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4)
萧沐清脸色一白,明白太后方才的下马威因何而起,狠狠掐一把大腿,抬起一双红通通的眼,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清儿不知太后何意,我把阿絮当作妹妹看,因此处处想照顾她一些。
向您提起这事,也是因为阿絮即将嫁入王府,怕她的举止丢了王爷的脸面。
是清儿考虑不周,才惹了太后和阿絮生气。
一滴清泪划过脸侧,端的是凄美无比。
太后见她哭得凄惨,心软几分,刚想出声,却被另一人打断。
本王的脸面,还轮不到你来决定丢不丢。
一道金石交击般的冷冽声音响起,正是久久未出声的容琤。
杭絮讶然望去,容琤正站起来,向自己走来,直至两人并肩而立。
他的话是对萧沐清所说,眼睛却看着杭絮:阿絮是我的王妃,何需向人行礼,便是失了礼数,有本王在,又有谁敢置喙?
杭絮也回望着他,竟无法移开目光,只觉得掌心微微发热。
*
午后,杭絮打着呵欠醒来,生出几分恍惚之意,直到身旁一个清脆的声音叽叽喳喳响起:小姐!你怎么还在睡,王爷都在外面等了许久,快快快,我给你穿衣服。
她还带着几分睡后的怔愣:云儿,你怎么在这里?
云儿把她按在铜镜前梳头,嘴巴不停:我今天一早就到王府了,一直在整理小姐的嫁妆,好不容易得了闲,来看小姐,竟发现王爷一直在门外,问了才知道,他一直在等你醒呢!
杭絮呆呆啊?了一声,脑袋里还没转明白容琤为何要等她,便被手脚利索的云儿推出门外。
她晃了几下稳住身形,抬眼看去,正看见容琤伸了一半想扶她的手。
被她看去,那玉似的手缓缓收回,向上是他的脸,依旧冷冷淡淡,无甚表情。
只是道:马车上有被褥,你若困倦,可在上面再休息一会儿。
杭絮摇头:不必,我睡够了。
容琤便再无声音,只是她斜望过去,竟觉得这人面上有几分失落。
上了马车好一会儿,杭絮才发觉自己没问两人要去哪,刚想开口,车厢便停止晃动,外头阿陵高声道:王爷,夫人,到了。
容琤身量高大,不必加凳,长腿一跨下了马车,杭絮紧随其后,这点高度对她而言不过轻轻一跳,然而容琤却面向杭絮,伸出双臂,像是等着她来依靠。
她略一犹豫,搭上了对方的手臂,借力跳下来。
杭絮理好衣摆,抬头一看目的地,竟愣住了,她原以为容琤带她来的地方会是什么茶楼曲馆,或是成衣铺之类的地方,却没想到出现在她眼前的竟是兵部兵器司的大门。
门的两侧立着数个侍卫,面色严肃,银枪湛湛,透过黑黢黢的门洞,似乎能听见里面的永不停歇的打铁声。
她疑惑道:王爷为何带我来兵部?
容琤凤眼掠过杭絮,又迅速垂下:兵部新出了一批武器,听岳父说你喜欢兵器,我便带你来看看,你觉得如何?
听见兵器二字,杭絮眼睛倏地发亮,连连点头,满心都是期待,想见一见新奇,连容琤悄悄牵住她的手也没有发觉。
进了内部,通过数道关卡,终于到了陈列武器的地方,里面早有一人等候,见人便行礼道:小的姓刘,是武器司的副司长,由我向王爷王妃介绍这些新式武器。
这枪头换了材质,轻上半两,但却更加锋锐。这柄朴刀,刀背加厚,不易崩裂
杭絮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还提出几个问题,她不止习武,也善于行军打仗,对关乎胜败的武器,自然也十分上心。
待走到一处,杭絮忽然顿住,赞道:这柄匕首,好漂亮。
刀身与刀柄一体,弧度流畅而柔软,泛着青绿的光芒,像极了一片舒展的柳叶,两道血槽刻得极深,向刀柄延伸,这便是柳叶的叶脉。然而刀刃处幽暗的光显示出这绝对不是一把只图好看的样子货。
刘司长骄傲地挺起胸膛:不瞒王妃,这柄匕首是我设计制作,虽略显沉重,不适宜全军配备,但用在合适的人手里,绝对是如虎添翼。
她迫不及待地询问:我能用用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她拿起匕首,掂了掂,挽了个漂亮的花样,刀刃在手指间翻飞,却半点也没碰到。
刘司长满目赞叹,刚想出声,却瞥见王爷警告的目光,他一下子噤住,看见王爷的目光又重新转回王妃身上,气息都柔下来,那眼神,嗯,像他媳妇看他的眼神。
刘司长打了个寒战,把这个奇怪的猜想甩出脑海。
杭絮畅快玩了好一通,意犹未尽的放下匕首,向刘司长问道:司长,不知你这匕首,能外卖吗?
刘司长隐秘地瞟了一眼她身边的容琤,见他微微点头,连忙回应:王妃这是说的什么话,这柄匕首,我送给王妃!
杭絮当然拒绝:这怎么行,造价多少,你告诉我。
刘司长也拒绝:王妃也是爱兵器之人,能喜欢我的东西,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能索要钱财呢?
这话倒是真,他本以为这次是皇室人员的临时起意,却没想到王妃的见解竟不弱于他,心中十分钦佩。
他一番言论,杭絮终于接受,看见容琤满意的神色,他也松了口气。
虽说王爷从头到尾没说什么话,也没什么出格举动,但他总觉得只要自己表现不好,下一刻就会被王爷叫人拖出去斩了
*
将新得的匕首妥善收起来,杭絮脸上的笑意没下去过,出了兵器司,天光昏暗,两人在里面不知待了多久。
她看向容琤,陪自己在里面待了那么久,他的神色没有丝毫疲惫,却让杭絮莫名有些愧疚:王爷,天色已晚,我们快些回去吧。
然而容琤却摇摇头:不急。
两人又上了马车,一路平缓行驶,来到京城最大的酒楼。
一路无言,走上楼梯,穿过喧闹的前几层,到了最后,只剩脚步踏在木板上留下的吱呀声。
杭絮随容琤来到酒楼的最高层,这里早已摆好酒菜,正待两人到来。
容琤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递给杭絮,终于说话:这是春城碧,取雪融时柳枝新芽酿制,酒香浓郁,却不醉人。
杭絮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清冽的香气盈满口腔,她忍不住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好酒。
然后便听得容琤低沉而温柔的问话:现在的心情,好些了吗?
她反问道:我什么时候心情不好?
今日早上,你的表现,很奇怪。
杭絮一楞,意识到什么,扔了酒杯,踉跄在容琤身边坐下,握住对方的肩膀,直视着他:所以,你是认为我心情不好,所以才带我去兵器司挑兵器,又来这里喝酒?
此刻天已全黑,几颗微茫的星子伴着楼下京城的灯火,竟也不显得昏暗。
两个人离得那么近,近得连呼吸也彼此交缠,杭絮一双杏眼被酒气熏得水光盈盈,在夜色中隐没又浮现,容琤抖了抖眼睫,看她一眼,又很快垂下去。
对。
第6章 醉酒误事
对。
嗯哼杭絮懒懒地哼一声,不过一杯而已,她的话语中就带了断断续续的醉意,我、我才没有,相反,看见萧沐清那模样,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容琤终于抬起眼睛看她,鸦黑的眼睫微颤,也不反驳:嗯。
那你现在,心情有没有更好些?
好呀!,杭絮放开容琤的肩膀,跌跌撞撞,总觉得站不稳,干脆仰躺在地上。
她从腰间抽出那柄匕首,噌地一声,匕首出鞘,夜色中幽绿的光芒微微闪动。
怎么不好,忘了跟你说道谢,我很喜欢这把匕首。
又从地上爬起来,右手合在心间,颔部下压,行了个不甚标准的北疆礼节:多谢夫君。
容琤侧身,避过杭絮的行礼,菱唇微抿:你我本是夫妻,不过一件礼物,不必如此。
可是,杭絮歪着头,杏眼满是疑惑:我们才刚刚成亲啊,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难不成,你对我一见钟情?
说罢,未等容琤摇头,连她自己也觉得这话太过荒谬,嗤嗤笑了两声。
两人之间又成了静默,只有杭絮时不时倒酒,酒壶磕在杯沿上的清脆碰撞声。
待她喝到第五杯,容琤站起来,从桌子对面走到她的身边:你还记不记得十年前在北疆的事?
他的声音艰涩踌躇,像是废了很大的毅力才挤出来的话。
杭絮趴在桌子上,用被酒气浸得湿漉漉的杏眼看他,下巴稍稍点两下表示记得。
那你记得我就是那个
剩下的话杭絮只听了个断续,实在是酒意上头,记不清了。
从那时起,我就想着要娶你。
容琤终于剖白完了心意,紧张地等着对方的回应,却只听见咔哒一声,低头看去,原来是酒杯掉下桌子,而杭絮,早已阖上眼沉沉睡去。
*
翌日,杭絮神清气爽醒来,床边依然不见人影。而后两日,她都没有在府中见到容琤。
云儿急得嘴上长燎泡:小姐之前和王爷不还好好的吗,还一起出去玩,怎么又连这两日看不见王爷的身影,难不成是外面哪个野狐狸精,把王爷的魂勾走了?这才第几天呀唔
捏住云儿两颊的脸肉,对方总算停住了念叨,杭絮无奈地开口:他不来,我一个人呆在府里,赏赏花,还没人跟我抢练武场,不是更舒服吗?
云儿扯下自己脸上两只捏来捏去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小姐总喜欢找各种理由捏她的脸,恨铁不成钢道:小姐!两个人不是这么过日子的,不说什么浓情蜜意、生死相随,总要有些情分呀,没有情爱,这一辈子怎么过呀!
嗤,杭絮嘲笑一声,情爱这东西,有什么用处,只会让人受到伤害,我才不需要。
譬如她,上一辈子被情爱蒙了眼,才落得那种下场,这一世,和容琤相敬如宾最好,互为陌路也无所谓,至于劳什子生死相随,不可能!
云儿说不过她,跺了跺脚,气哼哼走了。
然而不过午后,她又兴高采烈摇醒杭絮:小姐小姐,原来王爷是在帮陛下忙祭天的事,这两天都歇在宫里。果然,我就知道王爷不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
杭絮选择性忽略云儿大段对容琤的溢美之词,打断道:那祭天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从没听过?
云儿解释道:听阿陵说,是因为皇后娘娘突然查出身孕,皇后娘娘身体弱,之前连着三胎都没保住,因此皇帝才临时起意想要祭天,为小皇子祈福。
这样啊。她点点头,然后被子一拉闭上眼睛,没事我继续睡了。,打扰她睡午觉,一般是要被卸手腕的,亏的是云儿。
然后被云儿无情地掀开被子:怎么和小姐没关系啦,你是王妃,要和王爷一起去祭天的!队伍在城门口,申时就出发,只剩不到两个时辰了,小姐快起来。
杭絮迷迷糊糊地被云儿伺候穿衣洗漱,被塞上马车,接着在云儿气急败坏的目光中,在车厢里找出被褥,继续睡。
多亏容琤的嘱咐。
*
许是昨日饮酒的缘故,待杭絮醒来,拉开马车的帘子一看,外面已是一片昏黄的光景。
马车外的云儿听见动静,进来任劳任怨地给杭絮束发,马车已经走了一个时辰,离祭天的泰山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小姐得快点换好衣服。
杭絮换上一套常穿的骑装,掀开车帘出去,一直在后面注意的阿陵立刻骑着马噔噔过来,笑眯眯跟杭絮说话:夫人醒啦,饿不饿,我带了些吃食,都是王爷吩咐过,夫人喜欢吃的。
她摇摇头,阿陵就换一个话题:夫人不要怪王爷这两日不回府,实在是祭天的事项颇多,连睡觉的时间也没有,抽不开身。
听他句句离不开容琤,杭絮来了兴趣:阿陵,你对王爷如此尽忠,除了王爷的吩咐,怕是谁的也不听吧?
阿陵摇头:当然不是,夫人的吩咐,阿陵也是听的。
当然,他又补上一句:这也是王爷吩咐过的。
杭絮一口气噎在胸口,干脆道:那好,我现在要你下马,你听不听?
阿陵一愣,下了马立在原地,问道:夫人要阿陵做什么?
可她只是笑了笑,迅速翻身上马,乌黑的发尾在夕阳下丝丝发亮,一夹马腹,那匹上好的骏马便向前飞窜,而她的声音消散在越来越远的距离中:要你做什么,我要你的马。
杭絮骑术极高,骑着马飞奔一会儿,而后放缓速度,看着载满祭品的车队慢慢移动,仰头望去,一片阴影矗立在前方泰山已近在眼前了。
把视线移到车队中,看见里面一个身影,杭絮一扯缰绳,追上他。
容琤似乎在向身边的侍卫吩咐什么事务,杭絮随着他走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被发现。
还是侍卫提醒,他才侧过头看,见是杭絮,神色肉眼可见地一愣,慢慢偏到另一边,问道:你怎么来了?
杭絮盯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朵,有些疑惑:这人的耳朵怎么又红了,难不成是患了什么容易脸红的病症?
她回道:在马车上太无聊了,就向阿陵借了马匹,骑马吹吹风。
话音未落,又听见容琤迫不及待似的问出下一句:那天晚上,我没有问你,不知你对我可有
话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个字,杭絮已经听不清了。
她着实有些疑惑:什么事?
容琤依旧没有转过头,只是耳朵更红了,语气带些恼意:你不要捉弄我,我知道你听见了。
杭絮干脆利落道:那天晚上我喝了酒,迷迷糊糊,你说的实在记不清了,见谅。
对方连骑马的动作都顿住了,是个不可置信的模样,她心中略有些愧疚转了转脑子,安慰道:不过你现在告诉我也是可以的,你说吧,我听着呢。
容琤转头,杭絮一脸坦荡任他看,哪晓得对方更生气了,别过头,一扬马鞭跑远。
她喊了两声,见对方不回头,连追上去的意愿也没有,慢悠悠地随着车队前行。
*
天色昏暗的时候,队伍终于到了山脚下的行宫中,杭絮下了马,正想去找云儿,却被几人拦住脚步。
为首的一人穿着鲜红的衣裳,一眼望去只觉得刺目,脸上的神情更是骄纵无比,破坏了原本俏丽的面容。
从衣服的制式看去,应当是郡主的品级。
她趾高气昂地向杭絮问话:你就是杭絮,琤哥哥的王妃?
杭絮却没有回应她,她看向少女身旁低眉顺眼的一人,扬唇道:几日不见,姐姐怎么又跟在郡主的身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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