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43)
卫陵瞧瞧自家王爷,心中了然,摇摇头,又跑到孙大夫旁边,跟他讲宋辛的消息。
老人神色一下子惊喜起来,连长长的白眉也翘起来,你是说杭姑娘去救宋小友了!
对,王妃亲自去的,您就放心吧!
卫陵也转头看向壁罗山,神色不知为何有些异样。
*
孙大夫满心盼着杭絮和宋辛回来,等雨停回到医馆时,便守在门口等待着。
当他看见远方奔来一匹马时,激动得站起来迎接。
而等马上掉下两个血人后,他脸上的激动顿时僵住。
杭絮的手紧握了一路缰绳,骤然松开,手指屈伸都有些困难,一时没有拉住宋辛,让他歪倒下来。
眼看宋辛就要掉在一摊积水里,她干脆自己也踢开马镫掉下来,挡在了宋辛身下。
预想中砸在积水里的触感并没有到来,杭絮倒在一个宽厚的怀抱里。
那怀抱中的热度透过湿漉漉的衣物,蔓延到她的躯体,在冰冷了一路的身体感受到久违的温暖,微微战栗起来。
她仰起头,看见容琤紧抿的嘴唇,还有凤眼中的紧张。
杭絮低头,瞥见自己身体上大片的暗红,不禁笑起来。
她抬起满是血迹的右手,点点容琤的脸颊,在上面也留下一点红色,安慰道:放心,我没受伤。
孙大夫此刻腿脚利索得不像个老人,几步就赶了过来,把宋辛从杭絮怀中抱出来。
听见杭絮的话,惊叫起来:这些血都是宋小友流的?
他把宋辛的身体翻来覆去,查看伤口,等看见对方背后那个被布条缠绕,依旧缓慢渗出血液的伤口时,连声音也颤抖起来。
杭絮站直身体,给老人说明情况:他被人用剑刺伤,伤口很深,我在伤口上撒了很多止血药,也缠了布,但似乎没什么作用。
老人两根手指按住宋辛的脉搏,一边诊脉,一边分神说话:幸好撒了,不撒流的更多,
他放开手腕,把人搀直了,想要背到自己背上,脉象微弱,要赶紧处理。
宋辛侧过头,睁开圆眼睛,看着这位忘年的好友,用虚弱的气音打了个招呼,孙大夫,好久不见啊。
他其实一直醒着,只是没了力气,连眼睛也懒得睁开,但听见老朋友的声音,依旧强撑着说了话。
你呀,都这时候了,怎么还能说这话,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心上!
孙大夫手掌悬在对方的背上,将落未落,像是要给他一掌。
但最后还是顾忌伤者的身体,收回了手,回头喊人:帮我把人抬到屋子里去。
卫陵比学徒来得更快,他年轻力壮,一下就背起宋辛,双手避开对方背上的伤口。
他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我来吧。
*
□□,一个院子里面,不断有学徒来来去去,脚步匆忙。
他们手里或是端着一盆血水,或是拿着大卷细布,又或提着个药箱。
一个学徒端着碗药,猛地推开门:老师,药来了!
孙大夫点点头,手中包扎的动作不停,药放在那里。
老人眉头罕见地皱着,宋辛背上的伤口已被银针缝合,上面敷了一层厚厚的膏药,隔着细纱布,可以看见深深的褐色。
他一边包扎,一边说话,幸好伤口用布包了起来,没什么脏东西,若是进了石子沙砾,那就要多费许多功夫了。
杭絮认真听着,忽然感觉发顶一沉,仰头看去,容琤不知何时跟她离得很近,嘴角有一点微微的笑意,阿絮似乎很喜欢撕衣服。
她闻言,看向自己的衣角,那里被撕了大半,露出一点中衣的痕迹。
她一愣,也笑起来,似乎确实是这样。
等包扎完毕,孙大夫这才端起一旁的汤药,动作精准的捏住对方下颚,就要灌下去。
等等,我自己来就好。
宋辛出声阻止孙大夫的动作,颤巍巍地端起药,一口口咽了下去。
喝完还咂摸两下,白芍、川朴、乌梅炭,这是补血的药。
他脸色苍白,满是冷汗,神情却很是惬意,似乎刚才不是清醒着感受孙大夫用银针缝合伤口,也不是喝下一整碗苦涩的药汁。
不错。
孙大夫瞥他一眼,还有力气就好,这还是第一碗,等会儿还有两碗补气的,你也自己喝了吧。
*
伤口处理完毕,孙大夫便收拾着东西离开了。
他走后没多久,门外又传来两个脚步声。
仇子锡和岑玉堂推门进来,看见趴在床上,上半身裹满细纱布的宋辛时,具有些怔愣。
还是杭絮出声唤醒两人:你们也来看宋辛?
仇子锡这才会神,点点头:对对,我和岑郎中听说宋大夫的伤势,有些担心。
宋辛艰难地抬起脑袋伤在背后,孙大夫严令禁止他翻身动作。
仇太守放心,我死不了,这种外伤,养几个月就好了。
岑玉堂蹙眉看着对方背后那个伤口,怎么也不能和外伤两字联系起来。
宋辛又把目光移到岑玉堂身上,问道:这是?
岑玉堂来时他正好忙着研制药方,后来一个假死、一个失踪,竟是从来都没见过。
仇子锡也反应过来,介绍道:这是京城来的岑郎中,是负责治水的,听说宋大夫的事迹,也想来探望一番。
宋辛冲岑玉堂点点头,原来是岑郎中。
而后哎了一声,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你是治水的?
不错。岑玉堂对这问题有些疑惑,但还是回道。
宋辛又把脑袋转到杭絮这边,语气有些急促,小将军,卫陵给过我一卷堤坝的图纸,让我带给你,他跟你说过没?
第65章 你别难过
什么图纸?
岑玉堂比杭絮反应得更为迅速, 几乎是一听见图纸二字,问句就脱口而出。
他对与水利有关的事物,总是异常敏锐, 修长的眉眼微微挑起。
杭絮经宋辛一说, 也想起来这件事。
她曾怀疑李冰太守当年所绘的图纸就在太守府中, 于是吩咐卫陵寻找。
卫陵找到图纸后,托宋辛带给自己, 只是在这期间被人所掳, 图纸也随他不知所踪。
在见到宋辛的这段时间,她一直担忧对方的伤势, 竟也忘了这件事。
她转向岑玉堂, 把这番渊源解释一番,对方更是讶异起来:你是说,那五十年前的图纸还留存于世?
原来这几张纸比我都老。
宋辛艰难地撑起身子,一只手伸向胸口,抽出一沓皱巴巴的图纸来。
他看向图纸,有些不好意思道:啊,被水浸湿了。
杭絮接过这些图纸,入手是湿漉漉沉甸甸的触感, 她低头一看, 心头一沉。
这些图纸可不是被水浸湿那么简单, 在宋辛胸口藏了半个月,跟着对方摸爬滚打, 皱的像一团废纸,又被暴雨淋了个湿透,大半沾上他自身的血迹,微黄纸面上的文字和图画被红色覆盖, 模糊一片,只能隐约看清几个字。
岑玉堂却有些兴奋,连眼睛也亮起来:这图纸可否借我一观?
她一愣,把图纸递过去:岑郎中请看,原本就是要给你的。
对方伸出还缠着细布的指节。迫不及待接过图纸,雪白的布染上暗红的脏污,他却丝毫不觉。
手上的伤还没有好全,每做出翻页这种精细的动作时,手指都会颤抖起来,然而脸上的神情并不显痛苦,反倒愈加激动。
岑玉堂指尖划过其中一张泛黄的纸页,上面是一整幅分水堤的横截图,每一个细节都标注了尺寸,足以见得绘图纸人的用心。
有这些就够了,他喃喃道,这些尺寸都互相关联,模糊了的,算出来便是。
仇子锡闻言也激动起来:岑郎中是说,有了这图纸,就不必再花费时间去考察扬水,直接建造就行?
岑玉堂身体还未好全,等养好身体,再去考察,再画出营造法式,至少要等上一月。
对方还在翻着那堆皱巴巴的图纸,目光专注,摇头道:直接建造未免太异想天开。
在仇子锡失落下来的目光中,又补上下一句:给我五天,让我复原图纸,到时太守便能着手招揽工人了。
他说完这话,便把图纸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怀里,而后转身,推门匆匆离开。
声音越来越远:我先回府,诸位恕不奉陪。
看着岑玉堂远去的背影,仇子锡也站起来,抻一抻衣摆,向几位道别:既然岑郎中要忙上几天,我也该去理清府上的事了。
宋辛手里攥着一张药方,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闻言侧过头,伸出手挥了挥:仇太守回见,有空常来啊!
杭絮和容琤出去送别,站在院门口跟仇子锡谈了一会儿,看着他离开。
正准备回去的时候,两人面前闪过一道灰影,定睛一看,壬四已跪在他们面前。
王爷,王妃。他的声线平平,教人听完就忘,品不出一丝特色。
杭絮低头,灰衣人身上仍是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显然连换身衣服的时间都没有。
她问道:消息带到了吗?。
壬四颔首,太守府已出动护卫上山,半日后就能把武器和人带回来。
他顿了顿,又道:那两个北疆人也被押到府里,一个关在地牢,另一个断手晕了过去,我怕人死了,就把他带到了这里治疗。
这是在解释自己为何在回春馆里。
杭絮点点头,她原本想回去换身衣服,现在却调转了步伐,冲壬四喊道:他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
两人随着壬四在后院的草木中穿行,杭絮听力灵敏,没走几步就听见远处传来的叫骂声。
等越来越近,声音大到连容琤和壬四也能听见了,那叫声粗哑,语调奇异,根本不是中原话。
壬四指一指不远处的屋子:那人就在里面。
叫骂声也是那里传出来的。
容琤侧耳仔细听,蹙眉道:是北疆语,似乎在骂人。
杭絮转头,有些惊讶:你听得懂北疆话?
按理说像容琤这种皇室中人,对北方蛮族从不正眼而视,又怎么会亲自去学他们的语言。
容琤也看她,神色竟有些委屈,抿唇道;我幼时在北疆待过一年,北疆话是你教我的。
她一愣,这才想起对方以前说过的事他曾在北疆生活过,还是和自己一起。
只是杭絮对这段记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想必是幼年的那场大病所致。
看着容琤低垂的凤眼,她伸出右手,握住对方的,捏一捏比自己大得多的掌心,放软了语气:我不是故意忘记的。
再晃一晃,你给我点时间,以后一定能想起来。
最后勾下这人的脖子,贴了贴他的唇角,别难过。
这一套流程下来,容琤不仅不委屈了,连白玉似的耳廓也微微红起来。
他侧过头,看见壬四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心下才放松起来。
他回握住杭絮的手,声音低低的,似乎不想让壬四听见:以后不要这样了。
杭絮却不依不挠:怎样?
容琤说不出话来,干脆拉着对方的手,进了屋子。
*
一进屋内,见了孙大夫,两人便停下了嬉闹。
孙大夫在铜盆里净了净手,回头一看,又是这两人,声音带点无奈:你们怎么又来了。
杭絮一指床上双眼怒睁瞪向她的努尔,这人就是我刚才出去抓到的,既然在这里,干脆问他点东西。
哦?孙大夫闻言,白胡子一抖,手中清理的动作骤然粗暴起来,从血肉里夹出一粒沙子。
原来就是你掳走了宋小友。
努尔闷哼一声,深色的脸庞冷汗又多了几滴,瞪视的对象从杭絮变成孙大夫,嘴里又念叨起北疆话。
杭絮回道:不是他,但也和他离不开关系。
说罢又转向努尔,声音冷下来:不想被割掉舌头的话,就把你那些肮脏话收起来。
容琤只在北疆呆了一年,努尔说的话,估计他也不明白,那些都是草原里最恶毒下流的骂人话,常常被用来送给宁朝的军队。
努尔的声音哑住,他的右手就是被这女人割掉,他可不认为刚才的话只是玩笑。
杭絮拖了张长凳,坐下来,受着努尔恶狠狠的瞪视,泰然自若地发问。
你叫努尔□□,我没记错的话,□□是塔拉部的大姓,所以,你是塔拉部的人,对不对?
这浑身绘满黑色花纹的人嗤笑一声:是又怎么样?
塔拉部离中原边境五百里,你既是塔拉的人,为何要远赴千里,来中原南部,做这私锻兵器的活?
我想做便做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是谁指示你做的。
努尔闭上眼,不肯说话。
杭絮哦了一声,你什么都不肯说,看来知道的还挺多的。
让我猜一猜,镔铁的制作方法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拿到的,那人或许是某个京城的高官,你受了他的指示,来到扬州,负责兵器的锻造和运输。
但你为什么要听他的话呢,是收了利益,不对,那没必要现在依然守口如瓶。那是受了威胁?家人、子女、还是部落?
别说了!
努尔张开眼,异族人特有的浅色眼珠使他像野兽一般,失了人性。
好吧。
杭絮从善如流,站起身,你好好养伤,别死的太早。
反正等宋辛能起来,让他去审问,她还没见过能在宋辛手上撑过十天的人,要不招了,要不死了。
*
那几大车兵器半夜才运回来。
杭絮一早醒来,去后院扫了一眼,早就看过一次,再见也不太稀奇。
仇子锡却是目瞪口呆,他连衣带都没系好,看着累成小山一般的武器堆,转了好几圈,才让人搬去仓库,又去书房写折子,说不能耽误,要赶紧上报陛下。
容琤也神色严肃,他低声对杭絮道:这里的兵器至少有一千柄,他们说三月往外运输一次,两年来运了至少上万柄,足以组建一支军队。
杭絮也敛着眉,但却摇了头:军队不只是武器那么简单,还要盔甲、人手、粮草,以及常年的训练。不过
如果把这些武器运往北疆,那我说的条件都可以舍弃。
草原人从小骑马狩猎,是天生的战士,但他们却不擅制作武器,那个努尔所属的塔拉部,更是如此。
他们的身体和武力在草原各部中是最优秀的,但缺点就在没有一个好的领袖,没有通商,部落穷困,连武器也买不起,可依靠着一匹马,一柄破刀,依旧在草原上闯出了名声。
如果给他们配上这些最新式的兵器,可以说是如虎添翼。
容琤神色更加沉重,他显然也想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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