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31)
他是一州太守,这样的大事,自然是要参与的。
我还没见过蚕,听说丝绸就是用它们吐的丝织成的,还有虫子能吐丝,真是奇怪。
蚕在南方生活,我也未曾见过,不过书中说它白胖柔软,应当是不丑的。
这庙会我听着还挺有趣的,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看看?
这话来的突然,容琤愣了愣,好一会儿没有回答。
杭絮见他不说话,心中有些失落,嘴上却道:若是不想去,那就罢了,我去找宋辛,他应当喜欢这种热闹。
磕嗒
容琤重重把毛笔搭在砚台上,见杭絮疑惑看来,又装模作样地蘸了几笔墨水,这才道:方才想事入了神,我也觉得有趣,宋辛忙着替人治病,大约是没有时间,还是不要去打扰他。
那你什么时候忙完?杭絮看他还剩大片空白的宣纸,若是晚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人。
修长如玉的手指捏住毛笔,在洁白的纸上留下一个墨点:一点收尾罢了,很快的。
杭絮托着下巴,看他挥毫奋笔,不过一刻钟,便将整张纸写满,只是后半的字迹,从楷书换成了行书。
容琤放下毛笔,将厚厚的一叠纸收好,站起身,和抬头看他的杭絮对视:我们现在就出发
她神色凝重,一瞬不瞬看了对方很久,久得他有些慌乱,这才忍不住笑出声道:你就穿着这身衣服去?
容琤立刻低头,看见自己为方便上药而换上的宽松中衣,恍然大悟。
他匆匆挪开椅子,发出有些刺耳的摩擦声,转身才道:我去更衣。
*
庙会的位置不需问路,一来到城中央,四方的人流都朝着一个方向走动,两人只需顺着人流前进就好。
不时有路人看向两人,自以为隐蔽的眼神中是羞涩的目光。杭絮悄悄地放慢步伐,落在男人后面,这才确定,那些人看的是容琤。
她无奈地看着对方的背影,这人少见地穿了一件襕衫,腰间被革带紧束,显出挺拔的身形,在一众百姓中尤为突出,襕衫是绣着暗纹的紫色,尤为衬他薄情的外貌,更显得俊美如玉。怪不得那些少女频频看她。
容琤走了几步,下意识朝身旁看去,见空无一人,心中一慌,后面忽地传来脚步声,杭絮追了上来,顺势握住对方的手腕,晃了晃:你呀,穿得这么好看,引得别人都移不开眼了。
他轻轻抽出手腕,反握住杭絮的柔软温热的手,声音带上些笑意:那我们走快一些,不让她们看。
*
越靠近寺庙,人群越是密集,容琤混在一干人群中,也变得不那么显眼,两人总算可以好好逛一逛。
这也是糖葫芦吗?
杭絮仔细打量一串裹着透明糖浆的东西:里面,好像是橘子?
容琤也弯腰看着,严肃地下了判断:确实是橘子。
他又转向另一串东西:这个像是剥了皮的葡萄。
去别摊串门的大爷正好回来,看见两个年轻盯着自己的摊子满头雾水,笑开了花:两位不像南方人,是第一次见这么多种类的糖葫芦吧?
他一串串地指给两人看:这是橘子、这是葡萄、山药、核桃仁、荸荠上面还有白芝麻和瓜子仁呢,香的很!
说罢,这才问道:两位要不要来几串?
容琤侧头,看见杭絮十分感兴趣的模样,忍不住开口:不如各来一串,吃不完可以带回去。
大爷立马动手:好嘞,现在给您包好!
等等,杭絮阻止,沉吟道:橘子、葡萄、山药、核桃、荸荠可不可以各来一个,串成一串
大爷拉下了脸。
*
杭絮捏着一根糖葫芦,心满意足地离开。
*
太阳还未落山,四周仍余着光亮,摊子上的灯笼却早早地支了起来,微弱的光点汇成一条长河,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
不知什么地方响起来铛铛的锣鼓声,杭絮个子娇小,被围在人群里,怎么跳也看不见,只好扯一扯身边的容琤:那边是在杂耍吗?
容琤身量高挑,不必踮脚,抬一抬下巴便看见了,点点头道:确实,似乎是在舞狮。
杭絮眼睛一亮:我还从没见过舞狮呢!,她自幼在北疆长大,极少回京城,舞龙这种民间杂耍,更是没有机会看见。
她拉着容琤,朝声音的方向走去,一定要看看那舞狮是什么模样,两人的手紧紧握着人群实在太拥挤,稍微松一松手,两人就要分开,因此只能握紧一些,再握紧一些,握得两只手上都是汗,滑腻腻的,也不肯松开。
舞狮的地盘前围着许多人,绕成一个圆圈,中间留了一大片空地,那只狮子便是在这片空地上活动。
这狮子身披黄色的长毛,一只硕大的头颅被一色的短短茸毛围着,额上镶了短短的角这样倒不像狮子了。只是动作却和真狮子无甚两差,滚地、扑咬、警惕后退,一举一动都惟妙惟肖。
杭絮看的入了神,狮子又完成一个高难度的动作,她随众人一起叫好,左手下意识拉了拉身侧:你说里面真的有人吗?
这一拉,却扑了个空,
她猛地转头望去,身旁空无一人,心中顿时慌了起来,四处望去,依旧没有看见那道高挑的身影。
容琤!
杭絮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可这点声音被喧嚣的锣鼓和众人的叫好声轻易淹没,溅不起半点水花。
周围又响起一阵欢呼,人群猛地拥上前,她也不得不随着上前。只是没了看杂耍的心思,她挣扎着想要退出去,逆着人流走动,引来数个白眼,嘴里不住道歉:对不住,让一让,让一让
远离了杂耍摊子,人流宽松许多,只是杭絮依旧找不到容琤的身影,那道熟悉的、高得有些鹤立鸡群的身影。
她绕了一刻钟,又回到杂耍摊子旁,心中有些空落落的。容琤自然不可能走丢,不需担心,晚些时候回府,总能看见,只是这一场庙会,没有了对方的陪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杭絮低头,漫无目的地走开,忽地撞到一个坚硬的胸膛,立刻后退几步,道歉:对不起。
阿絮!
她猛地抬起头。
容琤低头看她,凤眼垂着,满是庆幸,他玉色的脸庞罕见地带上汗意,连呼吸也是微喘,一副慌乱的模样。
你去哪儿了,我在杂耍摊子没有看见你,找了许久都没找到,还以为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杭絮上前一步,额头正好抵在他的胸膛,发泄似的撞了几下:我都这么大了,怎么可能走丢!
她抬起头:倒是你,怎么一声不吭就没了影子,害我找了这么久!
容琤抬起握成拳的右手,缓缓打开:我在杂耍旁边看见一个买首饰的摊子,我猜你会喜欢,就买下来了
他的手心躺着一枚细细的银簪,簪头是一朵栩栩如生的杏花,杭絮伸手去碰,才发现这是由粉色的宝石雕成。
宝石颜色罕见,只是杂质不少,丝丝缕缕,破坏了品相,但是在工匠的刀下,这些杂质成了杏花瓣上脉络,向尖端延伸,更添了几分真实。
她手指拂过花瓣,像是面对真的杏花一般,动作轻柔,忍不住勾起嘴角: 你猜对了。
第48章 第一个吻
杭絮细白的手指在簪子上点了点, 却并没有接过,反倒收回了手。
她看着容琤稍显无措的神情,低下了头, 却抬眼看他, 天色渐暗, 灯火也渐渐明亮,乌黑的眼眸映着明亮的灯火, 灯火里是他。
请王爷帮我戴上去吧。
容琤捏紧簪子, 声音沉而轻:好。
他的动作从未这么轻柔过,双手悬空碰着她的发髻, 生怕勾到一根头发, 左挑右选,最终选定一个最合适的地方,慢慢把簪子插了进去,固定住。
这时候容琤才发现,相较他的身量来说,杭絮实在是娇小,只到他的胸膛,跟他说话时, 总是微仰着头。但即使如此, 也从未给人柔弱的感觉, 似乎总是她保护别人,而非别人保护她。
他收回手:戴好了。
杭絮抬起, 稍稍摇了几下脑袋,看他:怎么样?
容琤翘起嘴角,这点柔情完全覆盖那张薄情的脸:很好看。
*
庙会范围极大,可偏偏让他们遇见了仇子锡。
碰到时, 他正在一家摊子面前,弯腰询问着什么,眉头蹙着,连买东西都一副严肃的模样,守着摊子的小姑娘诚惶诚恐地回答着。
等两人走近,听见两人的谈话,才知晓太守不是来买东西的,而是来体察民情的。
你卖的这些蚕是什么种类的?
都是桑蚕和柞蚕。小姑娘哆哆嗦嗦地回答。
太守眉头一皱:去年不是发放了天蚕和琥珀蚕吗?
这两种蚕金贵得很,今年发了大水,耐不了湿,死了大半。小姑娘委屈道,吃得又多,又娇气,还不如桑蚕好养。
他还想再说什么,余光瞥见熟悉的人影,转过头来,见是容琤杭絮两人,行礼道:王爷、王妃。
容琤弯腰看摊子上,几个敞盖木盒,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白色蚕茧,有几只结茧得晚,还在慢腾腾地蠕动着白胖的身躯,问道:这几种蚕,有何不同?
仇子锡回道:桑蚕、柞蚕,是南方大部分蚕农养殖的蚕种,容易养殖,吐白丝;而天蚕与琥珀蚕是近年新找到的两种,前者吐绿丝,后者吐的丝更为稀奇,是金黄色,且带琥珀光泽,十分珍贵,在市场上供不应求
两人见状又是要讨论一番的模样,杭絮早早溜到一边,偷闲看看周边的摊子。
没走多远,她便看见了一个有些奇怪的木雕摊子,别人的木雕都是些玉兔貔貅,至多也就是对鸳鸯,而他的摊子上全是一对对的情人,或是并肩坐着,或是手牵着手,更有甚者,居然是亲在一起的,还摆在了最显眼的地方。这些木雕的动作惟妙惟肖,五官也分明,路过的少男少女往往是瞥上一眼,便羞得脚步匆匆就要离开,可最后却放慢了脚步,回回头偷瞧了好多眼。
杭絮径直走了过去。
摊主是个小伙子,低着头仔细地雕着一个小物件,木屑沾了一身,她轻轻喊了一声:欸。,摊主立刻抬起头,满脸笑容:客人想要
看见杭絮样貌的那一刻,话语便卡了壳,愣了一会儿才补上下半句:想要哪一个?若是现雕,也是可以的。
她蹲下身,悄悄瞥了不远处的容琤一眼:随便雕什么人都可以吗?
年轻人自信地拍了拍胸脯:我的手艺您放心,再普通的脸也能雕出特色。
他把一座座木雕展示给对方:你看,这么多木雕,没有两座是一样的,各有各的特色。
还有这些,他又拿起一座木雕,杭絮睁大眼睛:这是小孩子?
客人猜错了,年轻人摇头,嘿嘿笑了笑,一些公子小姐,让我雕情人的雕像,又怕放在家中被父母发现,就让我把他们刻得幼态些,就像小孩子一般,这样便可理直气壮带进家中了。
这样吗杭絮拿起一座放在手中打量,虽是小孩短短圆圆的体型,五官也圆润,但细看衣着和神态,确实是成年人的模样。
她捏着木雕,忍不住在脑海里想象容琤变小的模样,竟扑哧笑出了声,最后下了决定。
你看到那边的男人没有,穿紫衣的那个。,杭絮指了指不远处的容琤。
摊主点点头:我知道了,最好看的那个便是。
又接上一句吹捧:跟客人你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她一时失语,继续道:你能把他雕成这种小孩子的模样吗?
摊主眯眼仔细打量一番,把对方的样貌记在了心里,道:好雕。
杭絮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要看他冷漠,其实心底嗯,雕得可爱一些,可以吗?
年轻人已经在嚯嚯地磨着锉刀:客人放心,小事一桩!
*
木雕雕好还要小半个时辰,杭絮付好钱,便又去了别的地方,她刚走不久,仇子锡和容琤便停了谈话。
看似与太守认真交谈、心无旁骛的容琤,脚步一转就去向木雕摊子方才杭絮的动向,他都用余光悄悄看着。
摊主正在雕着容琤的木雕,听见有客人来,抬了头,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影,下意识把手中的木雕藏在背后,咧嘴笑起来:客人来看木雕啊。
容琤略一思索,便明白他在雕什么:刚才那位姑娘,是让你雕了我?
哪里的事,没有,您看错的了吧嗯、就是您。在容琤冷漠目光的注视下,摊主还是服了软,弱弱补上一句,客人,您可别告诉那位姑娘。
他拿出木雕,一会过去,原本方方正正的木料就有了圆润的雏形,隐约看出是一个圆圆胖胖的小孩。
容琤看着木雕,眉头微蹙:这是我?
当然!年轻人信誓旦旦点了头,雕的是小孩模样的您,那姑娘还特别吩咐,要把您往可怜可爱上雕。
他拿过木雕,摩挲着有了大致轮廓的眉眼,再想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想不出怎么能和可怜可爱联系上。
但这并不妨碍自己对杭絮这份还未送达的礼物产生喜爱,他握着木雕,心底多了期盼。
他沉吟一会儿,道:你还记得刚才那位姑娘的模样吧?
摊主一愣:记得。,那样突出的样貌,怎么会不记得。
容琤点点头:那好,我也要雕一个
*
杭絮站在摊子前,听大妈一边熟练地揉粉,一边絮絮叨叨地介绍:这蚕圆子啊,就是在祈蚕节这一天吃的,不仅要吃,还要上供给蚕神娘娘,有红豆馅的、花生馅的、还有鲜花陷的,正好,下一笼就要出国了,小姑娘,你要不要尝一尝?
她思索一番;来一个红豆馅的吧。
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这是什么?
杭絮转过头,容琤就站在她的背后,低头看她,庙会中脚步声嘈杂,她竟没有发觉对方的到来。
两人并肩站在摊前,她将大娘方才说的话重复一遍,等对方点头,又道:你不是和仇子锡在一起吗,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声音里带着自己也未发觉的撒娇。
容琤耳朵漫起一点红晕,仗着杭絮没有抬头,镇定道:看见了有趣的东西,停得有些久。
蚕圆子不一会儿就出了笼,杭絮睁大了眼,看着这个比她手掌还大的白软圆子,不禁怀疑起自己能不能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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