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免费阅读-了仲未饮茶(63)
行宫至今未有发布诏书,只怕澹台雁所得到的消息,便是褚霖已经不好了。既如此,他们还尊着旧主做什么?没有立即倒戈向宁王称臣,已是顾念着旧主情谊了。
至于那些留守的人,要么是褚氏偏宗藩王带着的兵将,要么就是同褚氏有姻亲的方镇在领军,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宁王一清二楚。
左右宁王背靠运河,有江南道源源不断的粮食补给送来,行宫又是死水一潭,宁王无所畏惧,便就照原样安安心心坐下来静等,行宫宫中库藏有限,练兵的军队所带辎重也有限,大家一起慢慢耗,看谁能耗得更久!
说不定还没等到外头那些人退兵,褚霖就要先受不了,先行捧着玉玺奉上呢。
饿肚子是其他人的事,受寒受冻也是底下兵将的事,宁王坐在炉香熏蒸的暖房里头饮了半杯烧春,揽过侧妃喻氏好好亲昵了一番。
说起来,能够结识到冯先生,还多得了这位贤侧妃的功劳。
美酒佳人、宏图霸业尽在手中,宁王沉浸在这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痛快日子里,颇有些醺醺然的自得,当帅帐被掀起,外头寒风一股脑侵袭进来时,他面上便带了些不愉。
喻侧妃蹙眉道:出什么事了,这样毛毛躁躁,这一会儿热一会儿寒的,若是伤着了主公,死一百个你也不足够!
进来的是宁王手底下一个副将,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被营帐里头的热气熏着了,他两三个呼吸间便出了一身大汗。
属下有要事禀报,一时情急之下冲撞帅帐,求主公恕罪!
宁王懒洋洋地半坐起来,胖硕的肚腩层层叠叠,像是滑腻的油脂堆叠出了个人形。
恕你无罪,说。
是。副将道,正如主公所料,运河周围受到侵扰,看衣着正是澹台氏所领队中士兵。
澹台雁果真没走!
宁王一下子便坐直了:可让他们得手了?
幸而有主公先见之明,运河沿岸留有大批人手防备,贼人并未得手。副将悄悄抬头看了眼宁王的脸色,低声道,只是那些人灵活狡猾,见河边守卫严密,一击不中便迅速溃逃,坚守运河的士兵们惦记着主公的命令,深怕是调虎离山之计,并不敢擅离职守穷追,是以并未抓获贼寇
宁王长长吐出一口气,朝外摆了摆手:运河要紧,没让他们得手便好。
才方两句话的功夫,宁王额前便出了一脑门的冷汗,连薄衫都湿了大半。
喻侧妃拿出帕子为他擦拭,脸上满是心疼:那澹台氏不过是一介妇人,主公威仪震慑四方,又何必对一介妇人如此严阵以待?
宁王对上外头虎视眈眈的褚氏子弟都尚且没有这么紧张,言外之意便是说他小题大做了。
喻氏长居内宅,对澹台雁有所轻视也是难免,宁王没有责怪,只是疲惫地摇摇头。
爱妃,你不明白,澹台雁此人狡诈诡算,阴狠毒辣,决不能以常理忖度之。
想到当年事,宁王脸上的横肉都在颤抖,似有激愤又似有恨意,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恐惧。
当年韦氏犯上谋逆,中原生乱,蛮夷趁机起事,我辈褚氏子弟如何能等闲视之?只叹当年我一心为了大衍,为了中原百姓,只以为有心平乱的必是同道中人,却不料我在前方杀敌,她澹台雁却在后方蝇营狗苟,行盗贼之事!
当时突厥势大,越过北境防线之后便一路南下,从无阻碍,途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汉室百姓深受其害,宁王眼见百姓离乱,悲痛不已,便赶忙集结军队出兵抗击蛮人,而后便顺势北上,想要卫护皇室,铲除奸佞,拨乱反正。
当然,等宁王带着军队到了京城,这谁是乱,谁是正,自然另有一套说法。
可谁也没料到,本该由西北攻向京师的突厥军队突而不打京城了,反倒转了十万八千里,一路南下去了他的封地江南道,京城与属地只能救援一个,宁王又走了一半,当然便只能选择救身陷危难之中的褚家皇室。
做了这等选择,宁王心中自然有愧,当澹台雁从岭南道出,途径江南道替百姓守住了城池,赶跑了突厥时,他心中也是有几分感激之情的,甚至还去信好好夸奖了这位名不见经传的谭娘子,愿许之高官厚禄,若她愿意,也不是不能扫榻相迎。
然而城池守住了,嘉表也受了,这谭娘子却矛头一转,直接蹲在江南道抢了当地百姓的存粮,还把官署粮仓也给一扫而空,吃了个肚皮滚圆之后大摇大摆地离了江南道。
而他远去京城的这一路也并不如意,除了凶残的突厥军队之外,还有神出鬼没的起义军和匪徒频频骚扰,宁王被拖住了脚步,也只好边打边走,也算在民间打出了些好名声。
而等到谭娘子在汗帐亲手砍下都蓝可汗的头颅之后,战事终于有结束的迹象时,逐鹿中原的最后两个人选也浮出了水面,便是宁王和褚霖。
宁王母族出身世家,早亡的正妃亦是世家出身,同弘农杨氏和清河崔氏都有姻亲相连,亲族关系有如丝网漫布京城,再加上他立下的战功、在民间口口相传的好名声,宁王想,让他同岭南道那个穷乡僻壤出来的褚霖相比,实在是太失身份,皇帝的宝座正合该他来坐才是。
但正当他要进军京城时,斥候来报,说玄武军一路遮掩行迹,悄悄东行,正是要去江南道。
江南道是他的龙兴之地,更是他多年行军打仗辎重钱粮的供给来源,江南道先时就已经被谭娘子抢掠过一回,过了好久才缓过气来,若是再来一回,只怕江南道便再也挤不出钱粮了。
是守住家中的田地,还是舍弃一切乘船去争一个不知能不能得的宝苑?中原祸乱尚不知何时能止,皇帝虽死,可杨氏太后与太子尚在,他就算到了京城,也要面对世家朝臣与褚氏宗室而江南祸乱正在眼前!
宁王选择了回援江南道,在看见玄武军如潮水一般迅速退去时便心道不好,果然,就在他进城后不久,京中节忠太子自尽而亡,宫中太后发布懿旨令诸藩王进京护驾,褚霖顺势进京镇压韦氏乱党,清扫叛党余孽,又领着朱雀军与突厥签订和书。
大衍朝野皆安,褚霖推辞三次之后,在众望所归、朝臣多番跪请之下登上帝位。
而澹台雁也被迎回宫中,封为当朝皇后。
直到这时,宁王才知道这位南蛮出身的谭娘子竟是晋国公独女,是岭南道赵王府的赵王妃澹台雁。
这夫妻俩骗得他好苦!一出围魏救赵,竟就这般夺去了他唾手可得的皇位!
他怎能不恨!
现下褚霖受困行宫之中,澹台雁又假意归降,转头便跑去攻打河道,妄想断了他的补给!
宁王实在放心不下,立刻道:你再领一万兵马去运河沿途把守,务必把河道给我守得严严实实,总之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将这条粮路给我守住了!
现下他与内外贼敌僵持,这条粮路便是他按兵不动的根本,也是他耗死褚霖的根本,决不能被澹台雁夺了去!
那副将犹豫道:可若是调兵走了,行宫这里
运河原有一万人驻守,你再领走一万,城下还有八万人在,出不了什么大乱子。宁王不耐烦道,若是河道失守,辎重补给被人抢了,这里就算留再多人也不济事!
宁王已经下了命令,副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按下心中犹疑领命。
等等,宁王又道,你去时让所有人都警醒些,谨防有人趁机偷袭!
澹台雁的人骚扰河道或许只是佯攻,真正目的还在救援行宫。
这对夫妻还真是鹣鲽情深,宁王心下冷笑,对行宫中的冯先生又是更多几分敬服。
命令一道道传下去,除了加强岗哨防卫之外,宁王还命人在营地外围仔细查探,务必要确保无人可以掩藏其中,埋伏其中。
喻侧妃见他这般紧张防备,对那澹台雁也多了几分好奇,她身份低,只是个侧妃,并没有强有力的家世做依靠,是以并不曾有机会进宫赴宴,更不曾见过皇后本人。
她伏在宁王身侧:能让主公如此看重,这位皇后娘娘当真是位奇人,若是可以,妾也想能得见芳颜呢
宁王脸上横肉的又抽了抽。
妇人家不好好待在家里相夫教子,绣花做衣,还要同男儿一样见血,同武夫一般舞刀弄剑。这般轻薄无行,寡廉鲜耻,蛾眉不肯让人的豺狼,有什么好见?宁王粗喘一口气,扶着爱妾精致莹润的小脸,低笑道,如爱妃一般婉转低眉,娇艳可人的,才是女子典范。
喻侧妃淡笑着垂下螓首,果真是百媚千娇。
只是那漂亮勾魂的眼睛扫过宁王身上层层堆叠的肥肉,不由自主地泄露出丝丝厌恶。
她明明也是家中正经嫡出,千娇万宠的长大成人,却一朝被宁王看中,又被族中强逼着前来宁王府上与人做妾,这么多年了,她捏着鼻子同宁王虚以委蛇,替他生儿育女,好不容易熬死了上头的宁王妃,爬上了宁王侧妃的位置,但宁王顾及先王妃同杨氏、崔氏的那点联络,就是不肯将她扶正,不肯让她当个正经王妃。
喻氏终究不是什么正经宗族,同先王妃的母家比起来简直不堪一提。
若宁王永远是宁王,她也永远只能是宁王侧妃,担了个侧妃的名头,实则是个永远上不得台面的妾侍之流,连带着儿子女儿也只是庶出,永远要比前头的嫡出低一头。
可现下不同了,宁王即将入主京城,待他登上帝位之后,她便是后宫妃嫔,甚至是皇后,是贵人,也是人上人!她的儿女也不再是庶出,而是皇族宗室,若子女成器,她这个当母亲的再努努力,未必不能争一争那个位置!
想到以后的荣华富贵,想到以后众人的臣服跪拜,喻氏眼中的厌恶渐渐散去,温软笑意也更添几分真挚。
喻氏柔顺地倚在宁王怀里:主公说得是不对,应当是,陛下说得是。
此话正顺了宁王心思,他哈哈大笑,自然又再搂着爱妃一番温存不提。
副将领着兵马南下防守运河,守在九成山下的军队也在左近反复搜寻,惊蛇打草一般扫了好几遍,确保澹台雁的人马并没有隐藏。
不多时,运河那头又再回报,澹台雁似乎当真意在河道,几次派兵骚扰意图引走守军,幸而有宁王的命令在,守军们并未上当,仍旧固守河道,并没有让他们得手。
宁王的一颗心便放回了肚子里,传令让河道守军仍旧严加防守,又让军营中的人都警醒着,切莫掉以轻心。
传令的士兵领命出去了,才不多久,又一人急慌慌地跑进来。
帅帐门帘掀了又掀,真是烦不胜烦,宁王不耐地抬起眼,见着是幕僚喻文更是不耐。
澹台雁假意归降,实则南下骚扰河道,这喻文在人家军营里走了一遭,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还喜滋滋地跑回帅帐来报信,若非宁王素知澹台雁为人,不敢轻视,只怕就要被这蠢货给害了。
但毕竟是爱妃族弟,又是爱妃亲自举荐的人,宁王也没赶他出去,只道:你来做什么?
看喻文跑得满身尘土,满脸汗意,又多了几分嫌弃。
着急忙慌的,让旁人看了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下次不要再如此了。宁王皱眉道,只怕影响军心!
喻文却来不及擦汗,青白着一张脸道:主公,大事不好了!京城沦陷,澹台氏她她在京城登基了!
什么?!宁王失神之下打翻了酒盏,澹台氏自立为帝了?她一个女人她怎么可能
不是不是
喻文满脸惶急,连嘴皮子都不利索了,颠三倒四地说了半天才说明白。
澹台雁并没有登基当女帝,但事情却比这更加荒诞。
宁王先时隐隐的预感成了真,澹台雁骚扰河道,竟真是又一出声东击西。
沿途骚扰运河的不过是小支队伍,只怕正是澹台雁留下来的疑兵之计,剩下的大批主力,只怕在离开九成山的那一刻起便急行西去京城,趁着宁王反应过来之前便占领了京城。
澹台雁攻入京城之后,说褚霖身在行宫生死不知,谴责了一番宁王犯上作乱之举,诅咒他必遭天谴,又说褚霖早就预料到天下将要生乱,这才将她早早送出行宫。
而提前送她出行宫的原因,则是因为澹台雁已经身怀有孕,澹台雁进了京城,进了皇宫,便遥尊远在行宫不知生死的褚霖为太上皇,立了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当皇帝,而她则垂帘听政,当了太后,又将原来的太皇太后杨氏封为太上太皇太后。
立一个不知性别、不知样貌、不知能不能生下来,甚至不知到底存不存在的胎儿为皇帝,这简直是旷古未闻!
就算是吕雉、宣太后之流见了,只怕也要甘拜下风吧!
饶是宁王见过大风大浪,也算心里有了准备,听到这话时仍是目瞪口呆,久久回不过神来。
那、那太皇太后呢?宁王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语带艰涩道,京城那么多龙武卫,那么多留守的朝臣,竟无一人出言吗?
帝后不在时,太皇太后尚能制约龙武卫,尚能亲自派遣崔珞当将军卫护京城,可是澹台雁闯入京城之后,情势便不一样了。
澹台氏手持皇帝圣旨,圣旨不但封澹台氏肚子里的孩子为太子,更言说事遇紧急,则一切都听太子之母指令,说澹台氏的指令,等同帝令。喻文面色惨白如金纸,澹台氏有圣旨作倚仗,京中龙武卫俱都转变风向,崔珞也被当街处死,这一切都是皇太上皇的意思,太、太上太皇太后不过内庭女眷,如何能与之相抗?还有那群朝臣
主公,行宫中皇帝音讯全无,京城只怕早以为皇帝已经晏驾,龙武卫迟迟不动也是这个缘故。喻文咽了咽口水,接着道:他们本就是听风转向的东西,先时太上太皇太后闭锁京城,他们便闭目塞听当鹌鹑,对行宫诸事只装聋作哑,现下有人出来当家作主,他们便也跟着转变面孔,对着太后的肚皮呼和万岁
一字一句描绘得生动形象,澹台雁头顶冕毓的景象仿佛就在眼前,宁王却本能地怀疑起来。
这些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喻文一怔,连忙道:先时主公让我多方打听消息,这正是事先安排的暗线传递来的,京城闭锁之后他不能进城,只在京城外围打探,也幸好是没能进城,否则只怕不能将消息传递出来了。
这么说,他并没能进城了?
喻文终于听出宁王的怀疑,不可置信道:主公!臣下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疏漏啊!
宁王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方才喻文言谈之间,俨然已经认了澹台雁当太后,也认了她肚子里的孽种当皇帝,眼见形势将变,就连这声主公也开始变得不尽不实了。
传信之人在哪?叫他来见本王。
喻文叹了口气:他身上受了许多伤,只怕难以见驾
宁王也不多与他争辩,披上大氅便去了军医帐中。
正如喻文所言,那传信之人浑身是伤,最致命的是肋下三寸的箭伤,几乎穿透了他整个身体,军医上了大量的麻沸散,正要准备拔箭。
至于箭簇出来之后此人还能不能活,就要全凭他自己的运气了。
传信之人浑身是血地昏睡在木板上,军医束手站在一侧:王爷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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