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100)
她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些,目光在刺客的身上逡巡,按理说,他们的刺客应该每个都有纹身,可哪里都看过了,怎么就是没有呢?
连底裤里面都没有,每一寸地方都找完了
不对。
把他的鞋给脱了!
杭絮指着刺客身上唯二的遮挡物。
守卫连忙去脱鞋袜,惊喜道:脚底有个圆形的标记!
杭絮蹲下来仔细看去,那是个和上次所见十分相像的纹身,里面的纹路有些许差距这个刺客的地位要更低一些。
这刺客还在不断挣扎着: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怎么还扒人衣服!
你既是京郊人,脚底下的纹身又是怎么回事?
我就看着好玩,随便画的,这也不行吗?
她和柳阳景又去看了另一个刺客,一模一样的流利中原话,一模一样的纹身,一模一样的嘴硬。
出来的时候,她叹了口气:塔克族到底是怎么培养刺客的。
他们纯熟的中原话和样貌,进行暗杀时,绝不会让人想到是北疆人所为。
柳阳景道:这还是其次,他们的心态太好,被抓住也临危不惧,除了一开始的震惊,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看来策反他们,用来迷惑努尔这条路走不通了。
她上回同柳阳景说的方法不复杂,找到一个会说塔克话的北疆人,把他伪装成被抓住的刺客放在努尔身边,引诱对方说出线索。
她看向对方:人你找得怎么样了?
柳阳景摇摇头:会说塔克话,北疆长相的年轻男人并不好找,况且还要心性坚定,不会乱透露消息。
更何况还是在京城,他揉揉眉心,从陛下登基以来,京城里的北疆人就在逐年减少。
杭絮点点头:确实难找。
这种人在北疆倒是常见,军队里到处
她的声音忽然顿住,我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了。
第149章 我不会让他的目的达成
京城西郊多是平原, 因此驻扎着许多军营,也因此,西市多有酒家, 供士兵们休沐时放松。
杭絮对这块地方熟悉得很, 带着柳阳景在弯窄的街道穿梭, 最后在一扇陈旧的木门前停下。
柳阳景打量着腐朽的大门,上面还贴着泛黄的红纸, 像是从春节后就没摘下来过。
王妃要找的人, 就在这里面?
杭絮没说话,径直推开门, 进去吧。
入门是个不大的空间, 挤挤挨挨摆着数张桌子,一个高大的人影背对着两人,正在认真地擦着桌子,不时掸两下灰。
或许是听见了开门的声音,他头也不回道:今儿打烊,客人明天再来吧。
我们不来喝酒。
男人的动作明显一愣,他把抹布搭到肩上,一瘸一拐地回头, 看见杭絮的那一刻, 嘴角咧起来。
我就说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原来是小絮儿!
杭絮也笑起来:难为你还认得出我。
不久三四年没见,看着你长大的, 怎么会认不出。
男人把一条长凳拖出来,快坐。
他又看向柳阳景,这是你的朋友。
算是吧。
柳阳景微微颔首:在下柳阳景。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男人,在看见对方相貌的那一刻, 他就明白了杭絮带他来的目的。
男人身材高大,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而成的古铜色,头发蜷曲,在脑后扎成蓬松的一束,五官深邃,瞳孔在昏暗的室内泛着微微的绿。
原来是柳兄弟,在下阙风。
阙风冲他点点头,回身到柜台上拿了坛酒,我这里没茶,喝酒吗?
杭絮连连摆手,我就不喝了,酒量不行。
不喝也好,你小时候偷偷喝酒,醉后那叫一个疯,啧
从这啧声中,杭絮一梗,忽然发觉,或许自己酒量不行并非是回到京城才有的,而是一直都在,只是在北疆没人跟她说过罢了。
两个碗被摆在桌上,阙风端着酒坛,给自己和柳阳景各倒了半碗酒,而后把自己的那碗喝干净。
说罢,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就不能是我想来看一看风哥?
切,阙风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我还不知道,你跟将军一个性子,从来不做没用的事。
今天你来找我,要不是有事,我把头拧下来。
好吧。
杭絮坐直了,不瞒风哥,我确实有事相求。
阙风笑一声:我瘸了一条腿,走路都费劲,三年没拿过刀,还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风哥可知我父亲如今身在何处?
他一愣,不明白对方问这问题的含义,今天是二十七,将军应当在军营。
杭文曜之事虽然在朝堂中风言不断,但为了保持军队的稳定,民间仍是毫不知情。
杭絮摇摇头:他在天牢。
碰当
酒碗翻倒,酒液流出,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怎么回事,将军怎么在天牢里!
她苦笑一声:因为叛国之罪。
阙风一言不发,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酒,仰头咽下去,掷出一只空碗。
什么狗屁证据。
那些证据已被我一一推翻,可要找到幕后的主使者,却十分困难。
我在扬州抓到了一个塔克族的人,发现他似乎与这个案子有些联系,可无论如何也撬不开他的口。
所以,我想试试别的方法。
阙风抬起头:你是想让我去套消息?
他也曾是军队中人,对这些审讯方法自然一清二楚。
杭絮点点头:风哥长相不似汉人,又会说流利的北疆话,伪装成塔克族人,绝不会被发现。
阙风粗硬的眉头皱起:就算不会被发现,能不能进去不一定。
你说那个北疆人被关在大理寺地牢,大理寺卿会让我们做这事?
大理寺卿不会反对的。
这可不一定,听说他执法必严,是个不近人情的官。
她看向对面:你看,他这不是没说什么吗?
阙风一愣,看向身旁,柳阳景正端着碗喝酒,见对方看来,他放下碗,温和地笑一笑:关于王妃的提议,我非常赞同。
杭絮和柳阳景走出酒馆,既然连大理寺卿都不反对,阙风自然欣然答应。
他说给他一天时间把店铺关张,明日就去大理寺。
虽然他的外貌与北疆人相差无几,又会说北疆话,但细节部分还需好好伪装一番。
走不到半刻钟,柳阳景突然停下。
他若有所思道:敢问王妃,像阙风这种样貌之人,军中是否有许多。
杭絮也停下来,样貌带北疆特色的人很多,可像他那样,长得几乎没什么差别,又会说北疆话的,没几个。
她看着柳阳景略有些失落的神色,笑道:柳大人是想利用这点做些什么?
原本是想的,柳阳景摇摇头,可既然如王妃所说,这想法就没什么用处了。
我倒想问问,按柳大人的性子,怎么会一点也不怀疑,就欣然同意了我的提议?
王妃跟我在同一阵营,既然敢用这人,定然是做好了准备。
她笑起来;不愧是柳大人。
三年前,阙风在战场上被人砍伤了腿,虽然伤口好了,却也留下了病根,只能离开军队,在城西开了家酒馆。
他还在军队的时候,是我父亲的副将,上阵杀敌,没一次退缩过。
听老人说,他母亲是被北疆人抢去的汉女,在部落里长到十一岁,受尽了折磨,在母亲被打死后,杀了自己的父亲,逃到了边城,
我爹收留他,让他跟着士兵生活,到了年纪,就入了军籍。
三年前受伤的时候,他才二十二岁,离开的时候喝了很多酒,哭了一晚上,说还没有杀够北疆人,替自己的娘报仇。
我们回京的时候,他又醉了一场,一直笑着,说终于结束了,不用再打了。
其实阙风还算幸运,我爹有五个副将,一个死无全尸,三个重伤不治,只有他留了一条命。
我爹在北疆守了十五年,跟科尔沁打,跟克诺依打,跟塔克打,延风、黎墒、靖川、风丘这些边城来来回回,不知被抢走了多少次,又被抢回来。
北疆人也觉得自己没错,他们必须打,必须南下,冬天一到,没了牛羊、没了猎物,只能去抢宁朝的,不然也活不下去,死得最多的,都是是部落里的普通人,老人和孩子。
她看向柳阳景:柳大人,你知道吗,科尔沁的使团,每一个人都是精英,这也代表着,他们每一个的刀上,都沾满了宁国人的血。
我爹的一个副将,就是阿布都杀的。
但我们也一样,我和我爹杀得不比他们少,我杀了阿布都的几个兄弟,他跟我有血仇。
我一看见他们,就会想起血溅在脸上的感觉。
柳大人见过战场吗,到处都是血,是尸体和残肢,除了红没有别的颜色,等上半天,就有苍蝇和秃鹫盘旋,不赶快处理,臭气能传几里远。
文人说血流漂橹,写得真好,盾牌能飘在血上,没有见过的人,怎么也不会相信。
但我们都不会提起那些事,就像忘了一样,见到对方,怎么也会露出个笑。
柳大人觉得是为了什么?
柳阳景温和的神色褪去,两道长眉微微拧着,因为两方都不想战争再继续,那样只会死更多人、流更多血。
杭絮倒是笑着:和谈比战争更好,我们打了十五年,换来一个和谈的机会。
商道会被开辟,通婚、通商都会进行,他们的皮毛和矿藏能在中原卖上好价钱,有了钱,就有了粮食,不必再靠劫掠为生。
无论是北疆人还是边城人,都可以好好活下去,像阙风那样的事,不必担心再发生。
她的笑意收敛:你说,究竟是什么人要毁掉这一切,毁了大将军、毁了军队、毁了和谈、毁了科尔沁,宁愿看着敌人入侵故土,让自己的同胞继续流血,也要让战争继续,只为了他的野心?
无论有什么缘由,都不是他用战士和百姓的命来满足自己的借口。
我不会让他的目的达成,他预料中一切绝不会发生。
翌日,阙风准时来到大理寺,杭絮搜罗了数本跟塔克族风俗有关的书籍,让他刻苦研读,还要多学几句塔克族的通用语。
就在阙风勤勤恳恳学习的时候,柳阳景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我可以进天牢了?
杜津远按着桌子站起来,他在书房内匆匆踱着步。
我得去换身衣服,胡子好像也起来了,要剃一剃,穿哪件好些,诶,王妃,我昨日那件深蓝的你觉得怎么样,会不会太书生气了?
杜公子不必太紧迫,虽然御史大夫和刑部尚书已经同意,但还需做些准备,大约要明日才能进去。
好、好
杜津远点点头,停下动作,但神色仍激动着,带些踌躇,罕见地显出紧张。
算起来,我跟他六年没见了。
他苦笑一声:我是崇元六年参加的科举,落榜没几天就跑了,现在是崇元十二年。
你说,他会不会恨不得没我这个儿子,没什么大作为,只会给他们添乱?
他的语气带着自嘲。
你想多了。
杭絮轻轻抿了口茶,杜侍郎要恨,也是恨你没早些来,让他等了六年。
第150章 我演这种人,还是比较
原来是这样吗?
杜津远坐了下来, 五指将几缕乱发捋到脑后,露出一张神色复杂的脸。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别在这里伤春悲秋。
杭絮把茶饮尽, 站起来拍一下对方的肩膀:没事就跟我去个地方, 有件事要你帮忙。
地牢大门口。
你叫我来这里做什么, 给犯人画像?
杜津远提着一桶墨水,攥着几支毛笔, 十分茫然。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杭絮带着他走进去。
地牢深处, 僻静的牢房里,一个高大的男人拿着本书, 嘴里念念有词。
他有深色的皮肤, 眼窝深陷,蜷曲的头发散乱披在脑后。
杜津远放下笔墨,定睛看着牢房里的人:这是你们新抓的刺客?
不是,至少现在还不是。
男人放下书,伸了个懒腰:小絮儿,你可终于来了,在这里待了几天,闲得我骨头发痒。
杭絮笑道:等最后一步完成, 你就能进去了。
阙风站起来, 一瘸一拐走近栏杆, 高大的身形逼近,杜津远不由得后退两步。
他、他要做什么?
吱呀
牢门被打开。
阙风偏偏头, 进来吧,不是要给我画东西?
别害怕,他是我们的人。
杭絮一手提着墨水,一手拉住杜津远, 最重要的一步,就靠你了。
青年耳后别着一支笔,右手拿着一支,余光瞥一眼左手的图画,接着在阙风的脸画上最后一笔的纹路。
好了。
杜津远放下笔,拍拍手,脸上的总算画完了。
他把左手的纸放下,又拿起一张,仔细地看起来刚才那张是脸上的,这张是手臂的。
亏你能想出这个办法,找人伪装成刺客,套出消息。
除了这个,我也想不出别的方法了。
杭絮弯下腰,认真地打量着阙风脸上未干的纹路,画得不错。
这墨水是特质的,画在皮肤上,等自然风干,半个月不会褪色。
那可不,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杜津远自得地吹嘘一番,接着看起画纸:这纸上的是谁画的,也太复杂了,还有粗细的不同。
我画的。杭絮淡淡道。
塔克族每个人身上的纹路大同小异,没有两人的完全相同。
她结合各种典籍,精心设计了阙风身上的纹路,让其代表的地位比努尔低一些,但高于那些刺客,用来搏得对方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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