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107)
皇帝也笑起来,神色有紧张也有期待,朕的嫡子,该叫你一声救命恩人。
他忽地转头,看向杭絮,眉眼骤然凝住,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杭文曜的孩子,朕留他一命,但不许考功名,以后便做个富贵闲人吧。
杭絮怔然,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屋内传来惊喜的叫喊。
陛下,生了、生了、是个小皇子!
第159章 阿絮,我可有来迟?
皮肤通红的幼孩躺在襁褓中哭泣, 大张着嘴,声嘶力竭,像是要把在母亲腹中沉默十个月的声音一次性发出来。
他眉毛浅浅, 头发也浅浅, 紧紧闭着双眼, 眼皮下显出青色的脉络,眼珠不安地动着, 皮肤皱缩, 像个老人。
杭絮低头看了他许久,迟疑地伸出手, 却虚虚停在上方, 不敢触碰。
哦哦哦,乖乖诶
产婆熟练地哄着孩子,一抬头,看见身前的人,笑道:王妃要抱抱吗?
她慢慢点头,臂弯便被放上一个极轻软的东西。
王妃护着脖子,不要让头仰着。
她按着对方的嘱咐摆出僵硬的姿态,把小东西谨慎地抱在怀中。
太轻了, 像一团棉花, 可又比棉花脆弱得多, 需要小心呵护再呵护,才能把这个多灾多难的生命好好养大。
脸还没自己的手掌大, 屋内的地龙很足,孩子挣开薄薄的襁褓,挥舞着两个紧握的拳头,哭得更大声了。
手也好小, 皮肤像透明一样。
陛下,孩子
虚弱的声音响起,皇帝这才回神,他刚才忙着询问对方状况,竟把孩子忘了。
他回头,杭絮刚好将孩子小心翼翼地递过去,放在皇后的身边。
妇人疲惫地垂着眼,几缕湿发粘在额上,呼吸轻轻的。
她艰难地转头,目不转睛地望着这小小的东西。
他在自己身体里待了十个月,又挣扎半日,才真正降临于世。
陛下你看,他的嘴巴像不像你?
皇帝低下头,仔细盯着孩子小小的嘴唇,然后摇摇头:朕看不出来。
妇人笑笑,抬起手,用汗湿的指尖轻触孩子的脸颊,臣妾看出来了,真是像极了
兵荒马乱的一日终于过去,翌日,新日初升的时候,一切都平静下来。
皇帝赶着去上朝,已经离开,杭絮在室内陪皇后说了会话,孩子在奶娘那吃饱,沉沉地睡在妇人怀中,嘴巴小小的张合。
皇后也有些困了,于是她拜别对方,出了门。
昨夜塞满人的坤宁宫此时有些寂静,大多数宫女都在里屋伺候,剩下的补觉去了,庭院里只剩一个洒扫的宫女,还有
宋辛坐在墙根,头仰着,动也不动,杭絮走到身边,才猛地顿了下脑袋,揉揉眼睛,看过来。
小将军,他的声音里带了点困意,你出来了
这么困了,不去睡觉?
不行,他摇摇头,还得守着皇后娘娘,要是出了什么情况就不好了。
他又说:那孩子太瘦了,看着就底子不好,以后肯定经常生病。
能生出来就不错了,他是皇子,身体弱些也没关系。
杭絮也坐下来,跟宋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她一夜未睡,此刻渐渐有了困意。
正当要完全闭上眼睛的时候,宫外忽地传来清脆而熟悉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睁开眼,困意全无,猛地站起来,看向大门。
刘喜出现在门口,看到杭絮时,眼光复杂:陛下请王妃去御书房。
杭絮走进御书房,除了皇帝,还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温承平大马金刀坐着,那张窄窄的红木椅几乎容不下他的身体。
见到来人时,他咧嘴笑起来:王妃终于来了,臣可等了好久。
杭絮没理他,径直上前,向皇帝行了礼。
皇帝的眼神也有些复杂,挥挥手说:王妃先坐吧。
才刚坐下,温承平便迫不及待出了声:陛下,王妃已来,您可以宣布了。
对方似乎就是等着这句话,叹一口气道:梓童已生产,王妃应该知道朕召你是为何事。
杭絮颔首:自然知晓。
杭文曜一事,已不能再拖。
的确不能再拖了!陛下,已经过了一月,再拖下去,真的不知会出现什么变数,依臣看,最好今天就做出决定。
被温承平插话,皇帝的脸上没甚么怒意,反倒点点头:温爱卿说得对,不能再拖。
朕原是想让你这一月间跟杭文曜好好告个别,你既然不想见杭文曜,朕也无话可说。
温承凭哼了一声,嘲讽道:王妃靠着皇后拖了一个月,最后的结果还是不是一样。
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罢了。
杭絮抬起眼,温指挥怎知我是垂死挣扎,而非真的找到了证据呢?
切,证据确凿,王妃难道还想替那杭文曜狡辩?
不错,杭文曜与杜羲纬一事已成定局,朕不愿再听人狡辩。
刘喜,将朕的玉玺拿来。
他将一卷明黄的卷轴缓缓展开,
上面密密地写满了小字。
圣旨都写好了,看来皇帝的心意已定,只待玉玺盖上印章,这一道赐死的圣旨就能生效。
刘喜端了盒子过来,碧透的玉玺沾上朱红的印泥,就要落在绢布上。
杭絮深吸一口气,推开椅子站起来。
她原本想等容琤回来再说,但事已至此,再隐瞒下去恐有变数,不得不说。
待她将证据和盘托出,等柳阳景入宫觐见,再将塔克族的消息上报,她不信皇帝这玉玺还能盖得下去。
她用力太过,椅子哐当倒在地上,皇帝停了动作,皱着眉望过来。
原本死死盯着皇帝动作的温承平也看来,神色不满。
杭絮无视对方的视线,正要说话,可一个声音比她更快。
陛下陛下
刘喜皱着眉,迅速出了门,低声呵斥道:何事在此喧哗?
瑄王回来了!
杭絮一怔,顾不得屋内的两人,匆匆跑到门外。
他在哪儿?
瑄王骑着马闯进了朱雀门,御林军都拦不住他,正望御书房赶来呢!
话音刚落,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声声如雷,仿佛踏在杭絮的心上。
她朝声源望去,一匹白马穿过拱门,抬蹄跳过一丛月季,沿着御花园的小道直直朝御书房大门驶来。
白马越来越近,马上的人也逐渐清晰。
他一身黑衣,乱发在风中飞舞,凤眼乌沉,眼角一道血痕,那是他身上唯一的色彩。
白马越来越靠近御书房,小太监和刘喜都退到一旁,冲容琤喊着话,唯有杭絮立在原地,定定看着马上之人。
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容琤猛然拉紧缰绳,白马扬起前蹄,恰恰刹住了冲势。
他翻身下马,和杭絮四目相对,倏地勾起唇角。
阿絮,我可有来迟?
她也笑起来,刚刚好。
十弟,你来了。
皇帝不知何时也到了门口,沉声道:此次北疆之行,可有何收获?
容琤从马上的行囊中拿出一叠东西,单膝跪地,呈与对方。
禀皇兄,臣弟此次北疆之行,收获颇丰,找到了杭将军被诬陷的证据。
问言,皇帝的眉头皱了皱,但下一句话,他的眉头皱得更深。
不仅如此,臣弟还发现,诬陷杭将军之人意不在小,妄图吞并中原。
谈话的地点转移到室内,容琤将一沓陈旧的册子放在皇帝面前。
皇兄请看,此为朔旗军三年前的军籍册,上面确实有那人的姓名,但不到半年,他就已离开军队。
至于原因,是因向卖外族出卖行军信息,导致军队被劫掠。
按军法,此人应被处死,但行刑前一夜被他逃脱,自此以后,便没了音信。
但据臣调查,此人改名换姓后藏匿于靖川城,还娶了一位北疆的妻子。
半年前,此人家中有北疆人数次出入,而后忽然暴富,在城中购置宅院,四月前,他在城中消失,不知所踪。
两月前,他来到京城,晕倒在皇兄銮驾前,自称被杭将军手下迫害至此。
说及此,皇帝的脸色已沉得骇人。
难不成瑄王说什么就是什么?
温承平大咧咧地开了口,挑衅道:说得这么严重,除了一本军籍册,王爷可有什么证据,难不成全凭你一张嘴?
反正我可不信。
容琤拿出几封信:这些事的调查有靖川城与延风城的县令参与,这是两人的保证词,皆盖了县令之印。
这是朔旗军对那人的处罚记录。
还有几位证人,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大约五日后便可入京。
容琤淡淡瞥了温承平一眼:这样的证据,温大人可信了?
不等回答,他看向皇帝,又说道:
不止如此,臣弟还发现一些小城的城主已被北疆人买通,仓库中的兵器全被卖给了他们,城中驻军防守懈怠,不堪一击。
哐当
沉重的砚台被狠狠挥到地上,墨汁流出,将地毯染成黑色。
竟有此事!
那些北疆人,是哪个部落的?
不论是出入那人家中的、还是购买兵器的,皆是塔克族人。
塔克族?
此话一出,皇帝脸上的愤怒变为惊异,竟是他们
他还想再问容琤什么,刘喜进来禀报道:陛下,柳大人求见。
不见。皇帝疲惫地挥挥手,让他明日再来。
刘喜应了,脚步声远去,但不多时,又一道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后面跟着刘喜焦急的喊声。
柳大人、柳大人,陛下说了不见,你这是在干什么!
柳阳景没说话,直到推开御书房的门,才躬身道:参见陛下。
皇帝本就怒意攻心,见柳阳景擅闯更是不喜,朕不是说了不见吗,柳大人的胆子越发大了。
柳阳景不急不缓道:陛下息怒,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听闻瑄王入宫,臣便猜到了他要禀报的是什么。
正好,臣也有一些与塔克族有关的消息,趁此机会禀报。
第160章 这孩子由阿絮救下,他
柳爱卿所言究竟是何事?
柳阳景坐了下来, 温和的眉眼低敛着,闻言了站起来。
陛下是否记得,王妃在扬州带来了两个私锻兵器案的有关人员?
皇帝一怔, 跟他们有何关系?
那两人的其中一个, 是塔克族人。
皇帝眼神一凝。
近日, 臣在那塔克人口中撬出了不少消息。
其中一个,便是他们有许多成员隐蔽在东市的一处马坊中, 臣带人围剿, 果然找到了不少东西。
里面有许多塔克族人,还藏着数柄兵器, 数套夜行衣。
臣猜测, 今年发生的数起刺杀案都是他们所为。
刺杀梓童的那次,也是他们所为?
根据纹身的对比,臣认为大致无疑。
皇帝的脸色阴沉,刺杀怀孕中的皇后,目的一目了然。
除此之外,臣还发现了户部侍郎府中的令牌。
臣曾派人上门询问。但萧侍郎只说是买草料,不肯让臣入府搜查。
因此,臣想请陛下调派御林军, 让臣如侍郎府调查。
这样一来, 或许就能找到些新的线索。
不必调令, 朕同你一起去,看他萧耘还敢不敢阻拦!
皇帝脸上怒容更甚, 大手一挥便做了决定。
前往萧府的马车里,两人的的唇舌纠缠许久才分离,杭絮低头抵着容琤的胸膛,喘了一会儿气, 这才有时间跟容琤好好说话。
她抬手碰了碰对方眼角的那点血色,沾到了一点湿迹。
这是怎么伤的?
不是什么大伤。
容琤握住了杭絮的手,入宫的时候被御林军的刀划到了。
你让我别受伤,结果你倒是受了不少。
他勾起唇角:是我的不对,让阿絮担心了。
你来得太巧了,再晚一刻,效果可没这么好。
我本想现去杭府,一听到皇后生产的消息,来不及休息便去了皇宫,没想到正好赶上了。
皇后生了个小皇子。她偏了话题,你还没见过,原来刚出生的孩子那么小。
她比划一下,脑袋还没我的手大,软软的。
是啊,容琤的声音变得低柔,阿絮当了婶婶。
她当然不是这回才当上长辈,皇帝的孩子有那么多,每一个都该喊她婶婶,但唯有这个,是她救下、看着出生、还在怀里抱过的。
你也当了叔叔。
对。
他慢慢道,这孩子由阿絮救下,他大难不死,日后会顺遂一生的。
当然。容琤低头望着杭絮,凤眼垂下来。
阿絮也是一样的。
一刻钟后,萧府到了。
皇帝的马车虽不显眼,但显然没人会忽略,得到消息的萧侍郎早早站在大门处迎接。
虽不知皇帝为何来访,但他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参见陛下。
他脸上挂着热切的笑容,不知陛下亲自前来臣府,是为何事?
皇帝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而萧侍郎看见另一辆马车下来的柳阳景后,也笑不出来了。
御林军和大理寺官员包围了萧府,柳阳景带着一队人走进府中。
寺丞分散,在各处搜索,柳阳景跟着皇帝,到了花园。
看着满园的芳菲,他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萧爱卿的兴致倒真不错。
萧耘笑呵呵道:臣的一点爱好罢了。
对了,陛下。
柳阳景像忽地想起什么:听闻萧侍郎在府中培育了牡丹,纵使在寒冬也能盛放。
他看向萧耘:敢问萧侍郎,这传言可属实?
此话的确属实。
柳某十分感兴趣,今日想见识一下,不知萧侍郎可否带柳某去看看?
这培育之地满是泥泞,怕会污了柳大人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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