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3)
地上,被摔得浑身疼痛的容敏回神,看见身前的男人,脸色顿时苍白,结结巴巴道:小、小叔叔。
杭絮也心头一惊,掌心沁出冷汗。
她抬头望去,面前是一个身着喜服的高大男人,迎光望去,他的面庞也像玉石一般透着硬质的白,凤眼菱唇,眼睫鸦羽般直直翘着,在眼睑打下一圈浅浅的影子,是个极薄情的长相,此刻菱唇微抿,成了一条直线,乌沉的眼珠斜睨着地上的容敏,显然怒气勃发。
杭絮心中了然,像容琤这种身份尊贵的人,怎么能忍受自己刚过门的妻子在新婚之夜和外男拉拉扯扯,就算她想解释,估计他也不会听,何况还有个容敏在这里搅混水。
但无论如何,还是要解释的,她指尖轻轻刺着掌心,硬着头皮开口:王爷,我
然而男人一挥手,打断了她的话,杭絮心头一凉。
容琤转身,乌黑的凤眼定定地看着她,薄唇微启:你受惊了。
杭絮一愣,又听他继续说道:是王府侍卫看管不利,才让人混进来,惊扰到你。
她直直看着这京城传言的薄情寡义之人,竟从他的面上看出了几分关心。
容琤走近,僵硬地伸出手,握了握杭絮小小的手掌,道:等我片刻。
便转身面向容敏,与其重新变为冷厉: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对我的王妃?
容敏半撑起身子,恨恨看了一眼杭絮,急道:小叔叔,你不知道,阿絮喜欢的人是我,她嫁给你不过是皇命所迫,我们才是两情相悦。
杭絮上前一步,忙道:胡说,王爷,我同二皇子根本没有来往,他是在胡编乱造!
可容琤久久未出声,久得杭絮心中慌乱无比,久得容敏暗自窃喜,他已对杭絮的感情不抱希望,刚才那段话纯粹为了污蔑杭絮,他相信小叔叔不会忍受,让这种和他人有私的女人成为他的正妻。
然而容琤只是哦了一声,继续看着容敏,凤眼微眯,含着冰冷的杀意:我的好侄子,是傻到认为我听不出谎话,还是自信到不怕死呢?
第4章 洞房花烛
我的好侄子,是傻到认为我听不出谎话,还是自信到不怕死呢?
容琤的话语平静无调,一双凤眼低视着地上的人,让容敏骇得四肢发软。
他的这个小叔叔,是父亲最小的弟弟,从小锦衣玉食,宠爱非常,锦绣堆里养大的人,却不知为何有了这一副冷酷嗜血的模样,明明自己也是个皇子,却从心底生出一股恐惧感。
容敏强撑着伸出手,扯住身前之人的衣摆,语气依旧笃定,然而细看他脸色,则是苍白无比:小叔叔,我说的句句为真,不信可以去
身着喜服的高大男人却不想再听他的胡言乱语,将衣摆从他手中扯出,厌恶道:不要弄脏我的衣服。
便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明亮的月色中,只能看见容琤微微侧身,牵住身旁之人的裙摆,低声嘱咐着:前方有些暗,小心些
而后,用方才完全不同的冰冷声音道:待会儿侍卫就会过来带你去皇宫,好好想想怎么跟你父亲解释,一个要去封地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瑄王府吧。
*
内屋。
将近子时,屋内的红烛将将燃尽,发着低弱的黄光,将挂满红绸的屋子映出朦胧而梦幻的光晕。
两人在床上相对而坐,皆是默然无语。
杭絮有些害羞,虽说前世她与容敏是夫妻,但两人毕竟是私奔,婚礼匆匆操办,连合卺酒也没喝,而这次却是实打实的婚礼,一步一步细致繁琐,面对这位未来的夫君,竟让她生出几分赧然。
而容琤,她悄悄抬眼,瞥见那人通红的耳廓,想必也是一样的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鼓起勇气的一瞬间,杭絮猛然抬起头,看见容琤面无表情的脸,突然卡壳,好久才说道:我们该喝合卺酒了。
对面那人恍然大悟的模样,冷淡表情崩裂,耳廓的红晕蔓延到脸侧,连说几声:好、好
两人拿着酒杯,交缠手臂,饮下甜得腻人的酒液,隔着极近的距离,杭絮突然发现,容琤其实整张脸都泛着微微的红晕,只是在挂着红绸的室内不甚明显,只有红得惊人的耳廓和脸侧才明显些。
想到这里,她有些手痒,想要摸一摸他红玉一般的脸,又心里一跳,想到自己的脸是否同他一样通红?
然后暗暗松了口气,幸好,自己今日敷了粉,应当看不出来吧?
饮了合卺酒,杭絮也不再忸怩,大方道:王爷,今日后我便该称你一声夫君了。
许久,对面才传来一阵低低的:娘子。
之后两人各自去换上寝衣,又是一阵相顾无言,杭絮咬咬牙,靠近容琤,伸手想解开他的衣带。
容琤吓了一跳的模样,身体后仰,靠在床柱上,说话竟有些结巴:你、你要做什么?
她理直气壮道:我们不是要圆房吗?
那些房事间的图册,嬷嬷塞给了她好几本,但不管哪一本,第一步肯定都是脱光衣服。
容琤一愣,杭絮以为他总算回神,又伸手去解衣服,然而对方却握住她的手腕,坚定摇头:不行。
她有些委屈,这解衣服的事,还是第一次给人做,而那人竟然还不领情。
杭絮气恼,干脆解起自己的衣带,寝衣简单,衣带不一会儿就解开,露出里面莹白的锁骨和肚兜的肩带,红得晃眼。
容琤只看了一眼便被烫了似的移开,终于有些慌乱:你不必脱衣,我们不、不圆房。
他似乎下了很大的毅力说这话,杭絮看见他的眼睛紧紧闭着,起了玩心,悄悄走到他的身边,接着伸手搂住对方的颈脖。
她凑近容琤的耳廓:夫君。
湿热的气流拂过,身下的人猛地颤抖一瞬。
这是我们的新婚夜,为何不能圆房呢?
此刻红烛正好燃尽,室内一片黑暗,杭絮双臂微微用力,两人一齐倒在床上。
她等待一会儿,感受到容琤圈住她的手腕,轻轻用力。
虽然杭絮轻松就能挣开他的桎梏,但她还是乖乖顺着对方的动作,让他把自己的双臂从颈脖移下来,搭在脊背上。
然后,容琤也伸出手,抱住杭絮,他身形高大,这样一抱,简直把杭絮整个人都盖住了。
两人相拥着,她听见就容琤用很认真的声音说道:我问过太医,女子不到十六岁圆房,会伤身,你还太小了。
一个滚烫的额头贴在杭絮的额头上,他低声道:睡吧。
热度从额头的一小块肌肤传遍全身,原本还清醒无比的杭絮一下有了睡意。
迷迷糊糊的时候,她想了很多东西,从劳什子太小圆房伤身,到容琤身上为什么这么烫,最后定格在床上的瓜子花生真膈人,明天起来一定背疼上。
*
翌日。
杭絮难得起晚,醒来时床上只剩她一人,身上寝衣的领子被细致叠好,与昨日半解的模样大相径庭,想想也知道是容琤的手笔。
下人伺候她穿上衣服,一个小厮小跑着过来,对杭絮行礼,道:夫人,太后娘娘来看王爷,想要见你一面,王爷抽不开身,差我来请。
那小厮瘦瘦小小,引着杭絮在偌大的瑄王府里穿梭,还不忘到处介绍:前面是王爷常待的水榭,靠着围墙,嚯,不知有多少姑娘扒着墙偷看王爷喝酒呢。
那是演武场,王爷每天都要在里面练上一个时辰,夫人昨日瞧见王爷没,那体格,啧啧。
前头是花园
你叫什么名字?,杭絮实在听不下去这小厮的话,虽说着给她介绍王府,但明里暗里都扯上瑄王,听着奇怪极了,干脆寻了个由头打断。
小厮转头,那眼睛噌地亮起来,他挠挠脑袋:小的姓卫,王爷赐名陵,夫人叫我阿陵就好。
杭絮于是点点头:那阿陵赶紧带路吧,别让王爷和太后等急了。
说罢,便拉着卫陵向前走去。
可怜的小厮跑得气喘吁吁,还要时不时为王妃娘娘指一指方向。
*
正厅里,正位上坐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一双凤眼艳丽地上翘,本该是个妖媚的长相,却画了一双远山眉,压得气质平和庄重。
她的眼角有几缕细细的纹路,却丝毫不显得衰老,同座下与她面目五分相似的容琤,更像是姐弟而非母子。
此刻太后正同自己的小儿子调笑:我想见一见自己的儿媳,阿琤怎么也推三阻四,难不成以为我是那恶婆婆,见一眼,就要把你的心肝吃掉?
容琤面露无奈,沉声道:娘,你怎么总爱说些玩笑话。
太后却没心思听儿子的辩解,她饶有兴致地抬起眼,看望踏进门的来人:我的儿媳来了。,然而在看见杭絮正脸的那一刻,她嘴角的笑容突兀僵住。
杭絮轻巧地抬脚,跨过门槛,迅速抬眼看向正位的人,为太后的年轻暗暗讶异,而后便低下头,行了一个恭恭敬敬、挑不出差错的礼。
太后愣愣地看着杭絮,目光尽是怀念,像是在透过她怀念故人。许久,她招招手,引杭絮过来,杭絮上前,乖巧地在太后身侧坐下。
太后伸出涂了鲜红蔻丹的手指,挑起杭絮的下巴,后者乖乖仰起脸,眼神不错不乱,由着那目光一点点扫过她的眼睛、鼻子、眉毛。
而后,太后斜睨一眼容琤,把盯着杭絮,似乎生怕她受到什么伤害的男人定在原位。
杭絮的手被太后紧紧握住,她低下头,看见对方眼里带些水光,声音也轻飘飘的:不愧是照影的女儿,阿絮同她生的有七分像,特别是眼睛,简直是一模一样。
杭絮的娘亲薛照影,十五年前曾是京城第一美人,一双婉转流波的杏眼,被称作一眸春水照人寒,而她,就生着与母亲一样的杏眼。
只可惜娘亲在她九岁那年因病去世。
杭絮反握住太后:我小时候,娘亲常常跟我提她的好友,名字叫作桃宜,想必就是太后了。
太后凤眼空茫茫,回忆起过往:我与你的娘亲照影,曾是至交好友,还玩笑嫁人也要嫁一对兄弟,永不分离。
却不想一人在北疆,一人在京城,远隔千里,甚至连她去世,我也隔了一月才知晓。
杭絮张张嘴,想安慰却无从开口,只能更加用力握紧对方的手。
缓了一会儿,太后情绪渐渐明朗,看着好友的女儿,简直是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夸奖:阿絮不仅生得好,礼数也好,我还担忧你常年待在北疆,对京城的礼数不熟悉呢,在我跟前倒没什么,到了外面,便要闹些笑话了。
她心念一动,鼓起脸颊,撒娇似的扯住太后的衣袖摇晃:太后从哪里听来的谣言,要被别人听去,于我倒没什么,却是让别人笑话我杭家的家教,让父亲蒙羞。
太后看着杭絮的可爱模样,忍不住笑起来:都是清儿那孩子跟我说的,她与你是好友,对你总是不放心
说到这里,太后的话语突兀停住,她从宫妃相斗中胜出,是心机计谋的佼佼者,岂能不知道这话后面的阴暗心机?
她的脸色微微沉下来,接着嗤笑一声:倒是我被哄住了。
杭絮心中却有所预料,前世也有这么一出,明明她极少出去交际,但举止粗蛮、不通礼仪的谣言竟是京城无人不知,以至于杭絮露出失礼举动,便能收获一些果然如此的眼神。
之所以如此,也是因为前世的她从不重视这些虚礼,在北疆,没人比父亲的职位更大,因此从不需要行礼,便是遇见长辈,按军中的礼仪,也不过拱一拱手罢了。
刨去名声,这习惯也让她在前世吃尽了苦头。
父亲入狱后,为了寻求助力,她四处拜访父亲的好友,然而那些曾与父亲称兄道弟的官员,此刻却一个个避之不及,人心的冷暖显露无疑,纵使有几人愿意见她,也必然要从礼仪到穿着狠狠挑剔一番,再以无礼之由赶出府邸。
从此,杭絮便再没让自己的礼数出过一丝差错,只为了在向那些官员寻求帮助时,能多留一点时间,让她多恳求一会儿,能再多一丝希望。
正当她陷入回忆之际,阿陵进来通报:王爷,外头户部侍郎的女儿要来拜访,说是夫人的好友。
好像叫什么萧沐清?
容琤声音冷凝:不见。
显然他也明白了方才两人对话的含义,此刻面色沉下来,颇为不虞。
阿陵得了令,正准备推门出去,却被太后叫住。
太后抬起手,将一缕鬓发勾到耳后,懒懒吩咐道:既然是阿絮的好友,怎么能不让她进来呢?
第5章 不速之客
萧沐清绞着手指在前厅等了半刻钟,那个小厮满脸含笑跑过来,引她去大厅。
她心里舒了口气,神色也轻松起来。看来杭絮对她还是念着些情分的,不然又怎会同意她拜访,也对,那人天真的要命,又怎么会看透自己说的话,那一夜她的咄咄逼人,想必只是杭叔叔教的。
在回廊里转了几个弯,入眼处处都是富丽堂皇的屋宇,琉璃瓦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好不炫目,萧沐清平静的心又翻起波浪,凭什么杭絮能嫁给瑄王,锦衣玉食、富贵一生,而自己却被父亲当作棋子,规定好了未来,一眼可望的凄惨。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她想得入神,连娇美的面容也微微扭曲,前头的小厮突然停住,一声萧姑娘,到了。,将她唤回神。
萧沐清掐着掌心,强自定住心绪,走了进去。
阿陵声音一起,杭絮便转头看向门口,那双杏眼弯弯地眯起来,唇角微勾:姐姐,你怎么来看我了?
萧沐清先是恭敬地给太后与瑄王行礼,而后才看向杭絮,面容温婉,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太后打断。
清儿,太后似笑非笑你平日不是最重礼仪,怎么今日却出了大错?
萧沐清心里一跳,面向太后,不动声色,恭敬道:不知清儿礼数何处出错?
阿絮是瑄王妃,乃是正一品夫人,按理你不该行礼吗?
太后端坐,平常懒懒眯起的凤眼此刻睨着萧沐清,威严非常。
阿絮与你是姐妹,心软不想计较,然而我却不能,若是成了习惯,教外人看去,不知要给你萧家的脸面,蒙上多少羞!
萧沐清吓得脸色苍白,太后这话说得极重,几乎是在指着鼻子骂萧家门风不正。她立刻跪下,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声音战战:太后、太后教训的是,是清儿一时糊涂,失了礼数。
她又恭恭敬敬地给杭絮行礼:望瑄王妃不要计较妾的失礼。
杭絮惊讶的声音响起:姐姐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她又道:姐姐不要忧心,我们关系亲近,忘记行礼也是人之常情。
下了座,把萧沐清扶起来,情态亲密:若不是听太后提起,我还不知道姐姐对我如此关心,向她嘱咐,怕我不通礼数惹了笑话。
而此时太后也冷笑着道:好啊清儿,我原以为你温良恭顺,却不曾想心中竟如此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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