悄整理好袖口,不动声色地朝他点点头,士兵便朝旁人交待几句,引她去寻褚霖。
两人一前一后穿行营中,想是这副画面十分稀奇,周围操练的士兵们见她经过,都纷纷停下动作朝她行礼,有的称呼娘娘,有的则称呼一句女帅。
这副场景,倒是同她曾做过的那个梦有些相似之处。
他们才方走到一处帐前,便见到帐帘掀开,褚霖走出来,一边还在同身后之人交待着。
宁王所领叛军中也有只是听令而为的,也有不少是被威逼胁迫,还请侯爷细细甄别,不要将他们一笔抹杀褚霖抬起头看见她,阿雁,你醒了。
甫一见到她,褚霖眉宇间的冷淡都被挥散尽了,笑意融融,眉眼弯弯。
在他身后,又有许多人走出来,这些人全都身穿重甲,有几个身上还带着些许血迹,方才同褚霖说话的那个年岁同澹台阔秋差不多,身披银铠,头顶红缨,身材算不上高大,却十分敦实可靠,见着她来便低头垂目,并不敢多看。
这些人都很面生,澹台雁扫了一眼看向褚霖。
阿雁,你来。褚霖朝她伸出手,这位是勇毅侯雷侯爷,此次你我能脱险,还要多得
澹台雁忽而想起什么,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袖子,满脸着急。
陛下,那些同我一起来的谢家军呢?还有除了他们之外,孟海带兵去了京城,彦明兄长也带了五千人去运河道同宁王叛军缠斗对了,还有
回禀女帅,褚霖玩笑一般,笑着一样一样告诉她,谢家军已经并入雷家军,正在左近扎营休息,朕也派了军医前去诊治,澹台都尉那头也已经派了人过去支援,算算时辰差不多也该到了,运河两岸还有一些宁王叛军,正好趁此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至于京城那边,孟海做得很不错,斥候来报,京城已经解除封锁,一切都好
说到这里,褚霖面上和煦笑意忽而浅淡了些,他本以为孟海和澹台彦明都该在澹台雁身侧保护,谁知道这两人都被她派遣出去领兵了。
褚霖想到昨日在山路中见到澹台雁时她浑身是血的模样,又是一番心惊肉跳,幸而随行的医者已经看过,说应当是没有受伤。
周围人多,他不好说太多,重新又拾起温和笑意问澹台雁道:阿雁是不是还遗漏了什么?
澹台雁才刚松了一口气,听见这话复又悬起心,紧张地看着他。
玉内官可该伤心了,褚霖点点她的鼻尖,阿雁将他打晕了塞在山石之后,虽是为了保护他,可也花费了朕好些功夫才找到他。
澹台雁眨眨眼,突然想起来,先前在山路上见到宁王军时,玉内官举着拳头就要往下冲,还说一定要替她挡刀挡箭,不让她伤到一丝毫毛。
玉内官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平日里看着谨慎,上了战场却别有一种莽撞,澹台雁干脆利落地把他敲晕了塞在一个角落,又把身上的厚实衣物塞在他身边,希望至少能保住他一条命。
她这样做时全凭本能,却忽略了比起玉内官,她自己的身形更加娇小纤弱。
说到玉内官,澹台雁忽而反应过来,皱着眉头有些生气地看着褚霖。
你陛下不是在行宫吗?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山路上?
才刚开口,心中的委屈不知为何突然漫了上来。
从在山路上见到褚霖开始,澹台雁便知道他一定是有后手倚仗,再看这雷家军营,便知他应该是早就出了行宫。
四周有这样多的人,她本不该失态的,可心里的委屈怎么也止不住。
褚霖好好地站在眼前,身边有忠臣能人环绕,又有重重兵将保护,她本该高兴的
可如果一切都只是他的计谋,她连日奔波,耽惊受怕,日日难以安枕,甚至为他曾经命悬一线,这些岂不都成了笑话?
澹台雁委屈得连声音都带上些哭腔,眼中也盈了泪花:你不是被叛军围在行宫中要死了吗?连封诏书都发不出来,宁王还叫人把那耳坠送来给我,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哭腔越来越明显,却忽而陷入温暖的怀抱中。
阿雁别哭,都是朕不对。褚霖给她擦干泪,低声哄道,宁王叛乱起事突然,此前行宫之中也出了事,龙武卫的冯暄突然叛变谋刺,正是要与宁王里应外合
他垂下头,澹台雁这才看清,原是一对的耳坠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只,褚霖左耳空空荡荡,耳垂上还有猩红色的血痕,是未好的伤口。
冯暄是孟海的师父,是从潜邸时便跟随褚霖的旧人,更是统领龙武左右卫的大将军,在这种紧急的时候,他本该卫护天子,却突然对褚霖倒戈相向,选择同宁王里应外合。
想来那耳坠便是冯暄送出来的,当日行宫之中情势如何险峻,从褚霖身上的伤口便可见一斑。
褚霖又低声同她解释了接下来的事。
冯暄突生异变,幸而龙武卫中仍有忠心于褚霖的,及时将他拿下,然而除了行宫之中,九成山脚亦生出了不少乱子,许多朝臣早与宁王暗中勾结,趁机生起动乱。龙武卫急忙护送褚霖离开行宫,离开九成山,也幸而他们离开得早,若是再晚上几个使臣,宁王便能围堵九成山,到时候谁也走不了。
褚霖逃出生天后,第一时间去往左近淮南道求援,幸而正在淮南道练兵的勇毅侯雷安福还没有被宁王收买,褚霖便带着雷家军又杀回了九成山。
褚霖叹道:朕在路上便听说了京城易主的消息,还以为阿雁身在京城,朕大略猜出阿雁是要围魏救赵,便匆匆赶往山道阻截宁王,却不料阿雁竟然也在那里说到这里他蹙起眉,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严肃,阿雁手中只有一万五千谢家军,孟海和澹台都尉都不在身侧,阿雁你
勇毅侯雷安福轻咳两声:陛下
皇帝和皇后说私房话,他杵在一边做什么?可打断也不是,继续听也不是,雷安福简直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
眼看着皇帝就要开始教训皇后了,他不敢再听,只能硬着头皮出言。
褚霖好似才发现身边站了这么些人,连忙准了他们退下去,回身又对澹台雁道:阿雁,宁王有十万兵马,就算有地险为依托,也不该如此鲁莽冒险
澹台雁却理直气壮:我若不是为了救你,如何会有这般冒险之举?
褚霖蹙眉瞧着她,眼中是慢慢的不赞同。
澹台雁连忙牵开话题:对了,方才那位雷侯爷勇毅侯这个名号总好像在哪听说过,她凑上前悄声问他,勇毅侯是不是先前在京城中闹出过什么名声啊?
先时在京城中曾有过一出闹剧,说是勇毅侯的世子本该与太仆寺卢寺卿的孙女定亲,但雷世子却在婚前移情一个皇商之女,还亲自上卢家的门要求退亲。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最后亲事黄了,世子被侯爷痛打一顿,雷、卢两家也撕破脸皮,从此再不往来。
说来先前在宫中宴会上还有人借此生事,以皇商之女出身卑鄙讽刺许松蓝,东昌侯夫人亦在其中煽风点火。这些人借着世家身份十分倨傲,言辞无礼,都被澹台雁罚了去抄写族谱姓氏。
她问得含含糊糊,但褚霖一下就明白了。
是,正是那位勇毅侯。褚霖点点头,雷家同卢家原是结亲,结亲不成便结了仇,雷家是军功立功,祖上并不显赫,而卢家则是百年郡望门庭,又有许多亲族帮腔。雷侯爷在京城待不下去,便自请去往淮南道继续练兵,说来倒是凑巧,此次事发突然,幸而淮南道临近京畿,侯爷援助及时,这才没出什么大事。
雷安福本就是淮南道方镇,韦氏之乱时镇压叛逆有功,这才被封爵入京,结果屁股还没坐热就又被人撵回了淮南道老家,淮南道远离京城,离九成山却近些,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褚霖才能这样快地去往雷家军求援,也能这么快地回攻九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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