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101)
毕竟现在的那些刺客,明显是塔克族与汉人通婚的产物,为了隐蔽,连纹身也缩减成了一个小小的圆形,相比之下,阙风能够拥有如此大面积的纹身,无疑更凸显自己纯正的身份。
杜津远瞪大眼睛,你还会画画?
杭絮耸耸肩,画过地形图和兵器图,其他的就不会了,这还是现学的,比不过你。
这些繁复的纹路,花了她两天时间,几经删改才完成。
在纸上画还好些,可放到人身上,就万万不会了,笔一错就没了挽救的可能,还是只能靠杜津远。
他下巴一抬,拾起画笔:不说了,画画!
两个时辰后,杜津远落下最后一画,将笔扔到一边,仰倒在地。
他抹一把脸上的汗,终于画完了。
阙风抬着手臂站在牢房中,如今,他身上每一寸露出的皮肤都布满繁杂的纹路。
脸部、耳垂、颈脖、手臂、胸膛、小腿配上那张粗硬的脸,让人一见便心生恐惧。
然而杭絮却满意地点点头,画的不错,跟努尔身上的一样。
在那种黑暗的环境里,跟真的也没什么差别。
半个月真的能消掉吗?
阙风抬起手,看自己身上的黑色的纹路,厌恶毫不掩饰,等我回去,要是还这样,估计没人上门喝酒了。
放心吧,杜津远爬起来,如果消不掉,还有一种药草能洗干净。
那就好。阙风松了口气。
杜津远却捏着下巴皱起眉,样貌像,纹身像,可气质什么的,也不像个刺客啊,会不会被识破?
阙风仰起头,转了转颈脖,再低下来时,眼睛里就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阴狠,那点绿色闪动,仿佛原野上的一匹孤狼在盯着猎物。
你说什么?
杜津远打了个寒战,踉跄几步靠在栏杆上,现、现在像了。
阙风笑起来,又恢复了酒馆掌柜的模样:我演这种人,还是比较在行的。
吱
厚重的铁门被推开,灯光争先涌进这个地牢最深处的幽暗房间。
快点,别愣着,进去!
两个寺丞押着一个高大的人进了房间,那人一瘸一拐,走得极慢,脚上镣铐声哗啦作响。
他不时挣动几下,又被无情地按压回去,被推进牢房的时候,低低骂了一句北疆话。
伴随着牢门的落锁声,正在闭目养神的努尔陡然睁开眼,死死盯着隔壁牢房的人,见到他身上繁杂的纹路时,眼里闪过一丝亮光。
翌日。
杜津远意气风发地走出杜府大门。
他穿着身靛蓝的襕衫,头发规整地束起,没有一丝碎发,端的是意气风发。
这时,一阵北风吹过,袍角猎猎作响,那张光洁的脸迅速漫起两坨红晕。
他迅速跨上门口的马车,掀开车帘走进去,抖抖索索吐了一口气。
今天怎么这么冷?
是你穿得太少了。
杭絮已经把外头的大氅改成了带绒的披风,这人居然还只穿着几件单衣。
哎,穿多了,岂不显得我很臃肿。
杜津远搓着手,第一回 见面,总要打扮得好些。
马车晃悠悠地行驶,一刻钟后到了刑部的大门口。
他理了理衣袖,下了车,杭絮掀开帷幔看着他的背影,没走几步,见他又回头,鼻子在初冬寒气中冻得通红。
我这身真不错?
她撑着下巴,懒洋洋笑道:潇洒逼人,杜侍郎见了,定然要大吃一惊。
杭絮不便出现在刑部,因此只能坐在马车里,从清晨等到了近午,太阳慢慢升上高空,驱散了薄雾,失魂落魄的杜津远终于出来了。
他踩着车辕,连跳了两次才上来,掀开车帘进到车厢,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怎么了,没问到东西?
他摇摇头:问到了很多东西,就是
他扯出一个笑:他变老了好多。
杜津远果然从杜羲纬处问到了许多东西,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仲武和图纸的事。
他仰靠在车厢上,伴着车轮的滚滚声,缓缓说起来。
我查得没错,仲武就是因为赌钱把家产给败完了,娘子生病都没钱治,连我爹预支的薪水,借他的钱,也一并拿去赌了。
我爹劝过他好几次,还亲自请了大夫,把钱放在大夫那里,用来买药材,依旧没有用。
他谎话厉害得很,把大夫那儿的钱骗走了,照样去赌,赌完了,就去我爹那儿跪,又来借。
后来,他被革职了,消失了一两年,又出现在我爹面前,说他悔改了,希望我爹给他一个职位。
我爹没同意,但给他在西市的铁匠铺找了份工,好好做,一样能赚到钱。
从那后,仲武就时不时来找我爹,提着糕点礼品,一副感激的模样,我爹渐渐相信他是真心悔改了。
他爱才,不忍见到仲武埋没,给了他杜府的通行令牌,让他时不时来这里,跟他探讨铁器的锻造。
对了,送给杭将军的印章,跟我爹的印章是同一批制作出来的,大概是在三年前。
那时候,恰好也是我爹完全信任仲武的时候。
我爹说,他刻完印章后,跟仲武展示,这人对印章完全兴趣,那时候却把玩了许久。
杜津远笑一声:现在想想,估计他从那时候就开始谋划了。
杭絮忽然想起来,几个月前,萧沐清常去杭府拜访,她听后提起警惕,问了仆人许多问题,得知对方只在书房花园转圈,没碰过机密后才放心。
现在想来,对方也许并非毫无目的,而是想要确认什么。
每到天气晴好的时候,杭府的下人就会把书籍放在花园里晒一晒,什么木雕古玩,也会一起晒。
而杜羲纬送给杭文曜的印章,也属于木雕一类,或许萧沐清之所以频繁造访杭府,就是去确认,杜羲纬送给杭文曜的究竟是哪几枚印章,以便伪造。
萧沐清将消息传递给容敏、容敏再给到容敛,这三人果然有关系。
不,看滕州两人的对话,容敏似乎并不知道容敛的真面目,这么说,萧沐清跟容敛也有不寻常的关系?
杭絮压下这些纷乱的思绪,问道:那么说,图纸也是这样得到的?
不,我爹虽然信任他,但还是懂得公私之分的,机密的图纸全都锁在柜中,连我娘都拿不到,更别说暴露给外人,不知仲武是怎么拿到的。
杭絮用舌尖抵住上颚,陷入思索,这么说,暴露图纸的另有其人,还要再找寻。
不用这么麻烦。杜津远却摇了头。
仲武既然能拿到图纸,说明他肯定知道它们来自何处。
只要直接去问他就好了。
可他嘴硬得很,应该不会轻易说出来。
现在嘴硬,之后就不一定了。
自从见过杜羲纬后,杜津远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比如现在,他勾起了一个势在必得的笑。
我爹告诉了我当年给他娘子治病的大夫在哪儿。
我就不信,提到被自己害死的娘子,他没有一点愧疚。
第151章 雪片飘落而下,在她的
西市一如既往地喧闹, 不因天气渐冷而静下半分。
兵驿路,杜津远跳下马车,仰头看着医馆的招牌, 同仁馆, 就是这里了。
说罢, 他便大步踏了进去。
杭絮掀开帷幔,瞧了门庭若市的医馆一眼, 也下马车走进去。
医馆内热闹得很, 柜台的小厮抓药、打包、系绳、收钱一气呵成,头都不抬。
两位是来看什么病?
掌柜夹着算盘殷勤走过来, 没病也不打紧, 我们这里不仅有治病的,还有养身的、健体的、补气的,保准你进了就不空手出去。
杭絮想了几圈,觉得掌柜这话着实奇妙,不由得有些想笑。
我找张大夫诊脉。
我们这儿有三个张大夫,客人要哪位?
张绍祺大夫,听说他的医术不错。。
掌柜脸上笑意一顿,接着恢复原样, 张大夫年纪大了, 手有些不稳, 客人不如找刘大夫?
他指指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刘大夫是我们这儿的坐堂名医,什么病都会治, 现在刚好有空。
不用了,杜津远的态度很坚决,我就要张大夫。
小六!
来了,掌柜的。
带客人去张绍祺那儿。
掌柜回了柜台, 开始噼里啪啦地拨起了算盘,跟刚才那会的热络样判若两人。
叫作小六的少年将手在衣襟下摆擦两下:张大夫在最里头呢,客人跟紧我,别走丢了。
两人跟着小六,在医馆后院拐了七八个弯,终于到了目的地。
小六指着一扇窄门,这里面就是张大夫了。
他敲敲门,放大声音:张大夫,有人来找你看病啦!
里头传来一个声音:进来吧。
声音沉稳,却并不像掌柜说得那么苍老,杭絮觉得或许只比自己爹爹大一点。
窄门被打开,露出里面小得可怜的房间。
一个七星柜委屈地立在墙边,柜前放着张小桌子,一个中年人就坐在两者之间。
听见开门声,中年人抬头看去,见到杭絮与杜津远时愣了会神。
杜津远坐在桌对面时,他已恢复原样,把腕枕摆正,身体可有何不适?
若是换作杭絮,此时会和大夫慢悠悠地聊几句,让对方卸下防备,再说出来意。
可杜津远管不了那么多,第一句就问道:张大夫在五年前,是不是接诊过一个铁匠的妻子?
张大夫手一抖,腕枕被攥出一个深褶:你问这个做什么?
看来张大夫确实是知道的。
那你应该也记得,当年那铁匠的上峰借钱给他,让他为娘子治病,他却把钱给拿去赌了。
腕枕被攥成一团,又倏地松开。
已经过了五年,物是人非,客人重提究竟是为了何事?
那铁匠因娘子不治而死,对上峰怀恨在心,过了几年仍意图报复,把他害进了天牢里。
杜津远身体前倾,诚恳道:不瞒张大夫,那铁匠的上峰,正是我父亲。
张大夫神色微动:你是杜大人的儿子?
不错。杜津远点点头,父亲被关在天牢里,做儿子的怎能坐视不理,也是因此,我才找到张大夫,想了解当年之事。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响起,你想问什么?
随着张大夫的讲述,五年前那件事的细节也一一展露。
仲夫人得的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只需好好调养,不到一年就能康复,但调养喝的药里,有几味贵重的药材。
每副药里有一钱人参、半钱麝香,我算了笔账,一副药花五十文钱,一天一百文,喝上一年就是三十多两银子。
那铁匠应该叫仲武?是这个名字没错,他在兵部做事,月钱不错,三十两银子不是难事,而且又不是让他一下子拿出来。一月月地付也是可以的。
可对他娘子的病,不知道为什么,却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他跟我说去预支了薪水,三两银子,喝了一个月的药,再也拿不出,他跪在地上求我,我不忍心,给他垫了半个月的药,也没钱了。
他娘子身体刚好起来,又病下去,没办法,药必须一直喝,不能停,一停身子坏得更厉害。
之后,他把仲夫人留在医馆,自己却消失了,我用便宜的药材给人吊着命,至少能活下去。
再回来的时候,他是被杜大人提着领子揪回来的。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这铁匠是去赌了。
他的家当就是在赌场里败光的,娘子也是因为冒着大雨去寻他才染上的病。
这回之所以消失了半个月,是想用最后一笔钱赌个翻身,赢到钱给娘子治病。
可他不仅没赢钱,还倒欠了五十两,要不是杜大人把他从赌场里抓回来,他还要再赌下去。
杜大人不仅给他还清了赌场里的债,还给我了二十两银子,说这些钱先买药材,不够的,等他月银发了再拿。
张大夫的讲述顿住,神色带着敬佩和感慨,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一个侍郎,月钱只有五两银子。
杜大人走的时候,让我不要告诉铁匠,他把赌债给还了,说是怕他知道欠债没了,再去赌。
可他不知道,就算欠着债,他一样想去赌。
他太会说谎了,骗我说城北一家药店有低价出售的人参,再不买就抢不到,我脑袋糊涂,居然信了,将剩下的十八两银子全给了他。
等我反应过来时侯,他已经在赌场里赌得昏天黑地,钱要不回来,又欠了二十两。
他娘子的身体本来已经渐渐好转,听到这消息,吐了半宿的血,彻底衰败下去。
等杜大人听见消息赶来的时候,她已经去世了。
杜大人给了我二两银子,说是还我填补的药钱,然后就带着铁匠走了,从此,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们。
张大夫叹一口气:没想到,竟出了这种事。
当年我就觉得这铁匠看杜大人的眼神不对,阴恻恻的,可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对自己的恩人。
杜津远一直没有说话,脸色沉沉的。
他早在天牢里就听父亲说了事情的经过,可在张大夫这里听完全部,才知道仲武比他预想中还要卑劣无耻一些。
我知道的事全都说完了,如果有什么能够帮到杜大人的,尽管说。
杜津远站起来,深吸一口气道:有一件事,的确要麻烦张大夫。
杭絮惊讶地听完杜津远的整个计划,暗道这人摆脱了以往的颓丧后,脑子倒真是不错。
张大夫迟疑一番,同意了对方的计划。
杜津远在小小的房间里走了几步,迫不及待道:那事不宜迟,张大夫就随我离开吧。
不急这一时。
张大夫摇摇头,把腕枕的四个角抻好,我看杜公子的脸色有些差,我来给你看看脉吧。
一番望闻问切,张大夫将腕枕收回去,低头写着药方。
有些风寒的症状,杜公子身体底子不错,喝几副药就没事,重要是
他扫了眼对方身上单薄的襕衫,重要是多穿些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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