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9)
她转过身,面对容琤,两人距离拉远:我现在要去验证猜测,你若信我,就随我一起去见个人。
她原以为容琤最好也会挣扎一会儿,毕竟数尺外就是病重的太后,他又与太后如此亲厚。
可对方毫不迟疑地点了头,乌黑的凤眼没有一丝犹豫;好。
杭絮愣了愣,转身便走,原本清凌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飘忽:那我们快走,不要浪费时间。
*
容琤的身份在皇宫内无人敢阻拦,一路来到宫门口,有个瘦小的人影朝这边使劲挥手,走近打量,原来是阿陵。
阿陵嘴说个不停:王爷夫人,你们怎么出来了,太后娘娘怎么样了,没有大碍吧,我走的急,忘了带令牌,被拦在外面,只好在这里等你们出来,不敢离开
他的话一连串,到后面几乎忘了尊卑之称,容琤神色不变,对他的大不韪也不甚在意。
杭絮更不在意,她静静听着,忽地问道:你是骑马过来的吗?
阿陵的话中断,转而回答起夫人的问题:在东边马厩系着。
杭絮点点头,又说:我们要借你的马一用。
阿陵塌下一张脸,这种事情,经历过第一次,第二次就显得顺理成章。
白色的骏马亲昵地蹭着阿陵的手,他叹口气,把缰绳送到杭絮手上,对方踏上马镫,翻身跃上。
她一夹马腹,马匹慢慢走到容琤身边,低下头,两人对上视线。
杭絮扬起下颔:难不成王爷不知怎么上马?
容琤微微抿唇:我再去找一匹马。
她摇摇头,笑道:不必,你骑得没我快。
两人僵持一会儿,还是容琤服了软,翻身上马,只不过与杭絮仍保持着半尺的距离,双手背在身后,在马上的这种姿态,奇怪极了。
杭絮一扯缰绳,马匹小步奔跑起来,等了好一会儿,她等了好一会儿,依然没有感受到身后之人的接触,于是好心提醒:你不抱紧我的话,待会儿快起来,容易被甩到地上。
想了想,她又补上一句:阿景就是这样摔掉了两颗牙。,虽然后面长回来了。
于是一双手从后面伸出,松松环住杭絮,若有若无触碰她的衣服。
她无声叹口气,猛地一挥马鞭:驾!
骑行的速度忽然从和风细雨变成风驰电掣,坐在后面的容琤摇摇欲坠,不由自主地靠近身前的人,双手环紧她的腰。
他的下巴偶尔拂过杭絮的几根发丝,细软而坚韧,有微微的痒意。
太危险了,容琤想。或许应该再用力一点,抱紧一点,才不会摔下马。
有了说服自己的理由,他更加贴近杭絮,可是无论怎么收紧臂弯,那腰细得始终和他隔着几分距离。
他失落地低下头,看见杭絮长而弯的眼睫,它们在风中被吹得微微颤动,鼻尖上翘,有些微微泛红,脸颊上的绒毛在日光下泛着金色的光泽。
还有发尾,不知为何,她总喜欢在发尾坠一枚银色的铃铛,铃铛里面似乎没有铛簧,从不发出声音,隐藏在发间,很难让人发觉,只是容琤时常望着杭絮,在某一日发现了,就再也没弄丢过。
他瞧着那枚在杭絮肩头跳动的铃铛,一时竟忘了时间,由着骏马穿过街道民居,路人对着这一对奇妙的组合发出惊叹。
只是坐在前面的杭絮有些疑惑,这人方才抱着那么松,现在怎的又越来越紧,差点让她喘不过气。
最后,杭絮在西城门外的柳营停下,下了马,她微微喘着气,额头沁出几滴汗珠,走了几步,发现自己遗漏什么,又无奈转身,抬头看着马上的人:王爷被风吹傻了?
对方骤然回神,忙地从马上下来,跟在杭絮身后,落后半步,想要掩藏自己发烫的耳廓。
*
西门外的柳营又杭文曜全权掌管,守门的人对杭絮自然也熟悉无比,一见便笑道:小将军怎么来了,这么久不见,我还以为小将军被京城的繁华迷了眼呢!
净会胡嘴!杭絮笑骂道。
那侍卫眼睛咕噜转到容琤身上,嘻嘻道:稀奇呀,小将军居然找了个小白脸,不怕将军发现吗?
她毫不犹豫地一脚踢过去,对方翻倒在地,滚了几个跟头,这一脚用了巧劲,虽无大恙,却也落得个灰头土脸。
瞎说什么,这是我夫君!
她不再多言,从袖中拿出一块令牌扔过去:我有要事,不跟你玩笑。
说罢就快步走进,这次不忘拉住容琤。
身后的侍卫摸着脑袋喃喃自语:原来小将军喜欢小白脸的类型
另一个不忿:小白脸有什么好的,估计连我们也打不过!
这时候全军的人都在演武场上操练,是以营中人数寥寥,偶然遇见几人,都会停下来向杭絮行礼,顺便问一问身边的容琤。
杭絮于是一遍又一遍解释容琤不是小白脸,而是她的夫君。
到最后,她靠近容琤,无奈向他解释:军中的人性情豪放,并非有意针对,你不要放在心上。
容琤点点头,没有多言,杭絮见他神情不似恼怒,这才放下心。殊不知容琤还有些失落,想着多来几人,多问几次。
这样的话,杭絮就可以再宣布一遍,容琤是她的夫君。
每次她用认真的语调念出这句话时,他的心跳就会漏上一拍。
*
杭絮对营中的布局熟练得紧,不多时就到了演武场。
这是一块沙尘漫天的场地,数不清的人影身着盔甲,拄着长.枪,一划一势练习着最基本的动作,气势惊人。
两人走向高台,杭文曜面色冷厉,气沉丹田喊出的口号,能让场上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杭絮上前,还未靠近,就被杭文曜发现,他转头,发现是女儿,冷厉的面色柔和下来,临时暂停了操演。
他喝下一整壶茶水,这才问道:阿絮怎么来了这里,还带着
他看向容琤,在称呼上为难一瞬,最终说:阿琤?
杭絮直接问道:我们来这是要找个人。
不知宋辛可在下面?
听到这个人名,杭文曜脸色古怪一瞬,回道:他怎么会在,你去南边的帐子里寻他,他应当在那边,那地方好认的很。
她点点头,便欲离开,却被杭文曜叫住,他眉头微锁:到底发生了何事,让阿絮如此急切?
杭絮忽地展颜一笑:爹爹不要担心,待一切落定,我一定告诉你。
两人离开不久,演武场又响起洪亮的指挥声。
*
宋辛所在确实好认,数顶帐篷,唯有那一顶大得离谱,帘子的缝隙不时冒出几缕白烟。
容琤上前,想推开帘子,被杭絮挡住,她谨慎地观察一会儿,从袖中拿出两块帕子,其中一块递给容琤。
用它捂住口鼻,,杭絮嘱咐道这烟指不定是什么毒草发出的。
容琤闻言,乖乖蒙上,只是心中疑虑更甚,杭絮带他来此,想找的人是谁,又为何要找他?
做好准备,杭絮哗啦掀开帘子走进去。帐篷深处坐着一个男人,他低头研究着什么,听见声音,很欢快地喊着:是哪位壮士来了,想要试一试我的药啊?
难不成真有人想试你的药?,杭絮笑道。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宋辛猛地转过头,见到来人,惊喜喊道:小将军,怎么是你!
他一张圆脸,眼睛也是圆圆的,此刻笑得眯成一条缝,眼角尽是纹路,却不显得苍老,反倒好不喜庆。
杭絮见他笑,心中忽然有了底气,急迫稍稍散去,她找了张凳子坐下来,又把另一张踢给容琤,示意他也坐下。
有点事想来问问你。她的声音裹在帕子里,闷闷的。
宋辛有些疑惑,于是问道:小将军为何蒙着帕子啊?
她不解开,郑重道:我这是防患于未然,谁知道你现在炼的是什么东西,像之前那般,一进帐子就被烟熏倒,绝不会再发生。
宋辛挠头,嘿嘿笑道:小将军放心,这次不是毒药。
杭絮于是舒了口气,终于把帕子解下来,她身体歪到一边,给容琤解释:这人叫做宋辛,入营时本是最低等的士兵,四肢不勤,样样都是最后一名,后来被发现有些医药的天分,被充作军医,最喜欢研制一些奇怪的毒药,在战场上颇有用处。
杭絮从怀里拿出那本医书,扔给宋辛:你看看这东西。
宋辛粗略翻一番,便放在一边:有什么问题吗?
他搅着罐中的药液:这东西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我几年前写的毒药大全吗?
第14章 太后醒来
宋辛话毕,心中早有猜测的杭絮只是微微讶异,她想过这书会是什么北疆毒药册,却不曾想到还是宋辛所作。
而容琤则是全然的惊讶的了。
原来那女人所说,什么此书为二十年前游方道士所赠,竟是假话,而书中所载的症状,也并非什么冲撞鬼神所致,而是一种北疆的毒药。那么她的一系列举动,就显得耐人寻味起来。
宋辛见两人惊讶,不禁有些得意,两条粗粗的眉毛扬起来,解释道:四五年前,我驻扎在北疆的一座小城,城里全是这几年迁来的汉民,北疆.毒虫毒草数不胜数,他们不像原住民懂得分辨,时常受苦,我闲着无聊,就写了这书,里面是北疆各种毒物的症状和解法,送给他们。
他又捞起那本书哗啦哗啦翻了几下,疑惑道;如今怎么到了京城,难不成我的名气传得这么远?
杭絮漫不经心地点头:或许如此。,又道:我问你,如果一人身体健康,忽然呕血不止,而后陷入昏睡,怎么叫都叫不醒,但脉象与常人无异,那么她是不是中了
沙棘。宋辛耸耸肩膀,幼稚的圆脸上显出运筹帷幄的掌控感八九不离十,沙棘的果子漂亮,就算人知道它的威力,不去吃,也常有牛羊误食,这种情况我见多了。
不过,他话音一转还是要当场看看,让我观察病人,不然无法下个准确判断。
她点点头,又道:你翻到最后一页。
宋辛闻言照做,一眼望去,发现是沙棘的解法,疑惑起来,仔细看下去,气得把书扔到地上:这什么装神弄鬼的狗屁方子,还拜佛,还舍利子,傻子才会信!
杭絮失笑:恐怕我们都做了你口中的傻子。
她指指身旁的容琤:这是我的夫君瑄王。,这话说起来是越发顺畅。
我刚才说的症状就出现在他的娘亲身上,有人献上这个方子,用舍利磨粉服下,竟然真的清醒了片刻。
宋辛坚定摇头:不可能,一定有缘由!一是那舍利里面有什么东西。
久未开口的容琤此刻骤然出声:朱砂。
他的声音淡然,但杭絮偏能感受到他内心的不平静:舍利烧制时,会加入朱砂,因此表面会呈现丝丝红色。
宋辛一拍手掌:这就对了,朱砂本就是解药的一部分,能让中毒的人清醒片刻也是正常,只是没有加入其他药草,无法维持太久。
又忽地冷笑道:写这药方的人真是狠毒无比,朱砂吃一次没用,但连吃四十九天,确实能让清醒,不过吃这么多朱砂,身体也算毁完了,能再活三年,都是保养得好!
容琤猛地站起,转身便走,杭絮抬手,准确地抓住对方的手腕:你要做什么?
他微微阖眼,再睁开时已冷静无比:我要回去,让皇兄给母后停药。
杭絮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跟你一起。
随后把宋辛也扯过来:他当然也要去。
*
宋辛的四肢不勤在骑马中得到了完满体现,去时杭絮不过用了两刻钟,回则花了将近半个时辰。
到了皇宫下马,他踩着马镫的脚一软,硬生生摔在地上。
焦急等着的卫陵一看见动静,就赶过来,发现地上的宋辛,忙过去扶人起来,宋辛捂着屁股,愁眉苦脸道谢:多谢兄弟,麻烦兄弟别放手,再扶我一会儿。
阿陵看见一张陌生的小圆脸,疑惑问道:王爷,这位是?
容琤悄悄握住杭絮的衣袖,而后道:这是王妃请来救治太后的宋大夫。
阿陵点点头,更加殷勤地扶住宋辛:宋大夫,我硌没硌着您,要不要换个姿势?
宋辛显然接受不了这样的热情,捂着屁股摆摆手:可以可以,这样就很好。
休息片刻,宋辛恢复体力,几人便向延禧宫走去。
皇帝已经离开,想必是事务繁多,连探望的时辰都是挤出来的。
萧沐清倒是还在外间等候,一个嬷嬷垂下脑袋,神态恭敬对她说着什么。
那张温婉的脸上布满担忧,可或许是无人看她,担忧中突兀地显出一股得意。
一见到这女人的脸,容琤心中便止不住的厌恶,原本因为她有心针对杭絮,便有几分不喜,如今发现她还存着暗害太后的心思,厌恶变成了隐隐的杀意。
萧沐清眼珠转到,看到门外的几人,瞳孔猛地缩小,而后低下头,再抬起来已变成纯然的忧心。
她行了个很恭敬的礼:见过王爷王妃。,显然是没有忘记教训。
容琤连一眼也不想多看她,冷声道;下去。
她心中一跳,惴惴不安,但又不知是什么缘由,只得咬咬嘴唇,低首下去:是,妾便先随嬷嬷去佛堂了,为了太后,妾一刻也不想耽搁。
她欲出门,走到杭絮身边时,忽地被抓住小臂,混身抖了一下,强自镇定:王妃还有何吩咐?
杭絮用不容置疑的力气将对方按在椅子上坐下,笑着回道:姐姐不要担心,王爷说的是气话,我们找了大夫,你就坐在这里,看大夫怎么给太后治病,好不好,毕竟姐姐这么关心太后的健康,一定不想错过吧?
心中的慌乱愈来愈大,萧沐清想要离开,又被桎梏得动弹不得,只好慌乱点头:自自然。
杭絮放开手,可乌黑眼中的东西让人冷到心里,就算没了桎梏也呆在原地:那姐姐便好好看着吧。
*
宋辛穿着士兵制式的灰衣,外头系一件围裙式的布,溅了点点褐色的药液,坐在小叶紫檀羽纹的圆凳上,两者是如此格格不入,但他的神色又淡然严谨得不下于宫里任职几十年的老太医。
手指搭在那截白皙的腕子上感受片刻,又站起身捏开眼皮去观察瞳孔的形状,宋辛断定道:的确是中了沙棘的毒。
萧沐清猛地一颤。
他又说:而且看症状,是用了最重的剂量,若是不及时救治,十日内必死无疑,怪不得要连服四十九日朱砂。
容琤问道:那能否救治
宋辛眼角下垂,语调骤然低落:难
容琤眉心紧蹙,气质骤然低沉,杭絮无奈叹口气,抬起手向身旁探去,握住对方的手腕:放心,他做出这副表情,就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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