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45)
容琤不说话,目光静静看着杭絮,耳廓的红晕却蔓延到了脸侧。
杭絮摸着木雕哭泣的模样,抬眼看他,不过,你小时候也很喜欢哭吗?
容琤把目光移向别处,声音淡淡的,我小时候的性子跟现在差不多。
却也没有明确回答她的问题。
杭絮还想再问,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王爷,你的屋子也收拾好了。
云儿踮脚跳过一地的东西,来跟容琤汇报。
容琤立刻回道:麻烦了。
云儿说完便想离开,一低头却看见桌上的两个木雕。
她眼尖地瞥见其中一个,惊喜地喊起来:小姐,这个木雕跟你好像啊!
她低下头来看,越看越觉得欣喜,真的很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杭絮撑着下巴看她的笑脸,能不像吗,就是雕的我小时候。
原来是这样啊。
云儿点点头,又看了两眼另一个木雕,忽然愣住。
她抬头看一眼容琤,然后低头看向木雕,接着继续看容琤,重复好几次。
这一个,是照着王爷雕刻的?
木雕男孩脸颊肉嘟嘟的,乍一看与俊美冷厉的容琤没有丝毫相似之处,但仔细对比,那眼睛、鼻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的视线移向自家小姐,小姐不是说自己在地摊上随便买的吗?
杭絮尴尬地移开视线,连容琤也不敢看,我有说吗
若是只有自己和云儿两人,那也没什么,可偏偏云儿要在容琤面前揭穿这事,她手脚都不知放在哪儿才好。
这还是在容琤面前,她第一次如此无措。
好啊,云儿笑起来,并没有多少生气的神色,偷偷藏着王爷的木雕,还不告诉我。
什么叫偷藏,只不过没告诉你罢了
小姐还狡辩,你都脸红了。
没有,你看错了!
她忙捏住云儿的脸,阻止接下来的话。
杭絮灌了几杯微凉的茶水,才把脸颊的热意压下去。
可一转头,看见容琤含笑的凤眼,便又感觉有热意升腾。
云儿看见小姐的威胁神色,乖乖闭了嘴,两只手摆弄着两个木雕,没一会儿,又有了新的发现。
小姐,你看,这两个木雕好像是一套,能拼在一起!
杭絮也起了好奇,低头看去,正巧容琤也默默转过头,两人对视一眼,竟是杭絮先低下了头。
两个木雕为了维持稳定,都带着底座,底座三面是直线,第四面却是波浪形,两个都是如此
她原以为是为了好看,可现在一看,两座木雕的弧线正巧能拼在一起,严丝合缝。
不仅如此,木雕的形状也有着联系,男孩抬头期待的目光正好向着女孩,而女孩余光瞥的方向,也正是男孩。
只是看着这两个人物,就能想象出发生了什么,女孩被男孩惹得生气,转身就要走开,男孩吓得哭起来,而女孩看似气恼,余光却也悄悄看着男孩。
杭絮看着这两座木雕,也不禁感叹了一声,雕的真好。
容琤不说话,只静静看着木雕,他没有告诉杭絮的是,就是他让摊主这么雕的,女孩的神情也是他向摊主描述。
*
夜深,容琤看完公文,却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坐在桌前,看着卫陵整理纸笔。
对方的动作有些磨蹭,不像以往那么利索,眼神放空,显然在想着事情。
卫陵。
他忽然喊道。
啊,王爷,怎么了?
卫陵骤然回神,抬头应道。
容琤扫过他无意识捏紧纸张的手指,淡淡开口:你这几天总是在走神,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情。
从那一日暴雨过后,卫陵就陷入了这样的状态,别人看不大出来,因为他依旧是笑嘻嘻的,活泼的很,容琤却察觉到了明显的区别。
接话的速度、跟随的步伐、倒茶时的动作,这些很小的细节,往往最容易感受出来。
不止如此,这些天他也经常走神,就像今天,如果是往常,看见柜中的东西,卫陵绝不会直接喊出来,而是看向自己。
卫陵一愣,他把手中的东西整理好放下来,嘻嘻笑起来,哪有什么事,我一直跟在王爷身边,您还不知道吗?
容琤轻轻敲了敲桌子,这是他跟杭絮学的动作,不要说谎,我看得出来。
卫陵动作停住,慢慢低下头,神情隐藏在灯下的阴影里,声音闷闷地响起来,王爷,我、我不知道怎么说。
容琤没有回应,他只是沉默,等待着卫陵。
过了许久,卫陵终于开了口。
那天,王妃问我有没有带解药,我说自己忘了,王妃说一两个时辰能做的事情有很多。
对她的话,我却很不服气,我那时想着,一两个时辰,也耽误不了什么。
可后来,卫陵的声音低下来,我问了壬四,王妃带人截获车队的时候,他们已经快要下山,晚上一两个时辰,那就再也找不到了。
我这些天一直在想,如果那天王妃没有来,如果按我说的,回去再审问,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晚上一两个时辰,那么我们不但抓不到人,连宋大夫也找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逃走,什么办法都使不出。
第68章 堤坝开建
你们都没有怪我, 我也想装作没有意识到,但做不到,我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情, 想自己的疏忽、对王妃劝导的不屑、还有后知后觉。
我总是自诩为王爷最得力的手下, 可却差点犯下一个天大的错误, 我还有什么资格这样说呢?
说完了?
容琤静静地看着卫陵,这个年轻人确实是他最得力的手下, 跟了他许多年, 聪明得一点即通,吩咐下的任何事都能办好, 偶尔自鸣得意, 但并不惹人讨厌,。
所以你这几天是在愧疚。
卫陵点点头,又摇了摇,不、不只是。
除了愧疚,还有懊恼、控制不住地复盘,甚至到夜半惊醒时的后怕,以及连绵不绝的自我否定。
你确实差点铸成一个大错。
卫陵心中一沉,膝盖下弯, 严严实实地砸在地上, 请王爷责罚。
他看着对方灯火暗处懊丧的面孔。你可能以为这个错误是一时的失误。
但在很久以前, 我就告诉过你,对一些事情, 需要再谨慎细心一些。
卫陵仰起头,结结巴巴开口,是、王爷劝诫过我
但你没有放在心上。
容琤慢条斯理地打断他的话。
因为你很聪明,就算有了漏洞, 也能很快补救,收好尾,完成得漂亮,从没造成过什么失误。
而这一次,你总算意识到了自己的缺点,因为的这次的失误没有办法补救。
对方缓缓点头。
你很聪明,应该知道等私锻兵器案被上报后,京城局势的变化,我们会被许多藏在暗处的人针对,到时候你要处理的,就不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如果你还是如此自负,不听劝告,以后让我如何把任务交给你。
卫陵把头抵在地上,声音带上些哽咽,王爷,我明白了,我、我会把事务都移交给壬四,卫陵只希望,以后还能留在王爷身边
我什么时候说不用了你?
卫陵的话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头,向来带笑的眼睛里竟有些红意,声音迷茫:王、王爷?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若你们一旦犯错,我就将其清退,那世上哪有可用之人?
容琤起身,绕开椅子,来到卫陵面前,垂下凤眼看他,站起来。
对方扶着书桌,慢慢站了起来,明明没有跪多久,却踉跄了两下。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容琤,王爷不打算把我
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你才能意识到自己的缺点,没想到比我预料的早了许多。
这还多亏了阿絮。
谈到杭絮,容琤的声音里多了笑意。
随即神色又敛下来,你是个聪明的人,我相信经过这一遭,以后会有所改变。
卫陵挺直身子,手背胡乱擦两把眼睛:王爷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加倍注意,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疏漏!
你明白就好,容琤点点头,既然说清楚了,那便出去吧。
不行!卫陵却道,王爷不罚我点什么,我不安心。
容琤沉吟一番,道:就罚半年的薪钱如何?
对方连连点头,不说半年,一年也行!
卫陵脸上终于又挂起笑,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屋内,容琤也无奈地笑起来。
*
第五天清晨,岑玉堂终于推开了自己的房门,带着一大沓图纸去找仇子锡。
那时众人正在大堂谈着公务,看见他的模样皆是一惊。
这眉眼修长,神态倨傲的年轻人此刻脸色苍白,嘴唇沾着几点墨迹,神色却亢奋无比,眼眸发亮。
我画出来了。
仇子锡闻言,神色惊喜,迈出几步去迎对方,岑郎中快坐,你手上的可是图纸?
岑玉堂点点头,也向仇子锡走去,可刚一迈步,就整个身体向前倾去。
还是离他最近的杭絮扶了一把,这才没有倒在地上。
岑玉堂轻飘飘的体重让她有些惊讶,这人怕不是几天都没怎么吃过饭,光顾着画图去了。
她把人提到椅子上,这才放开手。
仇子锡赶过来,给岑玉堂倒了一杯热茶,问道:岑郎中身体可还撑得住?
岑玉堂端起茶啜了一口,摇摇头道:无事。
说罢,他把茶杯放到一边,又把茶壶也推到一边,将手中的图纸铺在桌上,诸位请看,这就是扬水东西岸分水堤的完整营造法式。
所谓营造法式,不止包含着一副分水堤的图画,还有着结构形式、尺寸比例、各部分所需材料种种信息,有了这样一份东西,扬水分水堤的建造,才算真正开始。
仇子锡拿起图纸,一张张仔细地看起来,他虽没有学过水利,但这些日子事必躬亲,跟着工匠耳濡目染,也学了不少水利建造的东西。
此刻看着这份营造法式,他竟微微颤抖起来,太好了,依照这份东西,我们就能造出堤坝。
他看了许久,终于放下图纸,望向岑玉堂,感叹道:多亏了岑郎中,仇某虽不甚懂,但也明白,这一份营造法式,不知要耗废多少心力。
岑玉堂苍白的脸露出一个笑,我只不过借了前人的成果,如果没有那位李太守的图纸,断不会如此轻易就完成。
岑郎中不必如此抹杀自己的贡献。
仇子锡将图纸收起来,站直身体,我现在就去召集工匠,早一日开始,水患便早一日断绝。
年轻的郎中撑着桌子摇摇晃晃站起来:我随太守一起。
而后被一只手按到椅子上。
容琤不知何时也站了起来,他低头看向岑玉堂:这事有我与仇太守就够了,岑郎中这两日好好休息。
对方想反驳,却被杭絮的一句话熄灭了心思。
你现在撑着去,等过几天病倒了,是想躺在床上督造吗?
岑玉堂重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不甘不愿道:那还请王爷太守今早召集工匠。
*
容琤与仇子锡的动作实在迅速,不过三日就把近千的人手召集完毕,按分工分成不同的小组,运送砂石的队伍提前开始动作,扬州城里一时满是烟尘。
宋辛从学徒嘴里得知了这消息,趴在病床上也闹着要去看一看,还是杭絮正好也要去,让人把宋辛抬上牛车,在孙大夫的千叮咛万嘱咐下出发了。
牛车驶出扬州城,路面从平坦变得颠簸,宋辛趴在孙大夫特意让人铺的褥子上,哎哟地叫起来。
小将军,这路怎么都是石头啊,颠得我脑袋晕。
谁让你非要来,受了伤不好好养着,要看人建堤坝。
受了伤怎么就不能出来了!宋辛从身旁抓起一顶草帽,搭在脑袋上,遮住猛烈的阳光。
我还没见过大河呢,碰到这种事,当然要来见识一下。
等我伤好就要回去了,那时候就看不到了。
宋大夫说得对,前方赶车的秋岭也应道,这种事情多难得呀,王妃你们去了京城,可就见不到了。
听见他谈起京城,杭絮有些愣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扬州待了两月有余,从暮春到仲夏,阴雨绵绵到旭日晴朗。
建造堤坝一事也已步入正轨,距离离开的日子,确实不远了。
*
牛车照例在鹈鹕村停下休息了会,秋岭跳下车,去人家讨口水喝。
杭絮也下车舒展筋骨,展目望去,原本热闹的鹈鹕村却是静悄悄的一片,没多少人声。
她有些疑惑,四处走了走,忽然听见不远处响起吱呀一声。
侧头望去,一位妇人正走出自家院子,那妇人身体丰腴,面容和善,正是沈春花。
春花挎了个大篮子,关上门便匆匆走起路,连路边的牛车也没看见,还是杭絮出声打了招呼才回头。
哎呀,杭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春花看见杭絮,立刻笑起来,提着篮子走过来。
杭絮也笑道:扬水边正在修建堤坝,我正准备去那里看看。
春花的声音惊喜起来:这不正好吗,我也要去那里呀,跟杭姑娘同路!
她有些讶异:春花姐也去那里?
对方点点头:对嘞,听说太守大人要召集人手修建堤坝,大家都想着去帮忙,我家铁牛也去了,我现在就是要给他送饭去。
杭絮一愣,重新看了看这个寂静的村庄,所以村子里的人,都是去扬水边了?
当然都去了,等堤坝修好,就再也不发大水了,这种大事,怎么能不去帮忙,不止男人,连王大爷也去了,要不是我得做饭看家,我也要去。
她重新看向春花,春花姐,既然都要去,不如我们载你一程吧,车上的位置也够大。
喝饱水的秋岭听见这话,也热情地邀请春花上车。
这位妇人也不推脱,干脆地答应了。
*
春花上车后,才发现上面还趴着一个宋辛,之前因为车板的遮挡,一直没有看见。
宋辛把脑袋上的草帽拿开,冲春花打招呼:春花姐,好久不见啊。
春花弯下腰仔细打量,看见他熟悉的圆脸圆眼,这才发现这人就是那天给仇太守治病的大夫,不禁有些惊讶。
您是宋大夫?
宋辛高兴地点点头,春花姐还记得我呀。
春花也笑起来,宋大夫不知道,我记性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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