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86)
噢噢!卫陵一拍脑袋,赶紧去马厩了。
杭絮用最快的速度换了身衣服,同容琤走到王府门口的时候,卫陵还没到。
她有些焦躁地踱着步,几乎想去牵匹马,飞奔到大理寺,早些去看看那封信,可大理寺毕竟有皇帝在,总要讲点礼仪。
王妃、王妃
她抬头,下一刻才意识到这声音不属于卫陵,而来自远处。
一个人影歪歪扭扭地骑着马,正向这边跑来。
他越来越近,杭絮也看清了对方的面容,是杜津远,他怎么来了?
容琤也低低出声:他是兵部侍郎的儿子?
她颔首:是他。
说话间,杜津远已到了两人跟前,扶着马鞍翻下马。
他的胡子似乎剃过一次,干净不少,但又长出了几个青茬,脸色依旧不太好:我按那借据找到了博乐坊,那仲武果然在里头赌过许多次。
可问起管借债的人,他们说中秋的时候回乡过节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仲武什么时候还的债,带过什么人来,他们一概不知道。
说话间,他的神情又焦躁起来。
杭絮蹙起眉:是回乡,又不是死了,能找得到放债的人吗?
怎么找,京城周边那么乡,谁知道他的家人住在哪里!
怎么不能找?杭絮也焦躁起来,卫陵的马车马上就到,她已经听见轮毂在石板上滚动的声音了。
你爹是兵部侍郎,他的上司兵部尚书是管征兵的,他的朋友户部侍郎是管户籍的。
有征兵册,有户籍,再根据其他线索,在京城找一个人是难事吗?
说罢,轮毂声转了个弯,卫陵和马车的身影出现在杭絮的视线中。
她拉住容琤的手,几步就跳上马车,离别前掀开帷幔,冲杜津远的方向喊道:我有急事,不懂回来再跟你讲。
被杭絮一番话说得呆愣的杜津远总算回身,他四处望了望,找到一个王府的门仆:他们要去哪儿?
啊?门仆抓抓脑袋,听卫大人说,好像是去大理寺,陛下也要来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这个奇怪的年轻人扒上马,一甩缰绳,朝马车的方向追过去。
一刻钟后,大理寺。
杭絮刚下马车,一个寺丞便迎了过来,柳大人让小的在此等候王爷与王妃。
两人跟着寺丞进到大理寺内部,拐了几个弯,来到杭絮去过一次的地方柳阳景的书房。
打开门,那宽大的书桌后面坐着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望向大门口。见两人进来,温和地笑了笑,王爷和王妃来得早。
杭絮跨过门槛走进去,信呢?
王妃莫急,信件、杭将军、和陛下都在路上。
柳阳景使了个眼色,站在一旁服侍的人就搬了两把椅子,摆在两人身后。
她只好压住心绪,坐下来等待。
半刻钟后,走廊上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
杭絮第一个听出来的,便是皇帝的脚步声。
接着是刘喜,一个虚弱之人,应当是那士兵,还有个脚步绵软的,是温瀚波,他怎么也来了?
脚步声渐渐接近,在书房门打开的一刹那,她便倏地站起来。
刘喜打开门,第一个进来的果然是皇帝,她连忙行礼:见过陛下。
皇帝的神色凝重而阴沉,只冷淡地说了一句:起来吧。,便不再多问。
待杭絮站直,柳阳景才不紧不慢地行了礼,见过陛下,不知那密信身在何处?
皇帝身后,一个高大健壮的人影走出来:柳大人放心吧,信在我这里,保管得好着呢!
她定睛看去,竟是温承平,他身后站着温瀚波,正得意洋洋地望着自己,眼里是厌恶与嘲讽。
久久不见,她以为这两人早就述完职回了登州,怎么仍留在京城,还跟着皇帝来了大理寺?
思索中,柳阳景开了口,此番还要多谢温指挥使,七日间在京城与蓟州往返,昼夜不停,用最快的速度带回了密信,辛苦了。
温承平豪爽一笑:只要陛下的事,我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区区取个信件,怎么算的上辛苦。
他的表情配上这话,像极了发自肺腑,皇帝凝重的神情松下几分,明显是被取悦了。
温承平取出一个粗陋的木筒,上面沾着几点血迹,开口则被蜡紧密地封着,没有一丝缝隙。
他还没开口,那士兵便激动道:对,就是这个,我把它藏在了驿站房梁的裂缝里!
他晃悠悠站在原地,被两个太监搀扶着才不至于摔倒,此刻忽地甩开身边的人,向前走了几步,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陛下,您将这木筒打开,看了里面的信,便知道我究竟是不是说谎,那杭贼的心肠究竟有多恶毒!
皇帝低头看着士兵,目光复杂,然后挥一挥手:把他扶到椅子上,别跪着了。
柳阳景推开椅子,接过木筒,却并没有打开,而是将其立在桌上。
先且等一等,待杭将军来了再打开。
话音刚落,杭絮便察觉到什么,望向门口,一个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沉稳的力道,让她焦躁的心绪也安静下来。
杭文曜踏过门槛,他一身玄衣,发髻高束,面目冷峻,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不像武将,倒像个文臣。
进了书房,他便不再走动,掀开衣摆,直直跪下,见过陛下。
第129章 怎么放到爹爹身上,他
皇帝没有说话, 挥了挥衣袖,转回去跟柳阳景说话。
杭文曜便继续跪在原地,没有动弹。
温瀚波低低的嘲讽响起:装什么呢。
他的音量只能算得上自言自语, 却不由得感到浑身一寒, 抬头四周张望, 却找不到来源,只好咕哝着低下去。
杭絮收回目光, 重新望着杭文曜, 她想出声对爹爹说什么,却只能攥紧手掌。
还是刘喜看不过去, 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身子, 低声道:杭将军,起来吧。
皇帝瞪了他一眼,刘喜浑身一抖,又缩回墙角。
起来吧。
杭文曜这才站起来,拍拍膝上的尘土。
柳阳景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柄匕首,刀尖小而锋利:既然杭将军来了,那这信也该拆开了。
他捏着匕首,一点点割开木筒封口的蜡, 从里面倒出一卷信封, 将信封抻开, 那皱巴巴的外表就展露在众人面前。
信封外面没有半个字,反倒布满尘土与血迹, 柳阳景毫不在乎地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纸。
杭絮站在最外缘,只能看清那信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同时,她也看见柳阳景微微勾起了嘴角, 露出他惯常的温和笑容。
他将信纸转了个方向,递给皇帝,请陛下过目。
皇帝摆摆手:不必,你念罢。
柳阳景没有推拒,重新转回信纸,念了起来。
他的声音不大,书房内的每个人却能听得清清楚楚。
莫顿单于启件,石辽城一战,宁军退兵二十里,科尔沁死伤不过百,不知以此为礼,单于可算满意?
宁朝修养已久,兵力强盛,单于若硬取,南下不过五百里,便已被全歼,还需一人,里应外合,为单于图谋。
我杭家上下十三口人,尽数为新帝而死,怎能不恨!
愿助单于一臂之力,宁朝之铁器新兵,双手奉上、驻兵漏洞,尽可取之。
只愿单于入主中原,不要相忘,施臣将军之位。
下月十六,臣将领两万斤粮草,寅时路过雪川城,单于不信,尽可一探。
单于难道甘于饮风咽露,枯守北疆荒蛮之地?
难道不愿入兵南下,放牧中州,享京城之繁华、苏杭之温软、金陵之盛艳?
届时单于为天下之主,我为天子之臣。
七月二十六
信很长,洋洋洒洒上千言,读罢却用了不到半刻钟,柳阳景的声音同神情一样温和,然而正是这种温和,更显出了信件内容的震撼。
杭絮听完,只觉得神思恍惚,不愿回想。
她抬起右手,摸索着握住身边的人,侧头望去,他的神情也是一样沉重。
呵!
一声冷笑从皇帝口中响起,他的目光阴沉沉望着杭文曜。
好啊,杭爱卿,朕竟不知,你还抱着这种心思。
石辽城一战,死伤三万,雪川城一战,粮草损失一万斤,原来皆是杭爱卿送给科尔沁的礼物。
杭文曜回道:石辽城一役,科尔沁在城外高坡设下火油滚石,加之弓箭手,隐蔽至极,臣未第一时间察觉,方才损兵。
这些情况,臣在战报中都详细写出。
那雪川城呢?
那次的确是有俘虏透露了情况。
好、好啊!
皇帝听完杭文曜的解释,却并没有平静下来,脸上怒容更甚:好一个不查,好一个奸细,杭爱卿的掩饰真是天衣无缝,
难不成这桩桩件件的战败,都有原因,都不是你的责任?
杭絮舌尖抵着上颚,压抑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反驳。
什么叫桩桩件件的战败?
她数得清清楚楚,从爹爹驻守北疆到科尔沁和谈,大大小小的战斗两百余次,其中不过战败二十七次,且八次是由奸细透露行程。
就算爹爹是天才、是战神、是常胜将军,也不可能屡战屡胜,无一败绩,就算是驻守沿海的温承平,与倭寇对战,也五次中有一次败退。
怎么放到爹爹身上,他失败几次,就要被污蔑成奸细叛贼呢?
可杭絮知道,这些解释是没有用的,皇帝现在怒极攻心,绝不可能听得进去。
只能从另一个方向辩驳。
她深吸一口气,松开容琤的手,跪下来,额头贴在地上。
陛下,此信定为假冒,若爹爹真为叛贼,怎么把这等机密信件留下,定是立即寄出,被人偷走,又怎么会毫无动静。
我就是趁这信即将被寄出的时候偷走的,至于搜寻,杭贼怎敢大动干戈地搜查,定然是在私下进行。
两人争辩之际,皇帝却忽然开口:杭爱卿,你对这信怎么看。
我杭家世代为宁朝效命,臣在北疆驻守十五年,不敢有二心。
哦,是吗,皇帝的语气冰冷,可信上怎么说,杭爱卿因杭家为朕战死沙场,心怀怨恨呢?
信为假冒,自然非臣之心意。
皇帝望着杭文曜的平静依旧的脸,无法在上面看出任何心虚或惶恐的情绪。
当两人是明君和忠臣的时候,对方的喜怒不形于色是值得赞叹的品质,可在如今,杭文曜的平静却让他愈加愤怒与猜疑。
此时,一道温和的声音正好插入两人凝滞的氛围。
陛下,对杜侍郎一案,臣这几日正好有了新的进展。
皇帝烦躁地挥挥手:爱卿辛苦了,此时容后再议。
可柳阳景的话没有停下:新的发现,正好能证明此信的真伪。
皇帝挥手的动作一顿,猛然向对方看去。
柳爱卿,此话当真?
此事八九不离十,至于确认,还需之后验证。
柳大人,你刚才怎么不早说,快拿出来让大家看看,也好证明杭将军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嘛!
温承平粗犷的声音在书房内回荡,对于他的抢话,皇帝的神情没有什么厌恶,反而接道:温爱卿说得对,柳卿拿出来吧。
柳阳景颔首,对手下嘱咐几句,那手下便急匆匆地出去了,屋内一时陷入静默。
杭絮跟杭文曜一样,跪在地上没有起身,皇帝则坐在椅子上,神情严肃,在等待最后的判断。
她的对面正好是温承平与温瀚波父子,两人的神色欣喜愉悦得有些异常,从眉梢眼角透出,不加掩盖,似乎笃定,接下来的结果一定对杭家不利。
为什么会那么笃定呢
手下并没有离开多久,不到半刻钟就拿着一个小盒子跑进书房,脸上大汗淋漓。
大人,您要的东西带到了。
下人把盒子放在桌上,两者相接,发出沉重的声响。
盖因那盒子实在奇特,虽体型较小,却是用乌铁制成,连盒口的锁头也乌黑发亮,一眼望去便知,就算用刀砍,也应当是砍不开的。
看见铁盒的外形,杭絮心中一跳,这、这是
杭将军可还记得这盒子?
杭文曜回道:是柳大人从我府上搜出的,里面放着印章,似乎没甚么异常。
一眼望去,确实没什么异样。
柳阳景扶正铁盒,从袖中拿出一枚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盒子被打开。
一枚莹白的印章被拿出来,这是杭将军的将军印,柳某好好保管着,可没有损坏。
他又拿出三四枚小小的印章,灰扑扑的外貌着实不太起眼。
那杭将军可还记得这几枚?
杭文曜皱起眉:这是杜兄送我的礼物,可有何不妥?
柳阳景没说话,又拿出一封信,展开,上面被烧焦的黑痕清晰可见。
王妃可还记得这封信?
杭絮抿了抿嘴,死死盯着信上那枚半残的印章。
不等她回答,柳阳景便率先开了口,此信是我从杜侍郎府中搜寻到的,其行文字形,皆与杭将军一般无二。
那时王妃反驳,这信定然是由奸人伪造,臣也心有疑虑。
皇帝的眉头浮现几道纹路,显然是烦躁起来,柳爱卿说的这些,与信的真伪有何关系?
柳阳景笑一笑,陛下莫急。
他将那封信倒转,让书桌对面的几人能看得更清楚,又把刚才念的那封信放在旁边。
他的动作没有停下,又拿出一封信,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正是阿布都的住所,搜出的那些信之一。
三封信的右下角,赫然都有着一枚鲜红的印章,皆是纹路复杂,不过半个指节大小。
他拿出一盒印泥,将那几枚木制印章按下,在空白的宣纸上留下几个鲜红的印记,同样与那几封信放在一起。
陛下请看,这几枚印章,是不是十分相似。
皇帝道:相似又如何,柳爱卿难道想凭这些断定?
从信上的印章,到柳阳景刚才印下的鲜红纹路,虽然相似,却并非一模一样,若用这个来解释,未免牵强。
柳阳景神色不变:柳某闲时把玩过这几枚印章,一开始只觉得纹路奇特精妙,并无其他想法,可看着看着,忽然就察觉出了这几者的联系。
他将两张宣纸叠在一起,上面刚印上的纹路正好重合,再拿起来。
陛下请看。
他用的宣纸极薄,阳光下底部一层的纹路隐隐透出,和上面一层交叠,正好形成了一个新的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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