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82)
阿娜尔的汉话已经很流利了,只是语气仍领会得不到位,明明是因为谨慎在讲道理,说出来却总感觉是咄咄逼人的模样。
王女莫急,令牌在御林军的手上,马上就赶来。
外人未经召许,不可进入皇宫,因此柳阳景便无法带着自己的手下进宫。
此次向皇帝请示,除了禀报案情进展、获得搜查四夷殿的许可,还有一项,就是调配一些御林军,协助搜查。
不然光凭柳阳景一人,就算他如何神通广大,也不知要搜到何年何月。
好,我在这里等着。
阿娜尔叉着腰,绿眼睛眨两下,忽地亮起来,朝柳阳景的方向挥手,喂,你怎么来了!
杭絮和容琤从柳阳景背后走出来,同他并行而立。
她侧头:怎么不进去,阿娜尔拦你了?
阿娜尔跑过来,站在几人对面,指着柳阳景,问道:你帮我看看他,真的是什么大理寺卿,怎么一点都不像,那些大官不都长着胡子吗?
王妃来得很巧,柳阳景温和地笑起来,我正等御林军带着令牌过来,向十三王女证明我的身份。
阿娜尔不是傻瓜,看见对方与杭絮交谈的姿态,便明白这人确实没说假话。
她惊讶道:你真的是大理寺卿,好年轻,好像比兄长还小!
正好一队御林军脚步整齐赶来,为首的将令牌递上,柳阳景身份明了,搜查就此开始。
阿布都与阿娜尔毕竟是科尔沁的使者,不能同杜羲纬一样,将住所的东西尽数搬到大理寺整理。
因此柳阳景命御林军将所有房间的部件全部翻出来,他一间间走进去,一样样过目。
杭絮也没闲着,对方看,她也看,她虽不像柳阳景那样办案多年,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但行军多年,五感敏锐至极,很快就找到了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块玉佩,水头不足,上面尽是棉絮,颜色却碧绿,两面都刻着弯弯扭扭的纹路。
她将玉佩收在袖中,正打算去问问两人,走到院中,却发现他们与柳阳景待在一处。
杭絮走近,见柳阳景手中拿着数封灰扑扑的信件,温声道:这是御林军在书房柜子缝隙发现的信件,敢问王子王女,为何要将信件藏在那种地方?
阿娜尔,是不是你玩闹的时候放的?
我?不记得了。
阿娜尔最近常与容攸通信,信件看完便随手一扔,确实有可能不小心扔到缝隙里。
她抽了一封信,随手拆开,展开信纸,一个字一个字念道,今日申时御花园东亭后假山
念罢,她立刻道:我没有跟阿且约过这个地方。
柳阳景也拆开一封信,慢声道:下朝后,望月阁。
望月阁,这是哪里?阿娜尔问道。
这是皇宫的一处景楼,离四夷殿不远,凄清得很,平日无人靠近。
他温声道,细长的手指抚摸着信纸落款那个纹路奇怪的印章,微微笑起来。
几封信接连拆开,上面皆是写着地点的一句话,落款是同一个印章。
阿布都的表情逐渐凝重,阿娜尔不明白情况,可看着兄长的表情,心也微微跳起来。
这些东西是不是有问题?
不瞒两位,柳阳景将信纸妥帖收起来,纸上的印章,与我们在杜侍郎家中搜出的劝反信上的极为相似。
肯定是有人诬陷!阿娜尔急得要跳起来,什么反叛,打了那么多年,如果科尔沁要反,那和谈做什么!
阿布都的神色则镇定许多,大宁的印章各色各样,有相似的也不足为奇,是不是柳大人看错了?
柳阳景摇摇头:六王子来大宁时日尚短,有所不知。
他展开一张信纸,用指尖描摹上面的印章,这印章长宽不到半寸,几乎只有一个指节的大小。
然而在面积如此之小的印章里面,竟有上百条粗细不一的纹路,且纹路印记清晰,互不干扰。
做出这样的印章,从选材到雕工,再到印泥的选择,都苛刻无比。
因此,臣不认为,这两枚如此相似的印章,会毫无关联。
阿娜尔听呆了,眨眨眼睛,可是,我真的没有见过,这些信不是我的,肯定也不是兄长的。
她恍然大悟,是不是上一群人在书房里留下的!
杭絮默不作声,她没忍心告诉对方,上一群住在四夷殿的使者是南越的部族,那已是五年前的事情,就算留了书信,估计也烂成了尘土。
王女放心,柳阳景微微躬身,臣一定会仔细探查,找出真相,绝不会随意作出判决,让两位蒙冤。
杭絮心绪一颤,她侧头望向对方,恍然想起他向杜夫人承诺时,表情也是如此温和诚恳。
第123章 不要让宁朝五代的基业
臣已搜查完成, 不再打扰王子与王女了。
半个时辰后,柳阳景带着一沓信纸离开,连带着几块杭絮找出来的奇怪玉佩。
杭絮没有跟着离开, 她留在了四夷殿, 袖中还藏着一块玉佩, 待其余人走后,才拿出来, 放在阿娜尔与阿布都眼前。
这种玉佩, 是你们科尔沁部落的象征吗?
她直接问道。
啊,象征?算不上吧。阿娜尔疑惑地摇头。
阿布都接过玉佩, 用沙哑的声音解释:玉佩是中原的文化, 草原人很少有产玉的矿,也不喜欢戴玉。
科尔沁前几年学了些中原的文化,又恰好找到一处矿藏,才让工匠试着做了几块玉佩。
上面的图画是科尔沁的图腾。
他描摹着玉佩上奇怪的纹路,你看,这像不像狼群?
杭絮低头看去,有了头绪,再看玉佩上的图案, 便再也不是杂乱的纹路, 而真的变成了奔腾的狼群, 狼头高昂,四肢向后, 绕着玉环跑成了一个圈。
她接着问道:那这些玉佩一般用于何处?
父亲要求他的子女必须戴着玉佩,除此之外,很少有人用,也就是这次出使宁国, 想到中原人爱玉,我才带上了几块。
她若有所思地点头:除了科尔沁,还有其他部落会用玉吗?
阿絮想问那块玉佩?
容琤忽地出声。
她侧头,把玉佩放在男人的手中,上面的狼群在室内发着碧绿的光,轻声道:你不觉得,它们上面的纹路很相似吗?
剩下的话没有说出来,但未尽之意对方已经明了,凭着极其相似的工艺,那枚玉佩就算不属于科尔沁,也一定出自草原上的某个部落之手。
草原上的部落或多或少都学了点宁国的习俗,要说出具体的名称,一时还想不起来。
阿布都皱着眉,小将军问这些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案子跟玉佩有关?
杭絮叹了一口气:刚才的大理寺卿,在我父亲府中搜出了一枚玉佩,从玉佩上的纹路,他推测这些属于科尔沁。
不可能!阿布都沉声道,科尔沁一共取到了二十块玉料,做成三十一枚玉佩,我此番来中原,带了五枚,都是有数的。
他停住声音,重重呼吸了几下,接着弯下身子,多谢小将军告知此事。
我一定要好好查明白其中的奇怪之处。
从四夷殿出来时,天色还早,温和的秋阳斜射下来,将四面染上金黄。
杭絮同容琤慢慢走出朱雀门,偶一抬头,正望见西面天空的几缕白烟,还没到晚饭的时辰,不用想,肯定是太医院又熬药了。
她拉着身边的人,转了个方向,不知道那个士兵怎么样了,我们去看看。
太医院的值守听见两人的来意,嘱咐同伴两句,便在前头引路。
绕过几条廊檐,终于来到病房所在,还未靠近,边听见里面的声音。
宋大夫,这人怎么样了,身上的毒可还解得了?
这尖细的声音,杭絮这段时间听了不少,一下便觉察出是刘喜的。
刘喜担忧道:已经昏迷两日了,再不醒来,兴许要饿死。
宋辛半点不在乎的声音响起:刘公公放心吧,这碗药喝下去,估计没一会儿就能醒。
对方这才松了一口气:这就好,陛下对这人,可是看重得很。
我去让人准备些吃食。
脚步声从室内来到门口,门板被打开,杭絮与刘公公四目相对。
王妃和王爷怎么来了?
杭絮斜望一眼室内:我来看看那人。
她笑笑:毕竟是我父亲的手下。
刘喜恍然:倒是奴才忘记了。
他走到门外,给两人让出路。
屋内,宋辛正收拣着银针,头也没抬道:这个人身上中了七八种毒,要不是我,没两天就得去见阎王。
怎么中了这么多毒?
谁知道呢,还都是北疆的毒,我猜是遇见草原上的部落了,被审了一通,才中了这么多毒。
宋辛一本正经地猜测,毕竟他就是用毒药来审问俘虏的。
杭絮没回,她低头看着床上的人,这人的身体已被擦洗干净,许多地方都被包扎起来,几乎只剩一张脸露在外面。
他的肤色苍白,两颊凹陷,脸色泛青,但眉毛浓黑,隐约能看出以往的坚毅刚硬。
她盯着对方紧闭的眼睛,深思起来,难道他真的来自北疆,是爹爹手下的人,那他为何要来京城?
男人的眼皮忽地抽搐几下,那抽动太轻微,杭絮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接着,他的眼睛慢慢睁开一条缝。
她站起来,靠近几步,他醒了。
也该醒了。
宋辛把身子转回来,一手把着男人的手腕,一手撑开他的眼皮,能说话吗,应一声。
唔男人虚弱地应了一声,你、你是谁?
宋辛还没来得及回答,吱呀一声,门板恰好被打开,刘喜端着个托盘走进来。
他看见床上睁眼的人,眼睛一亮,快步走到床边,赞叹道:不愧是宋大夫,说快醒了,就真的醒了。
男人疑惑的眼神转向刘喜,你是
刘喜抻抻袖子,我是陛下身边的人,你现在在太医院,放心吧。
他没有对男人透露太多东西,随即又转向宋辛:宋大夫,我现在去请陛下,您可要好生照看这人,千万别让他在再晕过去。
待宋辛拍着胸脯保证,他才松了口气,出了门去请皇帝。
既然醒了,那就吃点东西,别饿晕过去。
宋辛把托盘上一碗粥端起来,塞进男人手里,又拿起调羹,放在他的另一个手上。
既然是当兵的,手上应该有力气,快吃吧。
男人抬头,凌乱发丝中的眼睛扫过宋辛,又低下去,颤巍巍的拿起调羹,一勺勺地喂起了自己。
待一碗粥喝完,他的脸色果然红润很多,说话也不像刚才那么虚弱无力。
是你救了我?
除了我,还能是谁?
不知大夫尊姓大名?男人说话带点文绉绉的气息。
宋辛的圆眼睛瞪大,圆脸凑近男人,你在北疆哪个军团服役的,不知道我?
他跟着杭文曜和杭絮,辗转过北疆的许多城镇,治过的伤员不计其数,不说所有人,几乎七八成的士兵都认识他这张脸。
男人眼神盯着床褥,我入伍时间不长。
宋辛还想再问,门外传来庄重的通报声皇帝到了。
陛下,那人就在此处。
刘喜的声音渐渐靠近,门被打开,皇帝率先踏进来,他穿着一身玄色的常服,像是上一刻还在御书房批改奏折,来不及换衣便匆匆赶来。
皇帝之后,又一人走进来,杭絮见到那人,微微有些惊讶。
怎么是爹爹?
房中的几人都连忙站起来,向皇帝行礼。
皇帝挥手免了礼,问道:你们二人怎的也来了?
杭絮回道:此人毕竟身着北疆的盔甲,与我父亲有些联系,我心中挂念,便来看看。
皇帝笑起来:这与方才杭爱卿同我说的一番话,竟然大差不差。
他看向身侧,杭爱卿,你过去看看,这人是否为你的手下。
杭文曜颔首,走近病床。
男人本来半靠在床背上,看见杭文曜的靠近,瞳孔猛地一缩,杭絮不动声色望去,他放在被褥上的手正在慢慢握紧。
杭文曜把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一通,才道:看模样体格,倒十分像军中之人。
你是哪个地方,哪支军队的?
回将军,属下是延风城驻守的朔旗军。
杭文曜眉头微皱:朔旗军?
我两月前就把朔旗军调离延风城,你既是朔旗军,为何没有跟随,反倒来了京城?
他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回答,眉头皱的更深,转向皇帝,拱手道:陛下,我从未在朔旗军中见过此人,且他话中错漏颇多,恐有疑点。
一声轻轻地冷笑响起。
床上的男人抬起了头,一双黝黑的眼睛直直盯着杭文曜。
我为何没有跟随朔旗军一起转移,将军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
你这是何意?我再问你,你在军中担任什么职位,隶属哪个团,哪支队伍!
男人没有回答,他掀开被子,身子一滚,翻下床,重重倒在地上。
众人皆吃了一惊,他却立刻撑起身体,跪在皇帝:陛下,你千万不要相信这人!
他指着杭文曜:你以为自己伪装的毫无破绽吗?
这人明面上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将军,可实际上,他私通外族,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兄弟的血,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叛贼!
面对的男人愤恨的眼神,杭文曜不为所动:你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在哪个团,那支队伍?
皇帝的脸色凝重,他摆摆手,止住杭文曜的逼问:你继续说。
男人感激地磕了几个头:多谢陛下。
早在两年前,我便在这奸贼的大帐里,发现了一封密信,信上是科尔沁许诺奸贼黄金两万两,让奸贼假意败退,让出几城。
除了这封,我还找多了许多类似的信件,我看完后,血□□凉,不敢多留,藏了一封就匆匆离开。
皇帝的脸色更沉了些,他记起来,两年前,杭文曜前线的军队确实经历过一次惨败,宁军连失五城,伤亡超过三万,荒野上焚尸的大火烧了两月有余。
现在宁朝虽与科尔沁和谈,但那场惨败依旧是他心中抹不去的失败。
男人依旧在说着:我手上虽有证据,但身在军中,怕证据没送出去,便被截获,于是一直等到奸贼离开北疆,才将此事透露给朔旗军的邓将军。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