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44)
京城里的那人跟塔拉部达成某种协议,锻造兵器,配备给塔拉人,组建精良的军队
塔拉有了军队,扫清草原各部,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南下,直奔京城?
他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已经呼之欲出。
杭絮叹一口气:我也只是猜测,可能那个努尔来自塔拉,只是个巧合罢了。
容琤摇摇头:无论如何,也不能忽视这个可能。
我现在就去给皇兄寄信。
第66章 一对木雕
今日是个罕见的晴朗天气。
那天的暴雨虽然只下了半日, 但此后一直阴雨绵绵,过了两三天才算真正晴下来。
这一晴便是热烈的天气,连清晨的阳光都显得刺眼, 到了午后, 已经能感受到热气蒸腾, 地面滚烫。
似乎在六月中旬的这一天,扬州的夏日忽然到来。
*
这几天整个太守府也算平静无波。
仇子锡的政务不算太忙, 陈舟虽然心里藏着许多坏水, 但在政事上也没落下心思,等把那些被掳去锻造兵器的灾民送回去, 他便闲了下来, 等着岑玉堂的图纸。
说到陈舟,他和努尔被审了许多回,前者把知道的都说了,但知道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消息;后者的地位明显高一些,但嘴硬无比,对待问题不是嘲讽就是闭口不言,动刑也没什么用处。
岑玉堂已经三天没有出门,连食物都由下人送进书房, 有人夜半起来, 看见那屋的灯还是亮着, 不知什么时候才熄。
*
云儿一大早就起来,将屋子里的东西收拾到外面, 放在院子里晒起来。
需要晒的东西都是些衣服、书本之类的,云儿蹲在地上,把那些七零八碎的书籍纸张铺展开,又把衣服挂在一旁的架子上。
杭絮左右无事, 便搬了凳子到檐下,跟云儿讲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什么内奸、假死、兵器或许是她看多了话本,因此把这事讲得跌宕起伏,引得云儿一心听故事,连手上的事也忘了。
云儿手里揪着一件衣服,神情苦恼,那小姐,这事最后要怎么办啊,那些人能被抓住吗,真的有人想造反吗?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轻飘飘的,生怕别人听见。
这些事也不归我们管,杭絮道,等陛下知道了消息,自己会派御史台的人来监察。我们要是太过上心,反而是逾矩了。
也是就在扬州,天高皇帝远,她和容琤才能不经通报,随意带兵,到了京城,那可就拘束多了。
云儿点点头,叹了一口气,婴儿肥的脸颊颤一颤,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
小姐说的对,这事要让御史台来操心,我们想再多也是没用的。
她低头把地上的东西整理好,又去卧室里把被子搬出来,一大床被褥扛在云儿小小的肩膀上,实在让人胆战心惊。
杭絮把袖子折起来,想去帮忙,却被云儿给推了出来。
小姐快出去,你做这些干什么,我一个人搬得动!
她话说得豪气,可才走了几步,就累得把被子放下来,叉着腰喘气。
而后瞪一眼又站起来的杭絮,走出院子去叫人帮忙了。
没多久,一个穿着布衣的下人跟着云儿进来,两人一起把被褥抬出来,铺到热得烫人的青石板上。
那个仆人也是个女孩,看着比云儿小上两岁,把被褥掸好,还帮着云儿晒衣服。
云儿姐姐,这斗篷好漂亮啊。
女孩把一件毛绒绒的斗篷搭在竹竿上,抚摸着上面精细的暗纹,忍不住出声。
云儿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哼声,当然好看了,这些衣服都是我在京城特意挑选,带过来的,可惜
她瞧一眼杭絮,我家小姐看都不看一眼,现在都入夏了,这些衣服也穿不上了。
杭絮原本在檐下悠闲地喝茶,闻言坐直了身,左右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衣服,有些不解:怎么了,我身上这件也挺好看的啊?
她今日穿着浅绿的翡翠革丝襦裙,因为太热,没有穿一套的外裳,而是罩着一层同色的烟罗衫,头发也被云儿强硬地摁在梳妆台前,梳了个随云髻。
她端了茶想喝一口,抬头时,正好看见那女孩看她,也回望过去,朝她弯唇笑一笑。
女孩呆住,脸上腾起两朵红晕,把头转开,看向云儿,声音带了些结巴,云儿姐姐,王妃这样子还不好看吗?
杭絮坐在檐下,一手撑着脑袋,随云髻因她的动作垂向一边,几缕发丝落下,阳光越过屋檐,她的脸被切割成半明半暗,明的那一半,肤色几乎成了半透明的金色,连眼睫也闪着光,无一处不细致。
抬眸向女孩看来时,杏眼水一般波光荡漾,浅绿的纱衣在阳光下也雾一样朦胧,整个人不像真人,倒像、倒像女孩想了想,像太守大人给他们看过的,那什么仕女图中的人物。
云儿把手中的金丝白昙织锦裙重重地搭在衣架上:今日要不是我逼着小姐,你估计还是要穿那套窄袖的胡服!
杭絮放下茶杯,避过云儿的目光,声音透出点心虚:那种衣服方便嘛。
在京城的时候,就算她很少出门,但为了应付客人,以防万一,还是每天都穿得合规,但来了扬州,没了规矩,自然是怎么舒服怎穿,连头发也是随意地挽个髻,以方便为主。
最后还是她服了软,答应云儿,以后尽量不穿胡服,好好穿衣服,对方这才满意地点头。
女孩叫露枝,帮着晒完了衣服,朝屋里看了看,提议道:云儿姐姐,要不我们把那些桌子柜子也拿出来晒吧?
云儿一愣,那些也要晒?
露枝郑重点点头:当然要晒的,这些天净在下雨,那么湿,这些木头里面肯定也进了湿气,不晒的话,没几年就要烂了。
北方很少有这种天气,南方的习惯,云儿也是现在才知道,于是又跟露枝进屋子,把桌椅柜子搬出来晒太阳。
露枝蹲在柜子前,把每层抽屉都拉开,里面空空荡荡,没什么要清理的地方,打开最下面一层抽屉时,她从里面拿出一个木头模样的东西,疑惑道:云儿姐姐,这是什么?
杭絮听见声音,也随意瞟了一眼,接着意识到什么,身体一僵。
云儿接过这东西,放在手里看了看,是个木雕,还挺精致。
不错,这个木雕正是那日杭絮从摊主手中买来的,雕的是幼年的容琤,摊主手艺好,自然精致。
杭絮带回家后,每天晚上都要悄悄看两眼,玩一玩,然后藏进床头柜子的最下面一层。
这几日事情太多,便有些冷落了木雕,一时竟忘了这事。
她暗自懊恼,在云儿搬柜子出来时,就该警醒的!
云儿把木雕朝杭絮的方向挥了挥:小姐,你认识这东西吗?
杭絮喝一口茶,清咳两声:这木雕是我买的。
小姐还喜欢这种东西啊,我都不知道。
她神色淡然,看着可爱,就买下来了。
云儿把木雕左右瞧瞧,赞同地点点头:确实挺可爱的。
木雕的形状是一个小孩,鼻头微皱,眼角还带点泪水,像刚哭过,他坐着地上,仰头看着前方,似乎在期待什么。
这木雕的每一处都逼真无比,无论是眼角的泪滴还是衣角的褶皱,皆完整雕了出来,栩栩如生,似乎下一刻就能听见他发出小声的抽噎,脸颊的婴儿肥一颤一颤。
小姐,这木雕在哪儿买的啊,我也想买一个。
是庙会时候的摊子,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下次我带你去看看。
杭絮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云儿身边,好了,给我吧。
她把木雕拿回来,收进衣袖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
云儿把杭絮的屋子收拾完,又盯上了容琤的屋子。
这个偏院颇大,连卧房也有两间,一东一西,正好相对,杭絮的那间在东侧,房门大开,空荡荡的,与容琤紧闭那间紧闭的房门形成鲜明的对比。
云儿把容琤的屋门盯了又盯,小姐,王爷什么时候回来啊,我顺便把他屋子里的东西也晒一晒。
杭絮看一眼天色,他和仇子锡一起出去了,现在应该差不多回来。
她估计得很准,没过多久,院子外面就响起了脚步声。
院门被推开,容琤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他身后跟着卫陵,手里抱着一堆文书。
杭絮抬头看他,见他也看着自己,抬手挥了挥,回来了。
容琤颔首,面无表情的脸顿时柔和起来,回来了。
他穿了件青衫,腰间只束一根革带,袖袍宽大,竟也不显得臃肿,反倒弱化了外貌的凌厉薄情,配上他柔和的神情,多了几分书生的温雅风流。
等把目光移到院子中央,看见满地的东西时,他这才惊讶道:这是在做什么?
似乎从进门的这段时间,他的目光一直望着杭絮,丝毫没有注意院中的情形。
云儿解释一番后,他点点头,确实要晒一晒。
等对方又提出把他屋子里东西也一齐晒了时,容琤迟疑一番,也同意了。
云儿保证道:王爷放心,你的书桌我不会动的。
她推开容琤的房门,又跟露枝快活地晒起东西,还不忘哼着歌儿。
*
容琤踩着满地书纸物件间的缝隙,越过庭院,来到杭絮身边。
卫陵不用吩咐,心领神会,搬了椅子过来。
她把一盏茶推给容琤:你们今天下午去哪儿了。
容琤拿起茶,神色带一些放松的意味:采购药材的人今天上午回来了,下午回春馆支了棚子,重新熬药。
孙大夫的药见效很快,症状重的病人有明显好转。
杭絮也舒一口气:那就好。
云儿这回先从家具开始搬,搬了椅子,又搬柜子,卫陵也帮忙去了。
容琤同杭絮说了会话,余光扫向院子,卫陵正把柜子的抽屉一个个抽出来。
磕嗒茶盏被放在桌子上。
他声音竟有些紧张:卫陵,柜子你不用动
但为时已晚,卫陵手里举着一个东西,王爷,这是什么,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杭絮定睛去看,那东西竟也是一个木雕。
第67章 木雕玄机
杭絮定睛去看, 那东西竟也是一个木雕。
那木雕约莫手掌大小,虽没有上漆,是木头的原色, 但也能看出雕刻的精细。
这样精致的木雕, 跟自己的那个相比也不遑多让, 简直就像出自同一人之手。
她心里涌起一个猜测,抬起手, 向卫陵道:拿来给我看看。
卫陵把脑袋转向杭絮, 露出个僵硬的笑,王妃, 这
他从王爷的话出口开始, 就明白自己大约做错了事,余光瞥向王妃身边的人,看见他隐秘摇头的动作,更慌了些。
攥着木雕的手悄悄下移,袖子落下,挡住手,讪讪道;就是一块木头,没什么好看的, 还都是灰, 脏手, 王妃别看了。
杭絮看见他慌乱的神色,心下更笃定了几分, 微眯起杏眼,指尖轻轻敲着桌子,哦,不听我的话了?
卫陵看见她的神色, 心里一提,暗道王爷对不住了,脸上随即挂起笑,哪里的事,我这就给王妃送过去。
他捧着木雕。恭恭敬敬送到杭絮面前,又瞥了眼一旁的王爷,他微阖着眼,叹了口气,显然已经是认命了。
杭絮接过木雕吗,入手光滑,显然被仔细打磨过跟自己的那个一样。
木雕是个女孩,年龄尚小,没有挽小孩常见的双花髻,而是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下巴翘起一点,神色有点气恼,双手插在腰上。
明明是普通的站立姿态,这木雕却极生动,微咬着下唇露出的牙齿,搭在肩上的几缕发丝,杏眼若不是木色,简直像一位真人的。
仔细看,还能发现女孩看似生气,脑袋却侧了一点,余光不经意地瞥向身后。
她拿着木雕,越看越觉得熟悉,指尖轻轻摸过那双杏眼,她福至心灵:这不就是自己吗?
这女孩跟铜镜中的自己有七分相似,如果换成小时候的自己,也是就成了九分。
杭絮把木雕放在容琤眼前晃了晃,这个是不是我?
虽是问句,但内心已经大致确定。
容琤慢慢转过身,与她相对,点了点头,依旧是一副平静的神色,掩藏在发丝下的耳廓却悄悄红起来。
什么时候的?
那一日的庙会,我让人雕的。
杭絮一愣,回想起那日的情景,有些想笑:好啊,我还以为你跟仇子锡在一起,没想到之后是去做了这事。
容琤拿过放在桌上的木雕,抚过女孩生动而气恼的眉眼,声音略低,我想看看,阿絮小时候是什么模样。
这有什么好看的,你小时候也见过。
不一样,容琤摇头,声音里带了些笑意,我那时候还很小,记忆中你的脸也记不清了,可看见木雕,又回想起来。
那个回忆里的身影,有一张渐渐模糊的脸,纵使他怎么回想,但毕竟时隔数年,难以记起。
可看见木雕的时候,记忆忽然复苏,他心中莫名地相信,那个嘴上嫌弃他老是哭,可总是不自觉地安慰,扎着马尾,喜欢逗他的人,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跟现在的模样区别不大,一个骄纵些,一个沉静些,但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都喜欢眯着眼威胁人,喜欢胡乱扎一个马尾,喜欢弯起嘴角笑,最喜欢捉弄他。
那个摊主的手艺很好。
容琤这么说。
杭絮看着他的神情,心底不知怎的也快活起来,她靠在支起的小臂上,杏眼看他,你想不想看一看,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容琤垂着眼睫,没什么好看的。
他知道杭絮也有一个自己的木雕,但并不认为那就是自己。
我幼时不像现在这样,有些胖
皇室的饮食自然顶级,加上太后对自己的孩子也是疼爱非常,总是亲自下厨做些餐后糕点、夜宵之类的东西,容琤年幼时就没有瘦下过,还是之后认真习武,才瘦了下来。
哪有,不是很可爱吗?
他说话的时候,杭絮已经把藏在袖中的木雕拿了出来,放在桌上,指尖敲了敲男孩圆圆的脸,发出清脆的磕嗒声。
你看他的眼睛,是不是跟你一模一样?
容琤缓缓低头,看向这个和自己六分相似的男孩,眼睛、鼻子、唇形确实一模一样,连脸颊的那两嘟可恶的肉都一模一样!
他抿唇看了两眼男孩可怜巴巴掉眼泪的模样,越看越觉得不顺眼,干脆把视线移开。
可移开眼睛后,那木雕又出现在眼前,原来是杭絮举着木雕不依不挠随着他的视线移动。
怎么不好看,虽然胖,但很可爱呀。
容琤抿着唇,真的不难看吗?
对啊,杭絮认真地点点头,一点都不丑,你这么好看,胖胖的也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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