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51)
好像啊
她发自内心的赞叹道。
其实云儿想说的不知这句话,卷轴上的画面也不仅仅是像这么简单。只是她看着画卷,脑海中就忍不住浮现出那一日的情景。
那一日的景色、日光、王爷和小姐的神色情态,她已记不太清,但总觉得,王爷低下眼看小姐的神情了,应当就是这副模样的。
杭絮抬手,手指拂过画面中容琤低垂的眼眸,轻声道:他是这样看我?
杜锦的画很有特色,不似那些水墨写意,许多地方一带而过,他将每一处细节都描绘得细致,连容琤低垂的眼睫也一根根描了出来,在画中的晴朗日光下,泛着橙金的光泽。
隔着长睫的遮掩,容琤眼中的东西毫不遮掩地倾泻出来。
那是一种一种杭絮第一眼看见,就倏地心中一动的爱意。
杭姑娘,我画得怎么样?
杜锦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自傲,他抿了一口茶,余光往杭絮这边瞟着,是个明显索要夸赞的神情。
杭絮笑一笑,道:不错,画得很好。
咚茶盏被放下桌子。
没了?
杜锦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这一句淡淡的夸赞,很是失落。
这还不够吗?杭絮反问道。
在她心中,这已经是很好的赞赏了,至于其他的华丽辞藻,真的是说不出来。
他又问道:容公子呢?
他有事,不在府中。
临近离开,容琤也有许多事需要处理。
他叹一口气,真想看看容公子看见画的神情。
容公子看着读过许多书,想必夸起人来会不一样些至少比杭姑娘好。
他站起身,拱了拱手:画已送到,我便不再多留。
他的声音带些遗憾,我不日就要前往京城,不知何日能再相见。
说罢,他便转身向院门走去,杭絮看着他洒脱的背影,端茶微抿一口,轻笑起来。
不日再见。
*
杜锦走后,杭絮又将这幅画看了许久,最后把它卷起来,等着容琤回来时,也让他看看。
容琤见到画的第一眼,也有些愣神,而后低声道:果真画的很好。
她赞同地点点头,不错,不止封建,他画的你
话说一半杭絮便停住,因为她发现容琤的视线并没有浏览风景,也没有看向他自己,而是定格在她的睡颜上。
*
两日后,杭絮与容琤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轻装简行,凌晨出发,只带了几个侍卫,将大部分的暗卫和行李留在了府中。
马车从北门出城,走了许久,杭絮才敢掀开帷幔,回头去看清晨雾中若隐若现的城墙。
她叹一口气,可惜,没能见到仇子锡最后一面。
为了不泄露消息,仇子锡自然不能出现异常的举动,更别说送别,这时候,他应该在赶往扬水边的路途中。
马车忽地颠簸一下,她的身体随之晃了晃,又被一只手臂搂到怀中。
小心,这段路有些坎坷。
他们没有走来时的官道,而是选了一条小路,隐蔽是隐蔽,可远不及官道平整,时不时就要颠簸一番。
说罢,马车又连着颠簸几下,直把杭絮的脑袋往容琤胸膛上撞。
她被撞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坐直了,挣扎着去看摆在小桌子上的地图
我们什么时候能上官道!
容琤遗憾地俯下身,给杭絮指出路线。
我们现在正沿着扬水岸赶路,再有二百五十里的路就能上官道,还需颠簸上五日左右。
杭絮顺着他的指向看去,手指点上扬水的分支渡口。
到了这里,我们就改坐船,对吧?
对,船比马车快上许多,到时候就能早些到京城了。
坐船是两人讨论过的决定。来时人手行李众多,不便坐船,回京时却只有寥寥几人,运客的船人流量极大,几人混入其中,很难被人察觉,对想要隐藏踪迹的两人来说,是个再好不过的方式。
至于那些被他们留在扬州的暗卫和行李,则会在三日后沿着另一条官道入京,吸引视线。
我还是第一次坐船赶路呢。
杭絮的指尖从渡口一路上移,描出一条水路,这条路线经过支流、大江、湖泽,还沿着海岸线走了一点路程。
我也是第一次。
容琤靠得更近了些,胸膛贴着杭絮的脊背,听说海边的风俗与内陆截然不同,若船在此处靠岸,倒可以去看看。
杭絮点点头表示赞同。
就在这时,马车又驶过一个凹陷,她控制不住倒向容琤,额头和对方的下巴撞在一起,两人都发出一声闷哼。
只是在此之前,还需忍受五日的颠簸。
*
马车又行了一段路,忽地减慢速度,停下来。
车夫掀开车帘的一个角,禀报道:主子,前面的路被石头堵住了,咱们去搬开,可能要花些时候。
容琤颔首:去吧。
趁着这点休息时间,杭絮赶紧拉着容琤从马车上跳下来,活动下手脚,在车厢里动不动就是一阵颠簸,身子都要被颠得发麻。
马车走的小道临近扬水,一边是草木茂盛的荆棘丛另一边,杭絮侧头看去,不过百尺的地方外,横着一道波光荡漾的大江,在未散的雾中还有些许朦胧。
在杭絮看来,此处的扬水与扬州边的并无区别,只是少了岸边的人头攒动,总觉得有些许寂静。
卫陵不知何时也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
他们一共带了三辆马车,最前头一辆坐着杭絮和容琤;最后面躺着一个宋辛;中间则绑着那两个犯人。
陈舟和努尔事关重大,让另一队人带着总归不太放心,不如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卫陵就是从中间的马车上下来,眉头耷拉着,有些苦恼,看见杭絮和容琤的时候,眼睛一亮,跑了过来。
夫人,王爷!
容琤抬手摁住对方的肩膀,止住前冲的动作,怎么了?
王爷,你说我能不能给那两人用点药啊,他们一醒来,发现在马车上,就想叫唤,还是我动作快,往嘴里塞了块布。
那个北疆人,不能说话,就拿眼睛瞪着我,脸上全是花纹,怪可怕的。
容琤沉吟道:确实该下点药。
现在四处无人还好,等到了人多的地方,一没看住,他们叫起来,那就麻烦了。
杭絮也思索起来,我记得宋辛有种药,药效一般,时间却挺长的,叫什么来着。
我有我有!
最末尾的马车上,宋辛忽地探出个头,笑嘻嘻道:没想到小将军还记得,我现在就能配!
别乱动啊,你还受着伤呢,刚才不还抱怨路太颠簸没力气吗,怎么一下动作这么快!
云儿两只手使劲揪着对方的领子,小心翼翼把人拎了回去。
宋辛的声音从车帘子后面传过来,你们等着,我现在就配嗷!
叫你乱动,碰到伤口了吧。
*
看着这幕闹剧,杭絮脸上带了点笑,她仰头看向容琤,发现对方正抬头看着天色。
雾不知何时已经散去,露出蓝得澄澈的天空,远处一点薄云,被初升的朝日映成金色。
阿絮,现在是什么时候?
容琤问道。
杭絮仔细看了看太阳的位置,回道:快卯时中了。
时间差不多了。
他低声道,凤眼带上些微的笑意。
杭絮闻言有些疑惑,正想问他那句话的意思,远处忽地传来剧烈的爆炸声。
她转头,朝爆炸来源看去,沿着扬水的江面向南延伸,越靠近扬州城,对岸的地势便从平坦变成蜿蜒的山脉。
而那声爆炸,就是从远处扬水对岸的山上响起。
她看着那处山脉,忽地意识到那里就是仇子锡建造堤坝的位置。
问题还未出口,一声爆炸又响起,巨大的山石被炸开,沿着山势滚落江面,溅起巨大的水花。
阿絮看,这就是仇子锡给我们的送别。
他的话被最后一声爆炸掩盖,却依旧清晰。
扬州有个习俗,友人离别,便放鞭炮送别,如今我们离开,虽无人知晓,却幸得仇子锡送别。
第77章 偶遇容敛
爆炸声已经消失, 而余声仍在空旷的原野间回荡,经久不绝。
云儿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体,神色微愣, 这就是仇太守的送别吗
远方, 巨大的石块源源不断从山壁上滚落, 沉进江中,溅起汹涌的波涛, 连此处的水面似乎都受了影响, 掀起了一点波澜。
杭絮笑起来,真是很特别的送别礼。
将黑火.药埋在山脉中点燃, 是为炸出一条供扬水通行的水道, 方便在原来的水道上进行施工。
今日这三声爆炸,意味着截流的工作完全结束,原本笔直南下的扬水将在扬州城拐上一个小小的弯,蜿蜒进山间,开始一段翻山越岭的路程,而分水堤的建造,也从他们离开的这一天,正式开始。
她仰头望去, 似乎能在远处的江岸边看见许多小小的人影, 然而细看, 又只剩下初升朝阳中一片金色的模糊。
身后传来暗卫的脚步声,壬四禀报:主子, 石头已全数搬开,可以继续前行了。
于是杭絮转过身,向马车走去,上车吧。
*
马车晃悠悠地赶了五天的路, 停在扬水分支的一座小城中。
容琤让人卖了马车,又买了些东西用于伪装,这才来到渡口。
这城市虽小,渡口却颇为繁忙,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往来不停,让人目不暇接。
京城毕竟是皇都,无数人趋之若鹜,不必专门寻找船只,便有许多人在码头招揽生意。
他们选了一座最大的船,毫不犹豫买了最贵的位置,不一会儿,便有船工来帮忙搬行李。
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扛着行李,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笑嘻嘻的跟这次的大主顾交谈。
能住最上面的房间,各个都是有钱人,现在多套些近乎,到时候说不定就能多得些赏钱。
老爷夫人是哪儿的人啊?
从苏州来的。容琤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几分。
呦,那还挺远,这回去京城是想游览一番?
哪里有游览的心思。杭絮摇摇头,脸上的面纱也飘动起来。
我与夫君入京,是为给父母求医。
在短短的一番交谈中,船工渐渐知晓了两人的身份。
苏州人氏,家有薄财,一月前父母突发重病,四处求医无法,听说京城名医聚集,因此上京求医,这回忍痛买了最贵的位置,也是为了让父母住得舒服些。
身边这个病怏怏的男人是亲弟,这回带上京,也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救治的法子。
船工一听两人没多少钱,热络的神色立刻淡上几分,他回头扫了眼两人,小声嘀咕道:果然,看着就不像有钱人。
男主人身量高大,长相却不敢恭维,脸上一道狰狞的疤痕,从眼角延伸到下巴,声音低沉得很,让人不敢接近。
女主人的身材娇小,声音也好听,只是虽然带着面纱,但仍能从露出的黄黑皮肤,看出这人长相不佳。
真是的,两人长得还没有旁边的小厮侍女好看。
不知不觉,几人已上到船的最顶层,来到屋子外,船工把两枚钥匙递给容琤,这两间就是你们的屋子了,老爷收好,有事叫我叫行。
说罢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报,一溜烟走了。
终于到了,那个人的话好多啊!
云儿抱怨道,在外面她一言不发,就是怕说错话,现在终于可以出声。
确实挺多的。
杭絮坐在椅子上,把面纱扯下来,露出一张用姜黄粉染成黄色的脸。
不过听说我们没多少钱后,估计不会再来找了。
容琤接道:看来我们的故事,编得还不错。
他脸上狰狞的疤痕随说话蠕动起来,但仔细去看,就会发现那只是极为逼真的妆容罢了。
对外的这一套说辞,是两人讨论几天后得出的。
家有薄财:能买得起一些贵重东西,又不会让人太过觊觎;
父母重病:是上京的理由,也能给陈舟和努尔的身份一个合理解释;
病怏怏的亲弟:本来宋辛也是重病的对象,但他坚决不肯一直躺在担架上,只好改成先天不足才脸色苍白。
两人脸上的妆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们的长相实在出众,若不加掩饰,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注意,更别谈隐藏踪迹。
主子,这两人放到哪里?
壬四指指躺在担架上,被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两人问道。
这两人就是他们口中生了重病、不能见光的父母
杭絮挥挥手,问宋辛,方便他下药。
病怏怏的男人宋辛扶着背,慢悠悠地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放到隔壁吧,那间屋子你们也不住,就让给我好了。
壬四应声,扶着宋辛,带着剩下三个兄弟,把两人转移到了隔壁。
*
杭絮刚想喝口茶休息一会儿,船身便忽地猛烈晃动起来,茶杯的水溅出一半,若不是桌椅都经过固定,也要倒下来,滑到角落。
云儿站得歪歪扭扭,还是杭絮扯住她的袖子,才没有倒下。
晃动平息后,她扶着桌子,惊魂未定:这是怎么了?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声嘹亮的号角。
杭絮福至心灵:船开了。
她来到甲板上,朝码头的方向看去。
原本紧贴着码头的大船已经启动,在缓慢远离着岸口,而那声音,就是出发的号角。
云儿闻言,也跑到甲板,跟杭絮挤在一起朝外面看,船头破开水流,浪花拍在两边的船舷,发出规律的响声,留下一点泛黄的泡沫。
她抬手指向远方,声音在风与浪的交杂中有些模糊,小姐,我们现在要去哪呀!
这条船要北上航行半个月,途经滕州、宁州、渊州,而后转道入海,掠过密州,再经过冀州,在幽州结束行程,那里离京城,只有两百里。
*
大船赶路的速度并不快,甚至比马车还慢些,可胜在日夜不停,晚上众人入睡,仍能赶路,遇上顺风又快许多,因此不过三日,就已经赶了四百里的路,来到了滕州。
一直赶路不停的船只在滕州的码头靠了岸,听说是要在此处买些补给,修整半日。
旅客们纷纷下船,抓紧时间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多看两眼。
杭絮扶着容琤,也摇摇晃晃踏上了陆地。这三天里,她被晃得昏昏沉沉,连梦中都像在水上漂浮,如今站在不会晃动的码头上,竟有些不适应。
反观一旁的容琤,依旧面色如常,似乎没有丝毫不适。
同样是第一次坐船航行,怎么他就适应得这么快?
她气恼地撇了对方的手,自己站直身子,没走几步,下一刻又被对方握住。
容琤的手不算温暖,却带着一股舒服的凉意,她只挣扎了几下,便认命地被对方拢在手心。
两人的后面,云儿和卫陵一人扛着宋辛的一只手,努力拖着一脸菜色的宋辛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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