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免费阅读-了仲未饮茶(64)
宁王抬手往后一挥,喻文连忙拉着军医往后躲开,只见宁王伸手过去,拽住伤者身上的箭支狠狠一甩。
如此搅动肚肠的痛苦,令伤者惨呼一声醒过来:王、王爷
这惨状简直令人目不忍视,军医和喻文都别开了头,宁王则不为所动,将方才喻文所言的种种,又盘问了伤者一遍,确认无误才擦了擦手走出营帐。
喻文跟在他身后走出来:主公,那咱们是要继续进攻行宫,还是立刻拔营西去京城
不,我们什么也不做。
宁王总觉得不该如此,京城怎会这般容易就沦陷?澹台雁不过一介女眷,就算有三万精兵在手,这般荒唐的事,她怎么可能这般顺利就办下来?
京城的那些高官世族们都死光了吗?他们的家人亲眷可还在九成山!
那伤员自称是从京城来的,谁知道会不会是左近哪个宗室派遣来要乱他阵脚的?
宁王传令下去,再让人前去京城打探消息,又让斥候盯着周围援军的动向。
谁知道去京城打探的人手还没回来,斥候先来报,说周围褚氏偏宗的军队果有异动,有几支军队已经开始收拾行装准备拔营离开,看方向正是要去京城。
喻文顿时方寸大乱:王爷!
宁王面上犹还坐得住,其实已经心乱如麻,但他仍旧定定端坐着,一定要等去京城打探的人手回来再做决断。
喻文却已经等不及了:王爷糊涂啊!澹台氏有圣旨在手,圣旨无印就是一张废纸,她能以圣旨号令群臣,降伏龙武卫,便证明圣旨上有玉玺落印!皇帝身在行宫,但玉玺大印却不一定在行宫啊!
宁王猛地抬头看向他。
澹台氏得位不正,若是皇帝尚在,她必要遭受褚氏宗族质疑,只怕那些偏宗转道去往京城,为的就是此事。王爷,玉玺在京城,皇宫也在京城,皇帝宝座也被个女人给占了,王爷苦守着区区一座行宫,苦守着一个太上皇,就算守到他归降又能如何?难不成在行宫登基称帝吗!
喻文简直欲哭无泪:若是此刻太上皇死在王爷手上,澹台氏就成了皇帝遗孀,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就成了先帝遗腹子,就算褚氏宗亲要诘难也得避讳着些,且就算将来生下孩子是个女孩儿,褚氏宗族里头姓褚又适龄的孩子那么多,随便挑拣一个当皇帝,澹台氏垂帘听政又有何不可?!
最关键的是:王爷,此后澹台氏所出即为正统,可王爷却成了犯上作乱的叛贼,要受千夫所指的啊!
古往今来,成王败寇,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行偷盗之事却两手落空的便是实打实的蠢货。
若是玉玺在京城,他就算逼着褚霖公告天下禅位于己又能如何?未经祖宗和上天传承准许,自署天子,不过是个没有信物根据的板授之君!
他辛苦筹谋多年,多年卧薪尝胆,想要的难道只是褚霖的命吗?
没有帝位,就算把褚霖那厮千刀万剐,又有什么用!
然而宁王尚有一丝疑虑。
冯先生分明说了,只要本王固守行宫,将行宫守住
喻文急了眼:冯先生可说了,玉玺究竟在不在行宫之中?!
褚霖放着固若金汤的京城不待,非要跑来九成山这荒乡僻壤的地方再立朝局,皇帝在这里,皇后在这里,左右相都在这里,玉玺怎么不会在这里?
可是冯先生确实没有提过玉玺,澹台雁的手中也确实有张落了印的圣旨
宁王不再犹豫,当机立断道:撤!传令下去,让留守运河的人全部归营不,我们先行,让他们处理完河道事务再跟上来。
说罢又问那斥候周围的守军走了多少,斥候面带难色,他们人手不多,只能盯住几个重要的地方,见到有异动便赶着回报,原来该有多少人,现下走了多少人,他们着实说不清楚。
宁王沉了脸色。
喻文又道:王爷,现下不是再犹豫的时候了。先时那人身负重伤也要回来报信,又是从京城一路往宁王营地狂奔,显然是得了要命的消息。沿途阻拦的人就算当时不知道,也会知道京城发生了大事,只要派人前去探查一番便能知晓内情。王爷,当务之急是要赶快赶往京城,拨乱反正,切莫再让旁人占了先机啊!
这个再字着实意味深长。
宁王假借生病逃亡江南道,集结军队,又利用水路偷偷往北运送兵马,而后突然发难,围攻九成山,本是占尽先机的事情,谁知道现在却把自己拖成了个左右为难的境况!
其实当时他若下了死命令,拼死也要拿下行宫改朝换代,未必没有一争之力,只是内里冯先生失了消息,在外又有虎狼窥伺,他左右为难,只得行一个拖字决,却将这仅有的一分半分的先机给拖没了。
后来京城事变,属下拼死回送消息,他也算是又占了一回先机,只是一来怀疑那消息真假,二来又放不下已经在嘴边的行宫,就这样犹犹豫豫,又让旁人得了利。
若再犹豫下去,只怕就算到了京城,当真是连口热汤都喝不着了!
宁王倏地站起来:走,这就走!号令全军立刻收拾行装,只带两日用度,余下辎重和伤员一概留在原地,其余人立刻拿上兵器,快马西进京城!
几万大军说动就动,不过半个时辰便已经集结完毕,调转方向该朝西边走去,然而宁王还是嫌这太慢了,他心急如焚,只恨不能插上双翅膀飞到京城去。
同时心中又深深懊悔,为何当时听到消息不尽快回京,为何要浪费时间验证消息真假,想到后来,又懊悔若早知玉玺仍在京城,他巴巴地跑来行宫做什么?在这里苦耗了快一个月的时间,最后真是什么也没捞到。
但不论他再如何着急,饭只能一口一口吃,路也只能一步一步走,九成山同京城虽然不远,但却有山路难行,好不容易有了条平缓些的路,却又是被两侧起伏的山峦夹合起来的一条廊道。
路口狭窄,偌大队伍只能被堵在外头,如同沙漏一般挤成窄窄一条,缓缓通过山口。
这正是最危险的时候,这段路地形崎岖,素来便常有山匪打家劫舍,先时宁王在九成山时也曾听闻,有几家商队在路经此处被劫杀的消息。
是以宁王留了个心眼,行帐惹眼,他便没再待在里头,而是披上一身普通的衣甲混在队伍里。
外头的天真冷啊,简直是要滴水成冰,可附近的士兵们都低着头,沉默地往前走,仿佛察觉不到身上战栗的寒意,也感受不到足下坚硬的沙石。
宁王下了地,没走几步路便觉得软鞋底下沙石蹭的足底冒烟,但他只将这当成是天将降大任之前的磨砺。
待他登得大位,这些苦楚,他都将一分一毫地回报到褚霖和澹台雁身上。
打头的队伍顺利走过廊道,雕金镶玉的帅帐也顺利过去了,宁王藏身队伍之中,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远远看见了窄路的尽头,也远远看见了山口之外的开阔大道,光明坦途。
过了这段路,军队便能直奔京城,拿下贼首,他也能真正拨乱反正,夺回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
外头的寒风不再刺骨,足底的沙石也不再磨脚,宁王一步步直起腰来,走得大马金刀,走得意气风发。
正在这事,谷中呼啸不断的寒风忽而听了一息,在这一刻,廊道中的时间恍若静止了。
不知是被什么驱使了,宁王不经意地做了个以往从不会做的动作,他侧头往山上看了一眼,看见冬日林木残叶凋敝,树影森森,他再一回头,看向另一头,突然见到了跑动着的人影。
午后的阳光照得晃眼睛,他定了定神,但那人影并未消失,反而变得越来越多,他们集结成队俯冲下来,目标正是宁王所在的军队!
杀!!
杀!!!!!!
喊杀声犹如惊雷炸响,彻底打破了前一刻的寂静,周围的士兵们仓皇拔刀,下意识背靠宁王围成一个圈,本是要保护队伍中最重要的人,却反倒显现出他与旁人的不同来。
冲下廊道的士兵犹如鬼影饿狼,借着冲势很快便砍倒了一大片,但山上还在有人不断地俯冲下来,所有人挤成一团,战成一片,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慌乱中,宁王看见了山上直直挺立的军旗,上头画着一只怪兽,有着蛇的首尾和龟的鳞甲,
是玄武军。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澹台雁大显神威
注:
人生似鸟同林宿,大限来时各自飞。明《增广贤文》
我为忠贞,经今两代,不能惜汝,辄负国家。谯国夫人(冼夫人)(出自《隋书列女传》)
蛾眉不肯让人。唐骆宾王《为徐敬业讨武曌檄》
第 71 章 [V]
第七十一章
多日之前,谢家军帐中。
澹台雁怔怔盯着盒中耳坠,金光灿烂,红宝石璀璨如旧,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其上血迹。
这正是褚霖从不离身的耳坠。
玉内官满目惊惶:娘娘,难道陛下他他已经这怎么会!
不,陛下绝没有死。澹台雁断然开口,祸害遗千年,他绝不会这般轻易便葬送了性命!
帐中另外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只惊讶地看向澹台雁。
她却已经从初见耳坠时的惶急中脱身出来,将木盒随手摆在案上,又叫玉内官拿出京城与九成山一带的地形图。
宁王手握十万兵马,一夜之间便从江南道飞来九成山脚,行如鬼魅,又来势汹汹,正是打着速战速决的主意,然而如今宁王军已经兵临城下,却仍是按兵不动。澹台雁道,外围各地军将以练兵为名,实则意在卫护行宫,宁王正是碍于援军不敢妄动,不敢抢夺九成山强闯行宫。我们兵马只有三万,实力远远不及宁王叛军,然而才刚落脚他们便急急派人前来劝降
说是劝降,实则那带着血的耳坠更像是一种威胁,一种震慑。
孟海一拍脑门抢白道:娘娘,宁王是怕我们集合周围援军与他对阵,三万兵马或许比不上他的宁王军,但加上周围近三十万援军,宁王不过是瓮中之鳖!
别看宁王的征讨檄文写得天花乱坠,实际上谁不知道他此来是叛国谋反?而澹台雁是当今皇后,皇帝受困,由她牵头纠集所有兵马勤王正是再合适不过,在大义名分上也高了宁王一头。
玉内官连忙道:既然如此,娘娘何不就像宁王所惧怕的那般集合援军平叛?左右援军的营地都并不远
澹台雁却摇了摇头。
先时陛下修改军制,收归天下各道兵符,重制之后再发还远处唯一没动换的便是澹台雁的虎符,这些事情,她也是在谢辅那里知道的,陛下改制,除了打散一些无驻地的军队之外,还重新更该了各地将领出兵的规矩圣旨诏书和兵符核验,缺一不可。
而今九成山被围,皇帝和兵部尚书都被困在里头,皇帝未出圣旨,兵部未出兵符,外头的地方守军实则是无诏擅出,若追究起来,罪过只怕比宁王更大。
孟海若有所思:所以谢总兵才不肯出兵,外围的援军也只能以练兵之名屯守在外。
玉内官忙道:既如此,娘娘何不如游说谢辅一般游说周围援军?这般情况下他们还肯出兵援助,想来必是忠义之士,倒是比谢辅那般意图隔岸观火的要好上许多。
说完,他还特意瞥了一眼澹台彦明,后者摸了摸鼻子,毕竟是自家舅舅,他面上不好说些什么,实则同玉内官也是一个想法。
澹台雁却又摇了摇头道:未必。宁王广发征讨檄文,虽有谋反之举,但领兵不过十万,除了围困九成山之外并没有其他作为,陛下没有发诏,他拒不出兵也是应当,至于游说他人
谢辅肯借兵于她,已是看在澹台彦明的份上,她澹台雁的名号究竟还没有那么好用。
更何况,澹台雁苦笑道:外围这些兵马名为练兵,并未违反朝廷政令,同样的,他们以练兵之名守在外围,也没有攻打宁王军,更不算得罪宁王。
此话一出,玉内官背心泛起一阵凉意。
他忍不住道:娘娘是说,他们同叛军打的是同一个主意?
算不上,行宫毕竟太久没有消息,陛下圣驾如何外人也并不知晓,或许他们前来时为的就是救驾,现下不过是随机应变罢了。
什么随机应变!不过是在救驾之功和从龙之功之间左右摇摆罢了!
玉内官听得满肚子火气,不由怒道:他们不是朝廷的方镇藩王吗?臣下就算没读过什么书,也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道理,他们日日吃着朝廷的供养,如今陛下有难,他们身为臣子却只知趋炎附势,哪里还有半分为臣之道!
这样看来,谢辅肯出兵表明支持褚霖的态度,竟已经比这些人都好上许多。
澹台雁却没有他这般急火,只垂眸淡淡道:君不君,臣不臣,这样的事,玉大人在陛下身边待了多年,难道还是第一回见吗?
玉内官一时语塞,长长地叹了口气。
当年褚霖能够打败宁王,顺利登上帝位,太皇太后和崔氏是出了大力气的他本不在京城朝局中,生母是岭南蛮民,就算他是高宗后嗣,这出身也算得上是寒微,若没有太皇太后和崔氏率先出言表明态度,只怕褚霖就算登基,政令也难出宫门。
然而崔氏因为一桩不明不白的谋刺案牵连倒台,嫡系一脉死伤殆尽,曾经的半朝崔氏皆成了天子剑下亡魂。崔氏已是半朝亲族,富可敌国,当今皇帝又并没有留下拥有崔家血脉的后嗣,他们在这太平时节谋刺皇帝,根本就是得不偿失,也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
这分明就是天子羽翼已丰,持握剑柄跃跃欲试,杀鸡儆猴,旁人岂能不齿冷?崔氏倒台之后,寒门同世家争得不可开交,朝局一片混乱,分明就是不祥之兆,那些与褚霖同姓同宗的藩王又岂能不怀有异心?
更何况,崔氏伫立百年,半朝亲族,阀阅婚媾,又岂在京兆一府?
宁王谋反是真,但若非褚霖没有过早亮出刀刃,而是徐徐图之,与崔氏虚以委蛇,把控好朝局,宁王这十万兵马也不至于就这般轻松地到了九成山。
可是崔从筠意图谋害皇后是真,谋刺皇后也是真,玉内官只觉得难以置信,难不成身为皇帝皇后,褚霖和澹台雁却要连被人谋刺之事也要隐忍下来?皇权衰微至此,这又是什么道理!
外围的援兵态度暧昧,心思各异,一一游说辨别太费时间,也太过危险,一着不慎便会连澹台雁都陷进去,他们只能靠自己。
再纠缠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孟海举手道:娘娘,不如我们干脆就冲杀进去,行宫之中也有龙武卫据守,只要我们打得够快,把宁王的守备撕开个口子,再同龙武卫里应外合,未必不能成功。咱们就同他们拼了!
拼什么?拿什么去拼?宁王十万精兵良将,我们手中只有奔袭而来的疲军三万,天时地利人和一样没占全,我们如何去拼?澹台雁皱着眉敲了敲她的脑袋,就算壁州男儿悍勇,三万兵马个个以一当十,可外围所谓援军态度不明,现下两方僵持还好,到时候我们同宁王打得两败俱伤,难说会不会有人牟取渔翁之利!
孟海捂着额头,不敢说话了,又听澹台雁开口。
而且宁王能拿到耳坠,能这般大摇大摆地送来使臣劝降,必是有所倚仗。我只怕行宫之中,有宁王的内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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